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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望夫崖

_8 琼瑶(当代)
“不必如此!小磊,”康秉谦郑重的说:“我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今天说的每个字,
并且告诉你,如果我有第二个女儿,我绝对愿意把她嫁给你!”
夏磊落寞的一笑,苍凉的说:
“谢谢你,干爹!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后悔收养了我?那天,我们彼此又吼
又叫,都说了许多绝裂的话。现在,我一定要跟您说清楚,我永远不后悔和您父子一场!对
于这十几年康家给我的一切,我永怀感恩之心!”
康秉谦眼中迅速充泪了。“小磊啊!我们差一点失去了你!在你昏迷的那些日子里,我
才体会到你怎样深刻的活在我心里,你和我的亲生儿子,实在没有两样啊!十几年来,我为
你付出的心血和感情,比梦华还要多呀!孩子啊,经过这一番生死的考验,经过这一次的抉
择……你或者心存怨恨,即使没有,你或者想离我而去……果真如此,我一样会痛彻心肺
呀!”
“干爹!”夏磊惊愕而痛楚的喊,这才明白,康秉谦对他的了解,实在是相当深厚的。
“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努力和梦凡保持距离,也努力留在你身边,但是,万一……”
“没有但是!也没有万一!”康秉谦的手,重重的压在夏磊肩上。“我就相信你了!”
和康秉谦谈过之后,就该面对梦凡了。梦凡,梦凡啊!这名字将是他心头永远永远的
痛,将是他今生唯一唯一的爱。梦凡呵,怎么说呢?怎样对你说,我又退缩了?
这天晚上,天白和天蓝终于回家了。康秉谦正色对梦凡作了最严重的交代:“这些日
子,我放任你在小磊房里出出入入,只因为小磊病情严重,我已无心来约束你的行为!现在
小磊好了,天白也回家了,你造成的灾难总算度过了!从今天起,你不许再往小磊房里跑!
一步也不许进去!”
“爹……”梦凡惊喊。
“咏晴!”康秉谦大声说:“你叫银妞翠妞,给我看著她!心眉,胡嬷嬷,你们也注意
一点,不要再给他们两个任何接近的机会,至于学校,当然不许再去了!我要重整门风!如
果他们两个再私相授受,我绝不宽恕!”
梦凡再度被幽禁了。夜静更深,梦凡病恹恹的看著胡嬷嬷、心眉、银妞、翠妞。要看守
她一个人,竟动员了四个人。防豺狼虎豹,也不过如此吧!四个人都守著她,谁去侍候夏磊
呢?他正病弱,难道就没人理他了吗?“胡嬷嬷,”她站起身来推胡嬷嬷,把她直往门外推
去。“你去照顾夏磊,看他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伤口还疼不疼……你去!你去!”“你放
心吧!他那个人,身子像铁打的一样,烧退了,睡几觉,就没事了!”胡嬷嬷说:“我奉命
守著你,只好守著你!”
梦凡在室内兜著圈子,心浮气躁。轮流看著四个人,她们一字排开,坐在房门口。四对
眼睛全盯住了她。她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无助的绞著手。心里疯狂的想著夏磊。夏磊啊夏
磊,你和天白谈了些什么呢?你和爹又谈了些什么呢?为什么天白笃笃定定的去了?为什么
爹娘又有了欣慰的表情呢?夏磊啊,你心里想些什么呢?当你昏迷的时候,你不断不断的叫
著我的名字,现在你清醒了,就不再呼唤我了?还是……你的呼唤,深藏在心底呢?她抬眼
看窗,窗外,寒星满天。侧耳倾听,夜风穿过松林古槐,低低的叹息著,每声叹息都是一声
呼唤;梦凡!她突然停在四个人面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我求求你们!让我去见他一面!要聚要散,我要听他亲口说一句!我一定不多停留,
只去问他一句话,你们可以守在门口,等我问完了,你们立刻带我回房!求求你们!我求求
你们!”
四个人大惊失色,都直跳了起来,纷纷伸手去扶梦凡。
“小姐!你金枝玉叶的身子,怎么可以跟我们下跪呢?”胡嬷嬷惊慌的。“我不是金枝
玉叶,”梦凡拚命摇头:“我是你们的囚犯呀!我已经快要发疯了!我连见他一面的自由都
被剥夺了,不如死了算了!”“梦凡呀!”心眉搀著梦凡的胳膊,试著要拉她起来,不知怎
的,心眉脸上全是泪。“你的心情,我全了解呀!你心里有多痛,我也了解呀……”
“眉姨!眉姨!”梦凡立刻像抓住救星般,双手紧握著心眉的手,仰起狂热而渴求的面
孔来:“救救我!让我去见他一面!如果他说散了,我也死了心了!我知道,我跟他走到这
一步田地,已经是有梦难圆了……但是,好歹,我们得说说清楚,否则,眉姨,他那个人是
死脑筋,他会走掉的!你们没有人守著他,他会一走了之的……眉姨,求你,让我去见他一
面,看看他好不好?听一听他心里怎么想……”她对心眉磕下头去。“我给你磕头!”
心眉用力抹了一把泪,跺跺脚说:
“就这样了!你去见他一面!只许五分钟,胡嬷嬷,你拿著怀表看时间……”“眉姨
娘!”胡嬷嬷惊喊。
“别说了!我做主就是了!”她看著梦凡:“起来吧!要去,就快去!”梦凡飞快的跳
了起来,飞快的拥抱了心眉一下,飞快的冲出门去。
心眉呆著,泪落如雨。胡嬷嬷等人怔了怔,才慌慌张张的跟著冲出门去。于是,梦凡终
于走进夏磊的房间,终于又面对夏磊了。五分钟,她只有五分钟!站在夏磊床前,她气喘吁
吁,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睛因渴盼而发光,她贪婪的注视著夏磊的脸,急促的说:“夏
磊,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
夏磊整个人都僵直了。
“不!不!”他沙哑的说:“我累了!倦了!我不当陀螺了!”
一句话,已经透露了夏磊全部的心思。梦凡呆站在那儿,整颗心都被撕裂了。“那么,
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你说得出口,我就做得到!”
夏磊跳下床来,不看梦凡,他冲到五斗柜前,开抽屉,翻东西,用背对著梦凡,声音却
铿锵有力:
“我要你跟随天白去!”
梦凡点点头。“这是你最后的决定了?”
“是!”夏磊转过身子,手中拿著早已褪色的狗熊和陀螺,他冲到梦凡面前,把两样东
西塞进她手里。“我要把你送给我的记忆完全还给你!我要将它们完完全全的,从我生命中
撤走了!”梦凡呆呆的抱著小熊和陀螺。
“好!”她怔了片刻,咬牙说:“我会依你的意思去做!我收回它们,我追随天白去!
但是,你也必须依我一个条件!否则,我会缠著你直到天涯海角!”
“什么条件?”“你不能消失。你不能离去。做不成夫妻,让我们做兄妹!能够偶尔见
到你,知道你好不好,也就……算了!”
好熟悉的话。是了,康勤说过;能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知道彼此,心照不宣,也是一
种幸福吧!夏磊苦涩的想著,犹豫著。“你依我吗?”梦凡强烈的问:“你依我吗?”
“你跟天白去……我就依了你!”
梦凡深深抽了口气,走近夏磊。
“那么,我们男女之情,就此尽了。以后要再单独相见,恐怕也不容易了。夏磊,最后
一次,你可愿意在我额上,轻轻吻一下,让我留一点点安慰呢?”
夏磊凝视著她。没有男人能抗拒这样的要求!没有!绝没有!他扶住梦凡的肩,感动莫
名,心碎神伤。他轻轻的对她那梳著刘海的额头,吻了下去。
突然间,一阵门响,康秉谦冲进室内,怒声大吼:
“小磊!梦凡!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就知道你的诺言不可靠,果然给我逮个正著!”
夏磊和梦凡立刻分开,苍白著脸,抬头看康秉谦。
“是谁让他们见面的?”康秉谦大怒,指著屋外的四个女人:“你们居然给他们把风?
你们!”
“老爷呀……”胡嬷嬷、银妞、翠妞嚷著。“请开恩呀……”“不关她们的事,是
我!”心眉往前了一步。“是我做的主,我让他们见面的!”“你?”康秉谦大惊。“你好
大的狗胆!”望夫崖27/37
“干爹!”夏磊回过神来,急急的说:“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坏,我们……”“不要
叫我干爹!”康秉谦断然大喝:“你的允诺,全是骗人的!你这样让我失望……我从此,没
有你这个义子了!”
“爹!……”梦凡掉著泪喊:“我是来和他做个了断……”“你无耻!”康秉谦打断了
梦凡:“你这样对男孩子投怀送抱,你还要不要脸……”心眉突然间忍无可忍了,再往前冲
了一步,她脱口叫出:
“为什么要这样嘛?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很好吗?”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全体回头看心眉。
“你说什么?”康秉谦不相信的问。
“本来就是嘛!”心眉豁出去了。“为什么要拆散人家相爱的一对呢?他们男未婚,女
未嫁,一切还来得及,让他们相爱嘛!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在这样情投意合,也是
人间佳话,为什么要这样残酷,硬是不许他们相爱呢……”
心眉的话没说完,康秉谦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到心眉身上来了,他举起手,一个耳光就
甩在心眉脸上,痛骂著说:
“你滚开!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心眉惊痛的抬头,泪水疯狂般的夺眶而出,用手捂著脸,她狼狈的,痛哭著跑走了。
夏磊颓然而退,感到什么解释的话,都不必说了。
31.康勤
如果夏磊不和梦凡私会,心眉就不会挨打,心眉不挨打,就不会积怨于心,难以自抑。
那么,随后而来的许多事就不至于发生。人生,就有那么多的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也
不是人力可以防范或挽回的。
心眉和康勤的事,终于在这天早晨爆发了。
对康秉谦来说,似乎所有的悲剧,都集中在这个冬天来发生。他那宁静安详的世界,先
被夏磊和梦凡弄得天崩地裂,然后,又被心眉和康勤震得粉粉碎碎。
这天一大早,康秉谦就觉得耳热心跳,有种极不祥的预感,他走出卧房,想去看看夏
磊。才走到假山附近,就看到有两个人影,闪到假山的后面去了!康秉谦大惊,以为梦凡和
夏磊又躲到假山后面来私会,他太生气了,悄悄的掩近,他想,再捉到他们,他只有一个办
法,把梦凡即日嫁进楚家去。
才走近假山石,他就听到石头后面,传来饮泣与哭诉的声音,再倾耳细听,竟是心眉!
“……康勤,你得救我!老爷这样狠心的打我,他心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他现在变得
又残酷又不近人情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没办法再在康家待下去……康勤,我这人早就死
了,是你让我活过来的……现在,不敢去药材行见你,我是每夜每夜哭著熬过来的……你不
能见死不救呀……”
“心眉,”康勤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楚和无奈:“小磊和梦凡是我们的镜子啊!他们男未
婚女未嫁,还弄成这步田地,你和我,根本没有丝毫的生路呀……”
康秉谦太震动了,再也无法稳定自己了,他脚步踉跄的扑过去,正好看到心眉伏在康勤
肩上流泪,康勤的手,搂著心眉的腰和背……他整个人像被一把利剑穿透,提了一口气,他
只说出两个名字:“心眉!康勤!”说完,他双腿一软,就厥过去了。
康家是流年不利吧!咏晴、胡嬷嬷、银妞、翠妞、夏磊、梦华、梦凡都忙成了一团,又
是中医西医往家里请,康忠、康福、老李忙不迭的接医生,送医生。由于康秉谦的晕倒延
医,弄得心眉和康勤的事,完全泄了底。大家悄悄的,私下的你言我语,把这件红杏出墙的
事越发渲染得不堪入耳,人尽皆知。康秉谦是急怒攻心,才不支晕倒的,事实上,身体并无
大碍。清醒过来以后,手脚虽然虚弱,身子并不觉得怎样。但,在他内心深处,却是彻骨的
痛。思前想后,家丑不能外扬,传出去,大家都没面子。康秉谦真没料到,他还没有从梦凡
的打击中恢复,就必须先面对心眉的打击。这打击不是一点点,而是又狠又重的。康勤,怎
么偏偏是康勤?他最钟爱的家人,是忠仆,是亲信,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有如手足的朋友
呀……怎么偏偏是康勤?
经过了一番内心最沉痛的挣扎,康秉谦把康勤叫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他定定的
看著康勤。康勤立刻就情绪激动的跪下了。“康勤,”康秉谦深吸了口气,压抑的问:“你
原来姓什么?”
“姓周。”“很好。今天,出了我家大门以后,你恢复姓周,不再姓康!”“老爷!”
康勤震动的说:“你把我逐出康家了!”
“我再也不能留你了!”他凝视康勤:“虽然你曾经是我出生入死,共过患难,也共过
荣华的家人,是我的亲信,我的左右手,而现在,你隙逼得我要用刀砍去我的手臂!康勤,
你真教我痛之入骨呀!”康勤含泪,愧疚已极。
“现在不是古时候,现在也不是满清,现在是民国了!没有皇帝大臣,没有主子奴才,
现在是‘自由’的时代了!小磊梦华他们一天到晚在提醒我,甚至是‘教育’我,想要我明
白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人权’……没料到,我的第一件要面对的事,居然是康勤——
你。”
“老爷,您的意思是……”康勤困惑而惶恐。
“你‘自由’了!我既不能惩罚你,也不想报复你,更不知该如何处置你……我给你自
由!从此,你不姓康,你和我们康家,再无丝毫瓜葛,至于康记药材行,你从此也不用进去
了!”“老爷,你要我走?”康勤颤声问。
“对!我要你走!走得远远的!这一生,不要让我再见到你!离开北京城,能走多远,
就走多远!你得答应我,今生今世,不得再踏入我们康家的大门!”
康勤愧疚、难过、伤痛,但却承受了下来。
“是!老爷希望我走多远,我就走多远!今生今世,不敢再来冒犯老爷……只希望,我
这一走,把所有的罪过污点一起带走!老爷……”他吞吞吐吐,碍口而痛楚的说:“至
于……眉姨娘,您就……原谅了她吧!错,是我一个人犯的,请您……高抬贵手,别为难
她……”
康秉谦用力一拍桌子,怒声说:
“心眉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是!”康勤惶恐的应著。
“走吧!立刻走吧!”康勤恭恭敬敬,对康秉谦磕了三个头,流著泪说:
“老爷!您这份宽容,这份大度量!我康勤今生是辜负您了!我只有来生再报了!”
康秉谦掉头去看窗子,眼中也充泪了。
“康勤,你我有缘相识了大半辈子,孰料竟不能扶携终老,也算人间的残酷吧!”“老
爷!康勤就此拜别!”康勤再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不敢再惊动康秉谦,他依依不舍的掉
头去了。
康勤当天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北京城。从东窗事发,到他远走,只有短短两天。他未
曾和心眉再见到面,也不曾话别。夏磊却追出城去了,骑著追风,他在城外的草原上,追到
了康勤。“康勤,让我送你一程吧!”
康勤震动的注视著夏磊。
夏磊跳下马来,两人一骑,走在苍茫的旷野里。
“康勤,”夏磊堆积著满怀的怆恻、痛苦,还有满怀的疑问、困惑。以及各种难描难绘
的离情别绪。“你怎么舍得就这样走了?眉姨的未来,你也不管了?”
“不是不管,实在是管不著呵!”康勤悲怆的说。“心眉一直了解我的,她知道我是怎
样一个人,说真的,我根本不配去谈感情,我内心的犯罪感,早已把我压得扁扁的。现在,
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开我对老爷的歉疚!我想,终此一生,我都会抱著一颗待罪之
心,去苟且偷生了!我这样惭愧,这样充满犯罪感,怎么可能顾全心眉……我注定是辜负她
了!”“我懂了!”夏磊出神的说:“你把‘忠孝节义’和‘眉姨’摆在一个天平上秤,
‘忠孝节义’的重量,绝对远超过了‘眉姨’!”“我这种人,在康家,是个叛徒,在感情
上,是个逃兵!我怎么配谈忠孝节义!”康勤激动的一抬头。“小磊,临别给你一句赠言:
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夏磊悚然而惊。“我倒有个想法,为断个干净,为一了百了,我不如现在就跟你一起
走!”“小磊!”康勤语重心长:“你别傻了!我必须走,是因为我在康家已无立足之地,
没有人要原谅我,甚至,没有人要接受我的赎罪。康家上上下下,会因为我的离去,而平息
一些怒气,进而,或者会原谅了心眉!至于你,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康家每一个人都爱你,
老爷更视你为己出,你只要压下心中那份男女之情,你可以活得顶天立地。终究,我只是一
名‘家仆’,而你,是个‘义子’呀!”
夏磊呆呆的看著康勤。
“不要再送了!”康勤含泪说:“小磊!珍重!”
夏磊忽然慌张起来:“康勤,你走了,眉姨怎么办?她整颗心都在你身上,你走了,她
的世界也没有了,你要她怎么活下去?”
康勤站定了,眼底闪著深刻的凄凉。
“不,你错了。心眉的世界,一直在康家,她是因为得不到康家任何人的重视和珍爱,
才把感情转移到我身上来的!现在,我走了,釜底抽薪。她失去了我,会把出轨的心,拉回
到轨道上来。只要老爷原谅她,康家上上下下不责怪她……这康家的围墙里,仍然是她最安
全的世界!她本来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她会回到自己的天地里去!”
夏磊怔著。“你想过的!”他喃喃的说:“你都想过了!”望夫崖28/37
“想过千千万万次了!”康勤叹了口气,眼神悲苦。“可是,小磊,我还是几万个放心
不下呀!我……我……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你说吧!”“你有时间,常去开导一下心
眉,让她……像接受梦恒的死一样,接受了这个事实……”
夏磊用力点了点头。“你要到哪里去呢?”“我往南边走,越远越好。此后,四海为
家,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哪里!”“你安定了,要写信来!”
“不用了吧!”康勤用力一甩头。“既然要断,不妨断得干净!说不定,以后会青灯古
佛,了此残生!跳越出人世的爱恨情仇,才能走进另一番境界里去吧!再见了!小磊!不要
再送了!”夏磊呆呆的站著,看著康勤背著行囊的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逐渐成为大
草原上的一个小黑点。他忽然强烈的体会到,康勤说的,就是事实了。他会走到一个遥远遥
远的地方去,从此青灯古佛,用他漫长的后半生,去忏悔他的罪孽。他就是这样了。夏磊眼
中湿湿的,心中,是无比的酸涩和痛楚。康勤的影子,已远远的贴在天边,几乎看不见了。
32.心眉
康勤走了。心眉整个人像掉进冰湖里,湖中又冷又黑,四顾茫然,冰冷的水淹著她,窒
息著她。她伸手抓著,希望能抓到一块浮木。但是,抓来抓去,全是尖利如刀、奇寒彻骨的
碎冰。稍一挣扎,这些碎冰就把她割裂得体无完肤。
“什么眉姨娘,简直是霉姨娘呵,倒霉的霉!”银妞说著:“这下子,可把我们老爷的
脸给丢尽了!”
“真是羞死人了!”翠妞说著:“别说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就连我们这些做丫头的,
都觉得羞死了!”
“唉唉唉!”胡嬷嬷连声叹气:“她是康家的二太太呀!怎能这样没操守呢!她就算不
为老爷守,也该为她那死去的儿子梦恒少爷,积点阴德呀……”
“是呀,人家望夫崖上的女人,宁愿变成石头,也不失节的……”心眉是逃不掉的!康
家的大大小小,已经为她判了无期徒刑。她无论走到那儿,都可以听到最最不堪的批判。她
已经被定罪了,她是“淫荡”“无耻”“下流”“卑鄙”……的总合。这些罪名,在梦凡的
事件里,大家都不忍用在梦凡身上,但是,却毫不吝啬,毫不保留的用在心眉身上了。
心眉被孤立了,四面楚歌。在茫然无助中,她去找梦凡,但是,梦凡房里,正好有天蓝
来玩。
“梦凡!”天蓝正咄咄逼人的说:“你不要再帮眉姨辩护了!不忠实就是不忠实!水性
杨花就是水性杨花,说什么都没有用!你家眉姨娘,生活在这样的诗书之家,即使有些寂
寞,也该忍受!我们女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就看在自我操守上吗?眉姨娘
这样的女人,留在家里,是永远的‘祸害’!”心眉不敢去找梦凡了,她逃跑了。逃到回廊
的转角处,听到康福在对康忠说:“其实,康勤是个老实人哪!坏就坏在一个眉姨娘,天下
的男人,几个受得了女人的勾引呢?”
“说得是啊!这康勤,被老爷逐出北京,以后日子怎么过呢?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哪……”
心眉赶紧回身,反方向逃去,泪眼昏花,脚步跄踉,一头就撞在咏晴身上。“心眉!你
这是怎的?”咏晴一脸正气。“老爷病著,你别让他看到你这股失魂落魄的样子!如果心里
不舒服,要害什么相思病的话,也关到你自己的房里去害,别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给大家看
笑话……”
心眉冲进了自己的房里,关起房门,又关起窗子,浑身颤抖著,身子摇摇晃晃,额上冷
汗涔涔。
没有人会原谅她的!没有人会忘记她所犯的罪!关紧房门,她关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指
责;她淫荡!她无耻!她玷污了康家!她害惨了康勤!所有的罪恶,她必须一肩挑,她隙感
到,自己那弱不禁风的肩膀,已经压碎了。
夏磊来找她了,急促的敲开了门,夏磊带著一脸的了解与关怀,迫切的说:“眉姨,你
要忍耐啊!你要勇敢啊!这个家庭的道德观念,就是这样牢不可破的!但是,大家的心都是
好的,都是热的……你要慢慢度过这一段时间,等到大家淡忘了,等到你重新建立威信了,
大家又会回过头来尊重你的!”
“不会的!不会的!”她痛哭了起来。“没有人会原谅我的!他们全体判了我的死刑,
你一言、我一语,他们说的话像一把利剑,他们就预备这样杀死我!我现在真是生不如死
呀!大概只有我跳下望夫崖,大家才会甘心吧!”
“眉姨,你不要说傻话!”夏磊急切的说:“干爹,干爹他会原谅你的!只要干爹原谅
你了,别人也就原谅你了!你的世界,是康家呀!你要在康家生存下去,只有去求干爹的原
谅!去吧!去求吧!干爹的心那么柔软……他会原谅你的……”心眉心中一动,会吗?康秉
谦会原谅她吗?
晚上,心眉捧著一碗莲子汤,来到康秉谦的卧室门口,犹疑心颤,半晌,终于鼓足勇
气,敲了敲房门。
咏晴打开房门,怀疑的看著她。
“我……我……我来,”心眉碍口的、羞惭的、求恕的说:“给……老爷送碗莲子
汤……”
咏晴让到一边去,走到窗边,冷眼看康秉谦做何决定。
心眉颤巍巍,捧著莲子汤来到康秉谦床前。
“老爷!我……我……”她哀恳的看著康秉谦,眼里全是泪:“给您……熬了莲子
汤……您趁热喝……”
康秉谦注视著心眉,接触到的,是心眉愧悔而求恕的眸子,那么哀苦,那么害怕。泪,
从她眼角滑下,她双手捧著碗,不敢稍动,也不敢拭泪。康秉谦的心动了动,这个女人,毕
竟和他同衾共枕,也曾有过儿子的女人哪!他吸口气,伸出手去,想接过碗来。但是,刹那
间,他眼前又浮起假山后面的一幕,心眉伏在康勤肩上哭诉:“康勤,你得救我……我这人
早就死了,是你让我活过来的……”他接碗的手一颤,变成用力一挥。汤碗“哐啷”一声砸
得粉碎,滚热的汤汤水水,溅了心眉一手一身,烫碎了她最后的希望。“你这个下贱的女
人,给我滚!滚到我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心眉夺门而逃。奔出了康秉谦的卧室,奔入
回廊,奔过花园,穿过水榭,奔到后门,打开后门,奔入小树林,奔过旷野,奔过岩石
区……望夫崖正耸立在黑夜里。
“眉姨!”心眉奔走的身影,惊动了凭窗而立的夏磊。“眉姨,你去那里?”他跳起
来,打开房门,拔脚就追。“眉姨!回来……眉姨……”心眉爬上了望夫崖,站在那儿,像
一具幽灵似的。
夏磊狂奔而来,抬头一者,魂飞魄散。
“眉姨!”他大喊著,疯狂般的喊著。“不可以!不可以!你等等我!我有话跟你
说……康勤交代了一些话要告诉你……’夏磊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的爬望夫崖。
心眉飘忽的,凄然的一笑。对著崖下,纵身一跃。
夏磊已爬上了岩,骇然的伸手一抓,狂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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