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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望夫崖

_4 琼瑶(当代)
中,又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蓦的醒悟,所谓“义子”“养子”,在这个古老的康宅大院
里,就和“姨太太”一样,是没有身分和地位的!望夫崖12/37
14.康勤
第三个提醒他身分的人,是康勤。
那晚,他到康记药材行去帮忙。康勤正在切鹿茸,他就帮他整理刚从东北运来的人参。
坐在那方桌前面,他情绪低落。“怎么了?”康勤注视著他。“和谁斗嘴了?梦华少爷还是
梦凡小姐呢?”他默然不语。“我知道了!”康勤猜测著:“老爷又说了你什么了!”康勤
叹口气:“磊少爷,听我一句劝吧!俗语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康家上
上下下,对你已经够好了,有些事,你就忍著吧!”夏磊惊怔的看康勤,情不自已的咀嚼
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句子。“不知道是我不对了,还是大家不对了!”他沮
丧的说:“最近,每个人都在提醒我……小时候的欢乐已经没有了!人长大了,真不好,真
不好!”
“要想开一些,活著,就这么回事呀!”
又一个认命的人!夏磊一抬头,就紧紧的盯著康勤:“康勤,我想问你……你为什么在
康家做事呢?你仪表不凡,知书达理,又熟悉医学,又懂药材,又充满了书卷味……像你这
样一个人,根本就是个‘人才’,为什么肯久居人下呢?”
康勤吃了一惊,被夏磊的称赞弄得有点儿飘飘然,对自己的身世,难免就感怀自伤了:
“磊少爷,你有所不知,我姓了康家的姓,一家三代,都是吃康家的饭长大的!你不要
把我说得那么好,我不过是个奴才而已。老爷待我不薄,从小,私塾老师上课时,允许我当
‘伴读’,这样,也学会了读书写字,比康福康忠都更得老爷欢心。又把太太身边的金妞给
我当老婆,可惜金妞福薄,没几年就死了……老爷每次出差,也都带著我,现在又让我来康
记药材行当掌柜……我真的,真的,没什么可埋怨了!”
“可是,康勤,”他认真的问:“你活得很知足吗?除了金妞之外,你的人生里,就没
有‘遗憾’了吗?”
康勤自省,有些狼狈和落寞了。
“很多问题是不敢去想的!”
“你想过没有呢?”“当然……想过。”“怎样呢?你的结论是什么呢?”
“怎么谈得上结论?有些感觉,在脑海里闪过,就这么一闪,就会觉得痛,不敢去碰
它,也不敢去追它,就让它这么过去了!”“什么‘感觉’呢?哪一种‘感觉’呢?”
康勤无法逃避了,他正眼看著夏磊。
“像是‘寂寞’的感觉,‘失去自我’的感觉,不曾‘好好活过’的感觉……还有,好
像自己被困住……”
“想‘破茧而出’的感觉!”夏磊接口。
“是吧!”康勤震动的说:“就是这样吧!”
夏磊和康勤深深互视著,有种了解与友谊在二人之中流动。如水般漾开。“康勤!”夏
磊怔怔的问:“你今年几岁了?”
“四十二岁!”“你是我的镜子啊!”夏磊脱口惊呼了。“如果我‘安于现状’,不去
争取什么,四十二岁的我,会坐在‘康记药材行’里,追悼著失去的青春!”
他站起身来,跄踉的冲到门口,掀起门帘,一脚高一脚低的离去了。望夫崖13/37
15.挣扎
夏磊有很多天都郁郁寡欢。五四带来的冲击,和自我身分的怀疑,变成十分矛盾的一种
纠结。他觉得自己被层层包裹住,不能呼吸了,不能生活了。康家,逐渐变成了一张大网,
把他拘束著,捆绑著,甚至是吞噬著。他不知道该怎样活著,怎样生存,怎样才能“破茧而
出”?
在康家,他突然成了一个“工作狂”。
他劈柴,他修马车,他爬在屋顶修屋瓦,他买砖头,补围墙,把一重又一重年老失修的
门,拆卸下来,再重新装上去……忙得简直晕头转向。梦凡屋前屋后,院里院外追著他,总
是没办法和他说上三句半话,忽然之间,那个在校园里振臂高呼,神采飞扬的大学生,就变
成康家的一个奴隶了。
这天,梦凡终于在马厩找著了夏磊。
夏磊正在用刷子刷著追风。如今的追风,已长成一匹壮硕的大马了。夏磊用力的刷著
马,刷得无比的专心。
“这康福康忠到哪里去了?”梦凡突然问。
“他们去干别的活儿了!”夏磊头也不抬的说。
“别的活儿?”梦凡抬高了声音:“这康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所有的粗活儿,你不
是一个人包揽了吗?昨天爬在屋顶上修屋顶,前天忙著通阴沟,再前些天,修大门中门偏门
侧门……你还有活儿留下来给康福康忠做吗?”
夏磊不说话,埋著头刷马,刷得那么用力,汗珠从额上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梦凡看著
那汗珠滴落,不忍已极。从怀里掏出了小手绢,她往前一跨步,抬著手就去给夏磊拭汗。
夏磊像触电般往后一退。
“别碰我!”他粗声的说。
梦凡怔住了,张口结舌的看著夏磊,握著手绢的手停在空中,又乏力的垂了下去。她后
退了一步,脸上浮起深受伤害的表情。“你到底是怎么了?”她憋著气问:“是谁得罪了
你?是谁气著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不停的做苦工?”
“别管我!”他更粗声的。
“我怎么可以不管你!”梦凡脚一跺,眼睛就涨红了。“自从你十岁来我家,你做什么
我就跟著你做什么!你骑马我也骑马,你发疯我也发疯,你爬崖我也爬崖,你游行我也游
行,你念书我也念书……现在,你叫我不要管你!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嘛!”夏磊丢下马刷,
抬起头来,紧紧盯著梦凡。
“从今以后,不要再跟著我!”他哑声说,眼睛睁得大大的。“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身
上有细菌?我是灾难,是瘟疫,是传染病!你,请离我远远的!”
“什么瘟疫传染病?”梦凡惊愕的。“谁对你说这些混帐话?谁敢这样做?谁说的?”
她怒不可遏。
他瞪视著她那因发怒而涨红的脸,瞪视著那闪亮如星的眸子,瞪视著她那令人眩惑的美
丽……他的心脏紧紧一抽;哦,梦凡!请你远远离开我,你是我心中百转千回的思念,你是
我生命里最巨大的痛楚……他纵身跃上了马背,像逃一般的疾驰而去。
16.天白
这天,在校园中,天白急急的找著了夏磊。
“夏磊,你知不知道梦凡最近是怎么了?”
夏磊一怔,困惑的抬眼看天白。随著年龄的长大,天白童年时就有的开朗和书卷味,现
在更加浓厚了。他长得和夏磊差不多高,看起来却斯文许多,他是个徇徇儒雅而又不失潇洒
气概的年轻人。在个性上,他是几个孩子中最踏实的一个,没有夏磊的好高骛远,桀骜不
驯,也没有梦华的骄贵气息。他平易近人,坦率热情。
“怎么了?”夏磊闷闷的问。
“她太奇怪了!最近总是躲著我,好像很怕我似的!怎么会这样呢?我完全弄不懂!”
夏磊的眼光落到远处的柳树上去了。
“或者,因为她是你的‘未婚妻’吧!年纪大了,不是小孩儿了,就会……有些避讳
吧!”
“避讳!你说梦凡吗?”天白抬高了声音:“你又不是不了解梦凡,她从小就心胸开
阔,落落大方!她才不会扭扭捏捏,去在乎那些老掉牙的禁忌!”
“哦!”夏磊胸中,好像塞进了一块大石头。“你这么了解她,心里有什么话,何不对
她直说呢?”
“我是要直说呀!但她不要听呀!我每次一开口,她就躲!前一向忙著五四的事,大家
也没时间,现在闲下来,她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忙什么,不是有一辈子的时间
可以跟她慢慢说吗?”夏磊的声音直直的,不疾不徐的。
“唉!”天白大大叹口气。“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如果我还迂腐的守著那个父母之命,
我是肯定会失去梦凡的!夏磊,”他激动的抓住夏磊,热烈的说:“我跟你说吧,反正你是
我兄弟,我也不怕你会笑话我!这些日子来,我们反这个反那个,好像旧社会的制度里没有
一件事合理!偏偏我和梦凡的婚约,是从小订下的……我觉得,梦凡在心底,根本是瞧不起
这个婚约的!如果她心甘情愿要履行这婚约,绝对不是为了父母之命,而是为了我这个
人!”
夏磊的眼光,落回到天白脸上来了。
“说实话,”天白继续说,眼睛里闪著光彩。“小时候,知道她是我的‘媳妇’,并没
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可是,现在啊,随著时间一年一年的长大,我对梦凡,简直是一往情
深,梦寐以求了!”夏磊震动的盯著天白。
“夏磊,你会笑我吗?你会笑我没出息吗?我就是这样的,简直不可救药啊!我每天都
疯狂的盼望见到她,好不容易见到了,她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弄得我魂不守舍!怎么
办?夏磊,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她故意在疏远我?我现在束手无策,我想,只有你
才能帮我!”
夏磊更震动的看著天白。
“何以见得我能帮你呢?”
“你一定帮得了!”天白热烈而崇拜的说:“从小,你就是我们五个小鬼的领袖呀!长
大了,你更是我们名副其实的大哥,我们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在你面前有秘密!梦凡也是这
样!”夏磊深深撼动了。眼睛凝视著远方,他默默的出著神。
“你帮我问问她去!劝她不要这样对我吧!弄得我这样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实在好残
忍!”他深深的看夏磊,眼底是一片单纯的信任:“谁让你跟我拜了把子呢!肝胆相照,忠
烈对待,就是天白有难,夏磊救之!”
他说著,重重的一掌拍在夏磊肩上。
夏磊凝视著远方,心里,是一团矛盾纠结的痛楚。
这晚,他冲进了梦凡房里,像倒水一样,一阵唏哩哗啦,没有停顿的说:“梦凡!你不
可以这样对天白!别说他是你的未婚夫,就算是朋友,你也该对他推心置腹!天白从小和我
们一起长大,是怎样一个热血青年,你心里应该清清楚楚!假若你想背叛他,对不起他,你
就等于是背叛我,对不起我!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好好对他,用全
心全意对他,像他这样光明磊落,心地善良,又漂亮,又有气质的年轻人,你在这世界上找
不到第二个了!干爹干娘为你订的亲,是一百个对,一千个对!你不要受五四的影响,连天
白都反进去!那你就是个幼稚无知的女孩子了!那么,我会轻视你,看不起你!你听到没
有?我,要,你,全心全意去爱天白!”
一口气把要说的话都喊完了,他看也不看梦凡,就转身冲出了房间,大踏步穿过院落,
打开偏门,冲进桦树林,冲进旷野,冲进小山丘……他像小时候一样,放声大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望夫崖14/37
17.望夫崖上
那晚,他彻夜坐在望夫崖上。
月色很好,大地在月光下,染上了一层银白。远山远树,是幢幢的黑影,近处的旷野,
高低起伏,旷野上的矮树丛,疏落有致。月光把所有的树梢,都镶了一条银色的光晕。万籁
无声,四野俱寂。他不知道坐了多久,头脑里几乎是空空的,连思想的能力都没有。他只是
坐著,凝望著远方。然后,他听到身后有父父的声响,他回头,蓦的大吃一惊,梦凡正危危
险险的站在崖边上。他一唬的站起身来,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口。
“你!”他哑声喊:“半夜来爬望夫崖!你不要命了吗?万一摔下去怎么办?”她一动
也不动的站著,大大的眼睛,在月色中闪著光,直直的盯视著他。“摔下去,是我的报
应!”她沉声说。
“什么意思?”他感到喉咙里干干的。
“坏女孩会受到报应,半夜三更追随你到望夫崖,会受到报应,背叛天白,也会受到报
应……反正会受报应,粉身碎骨,也就算了!”他深深抽口气,心脏像擂鼓似的,“咚咚
咚”的狂跳,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磊,你真虚伪!”她定定的看著他,低声的说:
“十二年前,我把我的小奴奴抱去送给你,从那一夜开始,我就成了你的影子,你走到哪
儿,我跟到哪儿,我这样跟了你十二年,你心里还不明白?你居然命令我,全心全意去爱天
白?”
他瞪著她,眼光再也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她半晌无语。他们就这样站著站著,彼此的眼光,牢牢的,紧紧的缠著对方。好久好久
以后,她才轻轻开口:
“你要我留,还是要我走?”
他不说话,心中绞痛。
“好吧!”她轻幽幽的说:“我走!”
她一转身,抬脚就走。她的神志根本不清,这一举步,眼看就要踩空,她身边,是万丈
悬崖。夏磊大惊,想也不想,就飞快的扑过来,飞快的抓住她,用力一拉。
梦凡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紧紧的,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了。
“瞧!”片刻,他惊怔的说:“我们做了什么?瞧,你这样诱惑我……”他试著要推开
她。
“夏磊啊!不要推开我!”梦凡固执的依偎著他,强烈的说:“当我和你第一次爬望夫
崖的时候,我就已经背叛天白了!你轻视我吧!看不起我吧!我就是这样的,我心里只有你
呀!我就是就是这样的!”她把头紧埋在夏磊的肩窝,泪,一直烫到夏磊的五脏六腑去。夏
磊的理智,随著夜风飘远飘远,飘得无迹可寻。在他怀中,是他十二年来魂之所牵,心之所
系呀!他无力思想,在梦凡如此强烈的告白下,他也不要去思想了!
18.再挣扎
夏磊和梦凡,是天朦朦亮的时候,回到康宅后院里的。
两人的眼光,仍然痴痴的互视著,两人的手,悄悄的互握著,两人的神志,都是昏昏沉
沉的,两人的脚步,都是轻轻飘飘的。才走进后院,就被胡嬷嬷一眼看到了。
“天啊!”胡嬷轻呼了一声,赶过来,就气急败坏的把两人硬给拆开。“小姐!小姐
啊!”胡嬷嬷摇著梦凡:“你快回房间里去!别给银妞翠妞看到!快回去!我的老天爷啊!
你不要神志不清,害了自己,更害了磊少爷呀!”
梦凡一震,有些清醒了。
“快去!”胡嬷嬷一跺脚。“快去呀!有话,以后再谈呀!”
梦凡惊悟的,再看了夏磊一眼,转身跑走了。
胡嬷嬷一把拉著夏磊,连拖带拉,把他拉进了房里。转身关上房门,又关上窗子,胡嬷
嬷一回头,脸色如土。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惊慌失措的喊:“磊少爷,你老实告诉我,你跟梦凡小姐
做了些什么?你们夜里溜出家门,做了些什么?你说!”“没有什么呀!”夏磊勉强的看著
胡嬷嬷。“我到望夫崖上去,然后她来崖上找我,我们就这样站在望夫崖上……回忆著我们
的童年……我们就这样站著,把什么都忘记了!”
“你没有……没有和梦凡小姐那个……你……”胡嬷嬷一咬牙,直问出来:“你没有侵
犯她的身子吧?”
“当然没有!”夏磊一凛,不禁打了个寒颤。“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她是玉洁
冰清的大家闺秀呀!”
“阿弥陀佛!”胡嬷嬷急著念佛。“菩萨保佑!”她念完了佛,猛的抬头,怒盯著夏
磊。“磊少爷!你是害了失心疯吗?你这样勾引梦凡小姐,你怎么对得起老爷太太?当年你
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是老爷远迢迢把你从东北带回来,养你,教你,给你书念……你就这
样恩将仇报,是不是?”
夏磊热腾腾的心,蓦然被浇下一大桶冷水。他睁大眼睛看胡嬷嬷,在她的愤怒指责下痛
苦起来。
“恩将仇报?那有这么严重?我……应该和干爹去谈一谈……”“不许谈!不能谈!一
个字都不能谈!”胡嬷嬷吓得魂飞魄散。“你千万不要把你那些个自由恋爱的思想搬出来,
老爷是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康家和楚家,几代的交情,才会结上儿女亲家,你和梦
凡小姐,出了任何一点差错,都是败坏门风的事,你会要了老爷的命!”
“不会吧?”他没把握的。
“会!会!会!”胡嬷嬷急坏了,拚命去摇著夏磊:“磊少爷!你怎么忽然变成这样?
你不顾老爷太太,也不顾天白少爷吗?”“天白……”夏磊的心,更加痛苦了。
“磊少爷啊!”胡嬷嬷痛喊出声,眼泪跟著流下来了:“做人不能这样不厚道,这是错
的!一定是错的!你伤了老爷的心,伤了天白少爷,你也会伤了梦凡小姐呀!做人,一定要
有良心,一定不能忘了自己的身分……”
身分?又是身分二字!夏磊的心,就这样沉下去,沉进一潭冰水里去了。除了胡嬷嬷,
天白那热情坦率的脸,简直是夏磊的“照妖镜”。他追著夏磊,急切的,兴奋的,毫不怀疑
的问:
“怎么?夏磊,你有没有帮我去和梦凡谈一谈呢?”
“天白,我……”他支支吾吾,好像牙齿痛。
“哦,我知道了!”天白的脸红了。“你跟我一样,碰到男女之间的事,你就问不出口
来了!其实,你真是的……”他碍口的说:“我是当局者迷,所以不好意思问,你是旁观者
清,怎么也和我一样害臊!”他想了想,忽然心生一计。“我去求天蓝,你说怎样?她们两
个,从小就亲密,说不定,梦凡会告诉天蓝的!”不妥!如果梦凡真告诉了天蓝,会天翻地
覆的!他本能的一抬头,冲口而出:“不好!”“不好?”天白睁著清澈的眼睛。“那,你
的意思是怎样?你说呀说呀,别吊我胃口!”
“天白,”他猛吸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来,勉勉强强的开了口:“你知道,梦凡是旧
式家庭里的新女性,她不喜欢旧社会里的各种拘束,从小,她就跟著我们山里、树林里、岩
石堆里奔奔窜窜,所以,养成她崇尚自由的习惯……”
“我懂了!”天白眼睛一亮。
“你懂了?”夏磊愕然的。怎么你懂了?我还没说到主题呢!你懂了?真懂了?他咬
牙,停住了口。
“我就当作从没有和她订过婚!”天白扬了扬头,很得意的说:“我要把‘婚约’两个
字从记忆里抹掉,然后,我现在就开始去追求她!你说怎样?”他注视他。“当然,追女孩
子的技巧我一点也没有,怎么开始都不知道!最重要的事是,我要向她表明心迹!表明即使
没有婚约,我也会爱她到底!瞧,”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可以在你面前很轻易的说出
这句话来,但是,见了她,我的舌头就会打结!唉!我真羡慕你呀!”
“羡慕我?”他又怔住了。
“是啊!你不入情关,心如止水,这,也是一种幸福呢!学校里崇拜你的女孩子一大
堆,就没看到你对谁动过心!天蓝、梦凡从小追随著你,你就把她们当妹妹一样来爱惜
著……说实话,我有一阵子满怕你的……”
“怕我?”他又一愕。“是啊!别装糊涂了!”他在他肚子上捶了一拳。“你难道不知
道,梦华为了你,和天蓝大吵了一架?”
“有这等事?”他太震惊了。
“记得我们上次去庙会里套藤圈圈,你不是帮天蓝套了一个玉坠子吗?那小妞把玉坠子
戴在脖子上,给梦华发现了,吵得天翻地覆呢!”“是吗?我都不知道!”“是我教训了梦
华的!我对他说:你也太小看夏磊了,夏磊那个人,别说朋友妻,不可戏!就是朋友的朋
友,他也会格外尊重,更何况是兄弟之妻呢?”
夏磊整个人惊悸著,像挨了狠狠的一棒,顿时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定睛去看天白,难免
疑惑,天白是否话中有话,但是,天白的脸孔那么真挚和自然,简直像阳光般明亮,丝毫杂
质都没有。夏磊心中激荡不已;天白啊天白,兄弟之妻,不可夺呀!我将远离梦凡,远离远
离梦凡!我发誓!他痛苦的做了决定;从今以后,远离梦凡!
远离梦凡,下决心很容易,做起来好难呀。在学校里,他开始疯狂的念书,响应各种救
国活动,把自己忙得半死。下了课不敢回家,总是溜到康记药材行去。药材行近来的生意很
好,心眉常常在药材行帮忙。看到眉姨肯走出那深院大宅,学著做一点事情,夏磊也觉得若
有所获。心眉包药粉的手已经越来越熟练,脸上的笑容也增加了。
“小磊,是你提醒我的,人活著,总要活得有点用处!以前我总是闷在家里,像具行尸
走肉似的!现在,常到康记来帮忙,学著磨药配药,也在工作里获得许多乐趣,谢谢你啊,
小磊。”夏磊看著心眉,那开展了的眉头是可喜的,那绽放著光彩的眼睛却有些儿不寻常!
乐趣?她看来不止获得乐趣,好像获得某种重生似的。夏磊无心研究心眉,他自己那纠纠缠
缠如乱线缠绕的千头万绪,那越裹越厚的,简直无法挣脱的厚茧,已使他无法透气了。真想
找个人说一说,真想和康勤谈点什么,但是,康勤好忙呀,又要管店,又要应付客人,又要
那么热心的指导心眉。他显然没时间来管夏磊的矛盾和伤痛了。这段时期,夏磊的脾气坏极
了。每次一见到天白,望夫崖上的一幕,就在夏磊脑中重演。怎能坦坦荡荡的面对天白呢?
怎可能没有犯罪感呢?同样的,他无法面对梦凡,无法面对梦华,也无法面对天蓝。他突然
变成了独行侠,千方百计的逃避他们每一个。逃避其他的人还容易,逃避梦凡实在太难太难
了。她会一清早到他房门口等著他,也会深夜听著他迟归的足音,而热切的迎上前来:“怎
么回来这么晚?你去哪里了?怎么一清早天没亮就出去?你都在忙些什么呢?你……”
“我忙,”他头也不回的,冷峻的说:“我忙得不得了!忙得一时片刻都没有!你别管
我,别找我,别跟我说话!你明知道,我这么‘忙’,就为了忙一件事:忙著躲开你!”
说完,不敢看梦凡的表情,他就夺门而出。跑进桦树林,跑进旷野,跑到河边,然后,
冲进河水里,从逆流往上游奔窜。河水飞溅了他一头一身,秋天的水,已经奇寒彻骨。他就
让这冰冷的水溅湿他,淹没他,徒劳的希望,这么冷的水可以浇熄他那颗蠢动不安的、炽热
的心!望夫崖15/37
19.望夫崖上
这么千方百计的逃开梦凡,应该就不要再上望夫崖的。但是,那座石崖有它的魔力,夏
磊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邪,三番两次,就是忍不住要上望夫崖。站在崖上,登高一呼,心中的
块垒,似乎会随声音的扩散,减轻不少。
这天清晨,他又站在望夫崖上了。太阳还没有从山凹里冒出来,四野在晓雾迷朦中是一
片苍茫。灰苍苍的天,灰苍苍的树林,灰苍苍的原野,灰苍苍的心境。他对著云天,放开音
量,大喊:“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回音四面八方传了回来;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他心中苦极,陡
的一转身,想下崖去。才转过身子,就发现梦凡像个石像般杵在那儿。
不行不行不行……梦凡,我们不能再单独见面!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才抬脚要走,
梦凡已经严厉的喊:
“不准走!”夏磊一惊,从来没听过梦凡这样严厉的声音,他怔住了。
“夏磊!”梦凡憋著气,忍著泪,凄然的说:“你这样躲著我,你这样残忍的对我,是
不是告诉我,上次在这望夫崖上的事都一笔勾消了!你觉得那天……是你的污点,是你的羞
耻,你的错误,你后悔不及,恨不得跳到黄河里去洗洗干净!是不是?是不是?”梦凡!他
心中痛极,梦凡,你饶了我吧!我是这样的懦弱,无法面对爱情又面对友谊,我是这样的自
卑,无法理直气壮的争取,也无法面对一团正气的干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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