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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何必百分百

_2 刘墉 (美)
  报告中又说:"令人担心的是,父母花许多时间与幼儿一起看电视,但对真正需要用心的亲子互动,例如讲故事或读故事书给孩子听,却显得有心无力。"
  万千感慨,袭上心头,想起美国总统克林顿在去年2月28号广播中说的一段话--
  "我们迫切需要改进学校教育,但是父母们也可以帮助孩子打下良好的基础。科学证明,每天晚上上床前为孩子读书,有助于孩子一生的前途,也就是为国家的未来奠定教育的基础。"
  克林顿又强调:
  "不识字,历史变为迷雾,数字变为一团乱麻,网际网络变成迷途。美国的未来是一本等待打开的书。我鼓励父母、祖父母一同参与,为你们的孩子朗读书籍。"
  在这儿,我把克林顿的那段话转述出来,让我们这些为人父母者一起深思。
及时死去的父亲
早春之爱
他很生气,
有时候会坐在后院储藏工具的小屋子里,
把门打开,
然后在里面的暗处,
偷偷用枪瞄准父亲的头。
  "今天跟儿子打球,我赢了。"一个老朋友对我说。
  "太好了!可是怎么一点也看不出你高兴的样子?"我问。
  "因为我是不高兴!"看我诧异,他又说,"我起先很高兴,但是接着就不高兴了,想想,五十岁的老头打赢十几岁的小伙子,当然高兴。可是再想想,赢了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好高兴呢?尤其看到他一脸挫折的样子,我简直有点伤心。"
  "那么你下次跟他打球,就想办法输给他。"我笑笑。
  他居然大叹了口气:"哎呀!麻烦就出在这儿啊!有一次,他同学来,他正跟我打球,我为了让他有面子,故意输给他,你猜,他怎么样?"
  "……"
  "同学走了,他居然找我不高兴,说他才跟同学吹他老爸球打得多好,怎么当天打那么烂,连最容易的球都接不到,害他没面子。"他又叹口气,"儿子小的时候,你是爸爸;大一点,你是老师;等到他进中学,你就成了他的敌人,而且这个敌人反复无常,比什么敌人都难对付,他甚至会跟你吃醋。"
  想起爱因斯坦,似乎就会吃他父亲的醋。
  第一次,他带女朋友会见他的父亲,女朋友出来说他父亲长得真英俊,爱因斯坦就不太高兴。
  然后,父子二人又为爸爸不欣赏这女生而闹僵。在爱因斯坦给女生的信里,好像全是对父亲的抱怨,怨父亲对他"说教",怨父亲"把太太看得比妓女还没原则,还重金钱"。
  然后,他瞒着父亲跟那女生继续交往、同居,生了孩子,直到父亲心脏病发,准许他跟那女生结婚,过去的争执才一笔勾销。
  尽管如此,爱因斯坦的父亲临死,还是拒绝他在床边送终,五十五岁的赫曼一个人独处,走向死亡。
  这件事,使爱因斯坦遗憾了一生,几十年后,他仍然对人说:"父亲的死,是我人生经验里最大的惊愕。"
  也想起小仲马。
  当小仲马认识孤苦出身的甫丽赛丝,并带去见他的父亲大仲马之后,大仲马的反应也跟爱因斯坦的老  爸一样--反对,因为这个出身差的女孩子,会影响儿子的前途。
  甫丽赛丝三年之后优病而死,小仲马在哀恸中,为了纪念这段爱,写成了他的名著《茶花女》。
  不知道大仲马是不是仍然对甫丽赛丝不高兴,他对《茶花女》反应非常冷淡,直到小仲马把《茶花女》改写成剧本,大仲马才刮目相看。
  《茶花女》上演了,满城轰动,小仲马给父亲发了一封电报"太成功了!我真是不知所措,观众竟然以为是在看你的作品的首演呢!"
  大仲马的回电则是:
  "亲爱的儿子,我最好的作品就是你啊!"
  也想起另一个文豪海明威。
  从小就崇拜父亲,处处跟着父亲学的海明威,进入青春期,就常跟父亲冲突,他居然对他的朋友说当他父亲处罚他的时候,他很生气,有时候会坐在后院储藏工具的小屋子里,把门打开,然后在里面的暗处,偷偷用枪瞄准父亲的头。
  但是,过了不久,当海明威离开家,去堪城工作的时候,他的老爸送他到车站,他却依依不舍地热泪盈眶,而且后来把这一段情节写进了他的名著《战地春梦》:
  "那祈祷声带着抽噎的情绪……他的父亲对他吻别。他突然觉得父亲老多了,涌上难以忍受的伤感……"
  父子情,就是这么难以捉摸。有情、有爱、有合作,也有战斗。
  我那朋友说得好--在孩子眼里,父亲是爸爸,是老师,也是对手。
  随着孩子的成长,他离开父亲的怀抱,学习父亲的样子,渐渐地,他长大了、强壮了,有了他自己的想祛、自己的样子。他开始怀疑父亲、否定父亲。像是成长中的小狮子,总跟公狮子打打闹闹,假咬假抓,突然有一天,激发它微妙的一种感觉,一种属于它的"雄心",它的前肢高举,利爪伸出,嘴角上挑,露出森森的白牙。
  它走了,找到自己的地盘。在那里撒尿作记号,告诉整个狮群,那里是它的家。在它的家里,有它的主张,就算它的父亲,也不能违抗。
  父子情,就是这么矛盾。
  父亲一方面是对孩子的爱,一方面是对孩子的要求,他要孩子做他的影子,完成他没能完成的事;他也要孩子做他的朋友,对他作出相等的回馈。
  孩子不是由他经过阵痛生出来,他认孩子的母亲,然后认孩子;他也可能因为不认孩子的母亲,而不再爱那个孩子。
  父亲是雄狮,在自己的地盘上行使统治权,不许人挑战,不许人侵犯,这当中包括了他的儿子。
  读心理学大师《荣格自传》,看到一段惊心的文字--
  荣格的父亲弥留之际,母亲说:"他想知道你是不是通过了国家考试。"
  荣格说:"通过了,考得蛮好。"
  父亲就如释重负地叹口气,闭上眼睛……稍后,荣格又进去探视,发现父亲的呼吸愈来愈微弱。荣格在自传里写道:"以前我没见过人死,突然间,他的呼吸停止了,我等着、等着,等他下一次的呼吸,可是再也没等到。"
  最令我难忘的是荣格讲:"有一天,母亲说:'他为你及时地死去了。'"然后,男子汉和自由的一小部分开始在他身上发生。父亲死后,荣格就搬进父亲的房间,并且取代了父亲在家里的地位……
  "他为你及时地死去了。"
  荣格母亲的这句话常在我的脑海盘旋。
  我常想,为了让孩子能独立,甚至为激发他们的潜能,使孩子不再活在父亲的阴影里,每个父亲是不是都应该"及时地死去"?
  回头看看,四五十年前,人们的寿命平均不过五十岁,男人命更短,总是早早地死去。
  他们都早早地在孩子幼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人世,或像荣格、海明威和爱因斯坦的父亲,在他们二十多岁能够接棒的时候"交出棒子"。
  可是再看看眼前,因为医学的发达,多少五六十岁的领导阶层,在家里仍然有个威权不客挑战的父亲,下班之后,仍然要聆听老父亲的教诲。
  这些父亲,是不是也应该"及时地死去"?
  那死去不是真死,而是如同已经死亡,不再给孩子任何指导,甚至不提供任何意见。
  把该属于他的地盘交给他,像雄狮一样,把长大的幼狮逼出去,逼他走向他自己的世界。
  他的世界里,有他的爱人、妻子、儿女与群党。用他的价值观衡量,用他的方式生活,用他的方式成功,也用他的方式失败。
  做父亲的可以有"偷偷的同情",不必有"明显的干涉"。
  因为我们都已经"及时地死去"!
晚春之爱
当花王牡丹成了燕巢泥,花后芍药就开始当令……
一家之主换人做
晚春之爱
夫妻的情可能像是银行,
最好年轻时别"贷情",
而要多"存情",
到老来才好"提情",
不致遭到白眼。
  "男人老了,以前办公室里的仇人都变成了朋友。"一位老太太最近忿忿地对我说,"可是啊,男人老了,以前卧室里的爱人都变成了仇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没了利害关系。"老太太说,"以前在办公室为了升迁,一个斗一个,谁也不让谁,所以一堆仇人。现在全退休了,寂寞得要死,碰上老同事,高兴还来不及呢。不上班了,没什么好争了,当然仇人都成了朋友。"
  "有道理。"我笑笑,问她"可是爱人又怎会成为仇人呢?"
  "也因为没了利害关系,"老太太停了一下,拉着脸说,"以前他对我不好,我就不陪他睡觉。可是现在他不行了,不陪睡觉,正好;你陪他,他还觉得讨厌呢!现在不上班了,一天在家里逛,不是挑这个,就是挑那个,我就不听他的,当然成了仇人。"
  这老太太的道理,乍听是气话,细细想还真有道理。由"男女相悦"到"夫妻相守",这"悦"与"守"就是不一样。
  "悦"是情、是心,比较抽象;"守"则是守这个家、守这群子女,多少比较具体、比较现实。
  记得许多年前,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访问。
  主持人问一位海员的妻子:"你丈夫总出海,一去就半年三个月的,你怕不怕?"
  "以前怕!但是现在不怕了。"女人说。
  "为什么?"
  "因为我叫他保了一个高额的险,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家都还能维持。"女人笑得很奇怪,"从那以后,他走他的,我就一点都不紧张了。"
  这访问距今总有七八年,可是我总想起,总浮现那女人的笑。因为当时我听了吓一跳,心想原来女生那么现实。
  还有一件更久以前的往事,也是我终身难忘的。
  那时候我还在纽约教书,我的绘画班上有个从初级一路学上来,已经跟了我三四年的老学生。
  她不开车,每次上课都自己坐巴土来,再由她先生接回去。
  她的先生我见过,是个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警察,加上是意大利裔,十足大男人主义,每次看到我都露出"你耗了我老婆不少时间"的眼神。
  我那学生也真像是欠了丈夫似的,每次一下课,就算回到一半,也会飞快地收拾东西,撂下一句"我老公来了",就冲出门去。
  可是,有一天,下课时间到了,她却继续画。
  "你老公来了,快走吧!"我催她。
  "来了又怎么样?"她居然用眼角瞟瞟门外,"让他等!"
  我猜他们两口子一定吵架了,没再催。后来发现她每堂课都要丈夫等,才知道,原来她丈夫退休了。
  "他退休了,急什么急!"这意大利女人有一天拉着嗓门说,"回家也是闲着,坐在外面等我也是应该的,怎不想想我已经等了他几十年?现在总可以换换了吧!"
  这学生的话也留在我心中十几年了,我常想:"天哪!可别退休,退休就会被老婆欺负了。"
  谈到被欺侮,又让我想起那位老太太说过的话。
  "以前啊!我老头子要欺负我,我只有吃着。孩子都小,我能走吗?当时我要死要活,非嫁给他不可,跑回娘家,我有险吗?而且钱是他赚的,他都抓在手上,我又拿什么活?"突然换个脸色,也换个口气,"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欺负我,我就住到女儿家去,这家住住那家往住,谁敢不收留我?我告诉你,直到我住在女儿家,发现女婿对我女儿有多体贴、多温柔,我才发现自己是白过了,让那老家伙作威作福了一辈子……"
  我的老同学汪恒祥在他的《一生一次》里说得好--他以前在公园里常看见一对老人,老太太总扶着步履不稳的丈夫散步,亲密的样子,真令人羡慕。
  后来老人死了,汪恒祥去灵堂慰问,当时外面没人招呼,却听见老太太在里头给朋友打电话,有说有笑,还说"老家伙死了,总算自由了,从今可以跟你们参加旅行团,四处玩了"。
  夫妻就是这么妙的组合!
  前半辈子,男人拼命赚钱,把薪水袋往桌上一扔,就觉得尽了责,就觉得是牺牲自己的一家之主。
  后半辈子,男人多半先凋零,尤其退休之后,便很快地从"游民"变成"游魂",也从"良人"变成"凉人"。
  人是凉了,从床下半边开始凉,凉了"那件事",凉了那颗心,如果再趣味不相投,就连脑也凉了,使得"风情话"也成了"风凉话"。
   然后,男人更弱了,被搀着,被扶着,被抱着。换个角色,女人把他喂饱了,带他看了病、散了步,也就觉得是牺牲自己的一家之主。
  年过半百,我常想,夫妻的情可能像是银行,最好年轻时别"贷情",而要多"存情",到老来才好"提情",不致遭到白眼。
  当然,我也想,其实一家之土换人做,男人做四十年,女人做十年、二十年,男人还是蛮划算的,不是吗?
在那心颤的一瞬间
晚春之爱
怎么说不去想,不去想,
在我们的心底,
那个小小的角落,
还是可能藏着"他"的影子。
  有个学生跟他太太吵架,请我帮忙劝一劝。
  "刘老师,你知道吗?他太过分了。"学生的太太在电话里对我喊,"他抱着我,居然喊别的女人的名字。"
  "他喊谁的名字?"我问。
  对方犹豫了一下,说出个熟悉的名字。
  那名字我确实熟悉,不但熟悉,而且熟悉十几年了。
  十几年间,我这学生交了好几个女朋友,每个都叫那"熟悉"的名字。不是巧合,而是因为只要他交女朋友,就会给女朋友取个好听的"小名",而那小名都一样,都是他前妻的名字。
  不仅如此,每次学生来我家,看电视,碰上清秀可爱的女明星或女记者,就会偷偷对我说:"老师,您看,这女生跟我前妻像不像?"
  "不像。"我说。
  "像!"他一定回答,"味道像极了。"接着便重复好几遍那熟悉的名字。
  "人都不知到哪一国去了,你又已经再婚,何必总提她呢?"有一天我说他。
  他征了一下,笑笑:"我其实不想她,只是常因为看到像她的女人而想起她。"
  接受出版社的邀请,到祖国大陆去访问。
  "我刚刚接待过一位台湾的作家。"出版社的负责人说,"他很疼老婆,爱老婆爱得要死。"
  "你怎么知道?因为他常打电话给他老婆吗?"我问。
  "他有没有打电话,我不知道,但是从他的言谈就知道。"出版社的朋友神秘地笑笑,"他到百货公司,看见漂亮的衣服,总说'这衣服就适合我太太穿',然后买下来。还有一天,经过一个画廊,看见一幅油画,他又说'这画里的女人真像我太太',接着,也买了下来。天哪!他来的时候提一只空箱子,回去的时候,带了满满三箱,全是买给他太太的。他疼老婆,还有假吗?"
  坐朋友的车去网球场。
  下车,他打开尾箱,拿球具。球具拿出来了,却盯着尾箱里面,满脸笑容地说:"真可爱!真可爱!"
  "什么可爱?"我好奇地过去看。什么都没见到,只见一大箱小盒的橘子水。
  "橘子水,有什么可爱?"我问。
  "我太太买给女儿喝的,想到女儿喝的样子,觉得好可爱。"
  打完球,跟他回家,上楼,没进门,他又喃喃地说:"好可爱!好可爱!"
  "又有什么好可爱的?"
  "你看!我女儿穿的小鞋,多可爱。"他又盯着一双小孩的红鞋,痴痴地笑着。
  回台湾,在餐厅看电视新闻,一个小学的男孩子,居然在校园里被推土机撞死了。
  孩子的母亲俯在桌上哭,哭弯了腰,哭得缩了下去,倒在地上。
  那段新闻过去了,原来喧哗的餐馆却变得好安静,我偷偷回头,发现每个女人都哭红了眼眶,还有好几个在擦眼泪。
  晚上,一个人在床上看《新新闻》出版的《摄影机的眼泪》。
  一幅幅惊心的照片,都是断垣残壁、哭泣的面容和木然的眼神。
  看到埔里,废墟间一个中年女人抱着一个玩具、拖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在哭。
  文字写着--
  "埔里民生路二号,原本连着的六栋三层楼民房,地震后已经变成瓦砾一片。一位妈妈趴在瓦砾堆中,用手一点点地拨出砖瓦。邻居说,这位妈妈是全家在地震后的惟一幸存者,地震后的第四天,她试图找出一些属于自己小女儿的物品,像娃娃、奖杯之类的,准备烧给女儿,但是,她每挖到一件东西,就忍不住地在瓦砾堆中嚎陶大哭一阵。她说:'不要回来这里就不会伤心,一回来,看到东西就难过。'"
  我的眼泪也像断线珠子般,在这深夜里滚过两颊。
  想起最近卢春如唱的一首歌--
  "我不是她,我是我……
  你认清了没有,我的名字,能不能别再喊错……
  你的遗憾,我无能为力,你和她的过去,和我真的没关系,可不可以别再叫我陪你回忆……"
  也想起张小娴写的一篇文章,说有一天,已经跟以前的爱人分手很久了,却还不自觉地保留着与他在一起时的生活习惯,听一样的音乐,用同一品牌的牙膏,吃同样的东西……
  可不是吗?
  睹物生情,睹人思人,人溺已溺。
  他确实不能取代他,她也确实不是她。那"手泽犹存"的主人,更可能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是,怎么说不去想,不去想,在我们的心底,那个小小的角落,还是可能合着"他"的影子。让我们看到每个与"他"相关、与他相似的人与物,就怦然一惊!
  但这怦然一惊,可能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了。但这一瞬,却是多么地真实,多么地心颤啊!
妈妈样的女人
晚春之爱
其实有些男孩子,
无论长多大,都要个女人管,
小时候妈妈管,大了太太管。
娶哪一型的太太,
先得看自己的个性。
  听医生说喝适量的红酒可以降低胆固醇,所以饭后总有些醺醺然。
  有一天,大概喝多了一点,居然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给我盖被,想必是妻,张开眼睛,才发现是十岁的小女儿。
  小丫头不但为我盖上好的花毛毯,还绕着沙发走,左边拉拉、右边拉拉。盖好之后,又好像不放心,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面看书,一边用眼角余光看我。我也眯着眼,偷偷看她。
  十岁的丫头,已经蹿上了她妈妈的肩头,长长的头发,两膝并着,斜斜地坐在沙发上,活像个大人。突然,她溜下沙发,轻手轻脚地走到我身边,把我胸口上的被又拉拉正。
  天哪!我竟然觉得自己缩小了,成了一个孩子。而我的小女儿则一下子放大了,成为了我的妈妈。我想……
  女孩子,真是天生的妈妈。
  儿子应统一企业的邀请,回台作巡回演讲。大概因为成为年轻人的偶像,电话响个不停,许多都是媒体邀访和上节目。
  我的秘书就忙上加忙了,一下子为媒体寄书,一下子为我儿子接通告。上午有节目,她会一早打电话,催少爷起床。两个访谈接得紧,她会先算好路线,告诉少爷录完上一个节目,可别拖,快快跳上车。
有一天,遇到个流行音乐界的朋友,我笑说:"我的秘书快要改行做明星的经纪人了。"接着摇摇头,"不过她太婆婆妈妈,不适合。"
  那朋友居然叫了起来:"婆婆妈妈才好哇!哪个明星不像孩子?愈成名,愈脆弱,愈空虚,愈会耍脾气,就很有个婆婆妈妈,又会罗嗦,又能软硬兼施的人来管他们。"
  他的话令我想起一个学生,结婚二十年了,两口子都是高学历,却一事无成。那男生的妈妈说得好--
"我这儿子从小因为我管得严,所以没了主见。什么都听女生的,以前谈恋爱,听女朋友的;后来结婚,听太太的。偏偏他太太也依赖性重,什么都要听他的。结果碰上好机会,你看我,我看你,下不了手。接不接?彼此问来问会,机会早跑了。"叹口气,她说:"其实有些男孩子,无论长多大,都要个女人管,小时候妈妈管,大了太太管。娶哪一型的太太,先得看自己的个性。温驯善良的小女人,有时候还不如凶巴巴的泼妇有帮夫运。"
  从她讲话的样子,我猜她就够凶。她的学历不高,但是很固执,丈夫什么都听她的,居然事业宏发。
有一天翻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朽》,里面一个女孩说:"女人的一生就是从上一个家,到下一个家。"我笑了,想起学生妈妈的话--男人的一生,就是从上一个妈,到下一个妈。
  最近买了一本由陈黎和张芬龄台译的智利诗人聂鲁达的《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
  先翻书前的聂鲁达小传,真有意思,这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伟大诗人,结过三次婚。第一次娶了一个荷兰裔的爪哇女人,六年后就离婚了。
  第二次,聂鲁达认识了一个大他二十岁的卡丽儿(Deliade Carril,两个人陷入热恋。卡丽儿居然鸠占鹊巢,主动搬进聂鲁达的家,把那爪哇女人逼走了。
  大二十岁,就是不一样,卡丽儿成为聂鲁达的恋人、导和母亲,带他结识许多艺术界的名流,并加入共产党。
  不过十五年后,聂鲁达又和一个年轻女歌手玛提尔德恋爱了。这女人躲在暗处,跟着聂鲁达夫妇作"平行旅行"。也可以说她偷偷地跟着聂鲁达,漂泊、偷情。
  《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也就是在那时完成的,直到七十岁的卡丽儿终于发现,离了婚,两个人才敢公然曝光。
  读到这儿,我心想,聂鲁达一定是个有恋母情结的男人,所以他会娶妈妈般的卡丽儿,而且即使有了新欢,也不敢拂逆"妈妈",依然随待左右,过着偷情的日子。
  只是我又想,聂鲁达后来为什么不再恋母,而爱上年轻的玛提尔德呢?翻阅那一百首意境幽远,又热情无比的情诗。翻到第二十一首--
  "用你的芳香阻隔这个月的光;
  用你的头发关闭所有的门。
  只求你别忘了,我若哭着醒来,
  那是因为梦见自己是迷途的孩子,
  穿过夜晚的树叶,寻找你的手……"
  再翻,第二十二首--
  "你就在我身边,我抚摸了你,
  我的生命
  停止……
  你立在我眼前,女王般统治着……"
  突然间,我懂了,聂鲁达只是从一个年老的妈妈身边,移转到一个年轻妈妈的怀里。
  年轻的女子,可能更有他童年时母亲的胸脯,可能更有他记忆中妈妈的臂膀,可能更在他生命之火将  熄的时刻,能为他奉汤喂饭……
  参加一个朋友的晚宴。
  在餐桌上,一群男人大声地敬酒,大口地吃肉,几个太太则跑进跑出地端盘子上菜。
  吃完了,男人们叼着牙签,大摇大摆,到客厅聊天去了,一群女人又忙进忙出地收拾。
  我坐在客厅最里面的角落,正可以看见餐厅和厨房。只见那些太太们,一边擦桌子、洗碗、罩保鲜胶膜,一边聊天。
  "我老公啊,笨得连水开了都不知道。"
  "我老公啊!有一次我回台湾,给他把菜一盒一盒装好,写上星期几、星期几,他只要放进微波炉热  热就成了,你们知道吗?其中有两天,他有应酬,居然那两天的那两
  盒菜,他就没动。明明里面有他最爱吃的东西,他也不知道打开来看看。"
  "是啊!男人们都可能是工作的天才,生活的白痴。"
  "幸亏我们女人活得长,不然,不是我们前脚死,他们后脚娶,就是后脚也饿死了。"
  听着听着,就如同读聂鲁达的书,我懂了。
  表面看起来,那是一群大男人,和一堆小女人。其实在女人的心里,男人不大,男人是小小的,如同她们的孩子。她们爱男人,疼孩子、宠丈夫。
  突然浮上女儿那天为我盖毛毯的画面。
  "搞不好……"我想,"在那十岁小丫头的眼里,我也成了她的孩子。"
暮秋之爱
最美的叶子在暮秋,不舍,不舍,还是告别枝头……
如果婚姻是场游戏
暮秋之爱
几家财力相当的人,联了姻。
我的女儿带着我的一笔嫁妆去了你家;
你的女儿带着一笔嫁妆去了他家;
他的女儿带着一笔嫁妆到我家。
  社区里有个邻居,一年多前突然变样了。草不剪,树不修,连屋顶上的石片瓦掉了,也不补。
  "她不是室内设计师吗?怎么瓦掉了都不补?"有一天我对妻说,"提醒她一下,搞不好哪天漏水。"
  "已经漏了,"妻笑笑,"她知道。"
  "知道为什么不补?"
  "因为正闹离婚。"
  最近经过那家,眼睛一亮,新换的瓦,新铺的草,还新栽了许多花。
  "是不是和好了?"我又问妻。
  "不是和好,是已经离了,所以开始收拾家呀!"
  看我不懂,妻大笑了起来:
  "以前她不整,是因为正在分财产。房子是她的,丈夫却得分去一半,律师会来估价,然后除以二,由她付现款给离婚的丈夫。房子愈破烂估价愈低,所以她存心让房子破。现在离了,开始交男朋友了,当然得好好修理。"
  果然常看见她花枝招展地跟不同男人出出入入。非但如此,她还四处张扬:
  "我最近交了个开法拉利的男朋友。""我今天要去参加盲目约会(blind date,意思是跟完全不认识的男人约会)。""我最近去照紫外线,还去隆了乳。"
  我相信附近的丈夫们,都不太喜欢老婆跟她聊天,免得太太受到她"女人离婚好自在"的负面教育。
  但是我也相信附近的太太们更怕丈夫遇见她,因为她成了可怕的"单身公害"。
  看到她,使我想起上一栋房子的前屋主,也是因为离婚,而把房子卖给我。
  过户那天,那老女人签完字,就掩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的丈夫则不断拍她、劝她。
  那一幕,我很难忘。因为感觉太怪了,男人离婚,拿着卖房的一半钱,跟个年轻女人搬去了新泽西,据说住得比他卖掉的房子更漂亮。
  女人也拿到一半钱,只是搬去了廉价住宅区,用那二分之一的钱,买了个二分之一的房子。
  他们分到的钱完全一样,之间的不同,是因为男人再娶的女人有钱,两个人加起来,更富有了;女人则没有新对象,所以一切都变成原来的一半。
  好莱坞的分分会合不也如此吗?大家离来离去,再娶再嫁,找的都是财力相当的。
  为什么?因为原来有一千万的人,离婚之后成为五百万,如果再找个五百万身价的另一半,还能维持  一千万的排场。相反的,假使找个一百万身价的,五百万加一百万,就一下子变成只有六百万了。
  比华丽山庄很现实,当他搬进"比华丽",不能再比以前那么华丽,就可能失去许多"比他华丽"的朋友。于是更可怕的是那群朋友的圈子里少了他,看不见他,想不到他,他也可能失去许多片约。换作谁,再娶再嫁不是也得考虑"门当户对"吗?
  或许中国传统的"门当户对",也是为了让孩子在生活上比较有保障吧!
  几家财力相当的人,联了姻。我的女儿带着我给的一笔嫁妆去了你家;你的女儿带着一笔嫁妆去了他家;他的女儿又带一笔嫁妆到我家。
  好像过年,朋友往自己孩子怀里塞红包,赶紧把孩子叫过去,打开红包,掏出钱,再塞进新的红包,出去塞给对方的孩子。
  礼尚往来,你来我往,只是交换礼物,这跟美国式的离婚分产又有什么差异呢?
  于是可以了解,怪不得每个社会都有他们的规矩,因为在这个规矩下才能公平,只是这个公平之中也有不公平。
  最近看到一篇报导,在印度一年有几万名新娘自杀,原因是嫁妆不够,受到公婆的虐待。报导又说有更多年轻的女孩,只因为父母筹不出她的嫁妆,而嫁不出去。有些只好操淫业,赚足了钱,再出嫁。
  一个父亲哭诉他有四个女儿,却没儿子,倒不为了没儿子继承香火,而是因为如果有儿子,娶了媳妇,媳妇带来陪嫁的金饰,能转交给一个女儿,使那女儿嫁得出去。
  由此可知,因为儿女的不同,而有了不公平,如同过年给红包,没小孩的人注定得吃亏。
  另外一种不公平,是因为游戏规则不统一。
  譬如有一儿一女的中国家庭,儿子娶华人女孩,女儿嫁白人丈夫。
  中国人娶媳妇是男方花钱,于是花掉父母一大笔银子。偏偏美国白人嫁女儿又有个习俗,是整个婚礼都得由女方包办。
  结果,娶了媳妇、嫁出女儿,两老可能得举债度日。
  看《美丽佳人》上的《时人专访》。记者问祖国大陆名作家阿城:"听一些在美国的祖国大陆女性朋友说,她们在几次婚姻里,学到的不是爱情,而是如何争资产,你觉得呢?"
  阿城回答:"是啊!你说什么'两人相爱到一定程度就得结婚',其实是说'我们若相爱到一个地步,就该进入一个经济制度'。"
  "进入一个经济制度",阿城说得多么直接!但是细想想,婚姻关系是两个人共同生活,要养孩子,要缴贷款,要为以后打算,哪件事不是经济?两个人"相濡以沫",总要"你濡我","我濡你",有来有往,那又何尝不需要一种制度?
  也想起吴淡如的一本书名--《爱情以互惠为原则》,同样一箭穿心地说出了男女的关系。
  所有的爱,无论开始的时候多么超现实,到头来总得落实在生活之中。婚姻带给了我什么?另一半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们有没有共同的意识,能带着我们走未来几十年的路?
  当然,这几十年如果走不下去,也得有个"互惠"的"经济制度",让我们好聚好散,再聚不难。
  每次我经过那邻居的家,看到她的前夫等着孩子上车,看到她等着上新男朋友的车,就想:
  婚姻真是人类最基本的游戏,能玩得好,玩得高兴,全赖双方遵守游戏规则。离婚也是一种游戏,只要离开前能好好清点,何尝不是双赢?何尝不能喜剧收场?
再婚只是换了一条船
暮秋之爱
算了吧,他离几次婚了?
甩了多少太太了?
谁知道有一天再得意之后,
会不会又把这个老婆离掉!
  在台北看电视综艺节目。
  一个曾经红极一时的男歌星,受邀为评审,并且接受了主持人的访问:
  "谈谈您这两年的生活吧!
  于是原来有说有笑的男歌星,收起脸上的笑容,由他自巅峰跌下深谷的境遇,讲到人生的无常和人情的冷暖,最后则谈到他现在的婚姻。
  "我觉得老天对我太好了1"他突然止住,哽咽地说不出话,在现场观众的一片掌声之后,才压住激动的情绪,"它给了我一个好太太。"
  电视里掌声又起,只是电视外却有人骂"算了吧!他离几次婚了?甩了多少太太了?谁知道有一天再得意之后,会不会又把这个老婆离掉!
  那男歌星和我朋友说的这番话,倒使我想起美国前总统里根夫人,最近在电视上的一段访问。
  当主持人问南希"里根的帕金森症已经日益严重,所幸有您照料,请您谈一谈在你们过去几十年婚姻中最值得提的一件事"时,南希淡淡一笑,简简单单地说:
  "我最值得一提的,是我有了朗尼(里根的呢称);我能跟他在一起,才能有后来这许多美好的日子。"
  当时听到这儿,我也想:里根不是离过婚的吗?南希今天这么说,换作里根的下堂妻珍惠曼,又要怎么讲见?
  离婚这件事很妙,你永远可以从他上一个婚姻的角度来批评,所以许多离了婚的夫妻,在签协议书的同时,也把以前的朋友离掉。
  于是,两个人各自找寻新的伴侣,也各自建立新的友谊。许多后来的朋友,只当那是初婚的夫妻,完全不知他或她的过去。
  直到有一天,遇到个知道内情的人,才可能发现眼前这对神仙眷属,原来也经历了许多沧桑。
  说到往事,向着前妻的人,总会说:"那女人多好!多贤慧,只恨碰上没良心的丈夫。"
  向着前夫的人,则可能说:"唉!他们离婚也有内情,外人以为男人变心,其实谁都受不了那种女人。"
  循着这个道理想下去,无论那位男歌星、里根,或任何一个再婚的人,我们不是都能从两方面来看吗?
  当我们为"一边"举杯道贺时,不是总可能想起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正躲着一个落寞的"失婚"者吗?除非那离婚能做到"拆散一对怨偶,成就一对佳偶",否则,总有一方成为诅咒的对象。
  想起我以前的一个邻居。年轻时在老婆的帮助下,男人事业宏发,十分得意。有一天,却突然离婚,娶了公司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那年轻女人"入主"之后,每次进出大楼,都有人指指点点,说她是图男人有钱,要男人甩掉糟糠妻,娶了她。
  可是,没几年,男人中了风,事业一下子垮了。
  他年轻的妻子也变了样儿,原本光鲜时髦的打扮改为粗服乱头。总见她扶着半身不遂的丈夫出去看病,总见她匆匆忙忙地送孩子上学,去市场买菜。有时候跟她在电梯里相遇,不再是过去浓浓的香水味,而是浑身的油烟味。
  邻居的诅咒也改变了。大家开始赞美,说这女人真不简单,男人穷了、病了,不再能养她,由她养,她居然还心甘情愿地留在男人身边。
  我以前在艺坛的一位忘年之交,也有类似的境遇。
  五十多岁的他突然跟老婆离异,找了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女人,而且生了个儿子。
  他和前妻生的孩子我认识,提到他们的老爸,一个个咬牙切齿,他们从不跨进"那个门",从不理睬"那个女人"。
  这位艺坛的朋友,倒是关怀前妻生的子女,当他女儿来美时,还特别打电话请我照顾。
  十年前,他病了,查出是肺癌。据说自从他知道病情,就把他制作颜料的方法,一点一点教给他年轻的妻子,并且为她铺好销售的管道。
  然后有一天,他从南京东路的一栋高楼上一跃而下。
  我的书桌上摆了许多那位朋友做的颜料,我也总是经过以前住过的那栋楼。据说他的颜料还在市面销售,据说中风的那个邻居已经搬去了乡下。
  我常想到他们,想到他们以前的另一半,也想到老朋友们的闲言闲语和新婚夫妻的鹣鲽情深。我不知道他们的对与错,只知道婚姻就像坐船,两人同船一段路,一个人可能先下船,上了另一艘船。
  那艘船可能大得多,单单荡出的水波就足以把原先的扁舟击沉。
  大船扬着帆、展着旗,去了浩渺的大海;小船敛了桨、收了帆,仿佛野渡无人舟自横。
  都是船,都远了,都有各自的命运与旅途,谁知道下的这条是不是"宝船",上的那艘是不是"贼船"。
  在人海中,每个人坐他自己的船。我们都是过客,不是永远的居民。就看它潮去潮涌,帆起帆落,人来人往吧!
  不必怨恨,不必批评,不必偏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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