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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望夫崖

_10 琼瑶(当代)
这封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天白和梦凡:我想,在我终于提笔写信的这
一刻,你们大概早已成亲,说不定已经有了小天白或小
梦凡了!算算日子,别后至今,已经一年八个月零三天
了!瞧,我真是一日又一日计算著的!
自从别后,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们,没有一天不在
心里对你们祝福千遍万遍,只是我的行踪无定,始终过
著飘泊的日子,所以,也无法定下心来,写信报平安。我
离开北京后,先回到东北,看过颓圯倾斜的小木屋,祭
过荒烟蔓草的祖坟,也一步步迹过童年的足迹,心中的
感触,真非笔墨所能形容,接著,我漂流过大江南北,穿
越过无数的大城小镇,终于,终于,我在遥远的云南,一
个历史悠久、民风淳朴的小古城——大理,停驻了我的
脚步。大理,就是唐朝的南诏国,也是“勒墨”族的族人
聚居之处,“勒墨”是汉人给他们的名称,事实上,他们
自称为“白族”。白族和大理,是一切自然之美的总和!
有原始的纯真,有古典的浪漫,我几乎是一到这儿,就
为它深深的悸动了!我终于找到了失去的自我,也重新
找回生活的目标和生存的价值!天白和梦凡,请你们为
我放心,请转告干爹,我那么感激他,给了我教育,让
我变成一个有用之身,来为其他的人奉献!我真的感激
不尽,回忆我这一生,从东北到北京,由北京到云南,这
条路走得实在稀奇——我不能不相信,冥冥中自有神灵
的安排!目前,我寄居于族长家中,以我多年所学的医理药
材和知识,为白族人治病解纷,也经常和他们的“赛
波”(汉人称他为“巫师”)辩论斗法,闲暇时,捕鱼打
猎,秋收冬藏。这种生活,似乎回到了我十岁以前,只
是,童年的我隐居于荒野,难免孤独。现在的我,生活
在人群之中,却难免寂寞!是的,寂寞皆因思念而起!思
念在北京的每一个亲人,思念你们!
曾经午夜梦回,狂呼著你们的名字醒来,对著一盏
孤灯,久久不能自已。也曾经在酒醉以后,满山遍野,去
搜寻你们的身影,徒然让一野的山风,嘲笑自己的颠狂。
总之,想你们,非常非常想你们!这种思念,不知何时
能了?想我等这样“有缘”,当也不是“无份”之人!有
生之年,盼有再见之日!天白、梦凡,千祈珍重!并愿
干爹干娘身体健康,梦华、天蓝万事如意!
夏磊敬书,一九二一年七月于云南大理
梦凡看完了信,一转身,她奔出了大厅,奔向回廊,奔进后院,奔出后门,她直奔向树
林和旷野。满屋子的人怔著,只有天白,他匆匆丢下一句:
“我找她去!”就跟著奔了出去。梦凡穿过树林,穿过旷野,毫不迟疑的奔向望夫崖。
到了崖下,她循著旧时足迹,一直爬到了崖顶,站在那儿,她迎风而立,举目远眺。远山远
树,平畴绿野,天地之大,像是无边无际。她对著那视线的尽头,伸展著手臂,仰首高呼:
“夏磊!我终于知道你在何方了!大理在天边也好,在地角也好,夏——磊!我来
了!”
随后追上来的天白,带著无比的震撼,听著梦凡挖自肺腑的呼叫。他怔著,被这样强烈
而不移的爱情震慑住了。他一动也不动的看著梦凡。梦凡一转身,发现了天白。她的眸子闪
亮,面颊嫣红,嘴唇湿润,语气铿锵,所有的生命力,青春,希望……全如同一股生命之
泉,随著夏磊的来信,注入了她的体内。她冲上前,抓住天白,激动,坚决,而热烈的说:
“天白,我只有辜负你了!我要去找夏磊!你瞧!”她用力拍拍身后的石崖。“这是‘望夫
崖’!古时候的女人,只能被动的等待,所以把自己变成了石头!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了!
我不要当一块巨石,我要找他去!我要追他去!”
天白定定的看著梦凡,他看到的,是比望夫崖传说中那个女人,更加坚定不移的意志。
忽然间,他觉得那块崖石很渺小,而梦凡,却变得无比无比的高大。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他沉稳的,不疾不徐的说:“总该有人陪你走这一趟!当年,
夏磊把你交给了我。如今,不把你亲自送到夏磊身边,我是无法安心的!也罢,”他下定决
心的说:“我们就去一趟大理!”
梦凡眼中,闪耀著比阳光更加灿烂的光芒,这光芒如此璀璨,使她整个脸庞,都绽放著
无比的美丽。
这美丽——天白终于明白了——这美丽是属于夏磊的。望夫崖33/37
37.望夫云
这年冬天,夏磊来到大理,已经整整一年了。他有了自己的小屋,自己的小院,自己的
照壁,自己的渔船,自己的猎具……他几乎完全变成一个白族人了。
他和白族人变得密不可分了。当他建造自己的小屋时,塞薇全家和白族人都参加了工作
行列,大家帮他和泥砌砖,雕刻门楼。当他造自己的小船时,全白族人帮他伐木造船,还为
他的船行了下水典礼。塞薇为他织了渔网,刀娃送来全套的钓具。赛波为表示对他的拜服,
送来弓箭猎具,欢迎这位“本主神”长驻于此。关于“本主神”这个称呼,他和白族人间已
经有理说不清,越说越糊涂。尤其,当他有一次,力克白族人的迷信,救下了一对初生的双
胞胎婴儿——白族认为生双胞胎是得罪了天神,必须把两个孩子全部处死,否则会天降大
难,全村都会遭殃。夏磊用自己的生命力保婴儿无害,大家因为他是本主神而将信将疑。孩
子留了下来,几个月过去,小孩活泼健康,全村融融乐乐,风调雨顺。婴儿的父母对夏磊感
激涕零,在家里竖上他的“本主神神位”,早晚膜拜,赛波心服口服,一心一意想和“本主
神”学法术。这“本主神”的“法力”,更是一传十,十传百,远近闻名。
夏磊知道,要破除白族的迷信,不是一朝一日的事,他不急,有的是时间。他开始教白
族人认字,开始灌输他们医学的知识,开始把自己植物系所学的科学方法,用在畜牧和种植
上。收获十分缓慢,但是,却看得出成效。白族人对他,更加喜爱和敬佩了。最怕的事,是
“本主神”有朝一日,会弃他们而去。最关心的事,是“本主神”一直没有一位“本主神娘
娘”。白族的姑娘都能歌善舞,长于表现自己。也常常把“绣荷包”偷偷送给夏磊,只是,
这位本主神不知怎的,就是不解风情。塞薇长侍于夏磊左右,似乎也无法占据他的心灵。然
后有这么一天,他们在洱海捕鱼,忽然间,天上风卷云涌,出现了一片低压的云层,把阳光
都遮住了。塞薇抬头看著,清清楚楚的说:“你瞧!那是望夫云!”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夏磊太震动了,从船上站了起来,瞪视著塞薇:“你再说一
遍!”
“望夫云啊!”塞薇大惑不解的看夏磊,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激动。她伸手指指天空。
“这种云,就是我们大理最著名的‘望夫云’啊!”“望夫云?”夏磊惊怔无比。“为什么
叫望夫云?”
“那片云,是一个女人变的!”塞薇睁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慌不忙的解释。“每当
望夫云出现的时候,就要刮大风了。风会把洱海的水吹开,露出里面的石骡子!因为,那个
石骡子,是女人的丈夫!”
夏磊呆呆看著塞薇,神思飘忽。“这故事发生在一千多年以前,那个女人,是南诏王的
公主。”塞薇继续说:“公主自幼配给一个将军。可是,她却爱上了苍山十九峰里的一个猎
人,不顾家里的反对,和猎人结为夫妻,住在山洞里面。南诏王气极了,就请来法师作法,
把猎人打落到洱海里面,变成一块石头,我们称它为石骡子!猎人变成石头,公主忧伤成
疾,就死在山洞里,死后,化为一朵云彩,冲到洱海顶上,引起狂风,吹开洱海,直到看见
石骡子为止!这就是我们家喻户晓的‘望夫云’!”
夏磊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天,再看洱海,又抬头看天,太激动了,情不自禁,大跨步在船
中迈起步来:
“我以为我已经从望夫崖逃出来了!怎么还会有望夫云呢!怎么会呢……”“喂喂!”
塞薇大叫:“你不要乱动呀,船要翻了!真的,船要翻了……”说时迟,那时快,船真的翻
了。夏磊和塞薇双双落水,连船上拴著的一串鱼,也跟著回归洱海。幸好塞薇熟知水性,把
夏磊连拖带拉,弄上岸来,两人湿淋淋的滴著水,冷得牙齿和牙齿打战。塞薇瞪著夏磊的狼
狈相,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本主神不会游泳啊!我以为,神是什么事都会做的!”“我跟你说了几百次
了,我不是……”
“本主神!”塞薇慌忙接口说。说完,就轻快的跳开,去收集树枝,来生火取暖。片刻
以后,他们已经在一个岩洞前面,生起了火,两人分别脱下湿衣服,在火上烤干。还好岩洞
里巨石嵯峨,塞薇先隐在石后,等夏磊为她烤干了内衣,她再为夏磊烤。那是冬天,衣服不
易干,烤了半天,才把内衣烤到半干。也来不及避嫌了,两人穿著半湿的,轻薄的内衣,再
烤著外衣。一面烤衣服,夏磊第一次告诉了塞薇,有关望夫崖和梦凡的故事。塞薇用心的
听,眼眶里盛满了泪。
“现在,我才知道,梦凡两个字的意思!”她感动得声音哽咽。突然间,热情迸发,她
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夏磊的手,热烈的说:“你的望夫崖,远远在北方,你现在在南方
了,离那边好远好远,是不是?不要再去想了,不要再伤心了……我……我唱调子给你听
吧!”于是,她清脆婉转的唱了起来:
“大路就一条,小路也一条,大路小路随你挑,大路走到城门口,小路弯弯曲曲过小
桥。
过小桥,到山腰,大路小路并一条,走来走去都一样啊,金花倚门绣荷包。绣荷包,挂
郎腰,荷包密密缝,线儿密密绕,绕住郎心不许逃……”
调子唱了一半,刀娃沿著岸边,一路寻了过来,看见两人此等模样,不禁大惊:“你们
起火干什么?烤鱼吃吗?”
“鱼?”夏磊这才想起来,回头一看:“糟糕,鱼都掉到水里去了!”“鱼都掉到水里
去了?”刀娃看看塞薇,又看夏磊:“你们两个,也掉到水里去了吗?”
“哦,哦,唔……”夏磊猛然惊觉,自己和塞薇都衣衫不整,想解释:“是这样的,我
们在船上聊天,我一个激动,就站起身来……船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翻掉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更暧昧了。刀娃没听完,就满脸都堆上了笑,他手舞足蹈,在草
地上又跳又叫:
“好哇!好哇!你们都掉进水里,然后就坐在这里烤衣服,唱调子,好哇!好哇!你们
继续烤衣服唱调子,我回家去了……”刀娃一边嚷著,一边飞也似的跑走了。
“刀娃!刀娃!”夏磊急喊,刀娃隙早已无影无踪。他无奈的回过头来,看到的是塞薇
被火光燃得闪亮的眼睛,和那嫣红如醉的面庞。这天晚上,塞薇的父母拎著一块纯白的羊
皮,来到夏磊的小屋里。两位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塞薇陪嫁的白羊皮,我们给她挑选了好多年了。是从几千只白羊里选出来的!你
瞧,一根杂毛都没有!”塞薇的父亲说。“那些‘八大碗’的聘礼都免了!你从外地来,我
们不讲究这些了!所有礼节跟规矩,我们女家一手包办!”塞薇的母亲说:“‘雕梅’早就
泡好了,至于‘登机’,就是新娘的帽子,也都做了好些年了!”
“婚礼就订在一月三日好了,好日子!这附近八村九寨的人都会到齐,我们要给你们两
个办一个最盛大的白族婚礼!大家唱歌,跳舞,喝酒,狂欢上三天三夜!”塞薇的父亲说。
“你什么都不要管,就等著做新郎吧!你全身上下要穿要戴的,都由我们来做,我保证
你,你们会是一对最漂亮的白族新郎和新娘!”塞薇的母亲说。
夏磊被动的站著,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天意吗?自己必须远迢迢来到大理,才找到自
己的定位?以前在冠盖云集的北京,只觉自己空有一腔热血,如今来到这世外桃源的大理,
才发现“活著”的意义——能为一小撮人奉献,好过在一大群人中迷失——人生,原来是这
样的。他想起若干年前,对康秉谦说过的话:“说不定我碰到一个农妇村姑,也就幸幸福福
过一生了!”
他注视那两位兴冲冲的老人,伸手缓缓的接过了白羊皮。羊皮上的温暖,使他蓦然想起
久远以前,有只玩具小熊的温暖,那只小熊,名叫奴奴。他心口紧抽了一下,不!过去了!
久远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他把白羊皮,下意识的紧抱在胸前。望夫崖34/37
38.大理
距离夏磊和塞薇的婚礼,只有三天了,整个大理城,都笼罩在一片喜悦里。这门婚事,
不是夏磊和塞薇两个人的事,是白族家家户户的事。婚礼订在三塔前的广场上举行,老早老
早,大家就忙不赢的在广场上张灯结彩,挂上成串的灯笼和鞭炮,又准备了许多大火炬,以
便彻夜腾欢。小伙子们和姑娘们,自组了乐队和舞蹈团,在广场上吹吹打打的练习,歌声缭
绕,几里路之外都听得到。
就在这片喜悦的气氛中,一辆马车缓缓驶进了大理城。车上,是仆仆风尘,已经走了两
个多月的一行人;天白,梦凡,康忠,和银妞。终于,终于,梦凡有志者,事竟成,在天白
陪同下,在康忠和银妞的保护下,登山涉水,路远迢迢的追寻夏磊而来!车子驶进大理,天
白和梦凡左右张望,整齐的街道,两边有一栋栋白色的建筑,每栋建筑,都有个彩绘雕花的
门楼,和参差有致的白色围墙,墙头上,伸出了枝桠,开著红色的山茶花,几乎家家户户,
都有茶花,真是美丽极了。街上,一点也不冷清,熙来攘往的人群,穿著传统的白族服装,
人人脸上绽著笑容,彼此打著招呼。“哎,这儿,和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样!”天白看了梦凡
一眼。“我以为是个荒凉的小村落呢,那知道,是个古典雅致,别有风味的小城嘛!”“白
族和大理,是一切自然之美的总和!”梦凡眼里闪著光彩,心脏因期待而跳得迅速,脸颊因
激动而显得嫣红。她背诵著夏磊信中的句子,那些字字句句,她早就能倒背如流了。“有原
始的纯真,有古典的浪漫!就是这儿了!就是这样的地方,才能留住夏磊!”
天白深深看了梦凡一眼。
“我下车去问一问,看有没有人知道夏磊的地址!”
天白跳下车去,拦住了一位白族老人。
“请问这位先生,有一个名叫夏磊的汉人,不知道您认不认识?他住在什么地方?”
老人一惊,笑容立刻从眼角唇边,漾了开来。
“你说本主神啊!认识!当然认识啊!他住在街的那一头!”老人打量他。“我是说夏
磊啊!”天白困惑的。“不是什么神!”
“夏磊?”一个年轻小伙子凑了过来。“找本主神啊!你是本主神的亲戚吗?”“我带
你去!”一个白族少女欢天喜地的说:“你一定是赶来参加婚礼的,是不是?”
天白心头大震,婚礼!本主神!他忽然觉得,大事不妙。抬头看看马车,他匆匆摆脱了
街上的路人,三步两步走回车边,跳上车子,他对满脸期待的梦凡说:
“夏磊竞然变成神了,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想,我们先找家客栈,歇下腿来。银妞,康
忠,你们陪著小姐,我去把夏磊找到了再说!”“他……他确定在大理吗?”梦凡急急的
问。“他没有离开这儿,又去了别的地方吗?”
“他确定在大理……”天白犹疑了一刻说:“只是情况不明,需要了解一下!”梦凡看
了天白一眼,微有所觉,不禁有所畏惧的沉默了。脸上的嫣红立刻就褪色了。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四海客栈”,天白安顿了梦凡,又命康忠和银妞侍候著,他匆
匆就奔出客栈,去找寻那个已变成“本主神”的夏磊!夏磊正站在族长的天井里,在众亲友
包围下,试穿他那一身的白族传统服装。塞薇也在试她的新娘装,白上衣,白裙子,袖口,
大襟和下摆上,绣满了一层又一层艳丽的花朵。那顶名叫“登机”的帽子,是用金线和银线
绣出来的,上面缀满了银珠珠,还垂著长长的银色流苏,真是美丽极了。夏磊看著盛妆的塞
薇,不能不承认,她实在是充满了异族情调,而又“艳光四射”的!天井中热闹极了,穿梭
不断的白族人,叫著,笑著,闹著,向族长夫妇道贺著,一群白族小孩,在大人腿下,奔来
绕去。而刀娃,竟在墙角生了个炉子,烤起辣椒来了。这一烤辣椒,夏磊连打了好几个喷
嚏,接著,塞薇也开始打喷嚏,满天井中,老老少少,接二连三,打起喷嚏来。夏磊又是眼
泪又是鼻涕的喊:“刀娃!你烤辣椒做什么呀!哈……哈……哈啾!”“我烤‘气’椒!祝
你们两个永远‘气气蜜蜜’!”刀娃自己,也是“哈啾”不停,笑著说。原来,白族人把
“辣”念为“气”,把“亲”也念为“气”。烤“气椒”,是取谐音的“亲亲爱爱”,讨个
吉祥。“哈啾!”族长嚷著:“刀娃!洞房花烛夜才烤气椒,你现在烤什么?”“洞房的时
候,我再烤就是了!”刀娃笑嘻嘻的答:“我已经等不及了,管不了那么多……”话没说
完,他就“哈啾!哈啾!”连打了两个好大的喷嚏。
全天井的人,又是叫,又是笑,又是说,又是“哈啾”,真是热闹极了。塞薇早已“哈
啾”不已,笑得花枝乱颤,帽子上垂下的流苏,也跟著前摇后晃,煞是好看。
就在这一片喜气中,天白跟著一位带路的白族少女,出现在敞开的大门前。“夏磊!”
天白惊呼,目瞪口呆的看著全身白衣白裤,腰上系著红带子的夏磊。夏磊猛一抬头,看到满
面风霜的天白。他不能相信这个!这是不可能的!他往前跨了一步,张大了眼睛,再看天
白。眼睛花了,一定的!他摔摔头,再看天白。
“天白?”他疑惑的。“楚天白?”
“是啊!”天白激动的大吼出声。“我是楚天白!从北京马不停蹄的赶来找你了!但
是,你是谁呢?你这身服装又代表什么?你还是当年的夏磊吗?”
夏磊震动的瞪视著天白,忽然有了真实感。
“你真的来了?你怎么来了?”他大大的吸口气,顿时情绪澎湃,不能自已。“你怎么
不在北京守著梦凡,跑到大理来找我干什么?难道……”他颤栗了一下。“是干爹……怎样
了?还是干娘……”“不不!他们没事!他们都很好!”天白急忙应著。“北京的每个人都
好,梦华和天蓝都快有小宝宝了!全家都高兴得不得了……”“那!”夏磊直视天白,喘著
气问:“你、你、你呢?”
“我、我、我怎的?”“你、你、你有小宝宝了吗?”
天白四面一看,众白族人已经围了过来,好奇的看天白,又好奇的看夏磊,一张张面孔
上,都浮现著“欲知真相”的表情,而那个戴著顶光灿灿的大帽子——美若天仙般的白族姑
娘——已经走过来,默默的瞅著他出神了。
“我们一定要在这种情况下来‘话旧’,和细述‘别后种种’吗?”天白问。夏磊回过
神来,回头看了众白族人一眼。
“对不起!”他大叫著说:“这是我的兄弟楚天白,他从我的老家北京赶来找我了!对
不起,我要和他单独谈一谈!”说完,他抓著天白的手腕,就急奔出天井。“我们走!”
终于,天白和夏磊,置身在洱海边的小树林里了。
“快告诉我!”夏磊摇撼著天白:“你怎么会来找我?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你先告
诉我!”天白双手握拳,激烈的吼:“你这身白族服装代表什么?你刚刚在天井里做什么?
那个盛装的白族少女是怎么回事?你说!快说!”“那是塞薇!我和她……三天之后要行婚
礼了!”
天白整个人怔住,半晌,都动也不能动,话也不能说,气也喘不过来。“天白,”夏磊
的脸色变了。“两年了!你和梦凡,是什么时候完婚的?”天白浑身震颤,握起了拳,他一
拳挥在夏磊肚子上。夏磊腰一弯,他又用膝盖一顶,顶在夏磊的下巴上。
“我打你这个本主神!我打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白族人!”他扑上去,抓起夏磊胸前的衣
服。“梦凡!你心里还有梦凡这个名字吗?你已经有了白族新娘,你还在乎整天站在望夫崖
上的康梦凡吗?”“梦凡为什么还站在望夫崖上?”夏磊大惊失色,嘶哑的吼著:“你怎么
允许她站在望夫崖上?她的喜怒哀乐,都是你的事了!你怎么不管她?”
“如果我管得了她,我还会来找你吗?你已经变成梦凡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希望,所有
的等待,所有的一切的一切!我斗不掉她心中那个你!我毁不掉她心中那个你!所以,直到
如今,我没有和她完婚!直到如今,她还站在那个见鬼的望夫崖上,等你回去娶她!”
夏磊大大的震动了,挣脱了天白的手,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面色惨然的瞪视著天白。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在告诉你一件事实!我不和你抢了,不和你争了!我终于认清楚了,每个人有属于
自己的梦!我已下定决心,要成全你和她!你干爹干娘也点头了!所以,我来找你。为的
是,请你回北京去!回北京去面对梦凡!”
“干爹干娘点头了?”他怔怔的说:“回北京去?”
“是的!”天白用力喊著:“你说,你是要大理的塞薇,还是北京的梦凡?你给我一句
话!如果你要塞薇,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如果你要梦凡,你也二话不说,掉头就跟我
走!”
夏磊纷乱的迎视著天白的眼光,心神全乱了。
“不不!”他挣扎的说:“我当初千方百计的要她,是你不许我要她!等我已定下心
来,另辟新局,你又要我回到那是非之地去?”他痛定思痛,瞻前顾后。“不不!我好不容
易解脱了!你不可以再诱惑我,再煽动我!大理,已经是我的家,是我心灵休憩的所在……
我不能再丢下这个摊子,丢下塞薇,做第二次的逃兵!我不能!”
“这么说,”天白绝望的。“你要定塞薇了?你变了心?你再也不回头了?好好,算我
白跑了这一趟!好好,算我认清了你!”天白甩开夏磊,转身就走。
夏磊回过神来,不禁急呼:
“天白!天白!”天白冲出了树林,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望夫崖35/37
39.梦凡
梦凡站在洱海客栈的门口,已经引颈盼望了许久。无论银妞康忠怎样苦劝她回房休息,
她就是不肯。站在那客栈外的广场上,她焦灼的、紧张的站立著,望眼欲穿。
天白激动的奔来了。梦凡整个人像绷紧的弦,她注视天白,颤声问:“你找到他了吗?
你见到他了吗?”
“我见到了!”天白咬牙说。
“他怎样?他好不好?”梦凡眼光灼热,声音急切。
“他很好,他好得不能再好了!”天白一把握住梦凡的手腕。“梦凡!你答应过我,如
果夏磊已有改变,你会死心的!你跟我说过,你有心理准备……”
“是,是。”梦凡短促的应著,焦急的。“你说吧!我什么都能承受!他怎样?到底怎
样?”
“他变了!”天白脱口而出。“他不是以前那个夏磊了!他在这里,成了声名大噪的本
主神,身边有了一个白族女孩……他三天之后就要结婚了……”
梦凡什么都听不见了,像有个焦雷,在她眼前轰然炸开,只感到脑中一片空白,就整个
人瘫软下去了。
银妞一把抱住梦凡瘫下的身子,急声喊:
“天白少爷,你不能慢慢告诉她吗!小姐!小姐啊!你醒醒呀!醒醒呀!”“怎么
办?”康忠急忙往客栈里跑:“我去找个大夫来!”
正乱成一团,夏磊忽然排开众人,直冲而来。
“梦凡?梦凡!”他惊愕至极,震动至极,不能置信的看著梦凡那毫无血色的脸庞。他
移过视线,看银妞,看康忠,再看天白。“你没有告诉我梦凡来了!你没有告诉我她亲自来
大理了!你一个字都没说……”
“我为什么要说呢?”天白昂著头。“你心里已经没有梦凡,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千
里迢迢,登山涉水来找你?你不配知道这个!你不配!”夏磊仆下身子,一下子紧紧抱住了
梦凡。刹那间,他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天白,没有银妞,没有康忠,没有塞薇,没有
白族人……天地万物,骤然凝聚成唯一的躯体,唯一的面庞。梦凡,他心底深处的渴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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