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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田庄司-异位

_11 岛田庄司(日)
  
  16
  艾维·特芙拉的身体,从头到胸,接着是从腰到脚,渐渐全上来了。这里是尖塔下面狭小的空间,沃金森和山姆·霍奇斯正在这里等着。黎明时薄薄的光线透过最顶上的瞭望台照到这里,虽然看起来朦朦胧胧的,但还算看得清里面的情景。
  “简直是地狱里的一个场面,像是专门为你做成的恐怖电影的新布景。”沃金森呻吟着说道。
  “我可没兴趣拍什么恐怖电影。”导演低声回答道。一进入这个屋子,他的脸就扭曲着,是让里头的臭气把他熏成这样的。
  “你看!”摄影指导挥动着手电筒,圆形的光影迅速在地上移动,掠过映着淡淡光线的杂乱的地板,最后停留在仰躺在污黑地板上的死人身上。
  那是一具历时很久,已经发黑了的尸体,但还没有腐烂。灰尘无情地沾满死者的白发,他的双目紧闭,嘴唇微张,连露出的牙也蒙上一层黑黑的尘埃。眼眶、脸和皮肤下的头盖骨已经完全塌陷,让人惨不忍睹,而只有鼻梁还显得异常挺拔。
  “他就是史蒂夫?”特芙拉呻吟似的问道。
  特芙拉和史蒂夫·亨特很熟,不但一起吃过几次饭,两人还一起享受过航海的乐趣。然而连特芙拉都不能马上认出他,因为他已经面目全非了。不管怎么看,亨特都属于体格健壮的男人,他个子很高,又很胖,即使在盛大的社交场合也能一眼认出他来,因为他的身材太显眼了。但是现在横躺在脚下的他却连一点昔日的影子都找不到,只是个瘦得皮包骨的木乃伊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特芙拉又发出呻吟似的声音问道。沃金森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只是把照在亨特脸上的电筒的光圈慢慢往下移。光圈在微微晃动,是因为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生前的亨特十分注意打扮,看来他遇害时穿着洁净的白衬衫,因为尸体上露出的衣领是白色的,但衣领下面的身上却沾满灰尘和血块,好像干燥的污泥一样发黑发硬。衬衫的前面被撕开一个大洞,在电筒的光圈映照下,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情景出现在眼前。他的胸口上露出一个黑洞,两边的肋骨被砍断了,肉被挖开,一个宽约十英寸的大洞张开黑色的大口。
  沃金森壮起胆子走近尸体,用电筒站着尸体身上的洞。
  “过来,艾维。”沃金森压低火气叫道。特芙拉也走进了亨特的尸体。
  “你看,这是心脏。”沃金森冷静地说。
  “你说什么?这就是心脏?”特芙拉惊讶地反问道。
  “是的。”
  亨特的胸口之所以看起来像个黑洞,是因为胸口里的器官已经不见了。特芙拉的视线接着往下一看,也不寒而栗了起来。只见亨特的肚子上,放着一个平平的物体,看起来就像是块坏了的比萨饼。
  “这真是他的心脏?”特芙拉又重复问了一次。
  “是的,这是心脏,是从身体里被拉出来,像水果一样被劈成两半,你想,这是为什么?”
  特芙拉轻轻摇了摇头,轻得让人很难看到。
  “这是为了吸干里面的血,一滴也不剩。不仅如此,而且干净得让人认为心脏里也被舔过了,不,不是认为,而是真被舔过了。你看!”沃金森蹲下身子,用指尖捏起干巴巴的心脏的一部分,像是要看清里面的情形似的,用电筒还往里照了照。特芙拉因过于恐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小腿也开始发抖。
  “从现场情况来判断,凶手在杀害了亨特后,还残忍地把他的胸口挖开,从里头掏出心脏劈成两半,再把里头的血一滴也不剩地吸得干干净净。”
  “真是残忍至极!我认为情况完全和你分析的一样。”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是谁?”
  “一定是吸血鬼干的,除了吸血鬼,谁还能做出这种事?疯子?精神异常?不,显然不是他们,他们不可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绝对是一种和人类完全不同的动物干的,我想是和我们人不属于一个物种的,靠吸食鲜血为生的怪物干的,实在太让人恶心!”沃金森怒气冲冲地断言。
  特芙拉战战兢兢地呆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他想起一件该问的事,但由于脑子处于惊恐中,未经周密思考便脱口问道:“理查德,你说的吸血鬼,难道是指……”
  “这还用问?艾维,这屋子住的是谁?清醒一点儿!你真糊涂!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急急忙忙地宣布自己挑中了红栋的二号房的是谁?老实的卡罗尔和文森特只能随她摆布,住进别的屋子去。还有,又是谁故意放出风声来,让大家以为只有通向这座塔的铁板是打不开的?”
  特芙拉无言以对。
  “正是那个可怕的女人,身上流着她祖先可怕的血液。”
  “总不能因此就断定她是吸血鬼吧?”
  “这不关我的事。但她的头脑已处于狂乱中,深信自己就是吸血鬼,这种可能也许还是有的。你想想她编写的剧本,她让剧中的莎乐美说的话和现实中的情形完全一样——‘约翰,我要在你的胸口开个大洞,用我的手把你的心挖出来,再用刀把它劈成两半。’——这难道是偶然吗?”
  说完,沃金森急忙转过身子,打着电筒在屋里到处照,特芙拉只能默默跟在他后头。只见两人的身后还躺着另一具形态相似的尸体,那一定是丹尼·杰克逊了。就在紧邻入口的地方,他的身体已经成为一具木乃伊了,干巴巴的只剩下皮包骨。
  “就是这个大道具箱和这具尸体压在铁板上,铁板才推不开。”上来后一直沉默不语地呆立着的山姆·霍奇斯小声说道。
  “这真是丹尼吗?”特芙拉叹了口气问。
  “血从他嘴里流出来的。”山姆说。
  “真可怜,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杀死的,太残忍了。他的尸体已经干枯了,血也被吸光了。要是仔细查看一下尸体,也许在他身上能找到一个破口,血一定是从破口被吸走的。”沃金森说。
  他往回走了几步,到了能看见楼下入口的地方,朝着下面屋子大声叫道:“佩里,你马上上来。”
  他又回头看着特芙拉说道:“没想到他们的遭遇和那五个婴儿一样,虽然颈部后的肉没有被挖掉,但都是先被杀死后再吸干了血,最惨的是史蒂夫,连心脏都被他们挖出来了。”
  见到佩里·波诺的脑袋露出来后,沃金森便凑近他,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佩里点了点头,又返身回到楼下去了。
  “你看,艾维,地上掉着一块肉,虽然已经干了,但还看得出这是史蒂夫胸部的肉,皮还连着,还带着一点骨头。我想是从史蒂夫尸体上割下来后丢在这里的。”
  说着沃金森走了过去,停下脚步后,用电筒照着那块干巴巴的肉。
  “这里还有能进行这些野蛮加工的工具,真是些恶魔才使用的工具,斧子、铁锤、大刀、锯子等散落在地上。”
  清晨的阳光已经渐渐照进这处屠宰场里,在早晨特有的,饱含着湿润空气的淡淡的光线中,即使不用煤油灯也能看清这里的惨状了。到处是凌乱的光景,仿佛是从地狱里照搬来的模样。因为过于疲劳,特芙拉的思考已经开始迟钝了,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脸歪到一边,嘴角也不听使唤地往上撅起来。
  “事到如今,告诉你应该也无妨了。其实我早就暗中怀疑玲王奈,认为她不是个正常的女人,但是老实说,我还真没料到她居然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我也大吃一惊,几乎吓坏了。她这种疯狂的程度,已经不是送精神病院能解决的了。”
  特芙拉不断发出咬牙切齿的呻吟。因为他已无法为她再辩解些什么了,过了许久,他才说道:“那你直说吧,打算怎么处理玲王奈?”
  “实施治疗,是因为觉得对方还有恢复的可能才进行的。我认为她已经没希望了。如果不采取措施,也许她依然还会重复犯罪的。”
  “那对她该怎么办?”
  “只能让她彻底消失了,这也是对人类来说最有利的处理方式。”
  “胡说八道!难道你还想恢复中世纪的火刑吗?”
  “古人做过的事,自然都有其合理之处。如果再让她留下后代,一定后患无穷。她身上遗留着的疯狂的遗传基因必须彻底毁灭掉,要烧死她,让这些害人的遗传物质完全灭绝!还有,你过来看看这个!”沃金森往前走了两三步,掀开落在脚边的一块防水布。
  “怎么还有啊?”特芙拉尖叫着失声喊道。
  “是的,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这就是集体屠杀的现场。就是这里!”沃金森痛苦地撅着嘴说。
  防水布下面露出一具没有脑袋的俯卧着的尸体。尸体上穿着睡衣,但是上身的衣服全浸透了血,好像赛璐珞似的凝固成一团。
  “这是……”
  “他就是米兰德。他的血流满地上,又流入到这边的入口处来,有一缕鲜血从铁板的缝隙中渗了下去,透到下面房间里天花板上,其中的一两滴血滴到下面的地板上。我幸运地发现了这几滴血,才揭开了这里的秘密。”
  “居然是这样啊……”
  “她用同样的手段杀了两个人。把麦克·巴克雷和杰洛姆·米兰德两人都砍了脑袋。她无法区分剧中的莎乐美和现实中的自己,完全被莎乐美的阴魂附了身。这里没有电灯,到了晚上只能依靠煤油灯照明,白天也只有一块狭窄的采光玻璃能透过一点光亮而已,简直就像个中世纪的监牢。这里一天到晚都黑沉沉的,所以无人能想到,在自己住处的床头附近居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地狱。那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魔当然也仔细考虑过这些条件,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离奇杀人的现场。是因为即使天花板上洒落一些血迹,即使滴了些血在地上,都不会有人能发现。所以她的罪行才能一直隐瞒到现在。”
  特芙拉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不敢相信,只想痛哭一场。为什么她要这么做?现在她正处于艺术巅峰期,想做的事都能得到满足。她才华横溢,虽然批评她的人也不少,但她只要稍微露几手,那些批评的声音就消失了。因为她拥有的势力,足可以让那些自己缺乏创造力,只会在一旁说三道四的批评家们闭嘴。只要她愿意,她足可以征服整个好莱坞。”
  “难道堂堂的好莱坞要向日本人投降?向一个如此可怕的女人屈服?”
  “为什么如此优秀的人才要干出这么可怕的事来?我无法理解,实在无法理解。”
  “就因为她是个魔鬼,再不就是魔鬼在她的脑子里栖身,除此之外完全无法解释。魔鬼并不只是存在于传说中,艾维!把对抗上帝作为自己终身使命的魔鬼真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这不需要任何理由,对魔鬼来说,那就是自己的任务。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杀人,制造出血淋淋的凶杀现场,以此向上帝挑战。这里不用说什么道理。她的脑子命令她这么干,栖身于她脑内的魔鬼对她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特芙拉只能一直低着头站着。
  “想想看,艾维,这个令人发指的杀人现场,无异于中世纪时杀人狂魔们拷打和屠杀受害者们的地方。在二十世纪末的今天,她竟然让这种景象重现在我们眼前,这就证明了魔鬼们完全有能力超越时空,进入我们这个社会里生存下来。要是在中世纪,我们还用得着在这里罗嗦什么?赶快下楼去,把她绑定在十字架上用火烧死吧。”
  艾维却连一句话也没回答。
  “你还记得吧?米兰德和住在格里菲斯的麦克·巴克雷的遭遇一样,太可怜了。接着你再看这个。”沃金森把米兰德睡衣背后的领子稍微往下拉了点,可以看见,那周围的一片肉全都被啃掉了。
  “够了……”特芙拉呻吟着,没有朝他指的方向看一眼。
  “血大概是从这里被吸走的,和被抢走后杀害的五个婴儿一样残忍的手段也被用在米兰德身上了。能干出这种事的家伙,哪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只有魔鬼才下得了这种手,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她相比较,那个为了把意中人吻个够而砍下约翰脑袋的莎乐美,还算是挺可爱的了。”
  “也许她会对我们这么说吧,自己本来就是莎乐美。所以她对扮演莎乐美才能那么执着,她打从心底想变成莎乐美,因为她和莎乐美的邪恶念头有着强烈的共鸣。”
  特芙拉站起身来。不知是不是还在听着沃金森说的话。
  “所以她被魔鬼附身了,她砍掉巴克雷的头,已经无法区分虚构的剧情与真实的行为,她想在摄影机前干出和莎乐美一样的事,于是,连米兰德的脑袋都真被她砍掉了。如果她的罪行没被发现,下一个牺牲者很可能就是你和我。也许你觉得我妨碍了你的拍摄,但你得想到,正因为有了我,你才捡回了一条命啊。”
  特芙拉又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久,他才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但我的镜头里却拍到了任何导演和演员至今都不曾见过的真正的莎乐美!”
  “你说什么傻话!简直胡说八道!”
  “而且,那全为了我而表演的。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必须感激她为我做了这一切。”
  “艾维!”
  “理查德,你不是导演,所以绝对无法理解我内心的感受,导演这种人都是这样。”
  “好,我理解你!但是这一来,也许你也彻底了解了玲王奈是什么人了吧?就算你是个老好人,还想让玲王奈继续扮演莎乐美这种话无论如何别再提了。”
  一阵沉默过后,特芙拉点了点头。
  “好,我也死心了……到了这种地步,影片莎乐美已经彻底完了。”
  “赶快找个人替代玲王奈吧。”
  “这件事我反对。”特芙拉干脆地回绝道,“前天我在死海上已经见过真正的莎乐美了,哪可能再拍一回别人扭捏作态跳的舞?莎乐美的事情彻底完结了,她已经和玲王奈一起葬身在死海里了。如果派拉蒙公司那些头头提出要找个演员继续拍,那就另请高明算了。”
  沃金森听了从鼻孔里笑了笑,撅着嘴小声嘟囔道:“魔鬼竟然也能制造出崇拜者来。”
  
  17
  特芙拉最先爬下梯子回到二号上的屋子里。楼下的剧组人员们和刚才一样,还在已经亮起来的屋子里坐在椅子上等着。特芙拉看了一眼玲王奈,她还趴在床上睡着,隐约还听得到她睡熟的呼吸声。
  “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奥利佛问道。
  “那里是地狱。”搭话的是跟在导演后从梯子上下来的沃金森。
  “米兰德和那两位失踪的制片人尸体都在那里,想看的话,等山姆下来后再上去吧。”特芙拉回答。
  “是的,凶手是个罕见的杀人魔鬼,正在那里安静地睡着觉。艾维,关于《莎乐美》以后怎么办,我看还是由你亲口向大家说明一下如何?迟早都必须向大家说的。”沃金森站在特芙拉旁边,左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
  “那么,请大家听我说。艾维·特芙拉导演下面要对各位宣布一项重要决定。”说这些话的也是理查德·沃金森。说完,他离开艾维两三步,背对着床,装腔作势地摊开一只手,请特芙拉讲话。
  “各位……”特芙拉说过这句话后,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却说不出话来。“我要感谢各位,你们是我的骄傲。我现在的心情就和当年即将卸任远东军总司令,回美国西点军校去的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一样。现在我也想象他当年那样说:‘老兵不死,只是悄然隐去。’”
  举座鸦雀无声,因为都感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喂,艾维,你想说什么?”奥利佛笑着说道。刚从梯子上下来的山姆·霍奇斯也赶紧坐回椅子上。
  “老实说,此刻我的内心充满不知如何说清的悲伤。到今天为止,我经受过无数挫折,甚至比刚才外头天上的星星还多。我现在的心情甚至比我当年的处女作被全美国的评论家们嘲笑得无处躲藏时还要难过。三天前起,我每天见到的净是惨不忍睹的事情,可是刚才在上面见到的却是最悲惨的景象。”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艾维,这种抽象的说法会让大家糊涂的。你就把对《莎乐美》将来的想法明确地告诉大家吧。”沃金森在一旁表达了他的意见。
  “我曾经对《莎乐美》充满自信,在我漫长的导演生涯中,我自认为有把握把这个作品拍成最得意的一部。很多导演在事业的初期,顶多在中期就拿出了自己的代表作,而我在这样的岁数才即将完成自己最棒的作品,我曾经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这全都是大家的功劳。”
  “然而,这一切只是过眼烟云,这个梦正从我眼前逐渐消失。我亲眼见到了这个梯子上方悲惨的场面。看过之后我已经无法静下心来继续工作,《莎乐美》完结了。和你们一起的这两三年,对我来说是一笔终身的财富。在这里请允许我向大家表示谢意,谢谢大家。”
  “别这样,艾维。”奥利佛最先出面挽留他,接着,众人也纷纷呼叫着艾维的名字。
  “别说得像真要不干了似的,这玩笑开大了吧?”文森特·蒙哥马利认真地劝说道。
  “噢,文森特,谢谢你,你一直帮了我很大忙。——刚才跟你们开了个玩笑,你们都当真了吧?快,现在都赶紧睡一觉去,明天继续拍第一百四十场戏吧!——我真希望能那样说。但是也许大家都知道了吧?我们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囚徒,周围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呢。我的意志不够坚强,搬开那几具冰冷的尸体后继续领着大家拍片子,我还做不到。现在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等候洛杉矶警察的到来了。”
  “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能把导演的职务辞掉啊。”蒙哥马利接着劝说道,奥利佛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虽然大家都很支持我,但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当导演没什么出色的才华,只是动动嘴指挥大家一起干而已。能取得今天的成功,多亏了各位演职员的帮忙。我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投入到《莎乐美》上了。在得知无法再拍摄《莎乐美》后,哪可能再想拍别的片子了?”
  “你累了,艾维,好好睡一觉后也许会改变主意的。”奥利佛说。
  “谢谢你的好意,奥利佛,我并不是心血来潮才这么说的。”
  “算了吧,艾维。关于你以后怎么办,我们以后慢慢再商量吧。现在先说说《莎乐美》。各位已经都清楚了吧?《莎乐美》的拍摄先停下来,至少把现在这位女主角演的部分先停下吧。”
  “危险!”不知谁大声叫喊起来。听见喊声后沃金森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只觉得一阵凉风贴着左胳膊飞了过去,马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向他袭来。在场的人都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小心玲王奈!”大家齐声大叫。
  只见玲王奈从床上一下子跳了起来,手举着那把鲜血淋漓的刀子,嘴里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什么,众人还来不及惊叫,玲王奈已经又恶狠狠地对着沃金森猛扑过来。沃金森好容易才闪到一边,躲过第二刀,但是玲王奈马上又转过身子,第三次向他扑了过来。沃金森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个满怀,一个趔趄碰在身后的椅子上,四脚朝天重重地摔在地上。
  “按住她,乔伊斯!罗德!”沃金森倒在地上大声喊道,一边顺手操起手边的几把椅子朝玲王奈砸了过去。其中一把正好砸中玲王奈的身子,但是她站住后还是叫喊着,挥舞着刀子向他扑来。
  “玲王奈,你冷静点儿!”特芙拉大声喊叫着。他毫无防备地站着,任何人看来他都是最易受攻击的目标,然而玲王奈却仿佛对他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挥起刀子向沃金森扑去。沃金森吓得尖叫起来,在地上打着滚死命躲闪着。这时他双手抱起一把椅子,把它当做防御的有效武器。他抓住椅背,拼命跳起身来,挥起椅子向迎面扑来的玲王奈的肚子砸去。
  玲王奈被砸中后尖叫一声,一个趔趄站不稳脚跟。沃金森迅速转入反攻,他用椅子的四条腿对准她往前推,把玲王奈的身子死死卡在椅子腿中,向墙壁推了过去。玲王奈嘴里恶狠狠地不停咒骂着,但身子被卡在椅子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沃金森使劲按住椅背,把她紧紧地卡在墙壁上。
  她疯狂地哭叫着,举着刀子的手还在不停地舞动着,披头散发,嘴唇因愤怒而扭曲着,样子就像原形毕露的杀人魔鬼。
  “罗德、乔伊斯,拿把椅子来!但是得小心点儿,别因她是女人就放松警惕!她是个杀人魔鬼!”
  被叫到的两个人也想沃金森一样举着把椅子,把椅子腿对准玲王奈,提心吊胆地慢慢走近她。但他们还是犹豫着不敢靠近她,因为他们只是剧组的普通成员,而对方却是女影星。
  “你们还怕什么?别当她是女影星!把她看成野兽就行了!使劲!呸!佩里!拿住这把椅子!乔伊斯,把椅子递给我!”接着,沃金森把按住玲王奈的自己手里的椅子让给佩里,再接走乔伊斯手中的椅子,用那把椅子按住玲王奈挥舞刀子的右手上。
  又是一阵恐怖的惨叫和怒喝声。顿时,屋子里面俨然成了一个疯狂的斗兽场。几位男人死死地按住一个女人。
  可是不管几个人怎样用椅子腿砸她的手,玲王奈还是不肯放下刀子,疯狂的挣扎和极度的愤怒已经使她完全失去了理智。
  眼看还不能把她手里的刀子打下了,沃金森只好改变战术,试着用椅子腿顶住她的右手。又是一阵尖叫声、怒吼声和野兽般的呻吟声,战斗又持续了近十分钟,玲王奈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
  “太好了!”沃金森终于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他用椅子腿死死地按住了玲王奈的右手腕,把她顶在墙壁上。
  “吉姆、山姆!你们俩上去把刀夺下来!山姆,你按住她的左手!吉姆,快抓住刀把!把刀夺下来!”沃金森几乎疯狂地吼叫着。
  吉姆终于费尽力气,从玲王奈手里把刀夺下来。沃金森见状赶紧丢下椅子,狠狠抓住玲王奈,右手掐住不断尖叫着的玲王奈的脖子,把她按在墙壁上。同时,他伸出右脚钩了一下玲王奈的脚,玲王奈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快过来帮下忙!”沃金森一边喊叫,一边用双膝顶住使劲挣扎的玲王奈的腰。几个男人也扑过来狠狠地把玲王奈压倒在地上。她发出野兽般不情愿的叫声。
  沃金森用尽全身力气把左膝压在她背上,右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抓紧她的右手,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脑袋,毫不留情地把全身重量压上去,把她牢牢地按在地上。几个男人也扑过来紧紧压住玲王奈的身子,她已经无力反抗,只能不停地哭叫着,动弹不得。
  “佩里,到你屋找根绳子来!”沃金森吩咐道。
  “拿来了。”
  “好,递给我!”
  沃金森一把夺过佩里·波诺手里的绳子,在吉姆的帮忙下,把玲王奈的双手反扭到背后,用力把她不断挣扎的双手交叉起来,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了好几道,再狠狠地打了几个死结。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捆得这么紧,其实完全有点儿大可不必。
  “好了,手臂捆成这样没问题了。把她的脚弯过来,也捆到背后去。”
  尽管玲王奈又哭又叫地死命挣扎,但双腿还是被硬拧到背后,交叉着捆在离手腕很近的地方,一样被捆得紧紧的。沃金森这种几近残忍的捆法,与其说是捆人,不如说完全是在捆一头凶恶的野兽。玲王奈双手双脚被紧紧捆在一起,相距不过数英寸。
  “呼!”捆完后,沃金森终于狠狠松了口气,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滴下来,落在玲王奈被捆住的腿上。
  “各位,别以为这就完了,她已经完全疯了,如果自己把舌头咬断就麻烦了。谁带着手帕?”
  特芙拉掏出自己的手帕。
  “把她翻过来侧躺着。使劲抓紧她的下巴,小心点儿,手指别让她咬着了。艾维,把你的笔借我用一下。”
  特芙拉满脸疑惑地从外衣胸前口袋里掏出钢笔,递给沃金森。三个男人一起用力把五花大绑的玲王奈转过来,让她侧躺在地上。
  玲王奈满腔悲愤,不停地骂着。沃金森把手帕揉成一团,野蛮地撬开喊叫着的玲王奈的嘴,又让几个男人帮忙捏紧她的下巴,手脚麻利地把手帕塞进她的嘴里,还有钢笔在她口中捅了几下,把手帕塞紧。玲王奈的喉咙里还在发出声响,但叫声很快就变得模糊起来。屈辱的泪水流得到处都是。沃金森的做法冷酷而又周到,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把手帕塞紧后,他又掰开玲王奈的嘴,用绳子在嘴上捆了一道又一道,再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死结。
  这回他终于全身都放松了。几位男人站了起来,那位可怕的杀人魔鬼被绑得结结实实地躺在他们的脚下。
  极度的屈辱引发了玲王奈的歇斯底里,只见她拼命在地上扭动被捆得无法动弹的身子,挣扎个不停,样子极像一只被捕获的野兽,但是她的手脚已经完全无法使上劲,挣扎了半天连一点儿也无法移动。
  “嗯!这回可把野兽给逮住了!把她交给警察就放心了。”沃金森得意地说道,“这下子不会再有人死了,早点儿这么做就好了。”说着,他顺手拉过一把椅子,瘫坐在椅子上,又伸手扶起倒在地上的几把椅子,然后把钢笔还给特芙拉。
  “至少得让她躺在床上吧。”特芙拉说。
  “噢,待会儿再说吧。”沃金森说道,“很想抽根烟,但我已经戒了,真遗憾。”
  “你的手腕上流血了,包扎一下吧。”奥利佛说。
  “我那里有急救箱。”文森特·蒙哥马利说道。
  “那我帮你拿来。”乔伊斯说。
  “那就谢谢了。打开一楼的行李箱,就能见到一个半透明的急救箱。”
  乔伊斯出去了。在他回来之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房间里只能听见玲王奈嘴里不停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哭泣声。
  急救箱取来后,沃金森让乔伊斯和杰克帮忙,把左手臂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他故意大声叫唤了几声,但实际上伤口并没有多深。
  “先这样吧。”沃金森站起身来,慢慢把袖口放了下来,袖子上也渗着不少血迹。他合上放在椅子上的急救箱盖子后,把箱子还给了文森特。
  “谢谢你,文森特,帮了我大忙了。”
  每个人都几乎累得精疲力竭,一段时间里几乎无人想开口说点什么。理查德·沃金森似乎是唯一有权说上几句的人。
  “猎物追捕完毕。我们成功活捉了一只可怕的怪物,大家都累惨了吧。在合众国警察抵达这里之前,大家先好好睡上一觉。”说完,他快步就往楼梯方向走去。
  “等等,理查德。玲王奈怎么办?”特芙拉问道。
  “她怎么了?噢对,挪到床上去吗?你们帮着挪就行了。我再也不想碰那个女人一下。”
  沃金森说完快步走下楼去。刚走了几个台阶,还看得见他的上身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住了,回头朝这边说道:“艾维,剩下的事得你负责了。我已经尽力了,我想绳子应该解不开。她万一逃走或者发生什么事,都是你的责任。奥利佛,麻烦你也帮着留意。”说完他下了楼梯,很快就不见了。
  特芙拉俯身蹲在地上的玲王奈身旁。双手双脚被反绑在一起的玲王奈虽然已经不再出声,但和死海王国布景上端的拉里·霍华德的尸体姿态相似,显得十分痛苦。不,正因为她还没死,实际上感觉更痛苦些。即便如此,由于她性格过于倔犟,不这么被绑得结结实实,她是绝对不会安生的。
  “奥利佛、山姆,过来帮帮我,至少把她挪到床上去吧。”
  山姆·霍奇斯和奥利佛·巴雷特过来蹲在旁边,六只手托在玲王奈的身下,慢慢把她抬起来。玲王奈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也许挪动使她捆紧的地方被磨得生疼了吧。
  她俯卧着的身体慢慢被放在床上,也许因为疼痛,玲王奈嘴里又开始发出呜咽声。特芙拉把她露出的腿盖了起来,三人站在床边,低头一直注视着玲王奈。
  “艾维,我们可以回屋稍微睡会儿吗?”听到这个声音,导演把头抬了起来。只见文森特站在楼梯和床之间,背对着艾维,扭过那张肉滚滚的圆脸向他问道。他左手拿着急救箱,右手拎着一把自己屋子拿来的椅子。艾维一看,除他以外,吉姆·贝兹、阿道夫·梅亚和拄着拐杖的巴特·奥斯汀也在那里站着,静静等他的指示。
  “噢?为什么要问我?啊,对了,目前我还是导演。”特芙拉笑了笑说道,“当然可以,大家先好好睡一觉吧。”
  听到这个回答,大家把头转向前方,一个挨着一个走下楼去。腿脚不便的巴特·奥斯汀由吉姆和阿道夫左右搀着,慢慢走下楼梯去。特芙拉慢慢坐在靠近床边的椅子上。
  “特芙拉先生,卡罗尔·达内尔的遗体怎么办?”
  特芙拉抬起头,发现乔伊斯·伊兹那正悄悄站在旁边问他。
  “那张从布景取回的,包过拉里的防水布还在吧?就用那张防水布把卡罗尔包起来,和拉里他们一起先安放在外面的帐篷里吧。”说完他又低下头。接着传来乔伊斯和罗德·法洛俩人快步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屋里传来一点动静,特芙拉回头一看,原来是约翰、杰克、保罗和麦克正在收拾从红栋带来的椅子和煤油灯。艾维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收拾,似乎一切完全和他无关。他双手紧紧抱住头,呆呆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艾维”的呼唤声让特芙拉一下回过神来。回头一看,房间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刚才围在床边的椅子都被搬走了,只剩他还坐着的这一把。他抬头一看,通往天花板上那座地狱入口的盖子也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也许是最后一个下来的山姆顺手关上的。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站着奥利佛一个人,他正叫着导演的名字。
  “艾维,你也回去睡会儿吧。”他平静地说道。奥利佛满脸倦色,声音里已经找不到平常那种快活的语气了。
  “噢。我知道了。只想再待会儿……”特芙拉回答道。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无法动弹的玲王奈。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乞求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特芙拉,仿佛一只可怜的宠物在祈求主人的怜爱似的。可以看出,她服食过的毒品迷幻作用已经退去,恢复了平常玲王奈的眼神。她的眼里还在不停地流着泪水,像是用它们洗刷所受到的屈辱。
  特芙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像宠物般可怜地躺着的玲王奈,激动地说:“奥利佛,看看玲王奈这样子,总不能这样对待她吧……”
  但奥利佛缓慢坚定地摇了摇头,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特芙拉在说些什么。特芙拉默默地站了十秒钟,才在床边坐下,双手抱住玲王奈的头发说道:
  “太可怜了,绑成这个样子。如果我现在能为你做点什么该多好啊。”然后他把目光转向奥利佛,黑框眼睛后,他的眼睛闪着泪光。
  “奥利佛,你能知道吧,我多喜欢玲王奈的演技。如果没有遇到她,我在好莱坞终身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噢,你知道,奥利佛!你什么都别说。别对我说那些敷衍的安慰话,我自己也很清楚,当一个导演,我并没有过多的才华,只是能说会道,懂得讨当头的欢心而已。”
  他又把目光转回玲王奈接着说道:“只要我和玲王奈一起工作,就特别乐意到拍摄现场去。到那里去不只是热衷于坐在写着我名字的椅子上,傲慢地对演员们吆喝几句,而是希望能在拍摄现场见到玲王奈,和她道声早安,随便寒暄几句。看见她的笑容,我就身份满足了。当我情绪低落,甚至怀疑自己时,只要听到玲王奈说声‘放心交给我吧’,我就觉得一切都会顺利,我们一定能拍出好作品。她总是帮助我,而好莱坞也得到她不少帮助啊。”
  特芙拉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是现在,明明我是总导演,却对于陷入困境的你一点儿也无能为力,说起来真令人难以置信。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你一定也希望我这样做。只是事情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这个方法恐怕也救不了你了。”
  “但我起码有句话先告诉你,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就算你身上真带着可怕的血统,真是个杀人狂,我还是会一直感谢你的。”
  特芙拉轻轻摸了摸玲王奈的头发,慢慢站起身来,向等着他的奥利佛走去。奥利佛看他过来后,也转过身子,双手把玩着手电筒,一言不发地走开了。特芙拉和奥利佛并肩走下了楼梯。
  “拜伦有句诗是这样的……”特芙拉突然说道,“也许我记得不很准确,好像是这样写的:
  ‘我深爱的人啊!
  不愿让你想起以前我们分手,
  昔日的恋情早已远去,
  只有你知道,我是多么哀伤。
  普天下还能有谁,
  像我一样执著地爱着你。’”
  说完后,特芙拉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别误会,这不是我的心情,我有挚爱着的妻子和孩子。”
  “那是谁的心情?”
  特芙拉眼神茫然,带着哽咽声回答道:“玲王奈的。”
  
  18
  玲王奈一动也不能动,痛苦地趴在床上,脑子已经开始迷糊。两只朦胧的眼睛看着前方,别的一点也看不见。偶尔只能让身体往旁边侧着躺一会儿,然后再回到趴着的姿势,她的全部活动能力仅此而已。反绑在身后的手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她开始担心起长时间被绑得过紧,手部的功能是否会难以恢复。
  因服食药品而导致的幻觉已经消失了,但他还在继续做梦,意识并不完全清楚。忽然,她猛地醒了过来,这才知道刚才是在梦中,却又想不出做的什么梦。只留下一点做过梦的感觉,但似乎隐隐约约觉得刚才做的是好梦。
  她又一次进入梦中,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梦见的全是岩石和荒漠的情景,她看见许多人穿着《旧约·圣经》时代的衣服,像一队队蚂蚁似的正经过一片岩石向前走去。从他们满脸紧张的表情看来,他们是在逃亡。
  玲王奈赫然发现,自己也混在逃亡的人群中赶路。一个似曾面熟,感觉已经很久没见过了的男子正看着她,牵着她往前走,还告诫她,得走快点儿,千万别回头看。
  玲王奈终于知道了,现在自己要逃离的正是那座因为触怒上帝而即将被毁灭的城市,而这个男子是亚伯拉罕的侄子罗德,自己是他的妻子。
  传说中的城市所多玛位于死海之滨,准确的地点已无从考证了。玲王奈和罗德在漫长而艰辛的山路上跋涉,走在人群的最前头。阳光很强烈,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
  在艰苦的旅途中,一行人终于到了可以看见岩山山顶的地方。这里有块突出的岩石下有一小块阴凉的地方,也有风。当罗德招呼众人休息一下时,人们才松了一口气,纷纷找地方坐下来。
  玲王奈知道,只要回头望去,从这里应该可以看见身后的所多玛城的街道。但大家都背对城市坐着,遵照罗德的吩咐,不去回头看那座城市。与城市方向相反的是宽阔的死海,大家都只是默默看着死海。
  玲王奈往回跑了。“别跑!”不知从哪儿传来丈夫阻止的叫声,但是玲王奈没有停下脚步。我只是想再看几眼所多玛的街景,因为到今天为止,自己还一次都没看过。她想到。
  她顺着刚才的来路往回跑,到了一处可以俯看远处的地方。这里是悬崖,从这里可以看到整座城市。
  这时,她看到了。眼前就是金碧辉煌的宽阔的黄金都市,简直就是一座人类发挥了所有的聪明才智所建造成的人间天堂。在强烈的阳光下,整座都市显得金光灿烂,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因为这座城市里的屋顶全都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都市中央耸立着巍峨的金子塔,金字塔上方也闪耀着金色,这是座繁荣绝顶的城市,这就是所多玛城。玲王奈心潮澎湃,如此美丽的城市,就像传说中所言,马上就要被毁灭吗?玲王奈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然而,这里也是极其堕落的地方。在美丽的金色屋顶下的所有地方,贵族们不分昼夜地纵情于性的愉悦中。他们的傲慢无可救治,他们毫不对自己的怠惰进行反思,一味相信唯有他们自己才拥有可以尽情享受快乐的权利。而住在城市里的年轻女子中,有一半人从事某种形式的卖淫活动,整个城市充满颓废的气息——
  回忆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玲王奈的心里很难受,她记得自己曾经也和很多男人玩乐过。刚想到这里,突然眼看什么都看不清了。一轮太阳出现在眼前,视线中一片白色,接着,眼前又重归黑暗之中。
  闪光持续了很久很久,玲王奈的视野先是被涂成一片黑色,接着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长,但觉得过了很久。
  当她回过神来时,玲王奈的身体又化为一根白色的盐柱,因为身体里的水分完全蒸发干了。她抬起右手遮在脸的前方,想遮挡住一点儿刺眼的阳光和强烈的热气,但她保持这个姿势化为一根形状怪异的盐柱。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玲王奈的视线慢慢恢复了,已经开始看得见所有东西了,而且看得比以前更清楚。所多玛所在的位置,竟然令人难以置信地出现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一开始它是橘黄色的,一直保持了很久,但突然从它的根部起变成一片白色。
  云的高处直达天际,刚看见时觉得它静止不动,但仔细一看,发现云还在慢慢地一直变大。
  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就像地球破裂成两半似的。强烈的地震波排山倒海般撞击着地面,从所多玛的方向传来,地面像水波似的被高高掀起,脚下的大地在剧烈地颤抖着。
  以所多玛为中心,地面出现了一个环形的圆环,并以惊人的速度在地面扩张开来。第一波冲击眼看就要到达这里了,甚至还来不及害怕,霎时就来到了化为盐柱的玲王奈面前。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吞没了地上的一切,周围的岩石纷纷溶化后一片片的崩坍下来。
  强烈的摇晃一直持续了很久,卷起的灼热的尘埃遮天蔽日,蒙住了整个视野。好不容易一个冲击波刚刚过去,但下一个冲击波紧接着又来了。然而,玲王奈的视野却渐渐从尘埃中慢慢往上升,一直往天空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里看到的却是巨大的云块下的每条街道和每处断壁残垣。看到的是被地狱之火烧焦的痛苦万状的所多玛的百姓。
  都市完全在眼前消失了,耸立在市中央的金字塔也已经熔化为灰烬,街头废墟中只留下几处断壁残垣。以往的宽阔的道路成了熔岩淌过的红色的河流。
  轰——在热风的呼啸声中,奇怪云层下慢慢出现了一队从熔化的街道里逃出的人群,朝罗德率领的众人离去的山顶走去。他们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脸部溃烂红肿,被血染得通红。
  她想尖叫起来但又发不出声音,因为嘴已经被捆得紧紧的。睁开眼后,玲王奈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放在床上,还在那间发生过许多难以置信的怪事的房间里。她流下了眼泪,被塞进嘴里的艾维的手帕已经被口水湿透了,还有更多的口水不断地从被绳子捆住的嘴角流出来,一直滴到下巴上。
  咔嚓,她似乎听到什么金属摩擦的声音,玲王奈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她想,也许是有人回来了。啊,一定是来救我的。我不会再挣扎的,请帮我把绳子解开吧。如果不能帮我解开绳子,至少希望把我的手和脚分开绑,那就不那么痛了。再这么绑下去,我连呼吸都困难了,背部特别疼,但哭也没用。
  咔嚓,又是一声金属摩擦声。那是什么声音呢?玲王奈拼命思索着,但大脑已经模模糊糊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啊!她在心里尖叫,拼命扭动着无法动弹的身体,把自己侧着躺下来。
  她看见楼梯上天花板上的铁板被人打开了,掀起来一些。从缝隙里能看见有一双眼睛朝下窥探着。她全身寒毛直竖,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但当然听不到声音。
  是死人!死人复活了!砰地一声,天花板上的铁盖又关上了,玲王奈确确实实地听到了铁盖关上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寂静,很久很久的寂静。
  难道又是幻觉——玲王奈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这也是幻觉吗?要不,我还身在梦中。
  或者,这是真实的事情?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她已经无法作出判断了。迷幻剂所引起的幻觉、幻听,以及用手能触摸到的真实,其中的差别已经完全无法分辨了。然而,这一定是幻觉,是死人复活的幻觉,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景,所以这还是幻觉。
  但是,比真实更可怕的恐怖场面又出现了。因为那具心脏已经被挖出的尸体现在正站在天花板上。
  咯噔一声,这次发出的声音已经听得非常清楚了。通往高塔入口的铁盖被完全打开了!有个人下来了!强烈的恐怖几乎让玲王奈几乎要昏过去了。她看到了脚,死人的脚。那人正在背对着自己爬下梯子来。玲王奈的喉咙深处忍不住发出呻吟般的恐怖的哭声。还是真的,死人正慢慢爬下梯子来。
  奇怪啊!她想到。死人的脚上竟然穿着用皮线编织的怪怪的凉鞋,身上裹着一块宽大的黑色木棉布,那是《圣经》人们穿的衣服。第一个人快要落地时,天花板上又露出第二个人的脚。第二个人也穿着相同式样的凉鞋,露着脚。和第一个人一样,他身上也裹着木棉布。和刚才梦里见到的所多玛城的民众打扮得一模一样。
  第二个人下了梯子时,上面又露出第三个人的凉鞋。就这样,一群不可思议的人接连不断地从上面爬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用濒临昏迷的脑子拼命地思索着。难道是这些人在逃离即将毁灭的所多玛城后,都跑到这个屋子里来了吗?
  这上面只有一座塔,塔上面当然就是天空了,难道他们是从天而降的?或者这上面是通往另一个时空的走廊,能和古代的所多玛城连在一起?
  悄无声息地走下来的人们纷纷朝玲王奈围过来。玲王奈嘴里真的发出了尖厉可怕的惨叫声。新的恐怖压倒了刚才感觉到的恐惧。但是从她被绑得紧紧的嘴巴里,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她眼里流出恐惧的眼泪,身体也惧怕而不停地颤抖着。
  不断有人从梯子上走下来,人数很多似的,一直走不完。走下来的人们都围着玲王奈,在床边排列整齐地站着。房间里飘着一股异样的味道。他们的脸全都红通通的,没有一个例外,脸上都溃烂变形,头上没把头发。
  但仔细一看,他们中的每个人还是多少有些不同。有些一点头发也没有,有的还剩下一些,有的脸部变形,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而有的却没那么厉害。盖在脸上的血,有的一片皮肤都湿漉漉的,有的只渗出薄薄的一层。但是其中绝大多数的皮肤上都密密麻麻地粘连着一层带血的黄色固形物。
  但玲王奈根本没有心情去仔细端详每个人,只是一边大声哭叫,一边可怜地扭动被绑得紧紧的身体,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口中不停地哭叫挣扎着,为了让这些可怕的怪物离她远点儿,她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挣扎着。
  玲王奈这时已经完全没有趾高气扬的明星架子了,眼睛哭得红肿起来,半边脸也肿了,嘴角淌满口水。眼泪也流到鼻子里,所以鼻子里满是鼻涕,但她也无法腾出手擦掉。
  怪物们围着她直挺挺地站着,好像在低头看着奉献给他们的供品似的,静静地观察着一个因极端恐惧而快要昏过去的女人。其中的一个人从穿着的古代式样的棉衣下露出手臂,他的手臂也像被烫伤一样地溃烂发红,到处可以看到白白的、发干的皮肤和黄色的脓包。他举起手臂时,一缕耀眼的金属反光在早晨的光线中一闪而过,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子。
  玲王奈已经恐惧极了,“呜”的一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惨叫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19
  睁开眼后,动了动原来趴着的身体,玲王奈才发现自己的手撑在床上。顿时,她想起了刚才经历过的一幕,自己曾经被五花大绑过。
  她看了自己的脚,能活动了,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像怪物的人们不见了。她不由得产生了怀疑,难道刚才是在做梦吗?她起身坐在床上,看了看手腕,也抬起脚看了看。上面还留着紫色的淤血,那是绳子绑过的痕迹。而且双手也因为长时间被反绑,感觉又酸又麻。
  刚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完全想不起来,连现在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也弄不清。
  她想把腿从床上放到地上。但这么一动弹,才发现全身到处都疼得厉害。她真怀疑自己的两条腿还能不能好好站在地上了。她伸手从床头柜上取过手提包,从里面掏出表看了看时间。一到以色列,她就把表调成以色列时间了。指针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十分。从天花板采光玻璃透下来的光线和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看来,现在应当是清晨,时间并没有过得太久。她把手提包的袋口开得更大些,在里面摸了摸化妆盒,但没有找到,看来是不见了。她把表戴在左手上,穿上凉鞋,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顿时她感到一阵恐惧,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但是哪块与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地狱相连的高塔入口的铁板盖得严严的。
  站起来后,玲王奈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她忍不住双膝跪在地上。像是脑部缺血,她把双手捂在额头上。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待血液流回大脑,不久,她感觉到脉搏在剧烈地跳动,同时感到出现了轻微头痛的征兆。她不想吐,只是偶尔视线有点模糊,头脑还不是很清醒,身体还依然感觉疼痛。严重的酸痛感慢慢扩散到玲王奈的全身,随着脑子渐渐清醒过来,疼痛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了。
  她撩起睡裙的下摆,看了看膝盖和腿,到处都能见到瘀斑。尤其是大腿,简直就像金钱豹的花纹似的。这让她感觉十分震惊,玲王奈不由得流下了眼泪。作为演员自己身体的价值下降了,这让玲王奈比什么都难过。对在美国孤军奋斗的她而言,她知道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生存的本钱。这些瘀斑要多长时间才会消退啊?看这副样子,腿根本不能暴露在镜头前。有什么办法能处理吗?如果不趁现在赶紧处理,会不会在皮肤上流下永久的疤痕?
  这时她又发现脸也很痛。她用手在脸上摸了摸,没有发现流血的感觉,好像没有太大问题。接着,她又顺着眼皮和鼻子周围一路摸了下来,只感觉脸上还留着流过眼泪和鼻涕的痕迹。她趴着身子摸到床头柜边,用手撑在上面,再次坐到床上。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脸和鼻子。
  平常她一旦想哭,就会想吸食毒品。但一想现在不是吸毒的时候,她努力想甩掉这个念头。接下来首先想到的就是穿上长裤。一旦被人发现的话又会被绑起来,为了预防万一,还是先把长裤穿上。
  她慢慢站了起来,这次感觉还好。虽然全身依然酸痛,但这种状态已经渐渐习惯了。她闻到一股汗臭味,真想洗个淋浴,她又想哭了。自己怎么会落得这么惨。这种身体状况虽不算太糟糕,但实在无法见人,如果现在要让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露面,宁愿咬断舌头死了算了。
  咬断舌头自杀?她突然又想起嘴里被塞进手帕,还有被绳子捆起来的事。下巴和嘴角的疼痛都是因此造成的,现在嘴里还在痛。自己怎么会被如此残忍地对待?真是有生以来受过的最大的屈辱。
  她慢慢走下楼梯。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人松绑了。但可以自由走来走去的事,要是让大家知道了,尤其是理查德·沃金森,一定不肯善罢甘休。总之,最好别让人看见了。到了楼下,走进放在一楼床边的行李箱。她小心地把行李箱放平,打开箱子,取出一件黑色紧身衣,为了防身,她还拿出了一双长筒袜。
  玲王奈的打算是这样的,首先必须先逃出这里,然后离开以色列。美国看来也不安全,还是回日本去吧。过一段时间,再请律师给特芙拉打电话。
  要实现这些目的,就必须搭谁的车到特拉维夫去。反正不可能一直走到机场,而且外景队的车钥匙都在几位助理导演的手上。也就是说,她必须搭便车离开这里。而想搭便车的话外表就不能太邋遢,那种女人,路过的男司机是不肯捎上一程的。但和陌生男子共乘一辆车子也会有危险,所以虽然热点儿,还是穿上长筒袜安全些。
  穿裙子大概也没问题,但现在不想穿,因为腿上有淤青。穿上一身能显示身体曲线的紧身衣,再配上一双低跟的鹿皮短靴应该也不错。反正在沙漠里靠自己也到不了机场,因此不必再穿运动鞋。
  把自己喜爱的紧身衣套在湿淋淋的身上实在有点儿舍不得,但也没办法。她赶紧脱下睡裙,穿上衣服,再往身上喷了一点迪奥香水,果然,一下子心情好多了。为了防晒,她又穿上一件套头的长袖上衣,把所有的钱装进钱包里,再把钱包放进旅行包。接着她又取出镜子和化妆用品,稍微整了整脸和头发。
  一照镜子,她不免吓了一跳,从嘴角到脸颊还留着绳子勒过的痕迹。嘴角也有些痛,原来是破了一小块皮出了点儿血。她又赶紧做了些防晒准备,在脸上涂了点油,稍稍涂了点口红。她把化妆盒、镜子、内衣和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些水收放进旅行包里,夹在左腋下,右手拿着一盏小电筒。考虑到发生状况时必须跑,因此她把带来的大行李箱丢下了。
  她先把门开了条缝,确定外头没有人后,才蹑手蹑脚地来到走廊里。身后的门关上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要打着灯照明。小心地避免硬鞋跟在地板上碰出声音,悄悄地走到通往走廊的大门口,她握住门把,开了一条小缝往外仔细看了看。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注意身后,先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所有的剧组成员没人肯站在自己一边。对玲王奈这个亚洲人来说,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
  走廊里悄无声息,玲王奈掏出小电筒照明,蹑着脚往走廊踏出一步后,回身轻轻把门带上。她压低身子,靠着墙一步步往前挪,顺着走廊一点点往前走,唯恐会碰上谁。真要是被人遇见了,也就只能和他拼了。可是万一打起来时,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又是孤身一个女人,根本就打不赢。反正抵抗也没有,只能像昨天晚上一样,被人五花大绑起来吧。
  越往前进走,前头就越亮。玲王奈以那间有亮光的屋子为目标向前走去,脚步也不知不觉地加快了。她关掉电筒,内心祈祷着大家都像这样睡着了。总之,无论如何要先逃离这里,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等出去后再说了。
  她终于到达充满金色光芒的那间圆柱形屋子了。玲王奈停下脚步,沐浴在神圣的光芒中,不由得双手合十祈祷起来。玲王奈在心里产生什么愿望时,总是会合上双手默默地祈祷,毕竟她是个日本人。
  绕过圆柱形房间,又来到走廊里,从圆柱形屋子透出的亮光把前面一段路照得很明亮。平时在明亮的地方她并不感到不安,然而今天却不一样。因为不知怎么,她开始闻到一股血腥味了。血腥味越来越浓,正当她感到害怕时,已经来到那片洒满血迹的地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玲王奈想,她的脚在发抖。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在这里受重伤了吗?
  她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有人倒在地上,只有地上的血迹。一股恐怖的情绪又在她心里翻腾起来。她不希望自己再这么担惊受怕下去,也不希望总是处在心惊肉跳之中。唯一希望的只是,受伤的不是最重要的人就行了,比如千万别是艾维·特芙拉、奥利佛、巴特他们几位。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后,走廊又变暗了,必须再打开灯才行。她把手电筒的开关打开,但又怕没灯光照得远,她只让亮光落在自己脚边。
  这时候,玲王奈心中突然又涌起一股强烈的愿望,想继续扮演莎乐美。这正是身体恢复正常的一个证明。精神一恢复,斗志也就出现了。
  不知道莎乐美这个角色为什么如此吸引人。玲王奈心中对扮演莎乐美有着独特的理解,至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这种理解绝不是一个男人所能达到的,尤其是每周要做礼拜的虔诚基督徒,一定就更无法理解了。
  在她看来,莎乐美其实是个可悲的女人,她愿意为自己所喜爱的男人奉献出一切,但她居然连一个吻也不肯给予她。她的嘴唇一挨近他,就被他一把给推开了,顶多就是跌坐在地后抱着他的腿而已。就是这么个可悲的女人。正因为想吻他的欲望太强烈,才把他的头砍下来,她其实是那种纯情的女人。
  在玲王奈看来,莎乐美并不是一个在《圣经》里留名的令人厌恶的坏女人。正因为她的爱过于极端,才想到要砍下那个男人的脑袋,这种歇斯底里无疑是东洋人才具有的性格,玲王奈是这样理解的。她被莎乐美所拥有的这种东方式思维,以及无以言喻的,永远难以平复的伤感所吸引,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加上,她自己身上也留着东洋人的血,因此对莎乐美的遭遇就理解地更深。她坚信,要演好这部划时代的影片,让拥有亚洲血统的自己来扮演,要比任何白人女影星都更合适。
  因此,玲王奈要出演莎乐美的愿望太强烈了,无论有任何障碍,都要继续演下去,也绝不肯原谅任何阻碍拍摄的人。
  坦率地说,她的努力,确实多少带着点儿为日本和日本人争口气的成分。来美国以前,她从没意识到过自己是个日本人。然而,到了这里后她才明白,洛杉矶对华人和韩国人的印象相当深,也有很多华裔和韩裔人在好莱坞谋生。比如巴特·奥斯汀就是个华人。但是日本人都到哪儿去了?给人留下的印象却不深。好莱坞也几乎见不到日本人。有线电视台播放中文和韩文节目,却没有用日语播放。她也到处打听过,好像只是偶尔播过些日语唱片。
  知道自己是亚洲人后,很多业界里的人经常会问“你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从来没人问“你是人本人吗”。英语里有个惯用的句子“你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也许是读起来音调比较好听吧,却没有听过“你是日本人吗?”这种问法。
  而且,只要和上了年纪的人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会常常聊到“国耻之日,珍珠港偷袭”的话题。她也知道美国人还在恨着日本,因为日军偷袭珍珠港时,美国还未正式加入二战,日本是在非战争情况下偷袭对方的。他们认为这和强盗没什么两样。
  到这里来后,她才对偷袭珍珠港事件的真相有了更详细的了解。当时的日本政府指示自己的驻美大使馆在发动袭击前三十分钟才向美国提交公开宣战的通牒。但为了保守机密,同时也命令该文件必须由大使馆馆员自己打字,一位名叫奥村的馆员不得已只好接下这份自己并不擅长的工作。当野村大使和来栖公使两位把宣战文书递交给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赫尔时,已经是下午两点过五分,也就是夏威夷时间早上八点三十五分了。偷袭行动早在四十分钟前就开始了。她想,难过美国人会气愤不平。
  他们也告诉她对当时的日本人的看法。战前,美国人认为日本是和刚刚进化的猴子相近的人种,由于智力迟钝,所以只能模仿猴子。日本人全都因深度近视而戴眼睛,而且还有色盲,无法分辨远处的物体和颜色。日本的飞机都是竹子和纸制作的,只要用打火机点燃就能把它们打下来。不必过于惊讶,包括当时的许多知识分子在内,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不仅美国人当时这么认为,当英国的主力军舰威尔士王子号和无敌号被日军飞机炸沉后,英国舰队发电报报告英国政府时,英国人谁也没料到日本人居然能开飞机。
  五十年过去了,他们对日本人有了更多的了解。但本质上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变,因为日本人在美国太不突出。玲王奈觉得这样可不行,自己必须更努力,为日本人争光。
  她很清楚许多圈里人在想什么。他们认为,一个外国人想当女主角,何必非来好莱坞不可?在日本或者香港演电影不就行了?确实,自己的目标也许定得太高了。美国这种地方出人意料地保守。有些地方,女人如果喝杯啤酒,甚至就会被人以为是从事皮肉生意的。美国男人都觉得女人只要乖乖待着就行,何况自己又是个亚洲女子。因此,到这里之后,玲王奈才深深认识到,自己爱的还是自己的母亲和祖国,听到有人说日本的坏话时会很不高兴,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惊讶。
  终于平安地到达大门了,一路上幸亏没有遇到任何人。门闩插着,只要拔开门闩,把门打开,就可以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了。
  她用双手紧握住粗大的门闩,用尽全身力气慢慢拉开,沉重的门闩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发出声音她就停下来,这样,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断断续续地拉了好几回。
  门闩终于拉开了。她双手握住门内粗大的把手,站稳身子后用尽全力把门拉开了。门慢慢向里动,早晨清凉的空气迫不及待地从门缝涌了进来。
  外面还是空荡荡的一片远离人烟的旷野。想起从这儿到机场去的路就让人绝望,但无论如何必须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一回想起不久前被捆得无法动弹时的情景,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她打开一条能让身体通过的缝,出去后又把门重新关了起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奔向拖车的方向。她想上回厕所,拖车的厕所附近没有人,也许大家都睡着了,这太好了。
  玲王奈蹑手蹑脚的走进拖车,上完了厕所。如果现在还被捆着,也许已经尿裤子了吧。当时自己的嘴被堵得紧紧的,连话也说不出来,想起来真令人不寒而栗。男人们大概不会考虑到我也是要上厕所的吧。悄悄地洗过手后,玲王奈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面。她看了看表,还不到七点,如不赶紧离开,几位助理导演们就该起床了。
  她想往公路方向走。如果想搭便车,当然是沿公路走遇上顺路车的可能性大些。但这个时间段里真有车经过吗?这条路平时路过的车本来就不多。
  但是反过来一想,如果搭不上便车的话,一直沿着公路走,也很容易被人发现的。他们要是想追她,也一定会沿着公路找人。那究竟怎么办才好?就在她打定主意要往公路上走的时候,眼里突然出现了一幕奇怪的情景。
  一排红褐色的石山耸立在清真寺的背后。那些山有的看起来像是几乎要崩塌的瓦砾堆,有的带着缓缓的坡,也有好几个小山峰连在一起的。在这些山的一处山顶上,她远远地看见一匹白马出现了。真是稀罕,这种地方居然还能见到马。正当她想到这里,突然见到跨在马背上的骑手潇洒地扬起一只手。
  她想开口请骑手救救自己。这个时间里难得遇上一个人,绝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即使不能让骑士搭自己一程,也能向他打听出怎么才能到有人烟的地方去。玲王奈拼命呼喊着对方,她再也不想被人殴打、被捆绑,在众人面前受辱了。能否逃得出去关系到自己的生死。
  这里是一片开阔地,到处都是硬邦邦的石头,有的地方是沙地。玲王奈死命地往骑手的方向跑去。而骑在马上的人似乎也正朝她的方向,慢慢地从红土丘上走下来。
  他下了土丘,这是玲王奈也抱着旅行包跑到了,两人隔着数英尺面对面地站了下来。
  “啊,怎么这么巧?”玲王奈感到一阵激动,她呆立着不动,任凭旅行包掉在脚边也没发觉。但马背上的骑手神色依然十分悠闲,并没有从马背上下来的意思。
  “嗨!”骑士大方地打了个招呼,“你约的出租车迟来了吗?看来让你久等了。”
  “御手洗先生!”眼前的这位真是朝思暮想的人物。
  玲王奈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接着她又失神地呆立了一会儿,好久才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查个案子的。”御手洗淡淡地回答道。
  玲王奈动也不动地站着,不久,她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脸慢慢向外扭着,一下子哭了起来。
  “我的天!”玲王奈边哭边喊,“我以为终于逃出来了,原来又是一场梦!我准是还得被绑得紧紧地扔在床上!”
  御手洗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你还是一点儿也没变,脑子像是还没治好吧。过来,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御手洗没有下马,马蹄声朝玲王奈的方向接近了,他从马背上向她伸出手来。
  “等等!”玲王奈说着,急忙打开旅行包取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接着又匆忙拿出化妆盒,打开盖子,照了照里面的镜子。
  “喂,喂,”御手洗说,“我可忙得很,你也一样吧。要再让我等下去,我就掉头回日本去了。”
  “真对不起。”玲王奈把化妆盒和手帕放回旅行包里,合上盖子,握住了御手洗的手。她把脚踏在鞍上,御手洗又拉了她一把,玲王奈坐在御手洗前面的马背上。她想,多亏穿了件紧身衣来,接着又把旅行包紧紧地抱在怀里。
  御手洗握住缰绳,让马向后转,开始爬上土丘。一开始马身还倾斜了几下,调整过来后,马就一直往山丘上爬去。玲王奈轻轻地惊叫了几声,因为马背上颠簸得很厉害。
  “这匹马真厉害,居然能驮两个人,它也太辛苦了!”
  “因为它是匹母马啊。”御手洗回答道。玲王奈没有接着说下去。
  “你想是打算出去旅行?要到哪儿去?”
  “上横滨去找你啊。”
  马爬到了山顶。这里又连着别的山丘,一直通到远方。御手洗控制着缰绳,让马再往前走。马几乎用倒立的姿势下了斜坡,又爬上另一座土坡。
  “哇,好像坐迪斯尼的太空过山车一样,你的骑术可真棒。”
  “是啊,我一向很擅长骑摩托和骑马。”
  “那你不擅长的是什么?”
  “四个轮的车子,只要是四个轮的车我就开不好。轮子太多,车就难控制了。对我而言两个轮就足够了。”
  “女人不也是两条腿吗?”
  御手洗尴尬地回答道:“噢,是的,不过,要是算动物的话,还得算是四肢啊。”
  又翻过了几条山谷,当他们站在山丘的顶上时,御手洗说:“你看,那座岩石山的山顶像是火山口,中间有个大洞呢。”
  “噢,真的。”
  “好好记住那个火山口。好了,咱们回去吧。”
  “不过去看看吗?”
  “太危险了,得准备得充分些再去。”
  “火山会爆发吗?”
  御手洗笑了,说:“不会的。”说完拉起缰绳,让马向后转。
  “这是真的还是在梦中?你真的是御手洗先生吗?”
  “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是艾维打电话叫我来的。”他说。
  “他给横滨打的电话?”
  “其实我是受艾维的委托,到洛杉矶来调查五名婴儿被抢走的案件。也许他早就预感到这里要发生什么事件吧。昨天早上他又打电话到洛杉矶的饭店找我,他说我们两位倒霉蛋一开始拍新片,又有人死了。再这么下去,电影拍摄怕是要被迫中断了。他问我,能不能像以前拍《阿依达》时一样,想办法让片子继续拍下去?”
  “他提到的两位倒霉蛋是指我和艾维吗?”
  “不然还有谁?”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是想帮忙,但我手头另外还有要紧事,所以当时回绝他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告诉他,等再过四五天办完事情后再说,但是他说等不及,叫我马上赶来以色列,他还挺不高兴地对我说:‘不用担心费用,哪怕是包架美军飞机也要给我飞来!’”
  “然后呢?你是怎么来的?”
  “靠这个呀。”御手洗指了指胯下的马。
  “啊,真的?从美国一直骑马到这里?”
  “实话告诉你吧,马是在附近借的。只要在这里放开它,它会自己跑回家的。这匹马就像信鸽一样。”
  “你是说,这附近有人家?”
  “说是附近,其实是在十英里以外,这里只有一户人家。我是问过当地人才知道的。”
  玲王奈回过头,一直紧盯着御手洗看了好久。问道:“难道这是真的?真是你吗?”
  “很遗憾,确实是真的。”
  “不是在梦里吗?”
  “这我可不能保证。”
  “你是来救我的?”
  “你们可真讨厌,我是说艾维和你两个人。跟你们打交道总没什么好事。想起以前那些事我就挺后悔。真不该那时随口答应过,万一你惹上什么麻烦,我一定随时会去救你们。反正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已经答应过的事,只能硬着头皮帮到底了。”
  “听了你的话我真高兴!”玲王奈勉强扭过身来, 紧紧地搂住御手洗,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我的处境太痛苦了,实在太痛苦了,以为这次真要死定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几回以为自己没救了。但今天能加到你,我已经放心了。”
  “你就放心吧。”御手洗充满自信地说道。
  “你知道这几天发生过的事吗?”
  “艾维已经详细告诉我了,也把到这里的草图、清真寺和死海王国布景的示意图发传真给我看了。”
  “这些案子快解决了吧?”
  “还早呢。还要再做些实地调查。但是我在洛杉矶也掌握了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实,只要充分利用好这些资料,应该可以最终解开那些谜团。”
  “看见你这么自信,我就放心了。你对这起事件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连拉里·霍华德奇怪的死法是怎么回事,我也都清楚了。我还听说,你明明知道米兰德已经被人杀死了,却还装着不知道,继续表演下去。”
  “你也这么认为吗?”
  御手洗低头看着玲王奈的头发,回答道:“是的。”
  “但是我还真不记得,这件事我不想说得太详细。”
  “没关系,我也没必要再问你。其实我已经对你做过一些调查了。”
  玲王奈听了,不安地抬头看着御手洗。不知不觉中,马已经慢慢地回到清真寺。
  “你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了解多少?”
  “一切都了解。”
  “噢,是这样。但我希望你不要听信所有的传言,其中有太多的诽谤和中伤。”
  “你不会认为我是那种人吧?连这也不知道?我听说你在威尔榭饭店的鸡尾酒会上,把酒泼在鲁西尔·班克罗夫特身上,还听说你在黛安·马尼洛从艺五十年纪念酒会上当众给了加内特·布恩一脚,这些也许都是对你的恶意诽谤。”
  玲王奈还是抬头看着御手洗。
  “不过,听说你染上毒瘾,这可不是别人对你的中伤吧?”
  “哦!”玲王奈大声叫了出来,“好莱坞多嘴多舌的人可真多!他们是不是也说过,那个女人没被关进拘留所,算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是的,好像你还挺受人欢迎的。”
  “但是,这回我可真完了,那些人也许要弹冠相庆了。洛杉矶警局的警员已经要来这里抓我了,详情我不是很清楚,但也许今天会到的。”
  “罪名是什么?”
  “我不想说,但可不是把酒泼在别人身上的罪名那么轻。刚才我还像动物似的被绑着呢……大家都说我的演艺生涯要结束了……”说到这里,玲王奈抱住了头。
  “你怎么了?”
  “真奇怪,我也不太清楚。我看到的奇怪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呢?脑袋一片糊涂,总觉得不像是真的。但是昨天晚上,我觉得好像又有一个人死了或者受了重伤,这里尸体都是存放在清真寺东侧的帐篷里的,待会儿一检查就清楚了。喂,等等!我们这是要回清真寺?”
  “是啊,我就是特地来这里的。”
  “不,我不想再进去,我害怕。也许他们又会残酷地对待我。不!我不想去!你带我上机场去吧!”
  “到机场去,你想干什么?”
  “逃走啊!他们都说我杀了几个人。”
  御手洗两眼紧盯着玲王奈问道:“你真杀人了吗?”
  玲王奈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回答道:“这……我也说不清……我怕!也许我真杀人了。我不知道!但我确实感觉像是被什么附身过。万一真是那样,也许你也救不了我。我……你还记得吧?黑暗坡事件时他们说我的那些事?”
  “有关你的家族史,我不是已经谈过我的看法了吗?”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可是沃金森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还说,我和什么卡里卡克家族有关系,看来也许我真的有问题。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害怕,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要是你最后告诉我,说我就是凶手,我真会活不下去的,也许我和四年前比已经完全不同了。”
  “玲王奈,这次我时间很紧迫。这件案子看来很复杂,我不认为能轻易解决。但我会想办法尽快办完它,早点儿回洛杉矶去,那里还有不少事等着我。所以只能对不起你了,万一凶手真是你的话,我也会毫不客气地告诉你的。当然,我真希望事情并不是那样。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是我们现在可以改变的。”
  “你还是没变,听了你的话我放心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呢。”说完,玲王奈为了不让御手洗发觉,稍稍背过身去,让眼里的泪水悄然流了下来。驮着两人的马朝坡下的清真寺走去。
  “这些螺旋桨真不简单,很壮观啊!”
  “想出用螺旋桨当装饰的人,到底出于什么考虑呢?”
  “你说这都是装饰吗?”
  “难道你认为不是?”玲王奈回过头来反问道。
  “可以和你打赌,决不是装饰,一定另有什么意义?”
  “什么意义?”
  “现在还不知道。这些螺旋桨里还有大小吗?噢,看起来好像没有,因为是批量生产出来的。剧组人员中有人计算过这些螺旋桨的数量吗?或者画过它的位置图?”
  “不知道,我想没有吧。”
  “那么,清真寺里的走廊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廊?走廊怎么了?”
  “走廊的俯视图啊,有人画过吗?”
  “没有。”
  御手洗听了,轻蔑地笑了笑。“我想你们也不会考虑到这些事。别以为只要呆呆地在椅子上坐会儿,案子就会解决。这可不是日蚀那么简单。”他不无讽刺地说道。
  “至少我从没考虑过这些事。我全身心都投入到拍片子上了,根本没时间过问这些事。大家也一样。”
  “这就像你们大老远找个厨师来,既要求他做出世上最罕见的菜肴,却连锅碗瓢盆也不给他准备。如果我闲着没事干也就算了,但我这个厨师可是个大忙人,明天就要赶回洛杉矶去,还有别的菜等我做呢。”
  “明天你要走?”
  御手洗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说道:“托你的福,今天我可是半夜就急着起来的,光是准备这些做菜的原料就忙了大半天,真是烦!你大概知道我的做事方式吧?下次请事先准备好资料再叫我。”
  “好!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一定先准备好。我们……会有下次吗?”
  这次御手洗很精明,他们有直接回答。
  “这里就是帕台农神庙吗?你们认为那是希腊式建筑?难道伊斯兰式清真寺和希腊式建筑能摆在一起?而美国来的外景队却是基督徒?这和你们的脑子似的,简直是一锅大杂烩。”
  玲王奈没有回答,虽然自尊心受了伤害,但有了昨晚的经历,已经具备相当的免疫力了。
  “你们平常都在那里吃饭吧?”
  “是的。只有头一顿是在地下室里吃的,后来都在上面的桩脚屋里,我们都到齐后的第二天起,地下室的门就被关上了。”
  “你说什么?”御手洗皱紧眉头,表情相当可怕,问道,“谁关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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