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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田庄司-异位

_10 岛田庄司(日)
  14
  玲王奈换上一身拖地长裙,坐在床边,伸手拉过身边的手袋来。打开手袋金属的卡扣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对折着的白色信封。用指尖从信封里夹出一个透明塑料小口袋来。这个袋口可以封上的小袋里,放着几片淡紫色的小药片。
  她拿出一片放进嘴里,用旁边半透明的白色塑料板里的水把药吞了下去,接着,她又把手指伸进信封,这次掏出的是个白色的纸袋,她把纸袋平放着抖了抖,一片白色的药片从袋里落入她的掌中,玲王奈把这片药就着水也吞了下去。
  她把信封放回手袋里,没有想躺下,只是无精打采地倚靠在床上。
  
  一阵剧烈的地震般的震动传来,身子下的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接着,耳边响起一阵像是螺旋桨转动的嗡嗡声,又是一阵震动。艾维·特芙拉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发生地震了!他心里想道。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看看时间,可是由于没有亮光,看不清表盘上的时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特芙拉的耳边响起“叮当”的一声巨响,划破了暗夜里的寂静。特芙拉赶紧坐了起来,他只能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紧张地等待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又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看来余震还在持续。不一会儿,震动才完全消失了。令人心神不宁的寂静像潮水似的,退去后又扑了回来,重新笼罩了整个暗夜。
  特芙拉忍不住拿起放在身旁的无线对讲机,按下通话键。绿色的小灯亮了起来,照亮了他的指尖。住在篮栋屋子里的奥利佛手头应该也有一台。四台对讲机四栋房子已经给配发了一台。红栋由文森特·蒙哥马利保管,绿栋的对讲机原本在拉里手里,昨天起已经改由巴特·奥斯汀来管理。而且每栋都有各自的号码,只要按下号码,每部对讲机之间都可以自由通话。也就是说,这些对讲机使用起来其实也和电话差不多。
  “喂。”对讲机里传来奥利佛睡眼惺忪的声音。
  “你睡着了吗?打扰了。”艾维说。
  “艾维,半夜三更的,有什么要紧事啊?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太黑了看不清。刚才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没有?”
  “没有啊。什么动静?”
  “就像女人的尖叫似的,声音很大,好像整座楼里的空气都在震动一样。”
  “我没听到。也许睡得太熟了,昨天太累了。”
  “噢,倒也是,知道你累了。把你叫起来真对不起。刚才你没觉得发生过地震了吗?”
  “地震?”
  “是啊,刚刚摇得很厉害。”
  “我一点没发觉。”
  “是吗?知道了。你接着睡吧。祝你睡得香。”
  “好,你也好好睡吧。把地震还是什么女人叫唤都忘了吧,这几天把你也折腾得够呛。祝你晚安。”
  挂断对讲机,关掉通话键,把对讲机放回床头后,特芙拉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又把奥利佛说过的话重新想了想,慢慢又开始觉得他说的还是有道理。接着,他又躺回床上。他把双手枕在头下,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想等会儿看看会不会再次听到刚刚的声音,可是等了好久没有再听到,身体也感觉不到刚才那种轻微的晃动了。
  他闭上眼想接着睡会儿觉,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努力试了试,希望自己能睡着,可是好久还是无法入睡,于是特芙拉干脆爬起来,穿上鞋子来到小小的采光玻璃窗下。
  外头像是有月亮,淡淡的月光透过小窗户,照得屋里很明亮。特芙拉把手腕伸到窗户下,对着月光看了看表。时间正是半夜两点整,分针正好指在十二上。他不想再睡了,于是蹑手蹑脚地慢慢爬下梯子到了一层。虽然这里里公路不算太远,但附近并没有什么车通过。而且死海又是有风也不起浪的湖,所以深夜时只要关上发电机后,四周就像死一般地寂静。即使他十分小心,但脚在梯子上每挪动一步,还是会发出轻微的声响。特芙拉担心,睡在一层的乔伊斯如果还在睡的话,可能会被吵醒了。
  夜里这么安静,连自己小心翼翼地下楼梯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清楚,可是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乔伊斯居然还能睡得熟?特芙拉简直无法置信。
  特芙拉已经往下爬了一半,再往下一两步就能看见一层房间的情形了。不过由于现在是夜里,还什么都看不见。特芙拉想知道楼下的乔伊斯是睡着还是已经醒了,打算和他聊几句刚才发生过的情况。
  “乔伊斯,喂,乔伊斯。”特芙拉小声地呼叫着助手的名字。隔了一会儿,他又再叫了几声,但还是没有回答。他侧耳听了听,听到了乔伊斯熟睡了的呼吸声。特芙拉暗自惊讶,这些家伙怎么个个都这么迟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爬上楼梯去了。看样子,别说楼上有什么动静,连睡在自己身边的人被杀了,他都能毫无知觉地照睡不误。回头一想,早知道他睡得这么香,刚才下楼来时根本就没必要小心。于是他干脆大步走回床边。脱了鞋子后躺上床,他还想再接着睡会儿。
  
  其实,被刚才的巨大的响动惊醒的还有一位,她就是卡罗尔·达内尔。可是她有个和别人不同的习惯,这就是一旦夜里醒来后,就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了,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觉得胸口憋得慌,觉得自己再这么躺下去,简直会喘不过气来。她看了看四周,虽然一片黑暗,但淡淡的月光和星光从采光玻璃透了下来,再加上她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所以周围的一切都能看得见。
  她打算尽量在忍耐一会儿,但还是不行。卡罗尔终于不再努力了,强忍着反而使自己越来越睡不着。刚刚听到的声音是什么?那个带着剧烈震动的奇怪的响声到底是哪儿来的?她双手按住太阳穴,她预感到自己的头很快要痛起来了。不好,这么下去头真的会痛的。啊,真想能打开窗!她知道,如果能打开窗户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的话,胸闷和头痛的征兆一定会消失的。
  她下了床,把脚伸进拖鞋里,披上外套后慢慢在屋里踱起步来,走到采光玻璃下时她站住了。透过玻璃,隐约可以看到空中的月亮,她就这么站着,沐浴在朦胧的月光里。她想起一句诗——月亮是女人的象征。她经常听人说过,女人的生理机能是受月光控制的,因此就像人们常做日光浴一样,据说女人在晚上常做月光浴对身体有好处。
  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种说法。阳光有益于人的身体,是因为阳光能在人体内合成维生素D,这种维生素可以增强骨质的健康。可是阳光一旦从玻璃透过后,合成维生素D的功能便会大大地减弱,也就是说,不能直接晒到阳光就不能发挥作用。也许月光也一样吧?卡罗尔想道。这么说来,由于采光的小窗上镶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可以调节女性生理机能的宝贵的月光,也许透过玻璃后就不起作用了。
  当她想到这里时,感觉胸口更加憋闷了,她渴望能置身于死海刮来的凉风中,让身体直接沐浴在月光下。她想到,最近自己身体的状况不太好,好多地方感觉不舒服。在新鲜的空气和月光中散散步,也许能有助于恢复健康。不,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希望到外面去的念头就更强烈了。从卡罗尔心底涌起一股冲动,心口就像揪住了似的难受,迫切的愿望使她再也忍耐不住,几乎要大声尖叫起来。这间连窗户也没有的屋子已经让她再也收不了,在这个石头砌成的黑屋子里憋了好几天了,许多人都已经开始变得烦躁起来。卡罗尔甚至觉得,现在不到外面透透气的话,自己一天就能衰老得不成样子了。
  卡罗尔回到床旁,拿起床头柜上的电筒和以防万一时用的对讲机,怒气冲冲地往梯子走去。她打开电筒照着脚下,一步步地下了梯子。到了一层后,她先用电筒照了照这间空着的屋子,接着她又向通往走廊的门走去。这扇门是向屋里方向开的,因此她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费力地把一层屋里的床挪到门边,用床顶住门,让外面的人无法进来后才敢放心睡觉。
  其实,本来她用不着如此小心,因为红色通道入口处的大门已经闩上了,即使不把门顶上,能进入自己屋子的,在米兰德遇害后,也只剩下文森特和玲王奈两个。但她是在美国长大的,已经养成了不把门关好就睡不着的习惯。听玲王奈说过,她也有这个习惯。
  她使劲把顶在门后的床推到旁边后,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一想到外面去还得经过那么长的走廊,想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的愿望好像变得不那么强烈了,但她终于还是下决心把床挪开了。她打开门后,来到漆黑的走廊里,探头往旁边玲王奈和文森特住着的屋子看了一眼,他们也许已经睡熟了。然后,卡罗尔朝通往走廊的门走去,她握紧门把,朝向内方向把门拉开了。
  围着走廊砌成的,贴满马赛克的弯弯曲曲的水泥墙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怪味,她每次走过这里时都能闻到。无论从外面进来和从卧室出去时,感觉都很难闻。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气味卡罗尔并不清楚。她想,也许这就是水泥的气味吧。这时闻到的水泥的气味,让她不知道为何突然回忆起学生时代的男朋友。他是个喜欢运动的小伙子,最大的兴趣却是猎捕鲨鱼,常常和捕鲨能手们一起到澳大利亚潜水去。
  “你知道鲨鱼最喜欢血腥的气味吧?”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男友曾对卡罗尔说过,“但是鲨鱼也喜欢另一种气味,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卡罗尔回答。
  于是他告诉卡罗尔:“是水泥的气味。鲨鱼最喜欢新鲜水泥的气味,所以一旦附近进行过护岸工程施工,或者向大海中浇注水泥的工程,鲨鱼就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在那里。”
  “噢,真的吗?”她说。
  当时他又接着说道:“因此,如果在水泥的气味中再混进大量的血腥,结果会怎么样呢?我想海里的鲨鱼会全游到这里来了。”
  这种场景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这已是好几年前听到过的事了,至今为止从来没再记起过他说的这些话。可是今晚刚刚踏进走廊,她居然想起了这段多年前早就被遗忘了的往事。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一边走一边想着,似乎朦朦胧胧地找出原因来了。原因就是这种气味,她想。正是这种气味让我不知不觉中回忆起那段陈年往事。一开始闻到这种气味时,感觉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是她突然又觉得今天晚上的气味显然与平常又有些不同。似乎在平常的气味里又混进了别的什么气味。卡罗尔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判断。当她想到这里时,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第六感觉来,甚至觉得它远远超过了思考和判断能力。
  进入走廊后,前面就挡着一堵墙,这里得向左拐,拐过来后又是一堵墙,这里又得向右拐。又遇到墙,往右拐,再往左拐。就这样左左右右地拐来拐去。这已经习惯了,也记得住这条路了。就这样,她一边拐来拐去地走着,一边想,难道这真是一个女人的直觉吗?
  突然,她愣住了,停下了脚步。一个念头冒了上来。刚才闻到的难道是血腥味?难道那就是水泥加上血腥的气味?
  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这太可怕了!怎么会想到这么可怕的两种气味!没错,那一定是血腥味!和海水的气味、泥土的气味根本就不一样。
  她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吸进两三口气。虽然比起刚进入走廊那一刻受到的强烈刺激已经迟钝多了,但她确实感觉到一股昨天没有闻过的异味。到底是什么气味?该不会真是血腥味吧?或许只是像血的,别的什么气味吧?到底这是什么呢?
  红色通道是四条走廊中唯一可以通过金色圆顶正下方的路。如果在白天,从金色圆顶下通过时总是感觉很愉快。回房间去或是要外出时,只要经过这个中间点,金色明亮的阳光就会充满这个圆顶下的圆形空间,气氛也变得庄严肃穆起来。人会觉得很放心,觉得绕来绕去辛辛苦苦走这条路有所回报。因为圆顶下有了这个地方,所以红色通道是唯一一条白天不必用电筒照明也能走的路。
  玲王奈之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住在红栋,原因之一也许在于这条走廊途中可以经过唯一一处明亮的场所。和红色通道相比,其他三条路就像已经死去的拉里·霍华德第一次走过时大声咒骂的那样,低级趣味而又无聊。
  玲王奈选择住在红栋,还指定要住二号房,这是因为只有二号房里才能通往高塔。选择最好的走廊,再选择带有展望台的最好房间——充分说明此人性格任性。但是光拿这点攻击她也并不合适,因为玲王奈和特芙拉、奥利佛他们几位确实比自己更早来到这里,而且来过好几次。想必她也曾经单独来过这里。当时,是她发现了这座清真寺,走近里面来。那是其他剧组人员还没到,所以她给自己选择最好的房间倒也无可挑剔。而且这间房间她从那时起一直住到现在。卡罗尔冷静地这么想着。
  尽管如此,那些大牌明星常有的任性,玲王奈身上都能找到。好莱坞是白人千辛万苦打造出来的电影王国,当然有人说是犹太人居功至伟。但说到底,白人才是这个行业的最大的功臣。美国整个国家何尝不是如此?现在拥有的荣耀,从性质上说,正式白人的不懈努力获得的正当报酬。
  但是这位来自东洋的黄种人,不肯充当配角,而是直接上来抢了白人女演员的美差,坐上女主角的宝座,这在几年以前根本无法想象。
  这可不是白人优越主义者的偏见之言。卡罗尔早就听过一位为人正派的、有见识的女演员对人声泪俱下地哭诉玲王奈飞扬跋扈欺负人的情形。
  玲王奈毫不在乎地践踏美国人引以为常的道德,她排斥别的白人女演员,抢当片子中的女主角,剧组人员一旦提出反对,她连恐吓信都敢明目张胆地寄给他们。她想住进比佛利山正中央的要求被拒绝后,不肯死心还在比佛利山东边买房子,这让有识之士十分不以为然。
  如果想当女主角,何不回到日本影界或者香港去谋求发展?如果玲王奈真的成为美国电影界的代表明星,整个好莱坞目前为止千辛万苦付出的努力,岂不成了为了捧红一个东洋女星而打下的基础吗?这么一来,对于以往为好莱坞默默奉献的那些有名、无名的人们,实在说不过去。正义之神应当无法容忍这种不当行为存在吧?卡罗尔愤愤不平地想道。
  在圆顶下的圆筒形空间里,道路绕了一圈又往回返。这个时间的圆顶下,只是一片黑洞洞的空间,接着,那条细细的走廊就要开始了。
  卡罗尔属于理智型人物,和玲王奈完全不同,拥有所谓美国式的良心,对人充满敬意。她对别人都很诚实,遵守礼仪。她尊重强者,也不忘同情弱者,所以无论如何无法和玲王奈从内心感到融洽。带有这种想法之后,在玲王奈面前她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大家一直以为这是出于她性格内向的缘故。
  右拐后再向左拐,卡罗尔在走廊里一直往前走。当她来到一处拐角的时候突然吓了一跳,脚步也停住了。因为前方尽头的墙边上直挺挺地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看来像是女人的影子。卡罗尔举着电筒朝那个人照了过去。只见对方低着头,头发垂到胸前,身穿长到脚踝的白色筒形睡裙,那是玲王奈穿过的衣服。
  “玲王奈吗?”卡罗尔叫道。这里除她之外,应该没有别的女人。卡罗尔又朝玲王奈走进了几步。
  手电筒的灯光中,长发突然甩动起来。因为她抬起了头。卡罗尔发出一声尖叫。玲王奈的脸被鲜血完全染红,丑陋不堪,看似已经变形。卡罗尔拼命尖叫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大。那张沾满鲜血的脸正朝卡罗尔逼近过来,右手举得高高的,手上抓着什么闪着白光的东西。
  
  特芙拉枕边的对讲机响了,已经开始迷迷糊糊的他又被吵醒了,他慢慢地伸出手,把对讲机拿近耳边,按下了通话键。
  “我是特芙拉。”他说。
  “玲王奈她——”小小的机器里一个类似女人尖叫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距离虽然不远,但在这密闭的石头屋子里,电波不易传递,况且对方似乎失去理智后正在高声狂叫。
  “你是谁?”
  “救命啊!有人要杀我!玲王奈!玲王奈!”接下来就是尖厉的惨叫,这种惨叫能让所有听见的人毛骨悚然,接着听到的只是沙沙的怪声。
  卡罗尔?特芙拉推测道。因为脑子还在昏昏欲睡,感觉并不敏锐。但他知道那是女人的声音,外景队里只有玲王奈和卡罗尔两个女人。这次出外景连场记员也没带来,连对剧本的活儿都由乔伊斯来替。既然刚才那个女人声音里提到“玲王奈”,那她说明对方就是玲王奈以外的女人,这么一来。剩下的只能是卡罗尔了。
  “卡罗尔吗?是你拿着对讲机吗?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特芙拉大声反问道。
  可是,对讲机里突然沉默了,不再有一声回答。但如果把对讲机使劲贴近耳边,还能听到一丝微弱的呻吟。这个声音让特芙拉心里一紧,因为那声音不像是人发出的,倒像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奇怪的声。
  “卡罗尔!卡罗尔!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快向我说清楚!”
  但是没有回答。对讲机像是想证明自己还没坏,里头不断传来的低沉的呜咽声渐渐越来越小,几乎快听不见了。
  “卡罗尔!”特芙拉高声大叫起来,“我马上过去!你把玄关的门闩打开,把门打开。”
  “特芙拉先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声音。特芙拉一看,发现乔伊斯·伊兹那正站在月光明亮的梯子下。看来睡在一层的第一助理导演已经被吵醒了,想上楼来看个究竟。
  “乔伊斯吗?卡罗尔的样子很奇怪,我们马上看看去,到红色通道去。你把大家叫起来,快去!”
  乔伊斯转身下了梯子。特芙拉跳上床,穿好鞋子。牛仔裤早已经穿在身上了,但上身只穿着件T恤,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快步向梯子走去。
  他没有关掉对讲机的通话键,如果电池用完了还有一块备用的。
  “真倒霉!”导演咒骂道,“真是祸不单行!先是米兰德、霍华德两人被杀,现在连卡罗尔都危险了。”
  他下了梯子,大步穿过楼下的房间,他边走边对着对讲机继续喊道:“卡罗尔!卡罗尔!你没事吧?我马上就到。把入口的门闩拉开!”但是没有听到回答。
  正当特芙拉握住通往走廊大门的门把手时。
  “特芙拉先生!”对讲机里传来沙哑低沉、很难听清的女人的声音。特芙拉松了一口气。心想,太好了,没出事,卡罗尔还活着!
  于是特芙拉把对讲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大声叫道:“卡罗尔!你听得到吗?把红色通道入口的大门打开!把门闩拔掉!我马上过去找你。大家都来了。刚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你角色分配不公!”
  “什么?你说什么?你是玲王奈吗?告诉我,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选配角也得找合适的人啊。”
  “玲王奈吗?你在说什么?这些事先别说……”
  “我不是玲王奈。”依然是那个沙哑低沉的女人声音。
  “那你是谁?”特芙拉大吼。
  “我是伊丽莎白·巴托丽。”
  特芙拉顿时皱紧眉头说道:“玲王奈,没工夫和你开玩笑!快告诉我,你们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快把入口的门闩……”
  只听咔嚓一声,对方把对讲机挂断了。
  门一下子打开了,撞到特芙拉的右肩上。两眼充满血丝的沃金森的脸就在眼前。在他身后能见到乔伊斯、罗德和保罗·盖伍德三人。
  “到底怎么了?”沃金森问道。
  “卡罗尔的样子很奇怪,她突然和我联络,高升尖叫着,后来就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总之我们先到外面去,绕到红色通道的入口看看去。实在不行的话只好把门撞坏再进去了。把奥利佛他们都叫起来,干木匠活他们比较在行。”
  特芙拉一边大声嚷着,一边打开通往走廊的门。他用对讲机呼叫奥利佛:“奥利佛吗?把你们蓝栋的人都叫起来,马上赶到清真寺玄关这儿来。卡罗尔的样子很奇怪。具体情形见面再说!”接着,导演同样联系上了绿栋里的巴特·奥斯汀。
  已经赶过来的几个人都只是在睡衣外披了件长袍或者夹克衫。沃金森拿着手电筒,快步走在前头边走边问道:“卡罗尔还说了些什么?”
  特芙拉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她说是玲王奈干的。”
  “是玲王奈?她说玲王奈对她干了些什么?”
  “不知道。她只说了这句话,后来就没声了。”
  “听到叫喊声或者惨叫声吗?”
  特芙拉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是的,听到过。”
  “艾维,你把话说清楚点!是不是玲王奈袭击了卡罗尔?”
  “别瞎说!玲王奈为什么要袭击卡罗尔呢?”
  “那后来呢?”
  “什么?”
  “听到卡罗尔的尖叫声后,对讲机就挂断了吗?”
  “后来是玲王奈出来说话,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她说什么?”
  “她说,特芙拉,你角色分配不公。”
  “哼,”沃金森大声地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不出你什么所料,理查德?”
  他们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快步在走廊上穿行,几乎是小跑着往前赶。
  “其实玲王奈很看不起卡罗尔的演技,她觉得作为一个音乐剧演员来说,卡罗尔和夏隆差不多,演起戏来都太死板,为此玲王奈的内心很焦急。这是我透过镜头观察到的。”
  “什么?理查德,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我敢和你打赌。玲王奈的能力当然很强,现在正是她最卖座的时期。而且她也很勤奋,常常拿得出让人拍案叫绝的精湛作品来,这一点我承认。她真算是个女的李小龙。不过她为人太自傲了,过度的自信才让她变成这样。”
  “理查德,也不能因此就认为玲王奈会去毫无道理地袭击卡罗尔吧?就像只刚从冬眠里醒来的黑熊似的?”
  “别忘了,她曾经还给夏隆寄过好几十封恐吓信呢。”沃金森说。特芙拉并没有回答。
  “那是个可怕的女人,别把她看得太简单了,艾维。她从那么远的日本跑到洛杉矶来,不就是想占领好莱坞吗?五十年前,日本军队想做而做不到的事,现在她一个人想把它实现了。”
  一行人来到上了粗大的门闩的走廊入口的大门前,乔伊斯赶上几步靠近门闩,慢慢抽开,罗德也跑过来帮忙。接着,厚重的大门被两位助理导演用力往里拉开了。在月光的照耀下,那条一百多英尺长的铺着石板的小路以及小路右边白色石头砌成的帕台农神殿,还有周围苍茫辽阔的荒漠一起展现在众人面前。冷冽的夜风向一行人迎面吹来,冷得很难想象白天曾如此炎热。
  然而众人毫无心情享受爽人的凉风,特芙拉匆忙走上玄关前的石台,双手撑在紧挨着的那扇大门上,使尽全身力气往里推。
  大门当然纹丝不动,因为从里面上了门闩。自从米兰德遇害之来,外景队一行人就共同决定,晚上睡觉时各条通道的入口大门都闩上门闩。更何况红色通道里住着几位演员,还包括玲王奈和卡罗尔两名女性,不可能不拴上门闩。特芙拉明知敲了也白搭,但还是咚咚地使劲敲了一会儿门。
  “卡罗尔!玲王奈!”他一边呼叫着她们的名字,可是完全听不到回答。门里头也察觉不出有人的动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特芙拉拿起对讲机,又拨通了红栋那台对讲机的号码。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但仍然无人回答。虽然根本没人接,但他还是持续不停地呼叫着卡罗尔和玲王奈两个女演员的名字,然而这台小小的机械里还是没有听见回声。
  “文森特不是还在里面吗?”沃金森说道。
  “噢,是的。”特芙拉点了点头。
  “那家伙居然还睡得着?就没听见卡罗尔刚才的尖叫声?”
  “那倒有可能。不知道事情到底在哪儿发生的,刚才我和卡罗尔几乎没说上一句话,我想当时她未必是在屋子里。当时我问,你是卡罗尔吗?她并没有回答。如果她在屋子里,文森特应该能听得见,如果是在走廊里,而且又靠近这扇门的话,他也许根本就听不到声音。”
  “为什么她半夜要出来?艾维,卡罗尔第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沃金森问。
  “好像是喊救命吧。”
  “喊救命?真的吗?”
  “我也记不清了。当时我是在睡觉中刚被惊醒,还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但起码可以肯定,她不像平时打电话那样,很自然地报一下姓名,说我是卡罗尔。”
  “喂,艾维,你得把实话告诉我们!”
  “嘿,理查德,你这话什么意思?”
  “卡罗尔不是说过,玲王奈要杀她吗?”
  特芙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一个女人,如果有人要杀她的时候打电话向人求救,第一句话就大喊救命,这是很自然的。接着她会对你说什么呢?一定会提到凶手的名字!这不也很正常吗?难道她会不紧不慢地说一堆废话,我叫卡罗尔·达内尔,职业是演员,年龄多大,住在比佛利山,社会安全号码是……”
  “知道了!知道了!”特芙拉烦躁地挥手打断这位油嘴滑舌的摄影指导,说道:“可是你不是说玲王奈想杀她?”
  沃金森用力敲了一下门说道:“你好好看看,看看这!还有谁能进得去?这里面只住了三个人。难道文森特会去袭击卡罗尔吗?你说,剩下的还有谁?”
  特芙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突然把对讲机丢给了乔伊斯,乔伊斯慌忙接住。导演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焦躁不安地在玄关前的石台上来回踱来踱去。这时,有一阵响声传来,导演急忙停下脚步,大家也都呆呆地站着,目光紧紧盯着声音发出的地方。
  又是一阵响声,是金属刮擦的声。没错,这是门里抽动门闩的声音。门闩完全被打开了,蓝色通道的大门慢慢向里打开,露出被月光照得苍白的奥利佛的脸。他快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吉姆·贝兹、彼得·法布雷和佩里·波诺三位。
  “艾维、理查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奥利佛。”沃金森愤愤地说道,“魔鬼又现出原形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让导演对你们说吧。”
  “艾维,究竟怎么回事?”
  但是艾维双手插进裤兜里,又来回踱起步来。
  “等会儿再告诉你吧,奥利佛。我想巴特他们也许就快出来了,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
  “先告诉我,到底谁出事了?”
  “卡罗尔。”特芙拉回答道。
  “卡罗尔!那么她还在里面吧?”奥利佛也来到红色通道的大门前,双手用力推了几下。说道:“打不开吧?”
  沃金森摇了摇头。
  “对讲机呢?”
  乔伊斯把对讲机递给奥利佛。奥利佛按了启动键,见绿色灯亮了后,又按了几下号码。
  “喂,喂,有人吗?请回答。”
  过了一会儿,没人接听。奥利佛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有点怪,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对啊,文森特应该在里面。”
  奥利佛扯着嗓子大声喊叫了几声。大家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特芙拉也停止踱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拿着对讲机说话的奥利佛身上。
  寂静的夜空中传来无数螺旋桨转动的声音,特芙拉静静地走到奥利佛身边。由于四周太安静了,所以对讲机另一头传来的玲王奈尖厉的嗓音,清楚地传到众人耳里。奇怪的是,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
  难道这会儿玲王奈还笑得出来?
  “玲王奈,到底怎么了?你冷静点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了?”奥利佛大声喊道。
  特芙拉一把抓过奥利佛手中的对讲机,把它紧贴在耳朵上,他的脸被绿色的小灯映出一片淡绿色。
  “玲王奈,我是特芙拉,有话待会儿说。先把门闩拉开,快拉开,听到没有?”
  但玲王奈根本没回答,还是用高亢尖厉的声音喊叫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既像笑又像哭似的,嘴里发出一串怪声,简直让人莫名其妙。
  特芙拉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慢慢再说了一遍:“玲王奈,打开门!”
  小小的对讲机里又是传来几句莫名其妙的激动高昂的声音,混杂着几声“没事,没事”的声音。大家显然松了口气,身体一下子放松了。门好像快开了。
  这时,又是一阵金属的刮擦声,不知道哪道门的门闩被拉开了。难道玲王奈就躲在门后?大家都这么以为。其实不是,那是从绿色通道大门内侧传来的声音。
  众人拥到绿色通道的门前。门闩的声音停止后,门上的百页嘎嘎作响,绿色通道的大门向着内侧的黑暗里猛然打开。里面露出两位扮演刽子手的大个子颜色苍白的脸,他们身后跟着满头白发的巴特·奥斯汀,再后面是扮演卫兵的阿道夫·梅亚和法兰克·克雷。这回除了两位戏里的女主角外,所有剧组人员全都集中在玄关的石台上了。
  “发生什么事了?”巴特·奥斯汀拄着拐杖,从后面缓缓走到前头,一边大声问道。
  “好,我来说明一下。”特芙拉开始说道,“刚才我在朦胧中被这台对讲机吵醒了,时间大约是在凌晨两点半左右。我接通一听,原来是卡罗尔·达内尔打来的。她向我大叫救命。我以为对讲机还在文森特手里,所以大吃一惊,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叫她无论如何先把大门打开,但是她显得十分慌乱,只是尖叫个不停。”
  “事情大致经过就是如此,后来便失去联络了。我又在对讲机上按了几次红栋屋子的号码,但都没人接听。只是奥利佛来到这里后,他又再给红栋屋子挂了一次,没想到玲王奈出来接电话了。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正常,好不容易说上几句英语叫她开门,现在大家正在等着。情况就是这样。”
  “真是这样?”沃金森又问道。
  “啊!你说什么?”
  “卡罗尔真的只是大叫救命?”
  “我们之间根本没说几句。”
  “卡罗尔没告诉过你,谁在袭击她?”
  “你是想问谁在袭击她?”
  “对啊,就是凶手到底是谁。”沃金森几乎失去耐心,问道。
  “你所指的凶手是何意思?谁都还没确定卡罗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特芙拉说。
  “很快就会知道的,只要门能打开。”
  “理查德,你从刚才开始说话显然就很奇怪。怎么知道这扇门会打不开?”
  “如果我是凶手,就不想开门了。只要把门锁住,你们就束手无策。这里像是要塞,加上警察又没前来帮忙。”
  对于沃金森话里的讽刺,特芙拉只能无言以对。正在这时,隐约听到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是车子驶离柏油路后开进沙地里的声音。四处如此寂静,何况又是这种时间,足够让人感到意外了。只见一辆车体涂成深色,外型像是卡车的越野车,正从沙地朝清真寺这里开了过来。
  由于车体呈现深色,众人以为来的是军车,顿时心里紧张起来。这种威严庄重的颜色让人预感即将发生什么坏事,已经死了几个人了,而且看来不会就此结束——
  车子在碎石路上停了下来,但发动机并没有熄火的迹象,月光下只见驾驶座的车窗慢慢摇了下来。众人心里又紧张起来,担心车窗里是否会露出一只黑洞洞的枪管来,万一真是那样可就完了,因为这里想藏都没处藏。
  “哪位是艾维·特芙拉先生?”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道。
  “我就是。”特芙拉一边答应着,一边分开人群,走到前面。
  “这时候你们还在外面,那太好了。这里有你一封从美国来的加急电报。”
  “电报?”
  “是的,这是特急电报,而且要求一点儿也不耽搁,立即送达。”
  既然来的不是军队,大家总算松了口气,但听他这么说又产生了另一种疑惑。加急电报?美国来的?还得立即送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邮差用流利的英语说道:“真对不起,请你出示证件,证明你就是特芙拉先生。”
  这时候突然被提出这种要求,说起来有点强人所难,而且还得绕过那么长的走廊回房间去取,就更加不近情理了。多亏特芙拉匆忙在身上披了件夹克才出来,他赶紧把手伸进夹克的内侧口袋里一摸,指尖碰到了里头的一本加州政府发放的国际驾驶证,上面贴着他的照片。
  他掏出国际驾驶证,翻到有照片的一页递给邮差。邮差把身体侧向副驾驶席,从仪表盘下的盒子里取出手电筒,照了照驾驶证,仔细比对了照片和下面的名字,说了声谢谢后把一个大信封交到特芙拉手上。
  特芙拉也道过谢,拿着信封朝大家转过身子来。他身后,邮差已经开动车子,调转车头后离去了。特芙拉朝大伙的方向走去,一边撕开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纸,对着月光看了看,但什么也看不清。他接过沃金森手上的电筒,打开后照着那张纸。
  “啊!实在太巧了。理查德,你最信任的洛杉矶警局寄来的。”特芙拉说完,就看了起来。可是看着看着,脸色起了变化。
  邮差的车子离去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正在沃金森想开口问些什么时,门口传来了门闩拉开的金属刮擦声。红色通道的门闩掉了!众人瞬间又把紧张的视线投到身后的大门上,一窝蜂似的向门口拥去。
  门上嘎吱嘎吱的声响停止后,门里头稍微有了点动静。谁都想上前帮点忙,但后来谁又都没伸手。
  在门里的应该只有玲王奈一个人,想拉开这扇沉重的大门是挺费力气,但大家却都没有帮忙推一推。因为谁也不知道门后头看见的会是什么,一种深深的恐惧让大家不知该怎么办。刚才的情况又将如何解释?见到玲王奈又该如何面对?众人都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门马上要被打开了。
  又大又重的门消失在黑暗里,门后卡罗尔的尖叫声仿佛就在眼前,现在黑洞洞的大口又张开了。
  “嗨!诸位先生们!”首先传来的是玲王奈那含混不清的招呼声。一身白衣的女子出现在黑暗里。她穿着拖地长裙,面上露着笑容。
  “玲王奈,卡罗尔哪儿去了?”特芙拉迎面问道。
  “卡罗尔?卡罗尔是谁?”玲王奈用天真的口气回答道。一行人全都愣住了,他们无法理解玲王奈为什么会这么回答,即使是开玩笑也太离谱了。
  “卡罗尔啊!就是卡罗尔·达内尔!”
  “哦,那个卡罗尔啊!我不知道。”
  “玲王奈,你睡衣上沾着的斑点是什么?”沃金森问道。边说边走近她。特芙拉也靠了过去。
  “斑点?咦,哪儿有?”玲王奈回答。
  沃金森快步走到玲王奈面前,弯下腰用手指蘸了蘸沾在她衣服上的黑色斑点。特芙拉在一旁用手电筒照着。沃金森缩回手指,凑近鼻子闻了闻。
  “是血!”他说。
  事实上,手电筒照到的斑点的确带着点红色。奥利佛和乔伊斯虽然对他的结论持怀疑态度,但也蹲在玲王奈面前,同样伸出手指抹了一点看了看。玲王奈似乎觉得这些男人挺可笑,居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奥利佛几位什么都没说,但不反驳就相当于肯定了。他们算是所谓的亲玲王奈派。艾维·特芙拉常说自己就是玲王奈的崇拜者,但这回他也只是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想动。沃金森并没有停止追究,他终于伸出右手,毫不客气地揪住玲王奈的脖子。
  “各位,快看,这里有血,嘴唇和脸这边。”沃金森一手抓住玲王奈的脖子,一手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他已经毫不隐瞒对玲王奈的敌意。
  奥利佛和巴特·奥斯汀也凑了过来,认真观察了一下玲王奈的脸。摄影指导说得没错,玲王奈雪白的肌肤上,右颊有两条痕迹,而且嘴唇的右边沾着些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沃金森猛地回头,用力从特芙拉手上把手电筒抽了过去,打开电源后照住玲王奈的脸。
  玲王奈的眼被手电筒的强光照得睁不开,只好侧着脸躲开,身子也往后缩。可是几位男子一眼就可以看出,玲王奈脸上沾着的黑色斑点其实都是红的。
  “你们住手!”玲王奈说。但是声音几乎没有力气,这不像是平常的玲王奈。“你们干什么?这么晚了。”
  沃金森并不理会,只把手电筒的亮光顺着她的衣服往下照,于是大家已经清楚地看到,玲王奈身上几乎每个地方都能发现许多红色斑点。
  玲王奈发出微弱的尖叫,因为沃金森抓住她的右手,硬把她的手举到脸旁边。沃金森举着手电筒照了照玲王奈的手,发现她手掌上也沾着黏糊糊的血。
  “奥利佛,你把她的左手也抬起来。”摄影指导命令道。看来所有的主导权现在已经交到他手里了。
  奥利佛抓住玲王奈的左手腕,把她的手高高地抬起来,沃金森迫不及待地用电筒照了照,结果发现她的左掌也被血染红了。
  “快住手,你们怎么了?个个都绷着脸,这太吓人了。大家都别这样。”玲王奈语气很高兴地说道。这下子谁都清楚了,大家全都看得出她的精神状态确实不正常。
  “玲王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手上的血如何解释?”奥利佛用沉痛的声音说,“赶快回答我。如果你无法说明清楚,对你会很不利的,玲王奈。”
  但糟糕的是,玲王奈看来还没理解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她的眼神漂浮不定,瞪着一双朦胧的大眼东瞧西看,脑袋还轻轻地摇晃着。
  “你喝醉了吧?玲王奈。快清醒点儿!好好为自己解释。”奥利佛激动地说,“这样子可不行。我们的女主角不知怎么了。”
  “她已经不是女主角了。”沃金森鄙夷地说道,“她已经完了。不但是莎乐美,以后什么电影都别想演了。如果卡罗尔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这次她再也无法狡辩了。”
  沃金森这几句令人震惊的结论,把大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奥利佛、艾维,你们两个把她看紧点,决不能让她跑了。尤其是管理车辆的人,钥匙绝不能离身,万一让她开车逃走了就麻烦了。如果她把其他车胎的气也放掉的话,那就更追不上她了。好,我们进红色通道看看去吧。各位助手请不要掉队,跟紧前面的,大家一起找找卡罗尔去!”
  说着,沃金森几乎一路小跑地冲进了红色通道里,皮鞋大声地撞击着楼梯。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杰克·戴维斯和保罗·盖伍德,然后是乔伊斯、罗德和约翰·特拉维斯。几位扮演刽子手和卫兵的演员跟在他们后头,而分别揪住玲王奈两边手臂的巴雷特和特芙拉,以及行走不便的巴特·奥斯汀拉开一段距离殿后。
  大约走了不到全程三分之一左右,走在最前头的沃金森突然发出低沉的尖叫,因为他闻到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噢!这怎么回事。”他终于大声喊叫起来。原来前前后后照来照去的手电筒,现在固定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了,光圈照着地上一块好像红裙子似的东西。
  沃金森几步赶了过去,猛地在黑红色块状物的旁边蹲了下来,跟在后面的几位也已经发现,倒在地上的是个人。沃金森把趴着的人慢慢翻过来时,一行人顿时目瞪口呆,头皮发麻。众人惊愕地发现,一直担心的事情已经成为现实了。卡罗尔的胸部和腹部全都是鲜血,身上穿的衣服也被染红,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后面跟上来的几位都吓得挪不动脚步,沃金森和杰克·戴维斯正对着仰面朝天的卡罗尔的脸时因惊吓过度,居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卡罗尔的尸体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认定死者就是卡罗尔,不是靠她的脸上认出的,而是从她身上穿的衣服、身材、手、手指和发型这些因素来判断出的,因为她的脸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已经没有人能认出她了。沃金森也曾用电筒照着辨认过她的脸,但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次。
  卡罗尔的脸上一片鲜红,这是因为她的脸和额头被刀子划破了无数的伤口。凶手的变态举动连在座的男人们也战栗不已,说不出话来。
  “卡罗尔……”沃金森颤抖着声音低声呼唤着。他眼睛不敢正视她的脸,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脖子,已经感觉不到脉搏,生命的迹象已经消失了。卡罗尔的脖子像橡胶做成似的软软的,但是冰凉而僵硬的感觉已经开始出现了。
  “已经开始发凉了。太惨了……下手怎么这么狠?”沃金森小声嘟囔着。
  “她原来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人偶!”
  沃金森的感情一下子爆发了,他在走廊里大声喊叫,把屋子震得嗡嗡的。接着,他猛地站起身来,顺着来的路大步往回走,把后面挡着道的约翰·特拉维斯和山姆·霍奇斯推得趔趄了几步。
  他发现目标已经出现后,就直挺挺地在走廊中叉开双腿站住了。前方有个人正左右被人搀扶着,楚楚可怜而且脚步蹒跚地走了过来。
  “玲王奈!”沃金森大喝一声,“看你干的好事!”他指着身后浑身是血的卡罗尔骂道。
  玲王奈惺忪的眼神还在漂浮不定地四处张望。
  “你睁眼看看!”他一把扯住玲王奈的衣领。只听嘶的一声,衣服被撕碎了,接着他又抓住玲王奈的后脖颈。玲王奈痛得失声尖叫起来。
  “过来,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如果你还有良心!”他抓住玲王奈的后颈部,用力推搡她的身体,一直把她推到卡罗尔尸体的旁边。特芙拉和巴雷特见沃金森来势汹汹,不由得放开了手。
  “好好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发疯了!你完全变成魔鬼!”沃金森说完,突然挥起一拳狠狠打在玲王奈的脸上。玲王奈放声大哭,一个跟头跌倒在地上。
  特芙拉和巴雷特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样,赶紧跑过去。巴雷特从身后抱住激动得直喘气的沃金森,特芙拉则从前面抓住他的两只手。
  “别动手,她是女人。”特芙拉说。
  “女人?开什么玩笑,揍她一拳算什么。你看她干的事!你看看卡罗尔的脸,被她毁得血肉模糊。这女人根本不是人,是东洋魔鬼!”
  “现在就断定是玲王奈干的,还为时过早吧?”奥利佛说。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才这么说。对于这个恶魔,我知道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事。”他指着玲王奈大叫。
  “理查德,请保持点绅士风度。”特芙拉说。他们两人感觉沃金森的身体已经比较放松了。
  “好,我不会再动手了。没事了,放开我,奥利佛,杰克,你们想把这个女人扶起来那是你们的事,但千万要当心,她会趁你睡着了砍你的脑袋,虽然她长得魔鬼一样美丽。什么叫做绅士风度?艾维,正是因为你过于讲究什么风度才会让她得逞的。绅士风度对她这种人没什么用。你最好别把这家伙当女人看,她既残忍又凶恶。大家都看到了吧?她居然见人死了还像动物一样兴奋!”
  玲王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精疲力竭地倒在杰克·戴维斯的手臂里,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从她微微张开的嘴角里,渗出一些掺杂着唾液的红红的血丝,慢慢往脖子下流去。
  “好了,弄得大家都心神不宁的,没办法,我们先把玲王奈送回床上躺着。理查德,你先冷静一会儿。卡罗尔的事已经这样了,只好暂时不去动她。”特芙拉导演说。
  “这里掉着一把刀子!”保罗·盖伍德大声叫喊着。刀子靠近房间的方向,离卡罗尔倒地的地方只有几码远。不但是刀刃上,连刀柄都沾满了鲜血,是那种发黑、酱紫色的黏黏的血。
  “混蛋,这里几乎就是座恐怖的地狱。”特芙拉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似的说道,“保罗,别用手碰,先拿块手帕包住再捡起来。”
  
  15
  沃金森的手掌上摊着块手帕,上面放着怀疑用于杀害卡罗尔,并把她的脸划得稀烂的拿把刀子。沃金森一边仔细端详着这把凶器,一边说:“这把大型水果刀连刀柄上都沾着血,我想如果这里要有警察,稍加化验就可以证明上面的血和卡罗尔的血型一致,而刀柄上沾着的大量指纹也会和玲王奈的指纹完全一致。”
  玲王奈的房间在二号上。她的眼神依然漂浮不定,焦点无法聚集,只能呆呆地坐在床上。文森特·蒙哥马利在自己的房间里平安无事,被叫起来后也被带到这里。
  红栋屋子里四个房间的椅子都被搬过来了,所有的人都坐在椅子上或者床上,四盏煤油灯也被拿进来,把整个二号上的房间照得通明。
  “她的这种状态是以杀人来取乐的凶手所独特的表现,她之所以走上杀人这条路,是因为她迷恋于这种极不道德的行为带来的狂喜,杀了人之后,凶手才变得像幽灵出窍似的虚脱了。”
  “不,我看她的这种症状,是吸食毒品后带来的。”特芙拉说,“她有吸毒的恶习。我很早就发现了,但我没有说出去,坦白地说,这是出于我自身利益的考虑。她在我喊开拍之后,经常能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精彩表演,能拿出普通人所不具备的表现力来,只有她能让我们获得这些惊喜。我慢慢才发现,背后是某种毒品在起作用。她的天分有时是被几种毒品诱导出来的,说起来,这的确是一种罪孽深重的行为。但是,她的这种不道德的行为,结果却为好莱坞的电影产业做了贡献。”
  “我看她并没有为好莱坞带来什么好处。”
  “理查德,由于她是个日本人,你才这么说吧?”
  “不,不是那样的。”
  当沃金森还想再辩解几句什么时,特芙拉举起右手拦住他,说道:“算了,理查德,不必再说了。美国人对好莱坞抱着什么样的感情,这点我很清楚。再怎么说我也是美国人。以前有个叫做李小龙的天才,如果他还活着,不会仅仅只当个外籍配角,他可以成为好莱坞第一个真正的亚洲超级巨星。但是他死了,他的死可能会让同样吃这碗饭的美国人放心不少。”
  “这个玲王奈也一样。如果她继续这样干下去,不会只是当个让观众换换口味的东洋女人,而是会成为压倒白人女演员的真正超级巨星。但是,她也因此受了许多挫折。好莱坞是为白人而开设的吗?我们的内心就那么排斥有色人种成为超级巨星吗?”
  “这回是玲王奈自己干的事,和我们的想法毫无关系。艾维,你能把她现在这副样子都归结到吸食毒品的原因上去吗?你说,到底是哪种毒品能把她变成这样?我还从来没听说有这么厉害的毒品呢?”
  “不但是毒品,理查德。最近她患上严重的失眠症。她的性格就是那样,一定不会让周围的人知道的,其实她因为失眠而十分痛苦。我知道这件事。”
  “失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沃金森又不耐烦地大声嚷了起来。
  “这是因为安眠药,理查德。这是服用安眠药或者镇静剂后出现的症状。酣乐欣、布他比妥,还有甲丙氨酯这几种药都能出现这种副作用,也许还要加上大麻所起的迷幻作用,而且极可能是数种药物合并使用后出现的。所以她在药效发作后才那么疯疯癫癫的。只要药物作用一过,就会变回我们所熟知的玲王奈。”
  沃金森沉默了一会儿,但是马上接着说道:“正常人不会因为药物而自我迷失到这种程度。你看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
  特芙拉没有正面回答,慢慢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是这样。我应该早就发现才对。我也没想到她会严重到这种程度,所以没有对她提醒过什么。她在拍戏时经常浑身颤抖、流眼泪,也许就是迷幻剂所起的作用。对于女人来说,毒品也许会产生我们无法想象的效果和作用。听说女性比男性使用毒品的效果更强烈,进入体内后比我们能得到更有效的吸收。”
  “也许她已经无法再重新站起来了,但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应该感谢她。因为她宁愿伤害自己,也想对我们的作品有所贡献。我们也因为她的付出,多少能在电影界占有一席之地。”
  “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名声和祖国,而不是为了我们。”
  “好了,再争论下去也没用。你想怎么办?以后该干些什么?”
  “艾维,就算你是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事到如今,你总不会还想继续拍摄松崎玲王奈主演的《莎乐美》吧?”
  “可是现在的好莱坞,能演《莎乐美》的女演员还有别人吗?”
  “艾维,你真还想继续拍摄《莎乐美》?”沃金森睁大眼睛问道。
  “不是我,是公司。”
  沃金森双手一摊,说道:“问问诸位陪审员,这位精明强干的导演,即使主角是个杀人凶手,还想继续拍摄《莎乐美》。如果说是带有色情狂倾向的女主角,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的情况根本是两回事,她可是靠杀人来取乐的凶手啊!”
  “这件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美国的法院还没最终作出判决。”
  “艾维,问题不在美国的法院,对于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现在这里的法院。”
  “因为你过分热衷于控告别人,理查德。”
  “不是热衷于控告别人,我是在热衷于维护正义。”
  “算了,理查德,你想怎么做,干脆直说吧。”
  “我的想法很简单。不用多说想必你也清楚,我不想跟杀人狂一起做事,问题就这么简单。”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难道你真想毁掉一部眼看就能在美国音乐剧史上千古留名的杰作吗?”
  “缺了一个玲王奈,我们就拍不出一部杰作吗?”
  “现实就是这样!”特芙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伊丽莎白·泰勒就拍不出《埃及艳后》,没有史蒂夫·迈纳就没有《极速狂飙》,没有金凯利就不可能留下《一个美国人在巴黎》这种著名影片。可以流芳百世的经典名片都是这样,就算遇到这种特殊情况,导演也应该心存感激并且继续拍完作品,因为这种影片将能流传千古。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缺了玲王奈,怎么来拍摄《莎乐美》?”
  “我看风险太大了。而且玲王奈还算不上什么大牌明星,无法和六十年代的伊丽莎白·泰勒相提并论。即使在那个年代,如果知道伊丽莎白·泰勒是杀人凶手,约瑟夫·曼凯维奇导演一定会把她换掉的。”
  “要得出她就是杀人凶手的结论,也要让法院来判决吧。我们这桩案子里还不能证明她就是凶手,因此外界还一无所知。”
  “那好,接下来的行动,都是应你的要求做出的,艾维。奥利佛,不,巴特·奥斯汀,你来当审判长好了。”
  “喂,你真想现在就开始对女魔鬼进行审判吗?”特芙拉问。
  “如果因为我是亚裔出身就担心我会同情玲王奈的话,你就过虑了。我已经是拥有国籍的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了。”巴特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认为也得让奥利佛享有充分的发言机会。我是检察官。女魔鬼的辩护人,不用说,理所当然地应该由我们演艺界的权威,伟大的艾维·特芙拉导演来担任。其余的各位都是陪审员,可以吗?好,那么我这个检察官先提出个要求,请艾维·特芙拉导演把夹克口袋里装着的、洛杉矶警局发来的紧急电报拿出来,在本法庭公开宣读!”
  顿时,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特芙拉导演身上。导演明显地表现得不安起来,在煤油灯的灯光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
  “为、为什么?这份电报和案子又没关系,请别混为一谈。”面对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他开始有点儿结巴。
  “有没有关系得由法庭来判断。”沃金森不容分说地顶了他一句,“这种时候送来的紧急电报一定非常重要,而你只是代表这支外景队接受这份电报而已。内容总不会有关你艾维·特芙拉的个人隐私吧?因此我们当然拥有知情的权利。”
  “啊,不,这真是个人隐私,是我在洛杉矶警局工作的大学时的朋友发来的。”
  “导演,别再推三阻四了,要真是明显和本案无关的私人邮件,现在更应当向大家公开以便证明,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的要求侵犯了隐私权。”特芙拉明显陷入了窘境。
  “谁的隐私权?你的?还是玲王奈的?”
  特芙拉双手交叉在身后,开始踱起步来,默默地踱了三十秒左右。奥利佛和巴特此时什么也没说,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好吧,我告诉你。不是我的,是涉及玲王奈的隐私。”特芙拉停止踱步,明明白白地回答道,“但是被告也有权利,虽然对她本人不利的证据,没有公开的义务。”
  沃金森听了,不屑一顾地笑了笑说道:“喂,艾维,那也得看具体情况。如果属于关系到被告有罪或无罪判决的重大相关证据,隐匿不报就是犯法。我就不必多说了,我们来听听审判长和陪审团的意见吧。”
  “针对这份证据是否应该公开的,要征求陪审团的意见吗?”巴特说。
  “我认为在这个法庭上,应该征求陪审团的意见,这是特例。”
  “好,那么,杰克,你认为特芙拉必须向法庭提交他口袋里那份重要证据吗?”
  “是的。”杰克·戴维斯马上回答。
  “文森特,你呢?”
  “嗯,内容不公开,如何认定属不属于隐私呢?”
  “明白了。下面,奥利佛,你想发言吗?”
  “不,不用了。少数服从多数。”
  “好,那么,要求电报内容必须公开的,请举手。”
  于是,除了玲王奈和导演之外,所有的人都举手了。
  “结论已经得出了。对不起,艾维,还得再加上一票,我也要求公开。”审判长巴特说。
  听到这个判决结果,艾维·特芙拉足足愣了十秒,只是沉默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我不想重复说明理由,但我对这次审判以及本法庭的合法性表示怀疑。理由是,首先,我们是一支专业人员的团队,并非随便聚集在一起的群众。为了拍摄《莎乐美》,希望这部影片获得成功,我们才走到一起来的,应该是利害关系完全一致的一个整体。如果被个别人凭空幻想出来的正义拉了后腿,而使电影的拍摄工作无法继续,那就是本末倒置。这种判决结果完全否定了我们本身存在的价值。”
  “其次,我们不能只凭表面现象就为事情得出结论。没有人亲眼目击到玲王奈杀害卡罗尔的现场,掉在走廊上的刀子也无法认定就是用来杀害卡罗尔的凶器。”
  沃金森把用手帕包起来的大型水果刀放在玲王奈的床上,玲王奈本人则坐在床另一头的角落里,精神恍惚。乔伊斯·伊兹那坐在旁边看着她。
  “刀子上沾着的血迹,目前还无法断定是卡罗尔本人的,而且刀上的指纹也还不能断定就是玲王奈的。尽管如此,你们竟然宣布一个天才女演员是杀人魔鬼,想把她永远逐出演艺界。”
  “拒绝进行科学调查的人正是你!艾维。好,你的辩护内容我们都知道了。我们是《莎乐美》的摄制组。你的主张是不管面对什么情况,希望大家都别忘了这项本职工作,这点我们都很理解,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的。那么,请把洛杉矶警局发来的电报拿给我们看吧。”沃金森说着伸出右手。特芙拉也只好不再拒绝,把手伸进夹克衫的内袋里,脸上显露出一股该干的事都干了的满足感。
  沃金森立刻把递过来的信封一把抢在手里,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信封,抽出里面的纸来,他往前倾斜着身体,对着灯光看了起来。看完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副大获全胜后的满足,动作也变得从容多了。看来他已经考虑起对于这次令人振奋的胜利,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述的问题了。这种烦恼一定使他非常乐意。
  “诸位,我们已经获得无法更令人满意的结果了。看了这封电报,不管是多么偏袒日本的陪审员,也会不得不承认我的主张是完美而正确。如果由我来读的话,也许有人怀疑其公正性。为了公平起见,我想请审判长读一读。”于是他装腔作势而彬彬有礼地把电报交给巴特·奥斯汀。
  巴特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把纸片和身体都斜对着煤油灯的灯火,默默看了一遍后,他也突然脸色大变,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说道:“看来我们正面对着一个可怕的局面。”巴特用悲痛的声音说道:“此时此刻我们已经完全明白了,我们面前这位拥有世界独一无二表演天赋的演员,是个疯狂的天才。大家都在场见证了这个结论。但是知道这个事实后,我们只能下决定把她埋葬在她所该去的黑暗里。”
  “我也完全没想到能发现如此完美的证据,对此我感到十分悲痛。喂,巴特,请把它念出来吧。”
  “从松崎玲王奈的住宅里发现四具用瓶子装着的婴儿尸体。每具尸体后颈部的肌肉都被挖掉,血也被完全榨干了。根据我们及时的调查结果证实,这四具尸体分别是汤姆·迭戈夫妇的长子、吉姆·贝兹夫妇的三子、拉里·霍华德的孙女以及奥利佛·巴雷特家的佣人比利·麦克唐纳夫妇的三子。”
  “因此,洛杉矶警局确定松崎玲王奈是连续杀害婴儿的凶手。本局即将派人前往逮捕该犯,恳请协助即可将其严密看守。”
  巴特念完后,挺直了身体,摘下眼镜放回眼镜盒里,用微微颤抖的手把眼镜盒放回胸口的内袋里,接着又把电报折叠好后放回信封,还给理查德·沃金森,再由沃金森把电报还给艾维·特芙拉,特芙拉把电报放回内袋里。这段时间里无人开口说上一句。
  可怕的沉默笼罩着这个奇怪的法庭,时间好像回到比《旧约》时代更早、人类还没创造语言的年代,大家都哑口无言。这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的空白。
  建筑物的外面,夜已经慢慢开始离去,那是因为地球的自传,比任何手表的指针更慢、比任何精密的齿轮更准确。为了审判一个人而齐聚一堂的人们,仿佛都能听到地球这个巨大的球体在悄悄完成自转的脚步声。这是让人觉得能够永远持续下去的真空时间。但是,真空突然被什么打破了,大家急忙竖起耳朵倾听,却发现那是有人偷偷哭泣的声音。
  大家都转脸盯着玲王奈,但她只是低着头坐在床边,并没有在哭的迹象。
  “我……”那个哭泣的声音在说话。众人的视线一起投向声音的来源,那是吉姆·贝兹。
  “我很尊敬玲王奈。她那令人难以置信的肢体动作、仿佛腾在空中的轻盈步伐、任何男人都做不出的完美姿势……不,不止这些,她绝不低头的个性、让人感到无比亲切的微笑、她的理性和野性美,这些我都喜欢。”
  “但是今天我被彻底背叛了。那种人类做不到的动作,原来是吸毒以后才做出来的,原来她根本就是瘾君子。这么一来,她简直是个废人。虽然她能满足周围人们的期待,可是……”
  说到这里,吉姆停了下来,考虑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
  “谁知道她对毒品的依赖居然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她原来是这么软弱的人,这让我真的很伤心。”
  吉姆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和脸。
  “但这些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玲王奈。以前我那么尊重她,却遭到她的彻底背叛,我对她已经厌恶至极。如果现在进行表决是否用火烧死她的话,我一定投票赞成。不用说,这是为了我儿子。我多么喜爱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啊,我妻子也多么疼这个心肝宝贝!我知道,她天天把他搂在怀里,唯恐有个闪失。但玲王奈却杀了他,还吸干他的血。她居然忍心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这种人,不,如果她也算是人的话,五马分尸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吉姆的话音刚落,举座又陷入一阵沉默,即使是平常最爱高谈阔论的理查德·沃金森和艾维·特芙拉好像也忘了话要怎么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们的意思是,玲王奈是吸血鬼?这是真的吗?”文森特·蒙哥马利低声说道。
  扮演约翰和希罗底的两位演员已经被人杀害了,而扮演主角莎乐美的也被判有罪,那么主角的演员只剩下蒙哥马利一个人了。
  这是,扮演刽子手的山姆·霍奇斯也不得不站出来说了一句:“世上真的有那样的人种存在吗?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
  “她属于异常的人种,她和我们不一样。”隔了好久,沃金森又开口说话了。她现在俨然以这个法庭首屈一指的获胜者自居。
  “东洋人里,现在还有吸食活人鲜血的人吗?”丹尼·费舍尔问。
  “不,我刚才说到的所谓异常的人种,不是这个意思。有几句话我认为在这个法庭上提一提还是有作用的,所以下面我想说一说。那就是所谓的‘卡里卡克家族悲剧’的真实故事。也许我记得不完全准确,万一提到的数字有错,还请各位原谅。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名女孩住在新泽西州一家弱智者收容所里,后来,一位对她的症状感兴趣的精神科医生对这位女孩的身世和家族渊源做了深入而完整的追溯调查。结果查到一位参与过美国独立战争的军人马丁·卡里卡克头上。换句话说,马丁·卡里卡克正是这个弱智血统的最初的源头。”
  “马丁·卡里卡克在独立战争中应征入伍,在战地上他强暴了一名弱智女子,并让她怀了孕。女子生下的小孩长大成人后继续繁衍子孙,这位住在新泽西收容所里的女孩就是他们的后代。这位精神科医生把卡里卡克和弱智女子繁衍下来的所有后代,包括新泽西这位女孩在内,列了一份清单,结果他们两人一共繁育有四百八十名左右的子孙后代。其中有正当职业的仅仅只有四十六人,还不到总数的百分之十,其他的长大后不是当了罪犯就是卖淫女。”
  “而马丁·卡里卡克退伍后又和别的女人正是结了婚。于是这位医生也调查了这对夫妻的全部子孙后代,结果发现,他们一共有四百九十六名。医生逐一调查这四百九十六人的生活状况后发现,结果和先前提到的例子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四百九十六人中不正常的只有三人,其余长大后都当了医生、律师、法官、教育家、实业家等。世人把这个现象叫做‘卡里卡克家族悲剧’,它证明了不正常的基因会在家族之间遗传的。”
  “我下面说的事当然和玲王奈有关。据我的了解,她父亲是位苏格兰人。我有一个朋友对日本演艺圈的情况很熟悉,我请他帮我做过一个调查,结果发现了惊人的事实。玲王奈的父亲精神不正常,而且还是个杀人狂。她父亲当年在苏格兰的时候就曾参与绑架年幼的女童,把她们杀害后还进行分尸,并把尸块用水泥砌在自己家的墙里。”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发出一阵骚动。
  “事实不仅如此,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来到日本。但是他到日本后,依然不断绑架站后孤儿,杀害后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剥下他们的皮制成标本,并以此为乐。”
  众人纷纷发出恐惧的呻吟声,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真令人毛骨悚然。诸位,也许你们怀疑我在换乱编造故事,但这完全是事实,过会儿你们可以当面去问玲王奈本人。我想,在把她交给警察之前,还有一些时间。”
  “至此,你们应该知道我刚才引用‘卡里卡克家族悲剧’这个例子的意义了。她身上流着苏格兰杀人狂的血,他不是美国独立战争时的人,而是不久前还活得好好的她的亲生父亲。”
  “她父亲后来怎么了?还在精神病院里吗?”奥利佛·巴雷特问。
  “不。”沃金森慢慢摇了摇头回答道。
  “那他怎么了?”
  “这毕竟是传闻,准确的事实谁也不知道。总之他被杀了。”
  哦!众人同时发出惊叫声。
  “是被谁杀死的?”文森特·蒙哥马利问。
  “正是玲王奈的母亲。”
  这个意外消息更使众人惊讶不已。
  “这太可怕了,真是件惊人的大丑闻。”阿道夫·梅亚说,“要把这故事写出来,准能成为畅销书。”
  沃金森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自认为披露的消息已经完全说服了大家,便不再继续说话。
  “我为她的身世感到悲哀,”巴特·奥斯汀接着说道,“我们都深爱她的才华,也欣赏她活泼外向的容貌。因为我和她同是亚洲人,所以我一认识她就对她很感兴趣。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忘了她的种族和出身。在我心目中,她只是一个十年难得一遇的表演天才,她从东方来到这里,凭借着自己的能歌善舞和精湛演技,在好莱坞这个世界一流的演艺圈里硬是闯出了一片天地。这样的一代天才,居然涉入这种丑闻中,面临着身败名裂的下场。即使她有幸能回到洛杉矶,等待她的不仅是被送进圣昆廷监狱毒气室的恐怖,这位好莱坞巨星也许还会因卷入这桩旷世丑闻而被判死刑。这种事实在太耸人听闻了,也是好莱坞有史以来第一次,甚至比肯尼迪总统遇刺还要令人震惊。她和许多明星一样,都代表了好莱坞电影的一个时代,如此享有声誉的天才女演员遇到麻烦,难道我们只能默默地袖手旁观吗?我们不能为她做点什么吗?”
  “不能。”沃金森马上接着说道,“她做了那些事,这是她的报应。我们没有把她绑在十字架上,淋上汽油把她烧死,就已经很慈悲了。”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因为从采光玻璃透下来的一丝朦胧的光线,屋子里开始有了黎明的感觉。煤油灯微弱的亮光照不到的地方依然黑暗,但是就算没有灯光,也能看清整个房间的情形了。屋前荒凉的大地上太阳已经升起了,但这群默默地聚集在房间里的人,却只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沙漠般的荒凉和空旷。
  玲王奈仍然一言不发,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脸朝下趴在床上。她是否睡着了?她何时爬倒在床上?这一切,众人已经完全不想知道了。
  巴特说:“正因为她是位有才华的女主角,所以我们过去都极为敬重她。可是现在一下子反过来,把她当动物一般对待,我觉得这么做多少有失情理。无论如何,她已经累了,这是无疑的,她的精神已经耗尽了。如果我们还是绅士的话……”
  “我们也累啊。她是罪犯,必须这样对待。即使考虑到她的各种特殊情况,她也得被判死刑。无论如何她已经犯下这么大的罪行,不可能把她无罪释放了。”沃金森说着站了起来,在一排椅子前的狭窄空间里踱起步来。“不管杀人狂多有名,就算他是欧洲王室的后裔,只要他杀了人就不该被原谅。不应让他逃脱绞索、毒气或者针剂注射的下场。因为被害人家属所受到的创伤,不会因为凶手的地位高低而不一样。咦?”
  沃金森一下子停住脚步,眼睛注视着地面的一处地方。不久,他走到麦克·贝利和佩里·波诺坐的椅子中间,想从两人中挤过去,他们俩侧开上身,稍微挪了下椅子让他走了过去。
  “彼得,你手上的手电筒借我用用。”
  接过彼得的手电筒,沃金森马上打开照向墙角的地板。虽然天已经开始亮了,但外面照进来的光还照不到那里。沃金森蹲在地上,用指尖在地上摸了摸。众人虽已经十分疲劳了,但都转过身子朝他那里看。
  沃金森站起来,又把手电筒照向天花板,看来,众人都已疲惫不堪,唯独只有他一个还精力充沛。他举起手电筒照向天花板上的一个角落,那里的墙上固定着一部梯子,也是通往屋顶的高塔的入口处。只要打开那个方形洞口,里面就可以露出一块灰色的铁板,但那里应该是打不开的。
  从大家坐的位置看去,根本无法看出天花板上的高塔入口有何可疑之处,因此大家很难理解沃金森为何表现得如此兴奋。只见他把电筒塞进上衣口袋里,在众人的目光下爬上了梯子。不久,他的脑袋就伸进了上头阴暗的凹洞里。他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打开开关,向凹洞里照去,似乎在仔细进行检查。他伸出手指,用指尖到处乱摸。
  检查了一会儿后,他又把手电筒塞进口袋,用右手开始往上推,使劲想推开那块明知推不开的铁板。推了几下后铁板还是不动,于是他又上了一级梯子,用右肩使劲顶,两只脚踩在梯子上,拼命想往上扛。
  “推不开。喂,山姆,麻烦你帮我一把。有点儿松了,像是快打开了。”
  众人向他投去不解的眼光,似乎在问,现在打开它能有什么用?特芙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茫然地坐着,把下巴抵在前面的椅背上。
  山姆·霍奇斯分开人群往墙边走去,慢慢登上梯子。他浑身的肌肉相当发达,曾经参加过美国先生的选秀。见他沉重的身躯一步步爬上梯子,和沃金森站在同一级梯子上时,大家都担心地捏了把汗,怕梯子被他踩踏了。
  两人的头一起伸进了天花板上的黑洞里。下面的人都能听到,他们在沃金森声音的指挥下,正一起使劲用肩膀把铁板顶开。对于沃金森为什么突如其来地对天花板产生如此大的兴趣,众人都完全摸不着头脑。
  “佩里,那是什么?”一直沉默的特芙拉开口问道。在场的所有人中,最深受打击而显得垂头丧气的,也许就是他了。
  导演之所以会想起来问佩里,是因为佩里·波诺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蹲在梯子下方的地板上。像沃金森那样用指尖在地上摸来摸去。
  “还没最后看清楚,但我发现了几个黑色的斑点。太暗了看不太清,我想或许是血。”
  听到这句话,屋里所有的人似乎一下子全愣住了。
  “太好了,终于打开了!”沃金森粗大的嗓门从屋顶传下来。在肌肉男山姆·霍奇斯的帮助下,一直以为打不开的,通往红栋高塔的入口,终于打开了。
  沃金森的身子迅速往上爬,下面的人只能从他的脚步上感觉他此时心情的急切。当他的上身消失在洞里后,大家知道他正打着电筒照着天花板上的空间。
  “哇!”只听他大叫一声。二号上这间屋子里的人只能看得到他的脚,但他的眼睛却看着顶上的另外一片天地。叫声让大家不由得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沃金森慢慢登上最后的三级楼梯,这时他的整个身子都已消失在天花板上的黑洞里,他已经进入上面的那块天地里去了。
  接下来轮到山姆上了,他也慢慢爬上梯子,勉强把上身挤了上去。
  “哇!”山姆也发出一样的叫声。
  “怎么会是这样!”从上头传来山姆的声音。在这个声音的催促下,下面的人纷纷往梯子的方向拥去。可是他们听到的却是沃金森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们给我看紧玲王奈!别让她跑了!”
  于是刚站起来的罗德和约翰·特拉维斯只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回到趴在床上的玲王奈旁边站住了。
  这时只有一个人还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他就是艾维·特芙拉。他屁股斜坐在椅子前方,一副打从心底不耐烦的模样,背靠在椅背上。
  “艾维,艾维!”
  看来,他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的希望破灭了,有人正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所有站着的人全都回头看着导演,他不站起来也不行了。
  艾维·特芙拉拨开人群,走到墙边的梯子旁,抬头往上看。上面黑糊糊的洞口里露出了理查德·沃金森那张月亮般惨白的脸。他的脸正由于处于恐怖中而歪扭着,他的嘴唇不停地微微颤动,却又说不出话来,他到底怎么了?特芙拉见了后不禁满腹狐疑。
  “艾维,”他终于说出话来了,“失踪的两位制片人找到了,史蒂夫·亨特和丹尼·杰克逊。”
  “你说什么?”特芙拉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个月前失踪的两位制片人居然能躲在这种地方——?
  “那么,他们呢?”
  沃金森慢慢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他们被杀害了。而且杀人手段极为残忍。你猜是怎么被杀的?”
  沃金森的声音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恐怖,微微颤抖着。他说:“血都被吸干了,而且胸口还被剖开,心脏像甜瓜似的被劈成两半,连心脏里的血也被吸干了。你上来自己看看吧。”
  艾维·特芙拉顿时愣住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着梯子最下面的一层踏板,呆若木鸡般失魂落魄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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