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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匆匆太匆匆

_7 琼瑶(当代)
“我不是说大笑馆,这儿又不是迪斯奈乐园。我是说孝顺的孝,你看,忠孝仁义,就缺
了个孝字!念起来怪怪的。而且,既有大慈馆,为何不来个大悲馆!”
“大悲馆?你今天的谬论真多!”
“大慈大悲,是佛家最高的境界!我佛如来,勘透人生,才有大慈大悲之想。”“什么
时候,你怎么对佛学也有兴趣了?”他问。
“我家世代信佛教,只为了祈求菩萨保平安,我们人类,对神的要求都很多。尤其在需
要神的时候,人是很自私的。可是,佛家的许多思想,是很玄的,很深奥的,我家全家,可
没有一个人去研究佛家思想,除了我以外。我也是最近才找了些书来看。”“为什么看这些
书?”“我也不知道。只为了想看吧!我看书的范围本来就很广泛。你知道,佛家最让人深
思的是‘禅’的境界,禅这个字很难解释,你只能去意会。”
“你意会到些什么?”“有就是没有,真就是假,得到就是失去,存在就是不存在,最
近的就是最远的,最好的也是最坏的……于是,大彻大悟;有我也等于无我!”
他盯著她,不知怎的,心里竟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谈什么真就是假,谈什么得到就
是失去……他不喜欢这个话题,离别在即,所有的谈话都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安的地方,他握
牢了她的手,诚挚的说:“我不够资格谈禅,我也不懂得禅。我只知道,得到决不是失去。
鸵鸵,今天只有你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你代表了我所有的家人,所以,愿意我用‘妻子’的
名义来称呼你吗?最起码,你知我知,你是我的妻子!”
她抬头看他,把头柔顺的靠在他肩上。
“知道就是不知道……”她还陷在她那一知半解的“禅”的意境中:“愿意就是不愿
意,所有就是一无所有……”
“喂喂!”他对著她的耳朵大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天就是地,地就是天,阴就
是阳,阳就是阴,乾就是坤,坤就是乾,丈夫是我,你就是妻!”
她睁大眼睛被他这一篇胡说八道,弄得大笑起来。于是,他们在笑声中离别华冈,车子
渐行渐远,华冈隐在雾色中,若有若无,如真如幻。离愁别绪,齐涌而来,韩青望着华冈那
些建筑物从视线中消失,还真的感到“有就是没有,存在就是不存在,最近的就是最远
的……”他摔摔头,摔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摔掉这种怆恻的悲凉……摔掉,摔掉,摔
掉。
可是,有些发生的事会是你永远摔不掉的。
这天,徐业平兄弟带著方克梅和丁香一起来了。徐业伟拉开他的大嗓门,坚持的喊:
“走走!我们一起去金山游泳去!今天我作东,我们在那儿露营!帐篷、睡袋、手电
筒……我统统都带了,吴天威把他的车借给我们用!走走!把握这最后几天,我们疯疯狂狂
的玩它两天!丁香!”他回头喊:“你有没有忘记我的手鼓?如果你忘了,我敲掉你的小脑
袋!”
“没有忘哪!”丁香笑吟吟的应著。“我亲自把它抱到车上去的!”“走走走!”徐业
伟说是风就是雨,去拉每一个人,扯每一个人。“走啊!你们大家!”
韩青有些犹豫,因为鸵鸵从华冈下山后就感冒了,他最怕她生病,很担心她是否吃得消
去海边再吹吹风,泡泡水。而且,在这即将离别的日子里,他那么柔情缱绻,只想两个人腻
在一起,并不太愿意和一群人在一块儿。他想了想,摸摸鸵鸵的额,要命,真的在发烧了。
“这样吧,”他说:“你们先去,我和鸵鸵明天来加入你们,今天我要带她去看医
生!”
徐业伟瞪著鸵鸵,笑著: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生病!假若你和我一样,又上山,又下海,包你会结结实实,
长命百岁!好了!”他掉头向大家,呼叱著:“要去的就快去吧,难得我小爷肯为大家举行
惜别晚会,不去的别后悔!”“是啊!”丁香笑著接口。“我们还要生营火呢!”
“那么,”徐业平笑著对韩青作了个鬼脸。“你们明天一定要赶来,我们先去了!”
“好!”韩青同意。“走啊!走啊!走啊!”徐业伟一边笑著,一边往外跑,丁香像个小影
子般跟着他。他们冲出了门,徐业伟还在高声唱著:“欢乐年华,一刻不停留,
时光匆匆,啊呀呀呀呀呀,
要把握!”徐业伟每次的出现,都像阵狂飙,等他们全体走了,韩青才透出口气来。拉
著鸵鸵,他央求她去看医生,她直播头,他就用双手捧定了她的头,重重的吻她,她挣扎开
去,嚷著:
“你就是这样,传染了有什么好?”
“我就是安心要传染,”他正色说,这是他们间经常发生的事,他总要重复他的歪理
由。“希望你身上的细菌能移到我身上来,那么,你原有九分病,我分担一半,你就只有四
分半的病了!”“唉!”鸵鸵叹著气。“韩青!”她的眼圈又红了。“没认识你以前,我虽
然交了好多男朋友,可是,只有你让我了解什么叫爱情。”“如果你真了解了,就为我去看
看医生吧!”他继续央求。“吃点药,明天好了,我们才能好好的玩,是不是?你答应过
我,要为我爱惜你自己,假若你这么任性,我去服兵役的时候,怎么能放得下心?”“好好
好,我去,我去!”她屈服了。叹著气。“你以前说,我像你的母亲、姐妹、爱人、妻子、
女儿……其实,正相反,你才像我的父亲、兄弟、朋友、爱人、丈夫……及一切!”
他屏息三秒钟,为了她这句话,然后,他又重重的吻了她。终于,她去看了医生,只是
感冒,没有什么太严重的。他喂她吃了药,就强迫她卧床休息。感冒药里总混合著镇定剂,
她吃了药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他又和往常一样,搬张椅子坐在床前,痴痴的看著她的睡
相,看著她低阖的睫毛,看著她小巧的鼻子,看著她微向上弯的嘴角……他的爱人、朋友、
姐妹、妻子。唔,这是他的妻子!不论是否缺一道法律程序,她已是他的妻子!奇怪,为什
么有句俗话说:太太是人家的好!他就觉得,一千千,一万万个觉得:太太是自己的好!
晚上七点多钟,鸵鸵还没睡醒,房东太太忽然来敲门,说有金山来的长途电话,他冲下
楼去接电话,心里一点什么预感都没有,只以为是徐业平他们不甘寂寞,要他提前去参加
“营火”会。拿起电话,他听到的是方克梅的声音,哭泣著,一连串的说:“韩青,徐业伟
淹死了!你快来,业平和丁香都快发疯了!你快来,徐业伟淹死了!”匆匆,太匆匆18/30
“什么?”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徐业伟?那又会疯又会笑又会闹,又健康,又擅
长游泳的孩子?那么年轻,那么强壮,那么有生命力的孩子?不不,这是个玩笑,这一定是
个玩笑!徐业伟那么疯,什么玩笑都开得出来!这一定是个玩笑!“韩青,是真的!”方克
梅泣不成声。“他下午游出去,就没游回来,大家一直找,一直找……救生员和救生艇都出
动了,是真的!他们找到了他……刚才找到,已经……已经……已经死了!真的……真
的……”
抛下电话,他一回头,发现鸵鸵直挺挺的站在门外。
“发生了什么事?”鸵鸵问。
“我要赶到金山去!”他喊著,声音粗哑:“他们说,徐业伟淹死了!”鸵鸵脸色惨
白。“我跟你一起去!”她喊。
“你不要去!”他往三楼下冲。“你去躺著!”
“我要去!”鸵鸵坚决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们在八点钟左右赶到了金山。海边都是人,警员、救生人员、安全人员,以及徐业伟
的父母、弟妹……全来了。徐业平一看到韩青,就死命的抓著他,摇撼著他的身子,声嘶力
竭的喊:“你相信吗?你相信吗?这事会发生在小伟身上,你相信吗?他的活力是用不完
的,他的生命力比什么都强,他才只有十九岁,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忧愁……为什么?为什
么?为什么?韩青,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
韩青无言以答。站在那海风扑面的沙滩上,他看到徐家两老哭成一团,看到那已被遮盖
住的遗体;尤其,他看到那面手鼓,丁香正傻傻的、痴痴的紧抱著那手鼓……他什么都忍不
住了,他痛哭起来了,跌坐在沙滩上,他用手捧住头,大哭特哭,泪如泉涌。鸵鸵用双手抱
紧了他的头,她也哭著,却没有像他那样沉痛得忘形,她还试图要唤醒他:
“韩青,别这样。韩青,你该去安慰他们的,你自己怎么反而哭成这样呢?”她抽抽鼻
子,用手臂抹眼泪:“韩青,你不是说过,生命的来与去,都是自然的……”
“不自然!不自然!不自然!”他激烈的大喊:“如果老得像太师母,是应该去的。可
是,小伟的生命还在最强盛最美好的时候,他怎么可以去?他怎么可以去?”他仰头大叫:
“上帝!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上帝无言,海风无语。海浪扑打著岩石,发出一连串澎湃的音响:砰砰,砰砰!犹如徐
业伟还在敲击著手鼓的声音。手鼓!他回头看,丁香孤独的、不受人注意的坐在沙滩上,怀
里紧紧抱著那面手鼓,身上还穿著件游泳衣。他站起身来了,踉跄的走到丁香身边去。“丁
香!”他哑著喉咙喊:“丁香!”
丁香像从沉睡中醒来,她抬起头,脸色白得像月光,眼睛黑幽幽的如两泓不见底的深
潭。她居然没有哭,她脸上一点儿泪痕都没有,一丝丝都没有。
“他说他前辈子是一条鱼,”丁香细声细气的说:“结果,他去了。海,把他收回去
了。”
“丁香!”他沉痛的握著那小小的肩,用力的唤著:“哭吧!丁香,哭吧!”“不
不!”丁香轻轻的摇摇头,还像在做梦一样。“他从来不喜欢看到我哭,他会骂我!我不
哭,我不哭,他总是要我笑嘻嘻的,他说,他喜欢我,就是因为我爱笑!”她居然卷起嘴
角,微微笑起来。“丁香!”他摇她,用力摇她。“你哭,你必须哭!你放声哭吧,丁
香!”他试图从她怀中取去那手鼓。
丁香立刻用全身力量压在那鼓上。
“不行!他交给我保管的!”她说。“如果我弄丢了,他会生很大很大的气!”哦!丁
香!小小的丁香!韩青茫然的站起身子,发现自己绝对不能帮她承受任何属于她的悲痛,他
只能无助的望著她。鸵鸵走来,用双臂紧紧挽住韩青。
“怎么会呢?”鸵鸵小声的啜泣著。“怎么会有这些事呢?我不懂。我以后,什么都不
敢说我懂得了。”
他紧紧的挽住鸵鸵,从没有一个时刻,他觉得“存在”的价值是如此重要。再也不要去
谈“禅”了,存在绝对不等于“不存在”!砰砰砰!海浪仍然一个劲儿的击著鼓,砰砰砰!
“听!”丁香忽然说。他和鸵鸵低头去看丁香。
丁香满脸绽放著光彩。“他在唱歌呢!”她微笑著说:“他在唱:匆匆,太匆匆!听见
吗?匆匆,太匆匆!”鸵鸵把面颊埋进了韩青的怀里。
三天后,他们葬了徐业伟。丁香进了精神疗养院。从此,韩青没有再见过丁香。
匆匆,太匆匆19/3016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四日,韩青和鸵鸵认识满二十个月。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以每月
来计算相识的日子,也以每月的二十四日为纪念日,小小庆祝,并且彼此祝福。
这个月的二十四日并不很好过,徐业伟的事件还深深影响著他们,那悲哀的气氛一直紧
压在两人心头。而且,韩青必须回屏东去了,因为,召集令随时可能下来,他一定要回家等
兵役通知。等接到通知后,他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时间来台北,还是要直接去服役,所以,离
愁别绪,千匝万匝的箍在两人身上,心上,思想中,意识中,摆脱不开,挥之不去。
这天,他们在小风帆吃晚餐,喝了一点酒,两人都想把空气放轻松一点,只是,都做不
到。饭后,回到小屋里,面面相对,就更是离愁千斛了。韩青注视著她,千言万语,全不知
从何说起,只觉得一千个一万个放不下心。即使两心相许,未来是不是都能如愿呢?吴天威
对他说过几句很重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吗?我不想在服兵役的时候去受那种相思之苦!而且,我
告诉你,服兵役的时候最容易失去女朋友,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忍耐寂寞,能抗拒诱惑。韩
青,”他还特别加重语气。“尤其是你那位袁嘉珮,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盯著她,她还要偶尔
动摇一下,等你走了,更不可靠了。袁嘉珮,”他摇摇头:“那女孩太聪明太有才气,太活
跃,又太受人注意!韩青,你该找个平凡一点的女孩,那么,你会少吃很多苦!”吴天威,
在同学中,他是比较沉默寡言的,很少发表什么大意见。但是,这几句话说得却颇有道理。
当这离别前夕,他注视著鸵鸵时,吴天威的话就在他脑海里翻腾又翻腾。鸵鸵望著他,
双眸盈盈然如秋水,面颊被酒染红了,那么可爱的嫣红著,嘴唇的弧度一向是他最喜爱的,
连那用手指绕头发的小动作……唉,一颦一笑一蹙眉,都是“动人心处”!前人的词句里有
“其奈风流端整外,更另有,动人心处!”实在是写得太好了。唉!他心里叹著气,或者,
他真该去爱一个平凡一点的女孩!免得如此牵肠挂肚,难舍难分。“鸵鸵,我真不放心你,
真不放心!”
“别这样,”她咬咬嘴唇。“我会很乖。我已经跟爸爸说了,七月一日起,我就去爸爸
公司里上班,去管一些外销翻译打字之类的工作。你走了,我的白天会变得太漫长了,只好
用工作去填满它!”鸵鸵的父亲,从军中退役后,开了一家玩具公司,一直做得非常好,最
近,已大量接受国外的订单了。女儿去父亲的公司上班,应该是最没问题的。可是,韩青还
是一百二十万个不放心,不放心,不放心。
“你爸爸公司里,有多少男职员?”他忧心忡忡的问,一本正经的。“哦,韩青!”她
愕然的说:“你还不相信我?你以为我见到任何男人都会喜欢吗?”
“我不是怕你喜欢别人,我是怕别人太喜欢你!”他叹著气说。“别人喜欢我,应该是
你的骄傲才对。”她说:“只要我心里只容你一个。”“你是吗?”“当然是!”“永远
吗?”“永远。”“不变吗?”“不变。”“不受诱惑吗?不被迷惑吗?倘若你被迷惑
了……”
她的头低垂了下去,不说话了,生气了。
“唉唉!”他叹气。“我知道我不该说,我知道我不该不信任你!但是,我就这样烦
恼,我真不知道,假若我失去你,我怎么活!”他握起她的手。“不要生气,请你不要生
气,求你不要生气……”她抬起头来,眼中泪汪汪的了。
“是不是也要我切开手指,写封血书给你呢?”
“不要!千万不要!”他燃起一支烟,猛抽著,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了。
“你知道,”他忽然说:“我一直对于一件事,非常不解。”
“什么事?”“你的家庭。”他喷出一口烟雾,注视著烟雾后面,她那张在朦胧中更显
得娟秀的面庞。“我常常想,我早就该在你家庭中露面了。你看,我们相交相识相知相爱已
长达二十个月,你父母还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个我。”
“你怕不被我父母接受吗?”她沉吟了,深思著,终于长叹了一声。“韩青,你愿意忍
耐吗?我爸爸是个好父亲,但他的教养,他的高贵,使他不见得能了解我和你这段感情。何
况,他的事业好忙,我真不忍心再用我的事情来烦他。我妈——你也知道,她是个典型的贤
妻良母,善良有余,了解力却不够深,她不是个很能和儿女沟通的母亲。我怕他们知道我俩
的事以后,反而变成我俩间的阻碍。韩青,你将来只要娶我,不必娶我整个家庭的!”
男人是多容易满足啊!仅仅这一句话,他就浑身都轻飘飘了。他握紧她的手,握得她发
痛。
“这是诺言吗?”他问。
“这是。”她肯定的。“我将来要嫁给你,而且,我要做个最好最好的妻子,如果我曾
做过些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事,让我将来补偿你,我要让全天下的男人都羡慕你,嫉妒你,因
为你有这么好的太太。”他停住呼吸,对她急急的说:
“快拿氧气筒来,我不能呼吸了!”
她想笑,泪珠又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她用手掠掠头发,悄悄挥去了睫毛上的一滴泪
珠。
“哎!”她振作了一下,挺直背脊,笑起来。“我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傻气?你不过是去
服兵役,又不是要到非洲去,服役时还有休假,只要你休假,通知我,我马上去见你!不管
你的基地在台南台中花莲或是月球上!”
“我怎么通知你呢?你又不许我直接写信到你家。”
“写限时专送,寄给方克梅,小方会马上通知我的!如果可以打电话,打给小方,假若
你的基地能通电话,我也会打给你!”“我们一定要经过小方吗?我现在去拜访你父母不行
吗?”
“如果你要把事情弄糟,尽管去!”
“恋爱是件不能见人的事吗?”他有些不平。“在我家里,我们两个那张合照,一直挂
在我房间里,你应该跟我回屏东去看看!”“哎,别提那张照片了,我照得那么丑,你也把
它挂出来!你一定要向你父母声明一下,我本人比照片漂亮!”
“我父母对照片已经够满意了。不过,你愿意本人去亮相一下,就更好了!这样,明天
跟我回屏东吧!怎么样?”他忽然兴奋起来。“就这么做!你告诉你妈,去参加夏令营什么
的。跟我去屏东吧!跟我去吧!”
“别胡闹了!”她说:“我才不去呢!时机未到。”
“时机什么时候才到呢?”
“等你服完兵役。你看,上帝帮我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下学期大四,夜校读五年,
等你退役,我也毕业了。那天吴天威还对我说Justmake!”
是吗?上帝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吗?韩青想到“上帝”,就禁不住联想起徐业伟,想起自
己在沙滩上仰天狂叫的那夜。不不!今晚不能想那件事,决不能!他摔了摔头,摔掉那份椎
心的痛楚。摔不掉的,是对上帝的怀疑。唉!上帝,不管你多忙,不管你把人生安排得多么
乱七八糟,请照顾我的鸵鸵吧!这只是个小小的请求啊!照顾她不要生病,不要生气,不要
变心……变心,噢!他猛烈摇头,为什么一定要想起变心两个字呢?“你怎么回事?”她希
奇的看著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摔头……嘴里叽哩咕噜的念经,我看你神
经有点问题了,是不是?”“是!”他叹气,揽紧她,用全身的力量去吻她。“我已经疯
了!为你疯了!我真的为你疯了!我从来不知道,我会为一个女孩疯成这样子!简直不可救
药!”他更重更重的吻她。“鸵鸵!你只是个小鸵鸵,怎么对我有这么大的力量呢!怎么会
呢?”这种爱的语言会让人醉,这种爱的接触会让人疯。于是,在这离别前夕,他们缱绻又
缱绻,直到深夜,直到夜阑。然后,他必须送她回家了。她去洗手间梳洗,好半天才出来,
他看她,总觉得她在离别前夕,表现得比他坚强,可是,她从洗手间出来时,眼睛却是肿肿
的。
把她送了回去,再坐计程车回来。小屋子静悄悄的,租期已满,他明天走后,不会再住
这间小屋了。但是,这小屋中曾盛载了多少欢乐,多少柔情啊,他环室四顾,忽然发现枕上
有张纸条,拿起来一看,却是鸵鸵留下的一张短笺:
“青:我最挚爱的人,我对你真挚得可以把心剖开以鉴日
月,你怎么还不相信我?怎么还不相信?
我刚刚跪下祈求神,我愿少活十年岁月,只要我能
拥有你,今生今世。我不求些什么,名利都是身外之物,
我只希望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我这份心,这份情,
你怎么还不相信?我知道我的心志脆弱,愿神坚强我!愿神不要给我
们大多的磨练,阻难,因为我们原本平凡!
青,信任我!爱我!我需要你,我好怕!我太在乎
你了,我好怕失去你,决不亚于你怕失去我!我真不知
道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
青,你要回来娶我!你一定要回来娶我!我等你,我
一定等你!但是,请不要再怀疑我,你的怀疑像拿刀子剜我的
心,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我一字一泪,若神天上果有知,愿你成全我的心愿,
我愿弃名利,抛世俗,只愿与你比翼双飞,此生此世。
爱你的鸵鸵六、廿四、深夜”
原来,她在洗手间里写了这张条子!韩青念完,全身的血液就都冲到脑子里去了,心脏
因为强烈的自责而痉挛了起来。又因为强烈的感动而痛楚起来。他打开房门,奔下三楼,冲
到大街上,必须打电话给她!必须!他奔往电话亭,最近的电话亭要走十五分钟!该死,怎
么脚底又痛了呢,低头一看,又忘了穿鞋子了!如果再被玻璃割到,是你的报应!韩青,是
你的报应!你怎么可以对鸵鸵那么残忍,那么残忍呢!匆匆,太匆匆20/30
到了电话亭,管他几点钟了,管他会不会吵醒袁家二老!他迫不及待的拨了那个号码:
七七三五六八八。
电话铃才响,就被接起来了,是鸵鸵!聪明若她,早就知道他会打电话了。“鸵鸵!”
他喉中哽塞著:“原谅他!原谅那个残忍的、该死的、害疑心病的混蛋吧!原谅他是爱得太
深,爱得太切,以至于神志不清吧!”电话那头,传来鸵鸵的低泣声。
“鸵鸵!”他急切的喊,下意识的拉紧电话线,好像她在线的那头,可以拉到身边来似
的。“你再哭,我五脏六腑都碎了,脚也烂了。”“你……你……你什么?”她不解的、呜
咽的问:“脚怎么……怎么也会烂呢?”听过心碎,可没听过脚烂的。
“我跑到电话亭来打电话,又忘了穿鞋了!”
“啊呀!”她惊喊。“你……你……”她简直说不出话来:“你真……气死我!你的脚
破了吗?”
“不知道,只知道心破了。”
她居然笑出来了。哦,此情此景,个中滋味,难绘难描,难写难叙。除非你也爱过,除
非你也经历过,你才能体会,你才能了解,你才能相信!
17
七月二十四日过去了。韩青和鸵鸵认识满二十一个月。
八月二十四日,他们认识满二十二个月。
八月二十六日,韩青北上,报到服役。在北部某基地受了极艰苦的一个月训练后,再被
分发至中部某基地去正式服役,这期间,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鸵鸵,即使休假,也只有几小
时,事先不一定知道确切休假时间,联系起来,更加困难。相思,相思,这才了解什么叫相
思。
韩青开始他一年零拾个月的兵役。
鸵鸵开始走入社会,她进了父亲的公司,非常认真的工作起来,她的活跃,她的能干,
她的才华忽然间在工作中完全展现,从业务到外交,她居然成了父亲的左右手,成了公司中
人人瞩目的对象。韩青荷著枪,在野地中滚滚爬爬。
鸵鸵提起笔,写下她对韩青点点滴滴的思念,千千万万的允诺,这段期间,信件成了他
们之间最大的桥梁,也只有从这些信中,才能读出鸵鸵的内心世界。
十月二十四日,是他们认识两周年的纪念日,她寄来一封长达四页的长信,从相识,到
相爱,她从头细数,从头细诉,他边看边回忆,边看边落泪。谁说男孩子不该掉泪?谁说背
上一杆枪就不再儿女情长?那封文情并茂的信,最让他感动至深的是最后一段:我终于了解
我不能没有你,因为没有人和你一样。没
有人和你一样,把我捧在头顶上供奉著。没有人和你一
样,当我病痛时对我呵护又呵护,叮咛又叮咛。没有人
和你一样,喜欢写诗一般的小笺给我,亲手做一大堆的
装饰品给我。没有人和你一样,能忍受我的任性爱哭及
随时可能发生的情绪问题。没有人和你一样,不惜用任
何方法,让我多吃一些长胖一些。没有人和你一样,体
会到我心深处的每个思想。没有人和你一样,完全接纳
我,包容我,赞美我,让我自觉得是个可爱迷人的小女
人,让我自认为是完美的化身。我完全快乐,喜悦得如
同一只百灵鸟一般。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所给予的,
我不能没有你,因为你是唯一的男孩。
看了看手心中的婚姻线,你我的都又深又长。我坚
信如此。青,趁我们年轻时,让我们好好相爱,直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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