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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匆匆太匆匆

_9 琼瑶(当代)
那一对拥抱的人儿继续拥抱著,对袁太太的吼声恍如未觉,这一刻,除了他们彼此的心
声外,他们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音。匆匆,太匆匆23/3019
韩青又回到营区继续服役了。
经过了三天的相聚,三天的长谈,三天在袁家公开的露面……鸵鸵和韩青,好像在人生
的路途上都往前迈了一大步。袁达夫妇,开始认真研究起韩青来,把他的家世学历来龙去脉
问了个一清二楚,韩青坦白得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袁达夫妇知道他只是个来自屏
东小乡镇的孩子,家里在镇上开著小店……夫妇两个只是面面相觑,一语不发,韩青感到了
那份沉重的压力。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出身配不上鸵鸵,但是,袁家上上下下,连小三小四都
投以怀疑的眼光。于是,他终于明白,鸵鸵说“时机未到”的原因了。而当袁达夫妇进一步
问他对未来的打算时,他只能说:
“我会去找工作!”“找什么工作?”袁达锐利的问。
“大概是工商界的工作,我学的是劳工关系呀。”
“那么,是拿薪水的工作了。如果你顺利找到工作,起先你会列入实习人员,然后受基
本训练,正式任用,可能是一年半载以后,那时,你会成为某公司的一个小职员,每月收入
一万元左右的薪水,再慢慢往上爬,爬上组长、课长、副理、经理……大约要用你二十年的
时间。”
他瞪视著袁达。“那么,伯父,您有更好的建议吗?”他问。
“我没有。”袁达摇摇头。“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念大学时,你可以向家里
要钱,你可以做临时工赚生活费。婚姻,是组合一个家庭,你并不是只要两情相悦,你要负
担很多东西,生活,子女,安定……和一切你想像以外的问题。我看,你慢慢想吧,你的未
来,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我只怕嘉珮,等不及你去铺这条路!”
他回头去看鸵鸵,鸵鸵默默无语。鸵鸵啊,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怎么不说话呢?难道你
不能跟我一起去铺这条路吗?然后,他又更体会出鸵鸵那“时机未到”的意义了。
袁太太是个自己没有太多主张,一切都以丈夫的意志为意志,丈夫的世界为世界的女
人。对于袁达,她几乎从结婚开始就深深崇拜著。因而,对管教子女方面,她一向也没有什
么主见。她心地善良,思想单纯,是非观念完全是旧式的。对于“人”的判断,她只凭“直
觉”,而把人定在仅有的两种格式里,“好人”和“坏人”。韩青忽然间从地底冒出来,严
重的影响到她母性的威严,又让她在丈夫面前受了委屈,她就怎样也无法把韩青列入“乘龙
快婿”的名单里去了。何况,韩青的出现,还严重的影响到另一个追求者——柯,柯或者也
不够“好”,但是,毕竟是光明磊落的追求者,不像韩青这样莫名其妙的从天而降,于是,
她对韩青说的话就不像袁达那样婉转了,她会直截了当的问一句:
“你养得起嘉珮吗?”
或者是:“我们嘉珮还小,暑假才大学毕业,男朋友也不止你一个,你最好不要缠著
她,妨碍她的发展!”
韩青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三天里谈不出什么结果,韩青放弃了袁氏夫妇的同意与否,全心放到鸵鸵身上去。鸵鸵
又保证了,又自责了,又愧疚了,又发誓了……他们又在无尽的吻与泪中再度重复彼此的誓
言,再度许下未来的心愿,鸵鸵甚至说:
“我只等著,等著去做韩家的儿媳妇!”
于是,韩青回到营区继续服役。可是,他心中总有种强烈的不安,虽然鸵鸵流著泪向他
保证又保证,他却觉得鸵鸵有些变了。她比以前更漂亮了,她学会了化妆,而一点点的妆扮
竟使她更加迷人。她的衣饰都相当考究,真丝的衬衫,白纺的窄裙,行动间,显得那样款款
生姿,那样楚楚动人。脖子上,她总戴著条细细的K金链子,上面垂著颗小小的钻石。他甚
至不敢问她钻石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握她的手,找不到他送的金戒指,她笑著说:
“我藏起来了,那是我生命里最名贵的东西,我不能让它掉了。”很有道理。他还记得
送金戒指那天,十二朵玫瑰花,她站在门外等他起床!足足等了四十七分又二十八秒钟。也
是那天,他把她从个女孩变成女人。
不能回忆,回忆有太多太多。
他继续服役,鸵鸵的信继续雪片般飞来:
——没有遇到你,我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爱的游戏”?我
将如一只倦鸟,找不到栖息的窝巢。
——没有遇到你,我不知何时才能发现自己潜在的能力?
是你激发并发掘了这块原本是废墟的宝藏。
——没有遇到你,我如何晓得我原来也会如此的疯狂的
恋爱?你是那火种,点燃了我心头的火花。
恋爱的句子总是甜蜜的,情书中的文字总是动人的。但是,韩青仍然不安,强烈的不安
著。他知道,那个“柯”还留在台湾,还继续著他各种的追求,鸵鸵来信中虽只字不提,方
克梅的来信中却隐隐约约的暗示著。方克梅,这个在最初介绍他们认识,和他们共有过许多
欢笑、玩乐,也共同承担过悲哀;失去的小梅梅,死去的小伟,疯了的丁香……然后,又在
他和鸵鸵的生命里扮演桥梁,他从营区寄去的每封信,都由方克梅转交。可是,方克梅自
己,却在人生舞台上演出了另一场戏,另一场令人扼腕,令人叹息,令人惊异而不解的戏。
她和徐业平分手了。经过四年的恋爱,她最后却闪电般和一位世家子弟订了婚,预计七月就
要做新娘了。对这件变化,她只给韩青写了几句解释:
如果徐业平能有你对嘉珮的十分之一好,我不会变,
如果他也能正对我的父母,我也不会变。但是,四年考
验下来,我们仍然在两个世界里……
徐业平在东部某基地服役,写来的信,却十分潇洒:
我早跟你说过,我和小方不会有结果。这样正好,像
我们以前唱的歌,“你有你的前途,我有我的归路。”我
不伤心,自从小伟死后,我早知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别
笑我成了宿命论者。我一点也不怪怨小方,对她,我只
有无数的祝福,毕竟,我们曾如此相爱过。
这就是方克梅和徐业平的结果。
韩青还记得,在服兵役前,有天,他住在徐业平家里。那晚,两人都喝了点酒,两人都
带著醉意,两人都有心事和牵挂,两人都无法睡觉,他们曾聊天聊到凌晨。
“业平,”韩青曾说:“我们将来买栋二层楼的房子,你和小方住楼上,我和鸵鸵住楼
下。一、三、五你们下楼吃饭,二、四、六我们上楼吃饭。你觉得如何?”
“不错啊!”徐业平接口:“我们四个还可以摆一桌呢!”
结果,方克梅和徐业平居然散了!居然散了!也是那晚,韩青还说过:“我现在什么都
不担心,就是担心鸵鸵!”
“不要担心她!担心你自己!”徐业平说。“你比她脆弱多了!”是吗?韩青不敢苟
同。注视著徐业平,想著鸵鸵和小方,两种典型的女孩,各有各人的可爱之处,他不禁深深
叹息了:
“业平,我们两个都一无所有,想想看,小方和鸵鸵为什么会爱上我们?她们都那么优
秀,那么出色!我们……唉!真该知足了!不是吗?”
徐业平沉默了,难道那时,他已预感到自己会和小方分手吗?难道他已看到日后的结局
吗?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抽烟,于是,韩青也沉默了。两个好友,相对著抽烟,直到
凌晨四时,徐业平才叹口气说:
“睡吧!”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人都一脸失眠的痕迹,徐业平问韩青睡得好不好,韩青
说:“正面躺,左面躺,右面躺,反面躺,都睡不著。”
徐业平嘻嘻一笑,说:
“我看你大概也站著躺吧!”
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小方却和别人订婚了。徐业平和小方本身,不管多么潇洒,韩青
和鸵鸵,却都为这件事消沉了好一阵子。“世外桃源”的打情骂俏,来来的许愿池,水源路
的小屋,金国西餐厅中为“小梅梅”取名字……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往事历适如在目前。
但是,方克梅和徐业平居然散了,居然散了。
在营房中,韩青捧著徐业平和小方分别的来函,好几个深夜,都无法成眠。总记得小方
过二十岁生日,穿一袭白色衣服,襟上配著朵紫罗兰,和徐业平翩然起舞。也是那晚,韩青
第一次认识了鸵鸵!“小梅梅,你再也不会有弟弟妹妹了!”他叹息著。
但是,真有个小梅梅吗?她存在过吗?是的,她存在过,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她确实
存在过。但是,她也去了。从糊涂中来,从糊涂中去。生命是古怪的东西,韩青年龄越长,
经历越多,自负越少,狂傲越消……他再不敢说他了解生命,更不敢说他了解人生。同时,
鸵鸵的来信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零乱,有时,他甚至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她开始谈到毕
业,因为她马上就要毕业了。但她谈了更多有关社会,有关成长,有关生活“境界”的问
题,含糊的,暗示的,模棱的。他困扰著。可是,他在极大的不安里,仍然对鸵鸵有著信
心,只要他退了役,可以和她朝夕相处,可以找到一份足以糊口的工作……什么都可以解
决,什么都可以成功。一个“圆”已经划到最后的一个缺口,只要那么轻轻一笔,就可大功
告成。等待吧,因为他也马上就要退役了。就在他退役前夕,鸵鸵寄来一封真正让他掉进冰
渊里去的信,虽然信上并没有一个字说她已经变心:
青:时钟敲了一响又一响,告诉我夜已深了,再过数小
时,就是认识四十四个月,多快,只是一晃眼而已。三
年又八个月该上千天,从一开始算起吧,也算个半天才
算完呢!怎么回首时却有如云烟般片刻即过?
近四年来,事实上,从一开始你就犯了一个最大的
错误——你让我误以为你百般迁让我是应该的。在你面匆匆,太匆匆24/30
前,我一直是最骄横、任性、倔强、善变……的女孩,可
是你始终给予我最大的宽容与爱心。
如果世界上真有因果报应,我将遭到报应的。也许
有一天我受人虐待时,我将反悔不已,而当我再想回到
你身边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其实我原不想写封伤感的信,你知道。可是,我一
定要把我心中积压的话告诉你,否则,我们的距离也只
有越拉越远。以前种种,甜蜜的,伤心的,欢乐的,悲哀的……
简直无法计数。真像一场梦!一场最美丽的梦,说什么
美梦最易醒,好梦难成真,事实上,那存在的片刻即是
永恒。人为什么刻意追求恒久呢?世间没有一样东西是
恒远不变的,时间在流逝,山河在变迁,人心在转移。在
巨变的空间里追求永恒,原本就是——悲剧。
我无意对自己的改变辩解些什么,我也不愿推说那
是做事带来的成长。事实上,你知道我一直在改变,一
直在成长,我的成长过程像爬楼梯一样,一级一级往上
爬,永不终止。而每一阶段的成长都是艰辛痛苦,然而
回首时总是带著满足的微笑,而不同阶段的成长更有著
不同的视界。发觉与你有隔阂,该是这半年多的事,严格说起来,
错不在你,也不在我。当兵两年,你与社会隔绝脱节,幸
好你是知道上进的,你并没有让我失望,你一直表现得
非常好。在部队里,我发现你学会了容忍。但是,无论
如何,你终究是个“男孩”,我并不是说你不够成熟,但
你除了热情以外,还缺乏了某些东西,这是真的。
也许接触了社会上的生意人,我已不再是昔日清纯
的女学生。我无意批评社会,事实上社会也是由人组成
的。而其中份子良莠不齐,如何能置身其间,站稳脚步,
不随波逐流,又有所方向才是最重要的。你所缺乏的,或
许该说我们所缺乏的,就是一套“成人”处理事情的方
法与态度。它并不是虚伪的,而是智慧,真诚,加上高
超技巧的结晶。对于社会的种种,你仍然是“稚嫩”的。
这完全不是你的错,因为你还没有机会走进社会!你需
要的是时间与继续不断的挑战,以及换来的头破血流与
经验教训。现在的我至少已有一脚踏入了社会,我已不再排斥
它,不带著太多的幻想,也不再对其黑暗面感到恶心!我
已经“进入”了这个“境界”,你知道我无法“退入”以
前的“境界”里,你目前要做的,就是迎头赶上来!你
积极要做的,就是做一个“成人”!
我依旧稚嫩得可以,我仍不得进入成人的境界里。我
深信如果今天我是个成人,我会把你我的情况处理得很
好,而不要像现在这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般写这封信。
很抱歉,我难过极了,其实我已难过很久很久了。说什
么我也难以忘怀往事!近四年来,你曾是我整个生活的重心,我又怎忍心
伤害一个挚爱我的人?于是,我压抑又压抑,不想写这
封信,但是原谅我,我毕竟要面对这份真实!如果每个
人每阶段有份不同的爱,请相信我,给你的是一段最真
挚纯情的爱。我不敢肯定这段情是否持久下去,但我会
永远感激你!让“鸵鸵”两个字永远伴著你,如果有一
天(万一有这么一天的话!请……请不要掉眼泪!)如果
有一天,我不能伴著你度过一生一世,此生此世,“鸵
鸵”永远消失在人间,没有第二个男人叫得出口!
抱歉!我又让你难过了!近四年来,我似乎总让你
在担心苦闷中度过的,而你却甘之如饴,视此为磨练,真
真难为你了。如果我有福份能做你的妻子,让我用四十
年来偿还你!惦著你,好担心你会做傻事,我不敢奢求你会答应
我些什么,因为我知道我不配!我只请求你,善待你自
己,看在你父母的份上,看在老天的份上,求求你!
别再把我比为天鹅,我只是只丑小鸭,有一天我野
倦了,想回来探探老巢,如果你不嫌弃我,叫声我的乳
名!如果你已厌烦了,或是巢穴里已有了新人,就称我
声“嘉珮”吧!鸵鸵写于相识四十四个月一九八一、六、廿四
韩青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的信能写得比她更好,没有人的表达力能比她更强,
没有人能像她一样,把一封“告别书”写得像封“情书”一样婉转动人,没有人能用如此真
实的态度来对他诉说“成长”带来的“距离”……没有一个人会让他此刻心如刀剜,泪如雨
下。没有一个人!只有他的鸵鸵!他那深爱著,深爱著,深爱著的鸵鸵!如果他能少爱她一
些,如果她能“平凡”一点,不要如此聪明,不要如此敏锐,不要如此深刻,不要如此感
情,甚至,不要如此理智……那有多好!那么,他就不会这样冷汗涔涔,浑身冰冷了。在这
一瞬间,吴天威的话掠过他的脑海:
“袁嘉珮,那女孩太聪明,太有才气,太活跃,又太受人注意!韩青,你该找个平凡一
点的女孩,那么,你会少吃很多苦!”如果她不是鸵鸵,他会少吃很多苦!但是,如果她不
是鸵鸵,他会不会这样如疯如狂,刻骨刻心的去爱她?
他坐在营房里,握著信笺,沉思良久,然后,他毅然站起身子,挥去泪痕,重重的摔
头,咬著牙说:
“等著我,鸵鸵!全世界没有东西能分开我们!等我追上你的境界,等我去做一个‘成
人’!等著我!鸵鸵!等著我!我不会放弃你,永不!永不!”匆匆,太匆匆25/3020
七月十一日,韩青退役了。
回到屏东老家,他只住了三天,就仆仆风尘,直奔台北。暂时住在也刚退役的徐业平
家,他开始疯狂般的找工作。此时,方克梅已经嫁了,徐业平心灰意冷之余,正发狠的准备
托福考试,预备出国了。没有一个人像韩青这样疯狂,他在退役前,寄出了两千封求职信,
而在接踵而来的一个月以内,又马不停蹄的去应征、面试、考试了数十家公司,徐业平骂他
是“狂人”。可是,当一九八一年的八月,他已同时被三家大企业公司录取,只等他自己来
选择,该进那一家公司去工作。
鸵鸵和他的重聚,带来的是椎心般的痛楚。他开始深深体会到鸵鸵信中所说的一切,她
变了!变得成熟,变得稳重,变得高贵,变得深谋远虑……变得那么多,以至于,他痛楚的
感到,她和他之间,已那么陌生了。陌生得过去的点点滴滴,都恍如一梦。当他必须在三个
工作中选一个的时候,他唯一的意念,仍然是“找一个高薪的工作,和鸵鸵马上结婚。”可
是,在徐家,鸵鸵和他单独的、恳切的深谈了一次:
“当你决定工作的时候,最好不要考虑我,只考虑你自己,适合于什么工作。”“我怎
能不考虑你?”他懊恼的大叫:“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到处乱撞,为了你才考虑待遇,工作性
质,工作环境,和工作地点!”他深吸口气,不要叫,不能叫,要跟她好好谈,要表示风
度,要表示“成熟”。他开始沉痛的正视她,一本正经的问:“鸵鸵,你还要不要嫁给
我?”
鸵鸵凝视他,真切的凝视他。
“我以为我给你的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不清楚。”他摇头。“完全不清楚。鸵鸵,你说了两种可能性,一是嫁给我,用你四
十年的生命来补报我。一是离开我,等野倦了,再回头来瞧瞧旧巢。现在,”他握住她的
手。“你到底选择了哪一样?”她想把脸转开。“韩青,我想……我配不上你!”她挣扎
著,嗫嚅著说:“你就……放了我吧!”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你也不再爱我了,不再要我了!对吗?”他有了几分火气。
“你的意思是,四年间点点滴滴,都要一笔勾销了,是吗?看著我!准确的回答我!不要再
用模棱两可的句子来搪塞我!”
“韩青!”她喊了出来,被迫的面对著他。“我刚刚才大学毕业,我还不想结婚!我
想,我从头到底就没有稳定过!我对我自己善变的个性太害怕!而你,韩青,你如此纯真,
一直纯真得像个小男生!你正视一下我们的前途吧,如果我们真结婚了,会幸福吗?会幸福
吗?”“为什么不会?”他用力的问:“只要我们相爱,为什么不会?”“相爱是不够
的!”她终于有力的说了出来。“韩青,两个生长自不同环境的人,要结为夫妻,共同去生
活数十年,并不仅仅是相爱就够了!还要有共同的兴趣,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朋友,共同的
社会阶层,共同的境界,共同的生活水平,……否则,爱情禁不起三年的考验,就会化为飞
灰!韩青,你看过爱得死去活来终于结合的夫妻,却在数年后反目成仇而离婚的例子
吗?……”“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有丝毫共同点?”
“以前,我认为我们有。那时,我是一个单纯调皮的大学女生,你是个单纯调皮的大学
男生!那时,我们的确是在同一个水平上。我们的爱好兴趣都很接近,弹吉他,唱民歌,批
评教授,埋怨社会,什么事都不懂,却目空一切!真的,韩青,那时的我们就是这样的,所
以我们会相爱。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同了。”“怎么不同了?”他追问:“除了一件,你
变得现实了!你开始追求物质生活了!”她抬眼看他,泪水冲进了眼眶。
他立刻后悔了。“原谅我!”他说,握紧她。“你使我心乱如麻,你使我口不择言,我
并不是要讽刺你,我只想找出我们之间问题的症结!”“你说对了!”她含泪点头。“我变
得现实了!我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绝对赶不上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生活!我知道送一
束玫瑰花也要你有钱去买一束玫瑰花!我知道当两个人望著月亮互诉爱情的时候必须先吃饱
肚子!我知道你要一个如诗如梦,飘逸美丽的妻子,绝不要一个蓬头垢面洗衣擦地板的女
人……”“停!”他说:“我们的问题归纳到了最后一个字:钱”
她深深摇头,深深深深的摇头,她注视他的眼光,如同注视一个不解事的、天真的孩
子。
“并不是那一个字。韩青,或者说,不止那一个字。还有其他很多东西。例如,我花了
很多时间学英文,学法文,我一直想去欧洲,一直想写点什么。你认为,我这种人——我并
不是说我很高贵,我只是强调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能不能到屏东一个小乡镇上,去当个心满
意足的杂货店老板娘呢!去当你父母的乖儿媳妇呢!”
韩青面色转白了。“我从不以我的家庭为耻辱!”他正色说。
鸵鸵的脸色也转白了。
“假若你认为我说这句话,是表示我轻视你的家庭,那么,我们两个的境界就已经差得
太远了!”她沉痛的说,把手压在胃上,她的情绪一激动,那胃就又开始作怪了。“我从来
没有轻视过你的家庭,我只是举个例子,表示我们之间,还有许多以前根本没有去想过的问
题!人,不是可以离群独居的,人是除了夫妻关系之外,还要有父母,亲戚,朋友,和社会
大众的!你……你……”她说不清楚,泪水就夺眶而出:“你根本不了解我!”她站起身
来,往门外就冲去。
“慢著!”
他大踏步走过去,拦住她,他的眼眶涨红了,眼光死死的盯著她:“我知道我们之间已
有距离,不过,世界上没有跨不过去的距离。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话;”他深吸口气:“鸵
鸵,你还爱我吗?”泪珠从她面庞上纷纷滚落。
“这就是我最大的烦恼!”她坦白说:“韩青,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从来没有!”
他静静的看她,认真的看她,深深的看她,看了好久好久,然后,他说:“谢谢你!鸵
鸵。谢谢你这句话。我或者很天真,我或者很幼稚,我或者还没有成熟,我或者不能给你安
全感。但是,只要有你这句话,我的信心永不动摇。鸵鸵,你帮我做了一个决定,现在有三
个工作等著我去做,其中只有一家公司在南部,我决定回南部去工作了。我想,我现在也很
脆弱,我要回到一个宠我的家庭里去。然后,我在南部打我的天下,你在北部打你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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