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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望夫崖

_9 琼瑶(当代)
“眉姨……”他抓住了心眉裙裾一角,衣服撕开了,心眉的身子,像个断线的纸鸢般向
下面飘坠而去。他手中只握住一片撕碎的衣角。“眉姨!”夏磊惨烈的颤声大喊,倒在岩石
边上,往下看。“眉……姨……”心眉坠落于地,四肢瘫著,像个破碎的玩偶。
望夫崖29/37
33.夏磊
心眉死了。心眉的死,震碎了夏磊的神志。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怎样的,也无力去把
自己那破碎的感觉,再拼凑整理起来。他觉得彻底的失败了,输了!从五四以来,那燃烧著
他整个人生的新思潮,到此作为一个总结。死亡,把所有的爱恨情仇,全体带走了。夏磊这
一生,面对过两次死亡,一次是父亲夏牧云,一次是眉姨。奇怪的是,这两人都选择了自己
结束生命,都结束得如此惨烈。中国人是怎样的民族?有人“视死如归”,有人“壮烈成
仁”,有人“以死明志,有人“一死了之”。人,不是因有生命才有一切吗?放弃的时候,
竟也如此这般的容易!生命本身,原来是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的。
夏磊不能深思,不能分析,他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了。
心眉死后第三天,就草草的下葬了。秉谦卧病在床,已无力再来承担心眉的死。梦华在
一夜间就成熟了,他挺身而出,坚决果断的料理了后事,所有亲戚朋友,一概没有通知,连
亲如天白天蓝,都不曾来过。心眉虽然也葬进了康家墓园,却远在祖坟外围,一块荒僻的角
落里。夏磊目睹那口薄棺,在凄风苦雨中,凄凄凉凉的入了土。他想,眉姨不会在意了,她
连生命都不要了,怎会在意葬在何处?入土的,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可是,人的灵
魂与精神力量,是不是也跟著生命一起消失,还是徘回在这虚空之中呢?
梦凡悄悄的在心眉房中,立了一个灵位,燃上两支素烛。她手持香束,站在心眉灵位
前,焚香祷告:
“眉姨,你安息吧!在你活著的岁月里,你没有享受到快乐幸福,终于你选择了死亡!
或者,也只有死亡这个归宿,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平安和宁静吧!眉姨,你的一生,欲追求自
由,而自由不可得!欲追求尊严,而尊严不可得!欲追求爱情,而爱情也不可得!然而今
天,你用无价的生命,换得了一切!或者,这也是你的智慧吧!因为你知道,唯有一死,你
的魂魄才得以解开拘束,挣脱牢笼!也或者,此时此刻,你的魂魄正超越于尘土之上,遨游
于太虚之中,笑看著世人的庸俗和愚昧呢!”夏磊站在门边,听著梦凡那诚挚低回的声音,
梦凡,她是这么冰雪聪明,这么灵巧智慧,才能说出这样一篇话!他看著心眉的灵位,看著
那缭绕的青烟,再看梦凡那超凡绝俗的美丽……他心中猛的抽紧,脑海里竟跳出红楼梦葬花
词中的两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他被这种思想震骇了。梦凡,梦凡!
今天是谁杀了眉姨?这只杀眉姨的手,会不会再来杀你?“夏磊!”梦凡拿著一束香,走过
来递给他,“你也给眉姨上一束香吧!”他一把推开了梦凡的手。
“眉姨,她什么都不要了,她还要我们的香吗?烧香,是超度死者呢?还是生者自求心
安呢?我不烧!烧香也烧不掉我的自责,和我的犯罪感,如果没有我鼓吹什么自由人权,眉
姨,说不定仍然活得好好的!”
“夏磊,你不能这样!”梦凡急切的说:“眉姨本身就是一个悲剧,现在,死者已矣,
你不要把自己再陷进这悲剧里去!你不能自责,不能有犯罪感!你一定要超脱出来!”
“我超脱不出来了!我太后悔了!我彻底的绝望了,幻灭了!”夏磊推开梦凡,急奔而
去。
夏磊径直奔到天白家门口,见著天白,他就一把抓住了天白胸前的衣襟。“天白,”他
急促的说:“你要郑重回答我一个问题;从今以后,梦凡是你的事了!是不是?”
“梦凡?”天白怔了怔,眉头一皱,吸口气说:“她一直就是我的事,不是吗?”“说
得好!”夏磊放开了他,重重的一甩头。“从此以后,她的喜怒哀乐,都是你的事!她如果
变云、变烟、变石头,也是你的云、你的烟、你的石头!你记住了!你记牢了!你给我负责
她的安危,保障她一生风平浪静!千万不要让她成为眉姨第二!”夏磊说先,掉头就走。天
白震撼的往前一跨,心中已有所觉,他喊了一句:“夏磊!”“珍重!”夏磊答了两个字,
人,已经飞快的消失在街道转角处了。夏磊就此失踪,再也没有回过康家。在他的书桌上,
他留下了四句话:“生死苦匆匆,无物比情浓,天涯从此去,万念已成空!”
梦凡冲进了小树林,冲进旷野,爬上望夫崖,她对著四周的山峦,用尽全身的力气,狂
喊:
“夏磊!你——回——来!”
她的声音,凄厉的扩散出去,山谷响应,带来绵绵不绝的回音:“夏——磊——你——
回——来——回——来——回——来……”但是,她的呼唤,也没有用了。她再也唤不回夏
磊,他就这样去了。把所有的情与爱,一起割舍,义无反顾的去了。望夫崖30/37
34.大理
一年以后。远在云南的边陲,有个小小的城市名叫“大理”。大理在久远以前,自成国
度,因地处高原,四季如春,有“妙香古国”之称。而今,大理聚居的民族,喜欢白色,穿
白衣服,建筑都用白色,自称为“白子”,汉人称他们为“勒墨”人——
也就是白族人。在那个时代,白族人是非常单纯、原始,而迷信的民族。这是一个黄
昏。在大理市一幢很典型的白族建筑里,天井中围满了人。勒墨族的族长和他的妻子,正在
为他们那十岁大的儿子刀娃“喊魂魄”。“喊魂魄”是白族最普遍的治病方法,主治的不是
医生,而是“赛波”。“赛波”是白族话,翻为汉语,应该是“巫师”或“法师”。这时,
刀娃昏迷不醒的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刀娃那十八岁的姐姐塞薇站在床边,族长夫妇和众亲友
全围著刀娃。赛波手里高举著一只红色的公鸡,身边跟随了两排白族人,手里也都抱著红公
鸡。站在一面大白墙前面,这面白墙称为“照壁”。赛波开始作法,举起大红公鸡,面向东
方,他大声喊:“东方神在不在?”众白族人也高举公鸡,面向东方,大声应著:
“在哦!在哦!在哦!”
赛波急忙拍打手中的公鸡,鸡声“咯咯”,如在应答。跟随的白族人也忙著拍打公鸡,
鸡啼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赛波再把公鸡举向西方,大声喊:
“西方神在不在?”“在哦!在哦!在哦!”众白族人应著。
赛波又忙著拍打公鸡,跟随的人也如法炮制。然后,开始找南方神,找完南方神,就轮
到北方神。等到东南西北都喊遍了。赛波走到床边,一看,刀娃昏迷如旧,一点儿起色都没
有。他又奔回“大照壁”前面,重复再喊第二遍,声音更加雄厚。跟随的白族人大声呼应,
声势非常壮观。
不管赛波多么卖力的在喊,刀娃躺在木板床上,辗转呻吟,脸色苍白而痛苦。塞薇站在
床边,眼看弟弟的病势不轻,对赛波的法术,实在有些怀疑,忍不住对父母说:
“爹、娘!说是第七天可以把刀娃的魂魄喊回来,可是,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再喊不
回来,怎么办呢?”
塞薇的母亲吓坏了,哭丧著脸说:
“只有继续喊呀!刀娃这回病得严重,我想,附在他身上的鬼一定是个阴谋鬼!”“你
不要急!”族长很有信心的说:“赛波很灵的,他一定可以救回刀娃!”“可是,喊来喊去
都是这样呀!”塞薇著急的说:“刀娃好像一天比一天严重了!我们除了喊魂魄,还有没有
别的办法来治他呢……或者,我们求求别的神好不好呢?”
“嘘!”一片嘘声,阻止塞薇的胡言乱语,以免得罪了神灵。赛波高举公鸡,喊得更加
卖力。塞薇无可奈何,心里一急,不禁双手合十,走到大门口,面对落日的方向,虔诚祷
告:“无所不在的本主神啊,您显显灵,发发慈悲,赶紧救救刀娃吧!千万不要让刀娃死去
啊!我们好爱他,不能失去他!神通广大的本主神啊!求求您快快显灵啊……”
塞薇忽然住了口,呆呆的看著前方,前面,是一条巷道,正对著西方。又圆又大的落
日,在西天的苍山间缓缓沉落。巷道的尽头,此时,正有个陌生的高大的男子,骑著一匹骏
马,踢厶咣走近。在落日的衬托下,这个人像是从太阳中走了出来,浑身都沐浴在金色的阳
光里。
塞薇眼睛一亮,定定的看著这人骑马而至。这人,正是流浪了整整一年的夏磊。去过东
北老家,去过大江南北,去过黄土高原,终于来到云南的大理。夏磊仆仆风尘,已经走遍整
个中国,还没有找到他可以“停驻”的地方。
夏磊策马徐行,忽然被这一片呼喊之声吸引住了。他停下马,看了看,忍不住跳下马
来,在门外的树上,系住了马。他走过来,正好看到赛波拿著公鸡,按在刀娃的胸口,大声
的问著:“刀娃的魂魄回来了没有?”
众白族人齐声大喊:“回来了!回来了!”
夏磊定睛看著刀娃,不禁吃了一惊,这孩子嘴唇发黑,四肢肿胀,看来是中了什么东西
的毒,可能小命不保。这群人居然拿著红公鸡,在给孩子喊魂!使命感和愤怒同时在他胸中
迸发,他一冲上前,气势逼人的大喊了一句:
“可以了!不要再喊了!太荒谬了!你们再喊下去,耽误了医治,只怕这孩子就没命
了!”
赛波呆住了。众白族人也呆住了。族长夫妇抬头看著夏磊,不知道来的是何方神圣,一
时间,大家都静悄悄,被夏磊的气势震慑住了。夏磊顾不得大家惊怔的眼光,他急急忙忙上
前,弯腰去检查刀娃。一年以来,他已经充分发挥了自己对医学的常识,常常为路人开方治
病。自己的行囊中,随身都带著药材药草。他把刀娃翻来覆去,仔细察看,忽然间,大发现
般的抬起头来:“在这里!在脚踝上!你们看,有个小圆点,这就是伤口!看来,是毒蝎子
螫到了!难道你们都没发现吗?这脚踝都肿了!幸好是蝎子,如果是百步蛇,早就没命
了!”
族长夫妇目瞪口呆。赛波清醒过来,不禁大怒。
“你是谁?不要管我们的事!”
“赛波!”塞薇忍不住喊:“让他看看也没关系呀!真的,刀娃是被咬到了!”“不是
咬,是螫的!”夏磊扶住刀娃的脚踝,强而有力的命令著。“快!给我找一盏油灯,一把小
刀来!我的行李里面有松胶!快!谁去把我的行李拿来!在马背上面!快!我们要分秒必
争!”“是!”塞薇清脆的应著,转身就奔去拿行李。
夏磊七手八脚,从行李中翻出了药材。
“病到这个地步,只怕松胶薰不出体内的余毒,这里是金银花和甘草,赶快去煎来给他
内服!快!”
族长的妻子,像接圣旨般,迅速的接过了药材。族长赶快去找油灯和刀子。赛波抱著红
公鸡发愣,众白族人也拎著公鸡,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人人都感应到了夏磊身上那不平凡
的“力量”,大家震慑著,期待著。夏磊一把抱起了刀娃。
“我们去房间里治病,在这天井里,风吹日晒,岂不是没病也弄出病来?”那一夜,夏
磊守著刀娃,又灌药,又薰伤口,整整弄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夏磊看伤口肿胀未消,只
得用灯火烧烤了小刀,在伤口上重重一划,用嘴迅速吸去污血。刀娃这样一痛,整个人都弹
了起来,大叫著说:
“痛死我了!哎哟,痛死我了!”
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接著,就喜悦的彼此拍打,又吼又叫又笑又跳的嚷:“活过来
了!活过来了!会说话了!”
是的,刀娃活过来了。睁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看著室内众人,奇怪的问:“爹,
娘,你们大家围绕著我干什么?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对著我的脚又吸气又吹气?”
夏磊笑了。“小家伙!你活了!”他快乐的说,真好!能把一条生命从死亡的手里夺回
来,真好!他冲著刀娃直笑。“吸气,是去你的毒,吹气,是为你止痛!”
“啊哈!”族长大声狂叫,一路喊了出去。“刀娃活了!刀娃活了!”塞薇眩惑的看著
夏磊,走上前去,她崇拜的仰著头,十分尊敬的说:“我看到你从太阳里走出来!我知道
了!你就是本主神!那时我正在求本主神显灵,你就这样出现了!谢谢你!本主神!”塞薇
虔诚的跪伏于地。
塞薇身后,一大群的白族人全高喊著,纷纷拜伏于地。
“原来是本主神!”夏磊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去拉塞薇。
“喂喂!我不是本主神!我是个汉人,我叫夏磊!不许叫我本主神!什么是本主神,我
都弄不清楚!”
但是,一路的白族人,都兴奋的嚷到街上去了:
“本主神显灵了!本主神救活了刀娃!本主神来了!他从太阳里走出来了……”夏磊追
到门口,张著嘴要解释,但是,围在外面的众白族人,包括赛波在内,都抱著公鸡跪倒于
地:
“谢谢本主神!”大家众口一辞的吼著。
夏磊愕然呆住,完全不知所措了。
刀娃第二天就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了。族长一家太高兴了,为表示他们的欢欣,塞薇带
著一群白族少女,向夏磊高歌欢舞著“板凳舞”,接著又把夏磊拖入天井,众白族人围绕著
他大唱“迎客调”。夏磊走遍了整个中国,从来没有遇到一个民族,像白族人这样浪漫、热
情,会用歌舞来表达他们所有的感情,既不保留,也不做作。他们的舞蹈极有韵律,带著原
始的奔放,他们的乐器是唢呐、号角、和羊皮鼓。
板凳舞是一手拿竹竿,一手拿著小板凳,用竹竿敲击著板凳,越敲越响,越舞越热,唢
呐声响亮的配合著,悠扬动听。歌词是这样的:“一盏明灯挂高台,凤凰飞去又飞来,凤凰
飞去多连累,桂花好看路远来!一根板凳四条边,双手抬到火龙边,有心有意坐板凳,无心
无意蹲火边!客人来自山那边,主人忙忙抬板凳,有心有意坐板凳呀,无心无意蹲火边!”
唱到后面,大家就把夏磊团团围住,天井中起了一个火堆,所有敲碎了的竹片都丢进了
火堆里去烧,熊熊的火映著一张张欢笑的脸。夏磊被簇拥著,按进板凳里,表示客人愿意留
下来了。众白族人欢声雷动,羊皮鼓就“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敲击起来了。随著鼓
声一起,号角唢呐齐鸣,一群白族青年跃进场中,用雄浑的男音,和少女们有唱有答的歌舞
起来:“大河涨水小河浑,不知小河有多深?丢个石头试深浅,唱首山歌试郎心!高崖脚下
桂花开,山对山来崖对崖,妹是桂花香千里,郎是蜜蜂万里来!”
鼓乐之声越来越热烈,舞蹈者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歌声更是响彻了云霄:“草地相连水
相交,依嗨哟!望夫崖31/37
今晚相逢非陌生,依呀个依嗨哟!
郎是细雨从天降,依哟!
妹是清风就地生噢,依嗨哟!
结交要学长流水,依呀个依嗨哟!
莫学露珠一早晨,你我如同板栗树,依哟!
风吹雨打不动根噢,依嗨哟!”
鼓声狂敲,白族人欢舞不停,场面如此热烈,如此壮观。夏磊迷惑了。觉得自己整个被
这音乐和舞蹈给“鼓舞”了起来,这才明白“鼓舞”二字的意义。他目不暇给的看著那些白
族人,感染了这一片腾欢。他笑了。好像从什么魔咒中被释放了,他回到自然,回到原
始……身不由己的,他加入了那些白族青年,舞著,跳著,整个人奔放起来,融于歌舞,他
似乎在一刹那间,找寻到了那个迷失的真我。他跟著大家唱起来了:“依嗨哟嗨依依嗨哟!
你我如同那板栗树,依哟,
风吹雨打不动根噢,依嗨哟……”
35.
塞薇
夏磊就这样在大理住下来了。
塞薇用无限的喜悦,无尽的崇拜,跟随著夏磊,不厌其烦的向夏磊解释白族人的习惯、
风俗、迷信、建筑……并且不厌其烦的教夏磊唱“调子”。因为,白族人的母语是歌,而不
是语言。他们无时无地不歌,收获要歌,节庆要歌,交朋友要歌,恋爱要歌……他们把这些
歌称为“调子”,不同的场合唱不同的“调子”,他们的孩子从童年起,父母就教他们唱调
子。整个白族,有一千多种不同的调子。塞薇笑嘻嘻的告诉夏磊:“我们白族人有一句俗语
说:‘一日不唱西山调,生活显得没味道!’”“要命!”夏磊惊叹著:“你们连俗语都是
押韵的!我从没有碰到过如此诗意,又如此原始的民族!你们活得那么单纯,却那么快乐!
以歌交谈,以舞相聚,简直太浪漫了!要命!我太喜欢这个民族了!我太喜欢这个地方
了!”
“你是我们的本主神,当然会喜欢我们的!”
夏磊脸色一正。“我已经跟你说了几千几万次了,我不是本主神!”“没关系,没关
系!”塞薇仍然一脸的笑。“我们所崇拜的本主神,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形象,而且是‘人神
合一’的!你说你不是本主神,我们还是会把你当成本主神来崇拜的!”
他瞪著塞薇,简直拿她没办法。
塞薇今年刚满十八岁,是大理出名的小美女,是许多小伙子追求的对象。她眉目分明,
五官秀丽,身材圆润,举止轻盈。再加上,她有极好的歌喉,每次唱调子,都唱得人心悦诚
服。她是热情的,单纯的,快乐的……完全没有人工雕凿的痕迹。她没念过什么书,对
“字”几乎不认识,却能随机应变的押韵唱歌。她是聪明的,机智的,原始的,而且是浪漫
的。夏磊常常会情不自禁的拿她和梦凡相比较……梦凡轻灵飘逸,像一片洁白无瑕的白云,
塞薇却原始自然,像一朵盛放的芙蓉。梦凡,梦凡。夏磊心中,仍然念念不忘这个名字。梦
凡现在已经嫁给天白了吧!说不定已经有孩子了吧!再过几年,就会“绿叶成荫子满枝”
了!该把她忘了,忘了。他摔摔头,定睛看塞薇,塞薇绽放著一脸的笑,灿烂如阳光。
和塞薇在一起的日子里,刀娃总是如影随形般的跟著他们。这十岁大的孩子,带著与生
俱来的野性与活力,不论打鱼时,不论打猎时,总是快快乐乐的唱著歌。对夏磊,他不止是
崇拜和佩服,他几乎是“迷恋”他。
洱海,是大理最大的生活资源,也是最迷人的湖泊。苍山十九峰像十九个壮汉,把温柔
如处子的洱海揽在臂弯里。夏磊来大理没多久,就迷上了洱海。和塞薇刀娃,他们三个常常
划著一条小船,去洱海捕鱼。洱海中渔产丰富,每次撒网,都会大有收获。这天,刀娃和塞
薇,一面捕鱼,一面唱著歌,夏磊一面划船,一面听著歌,真觉得如在天上。
“什么鱼是春天的鱼?”塞薇唱。
“白弓鱼是春天的鱼!”刀娃和。
“什么鱼是夏天的鱼?”塞薇唱。
“金鲤鱼是夏天的鱼!”刀娃和。
“什么鱼是秋天的鱼?”塞薇唱。
“小油鱼是秋天的鱼!”刀娃和。
“什么鱼是冬天的鱼?”塞薇唱。
“石鲈鱼是冬天的鱼!”刀娃和。
“什么鱼是水里的鱼?”塞薇转头看夏磊,用手指著他,要他回答。“比目鱼……是水
里的鱼!”夏磊半生不熟的和著。
“什么鱼是岸上的鱼?”塞薇唱。
“娃娃鱼是岸上的鱼!”夏磊和。
刀娃太快乐了,摇头晃脑的看著塞薇和夏磊,嘴里哼著,帮他们配乐打拍子。“什么鱼
是石头上的鱼?”
“大鳄鱼是石头上的鱼!”
“什么鱼是石缝里的鱼?”
“三线鸡是石缝里的鱼!”
“哇哇!”刀娃大叫:“三线鸡不是鱼!你错了!你要受罚!”
“是呀!”塞薇也笑:“从没听过有鱼叫三线鸡!”
“不骗你们!”夏磊笑著说:“三线鸡是一种珊瑚礁鱼,生长在大海里,不在洱海里,
是盐水鱼,身上有三条银线!”他看到塞薇和刀娃都一脸的不信任,就笑得更深了。“我大
学里读植物系,动物科也是必修的!不会骗你们的啦!”
“植物系?”刀娃挑著眉毛看塞薇。“植物系是什么东西?”
“是……很有学问就对了!”塞薇笑著答。
“来来来!”刀娃起哄的。“不要唱鱼了,唱花吧!”
于是,塞薇又接著唱了下去:
“什么花是春天的花?”
“曼陀罗是春天的花!”夏磊接得顺口极了。
“什么花是夏天的花?”塞薇唱。
“六月雪是夏天的花!”夏磊和。
“什么花是秋天的花?”塞薇唱。
夏磊一时想不起来了,刀娃拚命鼓掌催促,夏磊想了想,冲口而出:“爬墙虎是秋天的
花!”
刀娃和塞薇相对注视,刀娃惊讶的说:
“爬墙虎?”接著,姐弟二人同时嚷出声:“植物系的,错不了!”就相视大笑。夏磊
也大笑了。塞薇故意改词,要刁难夏磊了:
“什么花是‘四季’的花?”
夏磊眼珠一转,不慌不忙的接口:
“塞薇花是四季的花!”
塞薇一怔,盯著夏磊看,脸红了。刀娃看看塞薇,又看看夏磊,不知道为什么,乐得合
不了嘴。小船在一唱一和中,缓缓的靠了岸,刀娃一溜烟就上岸去了。把整个静悄悄的碧野
平湖,青山绿水,全留给了塞薇和夏磊。
塞薇目不转睛的凝视著夏磊,夏磊对这样的眼光十分熟悉,他心中蓦然抽痛,痛得眉头
紧锁,他掉头去看远处的云天,云天深处,有另一个女孩的脸,他低头去看洱海的水,水中
也有相同的脸。欢乐一下子就离他远去,他低喃的脱口轻呼:“梦凡!”塞薇的笑容隐去,
她困惑的注视著夏磊,因夏磊的忧郁而忧郁了。望夫崖32/37
36.梦凡
这年的夏天,梦华和天蓝结婚了。
婚礼盛大而隆重,整整热闹了好几天。康家车水马龙,贺客盈门,家中摆了流水席,又
请来最好的京戏班子,连唱了好多天的戏。康秉谦自从心眉死了,夏磊走了,就郁郁寡欢,
直到梦华的婚礼,这才重新展开了欢颜。
喜气是有传染性的,这一阵子,连银妞、翠妞、胡嬷嬷都高高兴兴,人人见面,都互道
恭喜。但是,梦凡的笑容却越来越少,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她和天白的婚期,仍然迟
迟未定。天白已经留在学校,当了助教。梦华和天蓝结婚后,他到康家来的次数更多了,见
到梦凡,他总是用最好的态度,最大的涵养,很温柔的问一句:
“梦凡,你还要我等多久呢?”
梦凡低头不语,心中辗转呼唤;夏磊,夏磊,你在何方?一去经年,杳无音讯。夏磊,
夏磊,你太无情!
“你知道吗?”天白深深的注视著她。“夏磊说不定已经结婚生子了!”她震动的微颤
了一下,依旧低头不语。“好吧!”天白忍耐的,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会等你,
那怕你要我等你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都会等你!我不催你,但是,请你偶尔也为我
想想,好吗?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你是不是预备让我们的青春,就浪费在等待上面
呢?”“天白,你……你不要在我身上……”她想说:“继续浪费下去了!”但她隙说不出
口。天白很快的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算了算了!别说!我收回刚刚那些话。梦凡!”他又叹了口长气:“当你准备好了,
要做我的新娘的时候,请通知我!”
梦凡始终没有通知他,转眼间,秋天来了。
这天,一封来自云南的信,翻山越岭,终于落到了天白手中。天白接信,欢喜欲狂。飞
奔到康家,叫出梦凡、梦华、天蓝、康秉谦……大家的头挤在一块儿,抢著看,抢著读,每
个人都热泪盈眶,激动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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