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孟脸上清楚浮现恶鬼的面相。他似乎整个人有一半已踏进疯狂的世界。
阿湿波对达孟和雪拉感到怜悯。
达孟和雪拉原本如此憧憬有楼,却无法在有楼居住。
如果不是我出现在苏迷楼,达孟与雪拉这对兄妹或许会结为夫妻,过着幸福的日子,在底下终其一生。
阿湿波心想,是我妨碍了他们。
“所以我们只有今晚能行动了。不论要去哪里,我们展开行动的机会,就只有今晚。”
达孟望着拉芙蕾西亚。
“那个叫乌尔嘉的老头,就住在‘树’的旁边对吧?”
拉芙蕾西亚没回答。
“到底是不是?”
达孟的长剑抵向拉芙蕾西亚雪白的咽喉。
“没错。‘树’的前方有一座侩院,乌尔嘉就住在那里……”拉芙蕾西亚说。
“离这里有多远?”
“坐马车的话,约一须臾之久。”
“我们有你刚才坐来的马车。”
“可是没有车夫,刚才被你杀了。”
“不过是驾马罢了,谁都会。”
“这里头的任何一个人坐上驾驶座,让人看了都会起疑。”
“不会有人起疑,因为是你坐上驾驶座。”
“我?”
“没错。途中不管谁叫你,你都不能把我们坐在车内的事泄漏出去。只要你敢轻举妄动,我随时都能从背后一剑刺死你。另外,为了防止你跳车逃脱,我会将你的腿或腰绑在驾驶座上。”
“如果我不愿配合呢?”
“那我就当场杀了你。”达孟说。“不只是你。我会把你们全都杀了。”
他的口吻相当认真。
“就算能一路抵达僧院,也不可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进入啊。因为先前有原人闯进有楼,现在侩院出入口应该都还有守卫把守。有楼里也有无人居住的森林,要是逃往那里,应该暂时不会被人发现——”
“我已经杀了很多人。如果是外面的森林还另当别论,要是逃进有楼的森林,顶多只能撑个一、两天。还不如以螺旋师之首乌尔嘉当人质,逃进狮子宫。因为不管怎样,我都想到狮子宫里看个究竟。就算要死,也等得我进入狮子宫后再说……”
“……”
“我老爸阿尔哈玛德,就连说梦话也都念着狮子宫。我知道他常为了这件事和老妈优哩婆湿吵架。小时候我不仅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我终于明白狮子宫和螺旋师的事了。”
达孟以闪闪生辉的双眸,注视着拉芙蕾西亚和阿湿波。
“好吧。不过,我一个人陪你去,你要留阿湿波和业在这里……
“那可不行,只有尸体才能留下。我看你是爱上这个男人了吧,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的男人被杀害,你也无所谓吗?”
“阿湿波是可能改变有楼命运的人,这种感情并不适合阿湿波。”
“那么,你们就全都死在这里吧。”
达孟眼中带有浓浓的疯狂之色,如此说道。
拉芙蕾西亚以求助的眼神望向阿湿波。
“那就去吧。不过,业也要一起走。如果你不同意,就当场杀了我吧。”阿湿波说。
雪拉望着阿湿波的脸。
“阿湿波……”
雪拉望向阿湿波的双眸,渐渐闪着恍然大悟的光芒。
“没关系。把那个女人也带去。反正是坐马车……”
不久,他们出发。
皎洁的上弦月高挂天际。
阿湿波看到幻象:有个螺旋不断成长,仿佛从大地蜿蜒向月亮延伸而去,缠向月亮。
他坐在于黑暗中急驰的马车内,怀里抱着熟睡的业。
业的身体柔软又温暖。
存在于这温度内的心跳,从阿湿波与业接触的部位传向他。
原人乍吉坐在阿湿波身旁,雪拉和达孟则并肩坐在阿湿波对面。
拉芙蕾西亚坐在驾驶座上,达孟在她身后,从木板裂开的缝隙间伸出长剑抵着她。
拉芙蕾西亚的双脚被绑在驾驶座上。
如果只有达孟和雪拉,还能乘隙抢夺长剑.但有乍吉在一旁,没机会下手。
马车车窗披着一块布,不把它移开的话,无法看见外面的情形。
蓝色的月影,落在面朝行进方向的右手边窗户布帘上。
风不断吹动那块布帘。
布帘呈螺旋状蜿蜒摆动。
马车车轮在他脑中转动。
呈螺旋状转动。
为了能从马车内看见前方,前方分界处开有一扇小窗。
达孟一再从窗口往外望。
不过,一路上没人对马车起疑,将他们拦下。
“你担心是吗?”
拉芙蕾西亚低声对身后的达孟说道。
“少罗嗦。”
达孟从窗口低语。
沉默片刻后,拉芙蕾西亚又出声说道:
“你们在底下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什么怎么样?”
“和阿尔哈玛德,以及优哩婆湿……”
“不怎么样。”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扑杀来鱼,还有找寻食物。”
“那阿尔哈玛德和优哩婆湿呢?”
“他们老是在吵架。”
“吵架?”
“没错。”
陷入一阵沉默。
这段时间,只传来马车的声音。
“尽管这样,还是很幸福吗?”
不久,拉芙蕾西亚又轻声问道。
“幸福?”
“我指的是你们。阿尔哈玛德、优哩婆湿,还有你们……”
“要你管!”
达孟以不耐烦的声音说道。
“你会庆幸自己来过上面吗?”
像在问小孩般的口吻。
“闭嘴。要是再不住口,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时,阿湿波在黑暗中发现雪拉的双眸闪着微光。雪拉在哭泣。
“我只能到上面来……”达孟说。
两人就此没再交谈。
黑暗中只微微传来一声啜泣。
是雪拉的声音。
“僧院快到了……”拉芙蕾西亚说。
“别被人发现。”达孟以剑抵住拉芙蕾西亚背后说。
马车内弥漫着达孟的血腥味。
达孟手臂的伤,血流不止。
“是士兵……”
过没多久,拉芙蕾西亚再次出声说道。
从小窗望去,在月光下可以看见僧院的围墙。
侩院位在围墙内,“树”就在最里头。
包围混沌的墙,就只有僧院的围墙那一部分向外突出。
若不先通过僧院的围墙,就不能来到进入狮子宫的那扇门。
来到一开始的围墙大门前,马车就此停下。
“停车!”有声音唤道。
马车停下。
感觉有数名士兵走近。
士兵似乎一看就知道驾车人的身分。
似乎是士兵手中火把的火光,在窗口的布帘上闪动。
“有什么事吗?”传来士兵的声音。
马车内一阵紧张。
“我有急事要见乌尔嘉。”
“刚才卡曼大人来拜访乌尔嘉大人,他们两人现在正在祭祀堂里谈话。”士兵说。
“我知道了。”
拉芙蕾西亚说完后,缓缓驾车前进。
马车穿过大门,从侩院的入口前通过。
有两名士兵站在僧院入口处,其中一人朝马车走近。
“您要去哪边?”士兵唤道。
“我有事要找乌尔嘉,但在那之前,想先去教典库查个资料。”
拉芙蕾西亚停车说道。
教典库是一座仓库,里头存放着《狮子之书》及其相关的研究书和问答集。
树部的拉芙蕾西亚,能自由进出。
“灯准备了吗?”
“准备了。”
“要人随行吗?”
“不必,我自己去就行了。”
拉芙蕾西亚说完后,驱车前行。
就这样,拉芙蕾西亚驾车绕到侩院旁。马车再继续往前走,就是教典库,但拉芙蕾西亚在中途停车。
达孟观察外面的动静。
“好。”
他低声说道,走下马车。
所有人也都跟着下马车。
阿湿波抱着沉睡中的业,站在夜气中。诱人的植物香气,融入冷冽的夜气中,令人陶醉。
达孟以长剑切断绑住拉芙蕾西亚双脚的绳索。
拉芙蕾西亚却未走下马车。
“怎么了?”
她从上方默默俯视着达孟。
清澄的月光,在拉芙蕾西亚脸上留下浓浓的暗影。
“你用那把剑杀了我吧……”拉芙蕾西亚说。
“什么?!”
达孟面露惊诧地望着拉芙蕾西亚。
“我背叛了同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会带你来这里,早让你杀了我。但你说要杀了阿湿波,以此威胁我。不过,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你用不着我了,杀了我吧。我不想再看到其他人命丧你手。死在你手中,就是无法杀你的我,对你所做的复仇——”
“这是怎么回事?”
“杀了我之后,你再问阿湿波原因吧。”
“现在就说。”
“想知道的话,就先杀了我。”
拉芙蕾西亚以坚决的口吻说道。
“拉芙蕾西亚,别说傻话!”
阿湿波说道,达孟的剑尖指向他。
“你说!”
达孟的剑尖在阿湿波左臂留下浅浅的伤口。
“你在做什么!”雪拉说。
这句话令达孟猛然回神。
“我还不杀你。只要还有利用价值,我就不杀——”
达孟将拉芙蕾西亚拉下马车。
“那扇窗有灯光。”达孟说。
前方不远处的僧院转交房间,有灯光从窗口流泄出来。
“是那里对吧?”
达孟低着头,缓缓走向那扇窗户底下。
阿湿波和拉芙蕾西亚被长剑抵着,只好跟着达孟走。
他们弯腰站在窗下。
只要站直,就能看见房内的情况。
传来说话声。
是卡曼和乌尔嘉的声音。
两人似乎正低声争执。不,与其说争执,不如说是乌尔嘉极力在安抚大声质问的卡曼。
“不,再也不能让那个男人和‘树’碰面。”
是卡曼的声音。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
传来乌尔嘉的声音。
卡曼盖过乌尔嘉的声音,以强硬的口吻说道:
“我没说要取他性命,但将他们两人分别关在不同的场所,让他们无法碰面,才是聪明的做法吧?”
看来是在谈论阿湿波与业的事。
“可是在议会中,不是已经决定,今后应该在有人见证的情况下,让那个男人和‘树’对话,并做记录吗?”
“那只是乌尔嘉大人您个人的意见,未必是议会整体的意见。况且,当时在一旁见证的只有我们,这也令其余螺旋师心里很不是滋味——”
“卡曼啊,如果那个男人是背负着命运来到有楼,凭我们的力量,什么也无法改变……”
“话虽如此,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就算阿湿波真能答出奥永的问,这世界也不见得会毁灭。不管《狮子之书》上怎么写……”
紧贴着墙壁,听他们两人说话的达孟,开始缓缓从窗口窥望屋内。
“没问题的。这扇窗位在祭坛后方,他们看不到。”达孟缩回头,如此说道。“我先去。”
从窗口爬进屋内的顺序,当场便做出决定。
第一个是达孟。
接着是沉睡的业。
然后是阿湿波。
再来依序是雪拉、拉芙蕾西亚、原人乍吉。
达孟先将长剑收在腰间,从窗口爬进。这段时间,手持长剑的乍吉一直站在阿湿波和拉芙蕾西亚背后。
业被放在黄土地上躺着。
达孟从窗口潜入后,接着沉睡的业被送进屋内。然后阿湿波跟着爬进去。
等到雪拉正准备进入时,卡曼和乌尔嘉发现有人潜入屋内。
卡曼率先察觉。
他绕到祭坛旁。
看见达孟巨大的身躯。
卡曼的表情顿时为之僵硬。
他伸手按向腰间短剑。
“你……”
卡曼话只说到这里。
因为达孟从斜下方一剑贯穿卡曼的喉咙。剑身从卡曼下巴刺入,从他后脑穿出。
卡曼双唇紧闭,眼睛圆睁,瞪视着达孟,然后又望向阿湿波。
他似乎有话想说,张开嘴巴。
但从口中溢出的不是话语,而是大量鲜血。卡曼的双眼已黯淡无光。
卡曼俞未倒地,达孟已抢先展开行动。
他以沾满卡曼鲜血的剑尖刺向乌尔嘉眼前。
“不准出声。”达孟低声道。
阿湿波呆立原地,低头望着喉中不断涌出大量鲜血的卡曼尸体。
卡曼双膝跪地,身子前倾,一头撞向地面。他臀部抬起,以祈祷般的姿势就此咽气。
撞向地面的脸,微微朝右,看得到他的右颊和部分高挺的鼻子。
刚才还活得好好的男人,成了没生命的物体,摆出祈祷的姿势。
阿湿波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心想—人竟然这么轻易就死了。
别开枪——
螺旋的幻觉。
旋绕的螺旋体,倒卧在阿湿波脚下。
那螺旋缓缓恢复成卡曼的尸体。
“卡曼!”
阿湿波身后响起女人的尖叫声。
是拉芙蕾西亚。
乍吉和拉芙蕾西亚已从窗口爬进屋内。
“拉芙蕾西亚……”
乌尔嘉被剑抵着,如此低语。
拉芙蕾西亚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般,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卡曼尸体。
一行人聚在祭坛前。
这是数天前,阿湿波来过的房间。祭坛上刻有摘自穴狮子之书》诗句的那个房间。
业仍仰躺在地上沉睡。
“乌尔嘉……”
拉芙蕾西亚开口想说什么。
接下来的话她还没说出口,乌尔嘉先朝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不是你的错。这是命运的安排……”
乌尔嘉被剑抵着,沉声说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
乌尔嘉向达孟问道。
“狮子宫。”
达孟以压抑心中兴奋的声音说道。
但不管他再怎么压抑,还是抑制不了包裹他肉体的兴奋。尽管一再压抑,但某个狞猛之物还是从他体内满溢而出。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清楚呈现疯狂之色。
“你说奥永?”
“没错,你带我去狮子宫——”
达孟的声音在颤抖。
“你不要命了是吗?”乌尔嘉问。
“命?”
“没错。”
“我已做好必死的心理准备。在死之前,我想进入狮子宫……”
达孟说完后,乌尔嘉莞尔一笑。
“你为什么笑?”达孟说。
“如果要去奥永,根本没必要专程到这里来。”
“什么?!”
“奥永很辽阔。只要越过围绕它的墙,任何人都能进入奥永。如此辽阔的墙,我们也没能力一一派人把守。”
“你说什么?!”
“如果你不要命,从任何地方都能进入奥永之内。”
“……”
“我们螺旋师之所以从这里进入奥永,是为了在答出问题后,可以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
“那墙是为了不让如人随便进入奥永,但事实上,墙是在守护着我们。”
“这话怎么说?”
“奥永内部是混沌。那不是你现在脑中所想的任何东西。相反的,它同样也是你所想的任何东西……”
“……”
“住在有楼的人,随时都得目睹那样的东西。而面对混沌,一般人无法承受。所以那面墙是用来避免混沌接触我们的目光。我说它守护着我们,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从这里去,就回得来吗?”
“嗯。”
“为什么?”
“因为有拉芙蕾西亚。”
“这个女人?”
“没错。树部的这个女人,会成为路标。”
“路标?”
“没错。拉芙蕾西亚会站在入口,不断朝混沌内部传送意识,直到螺旋师返回为止。在混沌内,意志会化为实体,成为肉眼看得见的东西。只要依循着它,螺旋师就能自混沌内返回。”乌尔嘉说。
达孟不大明白乌尔嘉说的话,一直凝睇着乌尔嘉。
“为什么?”
乌尔嘉向沉默的达孟问道。
“为什么你想到奥永内部去?”
达孟默而不答。
就只是望着乌尔嘉。
乌尔嘉正面承接达孟的视线,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血脉,你身上也流着螺旋师阿尔哈玛德的血脉。”
正当乌尔嘉如此说道时,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
“我不要!”
是雪拉。
“不,我不要去狮子宫!”
“雪拉……”
达孟依然用剑抵着乌尔嘉,望向雪拉。
雪拉右手握着一把亮晃晃的刀子。
是刚才卡曼握在手中,想从腰间拔出的短剑。它掉落在地上,被雪拉捡起。
“达孟,你去死吧!”雪拉大叫。
她握着短剑,快步冲来。
撞向达孟。
刀尖刺进达孟腹中。
但达孟的肌肉过于坚硬,刀子只微微刺进肌肉中。
“雪拉……”
兄妹四目相望。
达孟脸上浮现悲痛的表情,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哀伤。
唔……
达孟放声咆哮。
那把微微刺进腹中的短剑,从他腹部滑出,掉落在石板地上。
他把雪拉推开,同时挥剑。
长剑划破向后倒落的雪拉左肩。
倒地的雪拉,肩膀血流如注。
“我只是想在有楼生活,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生活啊。”
雪拉哭泣,放声大叫。
原人乍吉瞪视着从雪拉肩膀涌出的鲜血。
他身体发颤。
乍吉望向达孟。
他凹陷的眼窝深处,燃烧着憎恨之火。
GEO!
乍吉张开突出的下颚,露出黄牙咆哮。
扑向达孟。
那不比达孟逊色的巨大身躯,以风驰电掣之速展开行动。
达孟的长剑,将乍吉斩向他额头的剑拨向一旁。乍吉的剑从中折断,飞向空中。
折断的剑尖在发出声响落地前,达孟的长剑早一步贯穿乍吉的心脏。
尽管被一剑穿心,但乍吉还是没停止动作。
他一把抓住达孟。
手嵌进达孟的喉咙。
达孟长剑就此脱手。
他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乍吉。
乍吉向后倒下,全身痉挛几下后,不再动弹。
达孟一面咳嗽,一面踏步向前,想拔出插在乍吉胸前的长剑。
但雪拉早一步扑向乍吉的尸体,拔出长剑。
达孟停止动作。
肩上仍血流不止的雪拉,靠向阿湿波身边。
“阿湿波!”
她高声叫唤阿湿波的名字。
让阿湿波的双手握住那把剑。
“阿湿波,之前我不是说有事要求你吗?现在我告诉你。”
雪拉的声音在颤抖。
“请你杀了达孟!”
她声音无比僵硬。
“我肚里怀的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啊!你快杀了达孟,我们一起在有楼生活吧。”
达孟耳闻她的声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雪拉……”达孟错愕地低语。
“阿湿波,杀了达孟!”雪拉叫道。
阿湿波紧握长剑,却无法动弹。
体内有个东西涌现。
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它卡在喉头,宛如喉头就此塞住一般。
那个块体从喉咙涌出。
它化为言语,从阿湿波喉中滑出。
南无妙法莲华经……
“快杀了他……”雪拉说。
“你为什么不杀他?”雪拉提高了音调。
阿湿波手握沉重的铁制武器,注视着达孟。
达孟按住刚才被雪拉刺伤的腹部,一动也不动。
“怎么啦,刺过来啊,阿湿波。现在连你也杀得了我。”达孟说。
阿湿波将目光投向雪拉,接着移向手中的长剑,然后以求助的眼神望向躺在地上的业。
业没有回答。
雪拉发现阿湿波的视线。
她眼中燃起蓝白色烈焰。
雪拉的目光投向那把掉在地上的短剑。
刚才她刺向达孟的短剑。
它是从达孟腹部掉在地上的。
雪拉膝行向前。
拾起那把短剑。
“雪拉……”阿湿波低语道。
在那一瞬间,阿湿波与雪拉四目交接。
雪拉避开阿湿波的目光,猛然扑向业。
她压在业身上。
手中的短剑刺进业的胸口。
在此瞬间,阿湿波胸口感到一阵刺痛。在剑尖刺进业胸口的同时,仿佛同样的剑尖也刺进他的心脏。
“业!”
阿湿波抛开长剑。
奔向业。
某个东西从他体内消失。从消失的部位,溢出某个灼热之物。那灼热之物,从体内烧炙着阿湿波的肉体。
阿湿波的“业”,会在他面前呈现出人的姿态。
阿湿波以做梦般的眼神,望着插在业胸口的短剑,将它拔出。
他把短剑抛在地上。
石板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阿湿波跪在自己的业面前。
“敏子……”
“凉子……”
从阿湿波口中说出这两个名字。
鲜血从业胸口不断喷出。
阿湿波猛然忆起。
忆起自己那呈现人类姿态的“业”。忆起这个“业”会对他有多么重要。他竟然忘了这一切。
不,是他自己想要忘掉。
光是想到那个人,自己的血肉、骨头、心灵,几欲就此四分五裂……
他无法承受。
想忘掉那不能忘却的事。
想从悲伤中逃脱。
想舍弃这份悲伤。
除了悲伤,他还想连同愤怒、喜悦、憎恨,以及其他一切,全都一起忘却。
愤怒的苦涩和幼稚
徘徊在四月大气层的亮光底端
口吐唾沫,咬牙切齿
我是一修罗
得忆起非忆起不可的事。
不可以逃避自己。
在田里见过的田埂蓝色小花。
婆婆纳(注2)、繁缕(注3)、艾草。
小虫。
蚂蚁、瓢虫、虎甲虫(注4)。
阳光对再小的生命,甚至是一粒沙,都是平等的。
只要透过相机的镜头来看,就会明白。
从相机镜头看出去,会碰触到宇宙。
就连小小的花粉,光线也会送达,也会照向每一颗沙粒,甚至是蚂蚁的触角前端,都有从宇宙来到地球的阳光倾照其上。
就像上天的慈悲般,阳光对万物和生命也都一样平等。阳光的上天能量,培育生命。
无数的螺旋。
我会以拍摄螺旋度日。
每年到了春天,我就会看到那幕光景,不是吗?
我看过冷冷的冰雨,渐渐化为轻柔的雨,融化白雪,化为能量,渗进黝黑的大地中,不是吗?
人类运用各种智慧,分得这股大地的能量,用它种出稻米。
人是从大地中获得上天所赐的食物,以此生活。
啊,我混乱了。
松林新绿的气味。
各种事满溢而出,我脑中一片混乱。
没错。我是在大学里,从“业”手中得到诗集。
请帮我取冰雨来……
一筹莫展的我,因“业”的这句话而获得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