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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食上弦月的獅子

_19 梦枕獏(日)
  “我来了。”
  “今晚有聚会对吧?”
  “没错。所以我才会迟到。”
  “结果怎样?”阿湿波问。
  “什么结果?”
  “关于我的决定。”
  阿湿波把脸凑向拉芙蕾西亚手中灯盘的火焰,如此说道。
  他只能发出像风在低语般的声音。
  要与拉芙蕾西亚对话,只能靠拉芙蕾西亚读他的唇语,否则只有把嘴唇凑向她耳边说话。
  因此,阿湿波把脸凑向火焰,就是为了让拉芙蕾西亚借着火光读他的唇语。
  阿湿波继续说道:
  “——不只是我,还有达孟和雪拉,他们呢?”
  阿湿波说完后,拉芙蕾西亚突然一阵沉默。
  两人互望。
  接着拉芙蕾西亚静静摇了摇头。
  “他们死了吗!?”阿湿波问。
  “不,只不过,在今晚的聚会里,已决定处死他们——”
  拉芙蕾西亚望着阿湿波说道。
  “可是,雪拉是女人……”
  “嗯。”
  “而且他们两人是你的弟弟妹妹啊。”
  “没错。所以他们才能活到现在。原本他们在进入有楼前,就应该被杀了。他们应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活——”
  “可是,雪拉有孕在身。”
  “所以我才说他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
  “等一个月后,雪拉生下孩子,他们两人便会被处死——”
  “一个月后就能生下孩子吗?”
  “是的。”
  “……”
  “他们已经说出自己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你又是如何出现在苏迷楼。于是……”
  “于是决定处死他们对吧?”
  “没错。”
  “这是你的决定吗?”
  “这不是我决定的,阿湿波,是聚会决定的。”
  “我没问你聚会的事,我问你自己的意思如何。”
  “我……”
  说到这里,拉芙蕾西亚显得结结巴巴。她看着阿湿波,摇了摇头,望向地面。
  “……你也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些什么,而且还想杀了我,不只我,还包括你。他们杀了好几名有楼的人。当中还包括了芬巴……”
  “卡曼的儿子是吧。”
  “没错。他们想杀我们的事姑且不谈,我们最后终究活了下来,可是芬巴……”
  拉芙蕾西亚抬起头来,注视阿湿波。
  她的眼中映照着微小的红色灯火。
  “我无能为力。我扮演的角色,是在螺旋师与‘树’对话时,居中担任媒介,也负责对前往奥永的螺旋师引路。但我无力影响聚会的决定,就算有那个力量,我也……”
  “……”
  “他们两人就算能活命,也会在牢里待一辈子。而且,为了不让他们说出我遭侵犯的事,得将他们一辈子隔离才行。既然聚会希望他们两人死,那就是他们的命运——”
  雪拉——
  阿湿波想起雪拉的容颜。
  她还是个少女。
  她是怎样来到有楼的呢?
  阿尔哈玛德和优哩婆湿被哥哥达孟杀害,她费尽千辛万苦才抵达有楼,结果等待她到来的,是死亡。
  对于这样的结果,阿湿波难辞其咎。
  如果自己当初没出现在苏迷楼,达孟和雪拉或许会在海边之地,以兄妹的身分结合,以螺旋为食,终其一生。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阿湿波问。
  “和你一样……不,比你更没自由,被囚禁在一处和这里很类似的房间里。”
  “在哪里?”
  “你问这件事做什么?想去救人吗?”
  经这么一问,阿湿波答不出话来。
  他无法解救他们。
  就算救了他们,也会马上遭逮捕。在被捕之前,也许又会有许多原本不该死的人丧命。
  然而……
  “达孟和雪拉就在这栋楼底下。”拉芙蕾西亚说。
  “我能见他们吗?”
  阿湿波问,拉芙蕾西亚静静摇了摇头。
  “他们和你不同,连晚上都有人看守。如果卡曼同意,或许能和他们见面——”
  “拉芙蕾西亚,那你能见他们吗?”
  “我?如果是我自己一人,应该可以吧。不过,我已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
  拉芙蕾西亚与阿湿波互望良久。
  “那我呢?”阿湿波问。
  “你?”
  “聚会中也决定将我处死吗?”
  “不。”拉芙蕾西亚应道。“你不会被处死。只不过,你因为其他原因,不能离开这里——”
  “其他原因?”
  “你可能是真正的如人——也就是如来。”
  “原来是这样。”
  因为这个缘故,他的喉咙被毁。
  同时为了不让他把达孟侵犯拉芙蕾西亚的事说出去,而刻意毁了他的声带。
  如今,若不是在近距离,阿湿波根本无法和人交谈。若不请对方读他的唇语,便无法传达自己的意思。
  “我们到业那里去吧,阿湿波——”拉芙蕾西亚催促道。
  步出石室。
  阿湿波跟在拉芙蕾西亚身后。
  途中,阿湿波想起一件事。
  他伸手拍了拍拉芙蕾西亚的肩膀,叫她回头。
  “怎么了?”
  “‘树’在哪里?”阿湿波问。
  “‘树’?”
  “那株巨大的菩提树——圆生树,种在什么地方?”
  “咦!”
  “在哪里?”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想和‘树’说话。”
  “对哦,你也能和‘树’交谈。”
  “在抵达这里之前,尽管我人在远处,也能和它交谈。但来到这里之后,却怎样也无法和‘树’联络。”
  “我知道原因。”
  “为什么?”
  “因为螺旋师们不想让你和‘树’见面。”
  “为什么螺旋师们要这么做……”
  “刚才我说过:因为你有可能是如来。”
  “可是,‘树’要是和我交谈,会发生什么事吗?”
  “他们认为‘树’可能会把答告诉你。”
  “‘树’会这么做?!”
  “截至目前为止,进入狮子宫后还出得来的,就只有两个人。”
  “这我之前听过。”
  “也许更久以前,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人成功出来过,但就我们所知,就只有两个人——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一个人和一棵树。”
  “就是‘树’和螺旋师阿尔哈玛德吧……”
  阿湿波屏住喉中发出的沙哑气声。
  “‘树’和我父亲进入狮子宫内,与混沌见面。”
  “混沌……”
  “在那里接受螺旋双王的提问,回答了第一个问。”
  “他答出来了吗!?”
  “回答了第一个问。不过,第二个问,阿尔哈玛德和‘树’都无法回答。”
  汝为何人……
  在狮子宫入口处写有这行字。
  阿尔哈玛德和“树”是如何回答这个问呢?
  面对这个问,我有答案吗?
  突然有股狂乱之物从阿湿波体内涌现。
  阿湿波心想,也许我已拥有答。
  也许答正扭动着身躯,想从阿湿波的肉体挣脱而出。
  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答卡在他的肉体里,因出不来而焦急。
  “螺旋师们以逆向螺旋包围‘树’的四周。所以你现在无法与‘树’联络。”
  “逆向螺旋?”
  “没错。比如说:所有的东西,比如螺旋虫,都有固定的螺旋方向。以螺旋虫来说,是采右旋——不过,在众多螺旋虫中,有时也会出现左旋的。他们就是搜集这些逆向的螺旋,包围在‘树’的四周。这么一来,你就无法与‘树’意识相通了。如果你想和‘树’交谈,就得进入逆向螺旋包围的圆圈内才行。”
  “进入圆圈内?”
  “如果你想和‘树’见面,近日我可以帮你安排。”
  说完后,拉芙蕾西亚再度迈步向前。
  隔了几秒后,阿湿波才随后跟上。
  业所在的那个圆筒状石室已经不远。
  阿湿波竖耳细听。
  意识之耳。
  但什么也没听到。
  听不见祈祷声。
  他觉得仿佛有种触感很可怕的生物,顺着他的背后蠢动着往上爬。
  他背后鸡皮疙瘩直冒。
  近乎恐惧的感觉。
  怎么回事?
  阿湿波扩展自己的意识,找寻业的去向。
  业不在这里。
  往前多走一步,这种感觉就多增强一分。
  就像走向一个极度空虚之物。
  先前走向业时,那种兴奋的喜悦之情,现在完全感受不到。
  阿湿波向拉芙蕾西亚叫唤。
  但那只是细微的沙哑声。
  不过拉芙蕾西亚还是察觉到阿湿波的声音。
  “奇怪……”
  拉芙蕾西亚的脸只往后半转,如此说道。
  阿湿波所感觉到的,她也感觉到了。
  两人加快脚步。
  打开沉重的门扉。
  没看到业的身影。
  里头空无一物,只有蓝色的月光洒落草地和泥土上。
  “怎么回事……”阿湿波说。
  “不见了。”
  拉芙蕾西亚环视四周的石墙。
  石墙展现出石块的模样。蓝色的月光在石墙上形成凹凸不平的暗影。
  “这怎么可能……”
  阿湿波难以置信,走向石室中央。
  不见业的踪影。
  “难道是你……”
  “我不知道。是有人瞒着我动了手脚。”
  拉芙蕾西亚以惊讶的表情说道。
  这时,从两人身后——石屋的入口处传来一个声音。
  “原本在那里的原人蛹,是我刚才派人栘走的——”
  是个低沉的男子声音。
  阿湿波与拉芙蕾西亚回身而望。
  螺旋师卡曼站在他们面前。
  卡曼两侧各站着一名士兵。
  其中一名士兵手持灯火。
  灯火从下方往上照亮卡曼的脸,他的脸庞浮现在黑暗中。
  “卡曼……”
  拉芙蕾西亚并未低下头去,而是正面注视着卡曼说道。
  “拉芙蕾西亚——我知道你多次带这名男子来这里看原人的蛹。”
  那是低沉、冷淡的声音。
  “不过,此事今晚就要画上句点了。”
  卡曼望着拉芙蕾西亚,接着视线移向阿湿波。
  他朝阿湿波凝望半晌后,视线再次移向拉芙蕾西亚。
  “我希望你们两人乖乖跟我走。就算这名男子不愿意,我也能强行押走他。如果你们能自己跟我走,那自然是最好。”
  卡曼冷冷地说道。
  “我明白了。”拉芙蕾西亚应道。
  阿湿波默默颔首。
  卡曼就此迈步离去,拉芙蕾西亚紧跟在后,然后是阿湿波。
  那两名士兵一前一后走在队伍的两端。
  他们被带往一处设有祭坛的房间。
  在房间最里头的墙中央,有个像祭坛的陈设,上面摆着一个螺旋。
  是鹦鹉螺的化石。
  大小如同一个抱膝屈身的幼儿。
  左右两旁立着人像。
  正面的左侧是一尊人面兽身像。
  右侧则是一尊兽面人身像。
  人的身体上有狮子的头部。
  “到这里就行了……”卡曼低语道。
  “这里是我父亲的……”
  “没错。这里是阿尔哈玛德以前使用过的房间。”
  “为什么来这里?”
  “我们必须一次把话全部说清楚。选这个地方,再适合不过了。”
  “阿尔哈玛德的……”阿湿波以沙哑的气声说道。
  卡曼把视线投向阿湿波,似乎把目光停驻在他嘴唇的动作上:
  “阿湿波,听说你在下面见过阿尔哈玛德对吧。”
  “嗯。”阿湿波以勉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不知是由于听不清楚,还是看不出他嘴唇细微的动作,只见卡曼朝阿湿波走近一步,趋身向前。
  “当时阿尔哈玛德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你想问什么?”
  “关于奥永的问。”
  阿湿波摇头。
  “我什么都没听说。”
  “真的?”
  “真的。阿尔哈玛德和优哩婆湿都不大想提上面的事。”
  “听说阿尔哈玛德在下面扑杀来鱼。”
  “嗯。”阿湿波颔首。
  卡曼脸上泛起悲伤的微笑。
  “真是愚蠢……”
  他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
  “他再怎么扑杀,凭人类的力量,又能做得了多少?来鱼还是会源源不绝地从辽阔的大海往上爬向这苏迷楼……”
  他就像在自言自语般,望着阿湿波。
  卡曼说道:
  “如果说阿尔哈玛德愚蠢,那我们一样是蠢蛋。因为阿尔哈玛德在下面做的事,我们同样在这里也做——”
  “在这里?”
  “就是不让如来到奥永去,不让如来回答奥永的问,这种行为一样愚蠢。不论我们再怎么阻止如来去奥永,等时候到来,如来应该还是会去敲奥永的大门。命运就是这么回事——”
  卡曼以落寞的口吻说道。
  “阿尔哈玛德满怀憎恨……”阿湿波说。
  “憎恨?”
  “憎恨上面……现在回想,应该是憎恨有楼——”
  “哦?”
  “他似乎认为,只要扑杀来鱼,断绝前来有楼的新人的血脉,有楼就会逐渐灭亡。”
  也许是想起了阿尔哈玛德,阿湿波的口吻变得相当恭敬。
  “可悲的男人……”
  “为什么阿尔哈玛德要到下面生活?”
  “这件事,你还没听拉芙蕾西亚提过吗?”
  阿湿波颔首。
  卡曼以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拉芙蕾西亚。
  “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在这里向他说个清楚吧,可以吗?”
  “请。”拉芙蕾西亚以轻细的声音应道。
  “这得先从我们螺旋师的事谈起……”
  卡曼朝祭坛望了一眼,低语道:
  “所谓螺旋师,是拥有真人血统,且这血统能往前回溯起码三十代的人,才能拥有的地位。阿尔哈玛德就是这样的螺旋师。”
  他将目光移回阿湿波脸上。
  “说起来,螺旋师是与如来处于极端相对位置的答者。”
  “极端相对?”
  “如来是凭借命运而前来回答奥永提问的人;相对于此,我们螺旋师则凭借智慧来回答提问。”
  “……”
  “如果螺旋师能比如来早一步回答奥永的提问,苏迷楼就能免于毁灭。”
  “也就是说,如来若是回答出奥永的提问,苏迷楼就会毁灭吗?”
  “没错。”
  “此事你是从何得知?”
  “这是往昔流传下来的说法。”
  “往昔?多早以前?”
  “不知道,螺旋师之间代代相传的《狮子之书》中,有这样的记载——”
  “《狮子之书》?”
  “是我们螺旋师的圣典,当中有这样的记载。”
  “圣典?”
  “过去最早来到有楼,成为真人的人类——成为第一位螺旋师的伏尔甘(注10),从奥永的螺旋双王手中取得这部圣典。也有一说指此书为伏尔甘所撰——”
  “……”
  “书中从宇宙的形成,到宇宙的构造、命运,都有记载。”
  “那本书还在吗?”
  “并非全部都在。因为年代久远,现在原典已经夫失,只留下其中一部分,而这部分也是后世人所写。”
  “……”
  “而在那本《狮子之书》中,似乎写有奥永之间的答。”
  “什么?!”
  “现在它也仅有一部分留存。”
  “那留存的部分写了些什么?”
  “上面记载——有两个问。但两个问其实都是同一个问,答案也都相同。而这两个问和答,都是完全同样的东西。”
  “两个问是吧……”
  “其中一个已经得知——”
  “‘汝为何人?’”阿湿波说。
  “没错。在奥永的入口处刻有这个问。”
  “那另一个呢?”
  “不知道。”卡曼答。
  “虽然不知道,但知道答案的人,除了伏尔甘外,还有两个——”
  “两个?”
  “阿尔哈玛德和‘树’。”卡曼说。
  现场陷入一阵沉闷的静默。
  “回答得出第一个问的人,是伏尔甘、阿尔哈玛德,以及‘树’。就我们所知,只有这三人——不,应该说只有两人一树回答得出来。但伏尔甘是传说,所以只有‘树’和阿尔哈玛德这两位是可以确定的。换句话说,阿尔哈玛德和‘树’回答了第一个问,接着面临第二个问——”
  “那是什么样的问呢?”
  “不,关于这件事,‘树’和阿尔哈玛德都绝口不提。而且,关于这个问,似乎又随着人类和‘树’的差别,而有所不同。可虽然不同,却是同样意思的问,答案也是同样的意思——”
  “……”
  “这坦是透过拉芙蕾西亚与‘树’交谈所得知。”
  卡曼把视线移向拉芙蕾西亚,说:
  “奥永是我们的祖先在远古时所建造,也是他们在那里刻上第一个问。奥永的本体,也就是存在于它内部之物,是混沌。”
  “你见过混沌吗?”
  “见过。”
  “什么时候?”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
  “每位螺旋师,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可以通过奥永的大门,为了回答问……”
  “你也去过吗?”
  “去过……”
  卡曼此刻的表情,就像含着某个苦涩的硬物,无法咽下。
  “我在那里见到混沌。要是混沌溢向这个世界,世界恐将马上毁灭。”
  卡曼的双眸满含黑暗的光芒,如此说道。
  “你在那儿有回答问题吗?”
  “有。”卡曼颔首。“但我最后还是没能答出那个问。”
  卡曼望向地面。
  “只在问答集里写上我的回答……”
  “问答集?”
  “嗯,上面记载了至今每一位螺旋师的回答。”
  “这么说来,阿尔哈玛德的回答也在里头?”
  “不,里头没有阿尔哈玛德的同答。阿尔哈玛德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奥永里发生的事,就这么到下面去了。”
  “为什么阿尔哈玛德要到下面去?”
  “不知道。不过,据我猜测……”
  “猜测?”
  “想必阿尔哈玛德怀有比我们都还要深沉的绝望。他一度回答出奥永的提问。”
  “可是,你怎么知道阿尔哈玛德回答出第一个提问?”
  “因为那是他自己说的。对于在奥永内发生的事,螺旋师绝不会说谎。如果不想说,则会保持沉默,但不说谎。螺旋师不能说谎,但相对的,螺旋师的沉默也备受尊重。”
  “绝望是吧……”
  “治愈阿尔哈玛德心伤的人,是优哩婆湿。”
  卡曼说到这里时,拉芙蕾西亚身子微微一震。
  “优哩婆湿当时还只是个蛹。是阿尔哈玛德在森林里发现,将它孵化。阿尔哈玛德对优哩婆湿无比倾心。螺旋师与刚变成人类的女人——两人的阶级相差太多,出身(注11)也天差地远。就算阿尔哈玛德当时没有妻女,也无法和她在一起。”
  “他的女儿是……”
  “就是我。”拉芙蕾西亚如是说。“阿尔哈玛德的妻子苏迦塔(注12)是树部的女人,我是她的女儿。”
  “阿尔哈玛德瞒着苏迦塔和拉芙蕾西亚,将‘蛹’放在这个房间里,让其孵化。此
  “留下我和我母亲苏迦塔。”
  “苏迦塔已经过世了吧……”
  “没错,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拉芙蕾西亚低声道。
  “你们看那个。”
  卡曼指着祭坛。
  祭坛上有图画和文字。
  “论到要获知第一个问的答,线索可能就是它了。”
  木造祭坛正面雕刻着一幅月亮图案。
  是上弦月。
  月亮旁刻着文字。
    品尝过螺旋果实甘甜的人啊
    解其美味的人啊
    汝名为如来
  卡曼手持灯火,走向祭坛。
  接着跪在祭坛前。
  灯火在雕刻的文字上摇曳。
  卡曼以手指轻抚其表面,仿如在轻抚什么心爱之物一般。
  这时,阿湿波想起阿尔哈玛德临死前说的话。
    螺旋师阿尔哈玛德,答得出问即是答的问题,但终究还是答不出另一个问……
    真相与绝望……
  声音在阿湿波耳中苏醒。
  “这句话是《狮子之书》如来篇第三节里的诗句。不过,和这诗句一起出现的月亮图案……我不懂这月亮的含意。”
  卡曼以悲切、狂乱的声音,痛苦地说道。
    品尝过螺旋果实甘甜的人啊
    解其美味的人啊
    汝名为如来……
  注1〔编注〕出自宫泽贤治诗作〈小岩井农场〉。
  注2〔编注〕《僧只律》中记载: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故一须臾约四十八分钟。
  注3〔译注〕一张弓的长度约一·八公尺。
  注4〔编注〕原文标注发音为“Jati”,即“种姓”。他们往后五代内的子孙。
  注5〔编注〕原文标注发音为“婆罗门”。
  注6〔编注〕原文标注发音为“刹帝利”。
  注7〔编注〕原文标注发音为“吠舍”。
  注8〔编注〕原文标注发音为“首陀罗”。
  注9〔编注〕学名Pulsatilla cernua,日文名“翁草”,毛莨科(Ranunculaceae)多年生草本。
  注10〔编注〕典出自Vulcan,罗马神话中的金工火神,即希腊神话中的Hephaestus,传说中是宙斯与赫拉的儿子,出生后因太过丑陋被踢下凡间,成了瘸子。后为爱美神维纳斯(Venus)的丈夫。
  注11〔编注〕原文标音为Varna,指印度教经典中解释种姓制度的概念,其内涵主要见于《摩奴法典》与《瞿昙法经》等早期婆罗门教经典。原意是“颜色”或“阶层”,在该理论中主要指四种不同的阶层。
  注12〔编注〕Sujahta,为古代印度女性名,汉译为善生、难陀婆罗。佛陀经六年苦行,形销骨立。后于尼连禅河边接受牧羊女苏迦塔乳糜供养,体力恢复,端坐菩提树下沉思,终悟道成佛。举违反有楼的规定。只要这么做,不管是谁,都得接受审判。就在审判的过程中,阿尔哈玛德和优哩婆湿一起失去行踪。带着他对第一个问所做的回答……”
  螺旋论考
  关于半阴阳的螺旋,得在此说明。
  拥有男女双性、两者合一的螺旋——亦即半阴阳的双重螺旋,最有名的当属伏羲与女娲。
  伏羲与女娲是出现在古代中国创世神话中的神明。男神伏羲的妻子,是女神女娲。
  这两位神明皆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蛇。
  各地的墓石画像上,都描绘有祂们人身蛇尾,彼此蛇尾缠绕的模样,当中此二神多在交尾,这象征着生殖、死亡、重生,广为人们所熟知,中国南方苗族的洪水神话,被视为此二神的原形。
  世界发生洪水,幸存的两名男女就此成为人类的祖先,是这个神话的中心故事,而且那对幸存的男女是兄妹。
  换言之,交尾的伏羲与女娲,既是夫妻,也是兄妹。
  在此,得更进一步来说明半阴阳——亦即兼具两性的螺旋。
  我们也不能忽略在印度教中,也有这种半男半女的神明。
  阴阳的结合——印度教里的林迦与优尼(注1)的结合,是以阿达纳里伊舒婆瞳神(注2)来呈现。
  这位神明,是印度教最高神明——湿婆的其中一种显现。也就是说,湿婆神以其他神明的姿态现身,那就是阿达纳里伊舒婆拉神。
  这尊神像雕刻在孟买外海象岛的石窟寺院里。
  左半身有乳房及丰满的腰身,右半身有平坦的胸部及结实的腰身。
  这尊像——这位神只象征的,是男性原理与女性原理合体的完美存在。
  希腊有位半男半女的神只,赫马芙罗(注3)。这尊神像拥有丰满乳房的女性上半身,以及具有阴茎的男性下半身。
  以下引用中野美代子(注4)的一段话。
    “虹”这个字和龙有关。这个字的甲骨文,形状是一只两端都有头的双头蛇。
    不只甲骨文。殷周青铜器纹饰与玉器上,也常可以看到双头蛇或双头龙。双头蛇横亘在天空中,形成一道鲜明的圆弧,此称之为虹。
    原本虹是牡,蜺是牝。后来虹蜺一般指称“彩虹”,不过,这虹蜺似乎具有双性的含意。
  在这里提到的,也是具有双性的螺旋。
  在此,请容我再引用一段话。
  这是一篇记载耸立于宇宙中心的须弥山世界毁灭与重生的文章。
    宇宙以四阶段为一周期,不断变化。每个阶段都由二十中劫(注5)的长度构成,这四阶段要巡回一圈需要八十中劫。所谓的四阶段,分别是逐渐消灭的时期(坏劫)、持续处在已消灭状态的时期(空劫)、逐渐生成的时期(成劫)、生成后持续存在的时期(住劫)。
    在坏劫下,宇宙从地狱开始毁坏。生物会先从地狱消失,当再也没有生物时,地狱也就此消失。接着饿鬼、畜生也发生同样的事。紧接着,有一名人类在初禅天界转生,在“离生喜乐,极乐”的契机下,众人这才入三昧,于初禅天界转生。接着天界众人,因此人于二禅天界转生,在“定生喜乐,极乐”的契机下,入三昧,于二禅天界转生。
    就这样,在创造世界的众生之业已不存在时,七颗太阳会浮现,烧尽风轮、水轮、金轮、须弥山、四州、梵宫。
  这是定方晟在《须弥山与极乐》一书中所写的文章。
  “离生喜乐”是借由远离人心中产生的诸般欲望,所产生的喜乐。
  “定生喜乐”是借由禅定来让心灵从诸般束缚中解放,所产生的喜乐。
  因一人在比须弥山更高的初禅天界转生,宣布“离生喜乐,极乐”,所有人才在初禅天界转生,而随着业消失,世界也跟着逐渐消失。
  印度五世纪的佛侩婆薮盘豆(注6)所写的《俱舍论》中,记载了此事。
  以上是玄奘的翻译,亦即译成汉语的《俱舍论》;但在译成藏语的《俱舍论》中,有一段描述提到,这名最早在初禅天界转生的人为“双人”。
  更有意思的是,据说写出《俱舍论》的婆薮盘豆,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婆薮盘豆——世亲所写的著作中,除了《俱舍论》外,还有《成业论》、《唯识二十论》、《唯识三十颂》、《摄大乘论释》等,著作无数。光凭一个人,一生有办法写这么多书吗?再者,他写这些书的时间,前后将近一百年之久。
  基于这两个原因,才会有人说世亲可能是两个人。
  再把话题拉回半阴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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