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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歌声 - 天童荒太

_4 天童荒太(日)
“什么?”棒槌学堂·出品
“女人看了这种报道都会觉得痛心的。您是一个人单过吗?”
“不,跟父母一起祝”俺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撒谎,倒不是处于戒心,而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报纸上说,由于是一个人单过,失踪以后都没能被及时发现。看来犯罪分子正是钻了这个空子……对了,您吃吗?还有呢。”马场也许意识到了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刚吃了。”
“这种方便面可好吃了。在学校门口的便利店里,听学生们说这种方便面好吃,买回来一尝,味道还真不错,越吃越上瘾。我发现那些光临便利店的漂亮女人都买这种方便面。半夜里年轻漂亮的姑娘去便利店买东西的可多了……”突然,从记忆的水底冒出了京子说过的一些话,就是那天俺用高压电棍把她击倒以后她说过的一些话。当时觉得很无聊,并没有往心里去。
的确,这些被监禁以后又被杀害了的年轻女人都是一个人单过,而且都是夜里上街以后失踪的。这是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细节,但作为一个刑警,不应该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俺向马场道别以后,走出大学校园,立刻给肯定窝在八王子警察署的搜查本部里的赤松打了一个电话。
第十九章
手掌和除拇指以外的四个手指的第一关节处被前来便利店跟我开玩笑的音乐爱好者协会的朋友的匕首割破了,手掌上的伤口缝了五针。虽然还能去打工,吉他却弹不了了。参加演奏会也会有困难。
我放下吉他,拿起了一把匕首。
抢劫犯割破我的脸颊的时候用的那把匕首是什么样子的,我根本不记得了。但是,当我抓住朋友的匕首的时候,那种直接接触刀刃的感触,让我那埋在意识深处的记忆复苏了。
于是,我上街买了一把跟抢劫犯的匕首完全一样的匕首,摸着那锋利的刀刃,我想起了抢劫犯袭击便利店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
小高的墩布砸在抢劫犯的肩膀上的时候,抢劫犯的高领衫被格下去,露出了他脖子上一个鲜明的印记,那是一颗很大的黑痣。
我用包着绷带的右手拿着刀鞘,左手抓着匕首,插进去,拔出来,再插进去,再拔出来,如此反复多次。银色的匕首寒光闪闪,似乎是我内心沸腾着的仇恨在发光。
我把刀刃贴在脸颊上,感到冰凉的刀刃下面潜藏着的灼热在升腾。我把匕首插进刀鞘,别在后腰上,又把短袖衬衣拽出来盖住匕首。我站直身子,左手伸到身后,抓住刀把迅速把匕首拔出来,结果连刀鞘一起拔出来了。
这回我不用刀鞘了,直接把匕首别在后腰上,练习拔刀动作。
不料胳膊肘撞在墙上,匕首掉了。看着刀尖插进了榻榻米的匕首,我认识到那确确实实是一件杀人的武器。
不用刀鞘还是有些危险,于是我别好了插在刀鞘里的匕首之后,背过双手,右手按住刀鞘,左手抓住刀把往外拔。反复练习了多次,越来越熟练了。我想像着面前就站着那个用匕首划破了我的脸颊的抢劫犯,迅速地拔出匕首,刺向他的喉咙。
练了一会儿,总觉得两只手不太利索。于是我把裤子脱下来,用匕首在裤腰部位划了两个洞,又把刀鞘插在两个洞里,然后用鞋带固定好。我穿好裤子,把匕首插进固定在裤子上的刀鞘里,只用左手拔刀。这样一来利索得多,匕首闪着寒光上下翻飞,我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Money! No money, kill you!”
我假设我的面前站着那个抢劫犯,右手做出放在收款台上的样子,左手迅速抽出匕首,向假想敌刺过去,或者去割他的喉咙,或者像他刺杀小高的时候那样,刺向他的胸膛。
练了一阵,我觉得够熟练的了,于是穿上皮夹克离开了家。走在大街上,腰间虽然觉得有点儿别扭,但一想到那是一件给我仗胆的武器,连街上的夜景都觉得跟往日有所不同了。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孤绝于周围的世界了。
当然,以前的我也是孤绝于周围的世界的,但是,那是一种负面的孤绝感。
我有一种跟这个社会,跟这个世界不相容的感觉,或者说我觉得我被这个社会遗弃了。我也无视那些满脸得意的俗人的面孔,对那些抱有偏狭的价值观的家伙理都不理。棒槌学堂·出品父亲、老师,还有那个叫河原崎的警察的理想世界,如果是一个应该有的世界的话,我宁愿离开那个世界,逃得远远的。这是一个使自己不被毁灭,不被冲走,勉勉强强地保住自己的惟一办法。为了保住自己,我逃进了孤绝里。
但是,我现在的孤绝感跟以前不同了,可以说,现在是一种正面的孤绝感。现在我也想离开父辈们那个理想的世界,但我不想逃跑了。
为了自己不被毁灭,我不能逃跑,我要用我腰间的匕首向那个世界刺去。为了保住自己,我要刺杀那个世界,我从腰间的匕首那里得到了这种力量。
我现在的孤绝感是那个世界将从我面前逃跑或者向我投降时的那种孤绝感。我不像往常那样专门走那些没有行人的小胡同,而是走在大街上。我觉得在人群里的时候产生的孤独感让我感到快乐。我觉得我腰间的匕首可以改变眼前这个疯狂的世界,这个疯狂的世界的具体象征就是那个抢劫犯和那个喊了一声“当心后边”致使小高受伤的奇怪的男人。
有时候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有时候给别人捣乱,有时候对别人的痛苦幸灾乐祸,当别人面临危险的时候装作没事人的样子逃走。这个社会上的人都没有什么特征,他们就藏在没有任何特征的人群里……我走在路上的时候也好,站在便利店的收款台里的时候也好,每时每刻都忘不了搜寻那两个坏蛋,越搜寻越觉得谁都像他们两个。就拿眼前这个男顾客来说吧,把刀插进他的胸膛跟插进那两个坏蛋的胸膛是一样的,总之是刺向这个变了形的社会。如果把刀插进一个拿着两罐饮料来收款台交钱的二十七八岁的男顾客的胸膛里……我的左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后腰。
第二十章
赤松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把录像带插进了资料室的录像机里:“追查受害者的行动路线,在她们居住的公寓附近的便利店搞调查,这些都做过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嘛!”
“可是俺觉得可能会有进展。润平君说了,那个泰国女孩儿,几乎过一天就到他们便利店去一次。京子也总是打完工去便利店买东西,而且是进了便利店以后失踪的。别的受害者肯定也是经常光顾便利店的。”
“如果是同一家便利店,还可以说有共同点,可是……”“俺说的是可能性。罪犯在便利店盯上了受害者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吧?俺也是,下班晚了,超市已经关门,于是就去便利店买东西。一个人过日子,当然只买一个人吃的东西啦,这时被罪犯盯上、尾随,直至诱拐、监禁、杀害……”“我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我们搜查本部的堀口小组到木崎京子失踪前去过的便利店里,要来了这盘监控摄像机录下来的录像带。我们已经看过了,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就算罪犯是在便利店里盯上了木崎京子,也不会在自己的脑门上贴上一个条子,说我要诱拐这个单身女人。另外,你提到的润平那个便利店,以前那些有关受害者的监控录像已经抹掉了,也无法跟木崎京子的做比较。”
“俺绝对不是不相信搜查本部。但是,已经确定京子是被诱拐了,还没有任何进展吧?受害者是在便利店被盯上的,这一点也还没有确定吧?应该换个角度分析案情了。也许俺是太自信了,如果俺发现了疑点……以前的录像抹掉了,可以把润平叫来一起看嘛。他的记忆力很好,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来,成为咱们破案的线索。”
“我尊重你的意见。这不是连觉都不睡陪你来看录像带嘛。要是让科长或署长知道了……还不是为了尊重你的意见……”“啊,这里!”俺在快进的画面上看见了京子,赤松立刻停止决进,倒回一段之后,用正常速度从京子进店的时候开始重放录像带。录像带跟润平他们店里的一样,也是分为四个小画面。
“这是星期五夜里。”赤松说。棒槌学堂·出品俺和赤松盯着画面,从京子进店到买完东西出去,没有发现有什么人盯着她,更没有看见有人尾随她。
“看看星期四的。”俺提议。星期四是台风登陆那天。
赤松换上星期四的录像带,一边倒带一边说:“关于尼奇,在它的毛上查出了白色的涂料,证明轧死它的是一辆白色的车……”“喂!到了!”又是俺率先看见了星期四夜里的京子。看着京子的身影,不知为什么,耳边响起了罗伯特·约翰逊的吉他,好像在低声哭诉。
“喂!这个男的……看杂志的这个男的,你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噢,这样的人,哪儿都见得着。他根本没有看木崎京子一眼,看,他先出去了……这边这个小胖子倒是有点儿奇怪,一个劲儿地看木崎京子,小色鬼……”“倒回去!再看一遍!”
俺反复看了那段录像带。的确,那个站在书架前看杂志的男人,没有看京子一眼,而且是先于京子出去的,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但是,俺总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在看录像带的过程中,赤松一听见外边有动静,马上就出去看,二楼的搜查本部也回去过好几次。等大家都睡了,他准备静下心来陪俺一起好好儿看录像带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便利店把一个月的录像带都交给我们了,今天没都拿过来。”
赤松拿起最后一盘,“这盘是星期天的。”
“京子星期天休息……”
“不用看了吧?累死了,今天就看到这儿吧。”赤松说完顺手把录像带放在了桌子上。
啪地一声,这声音跟俺内心回荡着的呼喊声重合在一起:“快来找我!”
内心的呼喊声提醒了俺:“反正是最后一盘了,看了吧。虽说京子星期天不去打工,但不一定不去便利店买东西呀。”
“好,这么多都看了,不在乎这一盘。”赤松马上同意了俺的要求。
京子果然在画面上出现了。因为是在家休息,穿着比较随便赤松打着哈欠说:“罪犯一般是在深夜出现,大白天的,不会……”“等等!”俺打断赤松的话,“倒回去,把这段再放一遍!”
赤松赶紧把录像带倒回去:“怎么了?”
“你没看见啊?这个男人,站在京子后边等着交钱的这个男人!”
赤松定睛一看:“啊!那小子!引起了你的注意的那个……”“没错儿吧?”画面上,那个站在京子身后的男人买了本杂志,交完钱紧跟着京子出去了,“而且,润平打工的便利店被抢劫犯袭击的那天夜里,他就在店里,还大喊了一声,提醒了抢劫犯。”
“真是他吗?”
“肯定是他!让润平看看就知道了。可是……他为什么在这里……这里离润平打工的店很远的……谁不是到离家最近的便利店去呢?”
“谁也不会定死了只去一个便利店嘛!”
“润平说,这个奇怪的男人连续一个月以上,几乎天天到他们便利店去。突然出现在另外一家便利店里,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那么,是不是到这个便利店来替抢劫犯搞先期侦察?”
“还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
“润平说过,这个奇怪的男人开始光顾他们便利店以后,那个泰国姑娘就失踪了!”
“……不会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泰国姑娘失踪以后他还去同一家便利店呢?他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他……都买了些什么呢?”
“他买什么东西跟案子有关系吗?”
“这天买的是杂志,星期四呢?”
“那还得换录像带。”
“润平他们便利店被抢劫那天的录像带也在这里吧?”
“先看星期四的吧。”赤松说着把星期四那盘录像带塞进录像机里,“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我也没注意过他都买了些什么。”
“别着急,他得到收款台来交钱。”
“来了……从篮子里拿出来了……方便面四个,不少买碍…狗食,还养着狗哪?还有……那是什么?……郊游用的塑料……三个……”赤松说到这里,不由得跟俺对视了一下,“偶然的巧合吧?”
“赤松啊,一般人会在便利店买郊游用的塑料布吗?”
“有时候,人们是有可能买一些一般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的。说不定这小子第二天要去赏樱花。”
“赏樱花?现在是几月?是赏樱花的季节吗?而且一买就是三张!”
“也许是跟很多人一起去郊游呢?”
“把润平他们便利店那盘录像带再看一遍!”
赤松找出润平他们便利店那盘录像带,按下放像键:“当时这小子买了些什么,留下指纹没有,你们就没有调查一下吗?”
“开始谁都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一般的顾客,所以没有关心他买了些什么。现场肯定已经被整理过,现在也不可能找到指纹了。这盘录像带俺看过好几遍,从来没有注意过他要买什么……在这儿!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摇晃,一边摇晃一边问润平,就这一个啦……”“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呢?”
“那边是日用杂品货架!”棒槌学堂·出品“再往前倒一点儿,就能看清货架上摆着的是什么了。”
录像带倒回去,货架上摆的东西出现了。俺脑子里绷得紧紧的那根弦被剧烈地弹了一下,发出震撼灵魂的声响。
郊游用的塑料布!
“这……不可能……”赤松呻吟似地小声嘟嚷着。
俺只觉得痛苦得喘不上气来,不敢再看监视器的画面,把脸转向窗户。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一缕朝阳照在俺的脸上,晃得俺一阵眩晕。在晃眼的白光里,俺好像看见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因不安和孤独颤抖的眼睛。那眼神在拼命地诉求着:不要扔下我一个,不要……第二十一章 一咬牙,我把手上的绷带扯了下来。伤口好像还在往外渗血,每弹一下吉他弦,手掌和指关节就会产生一阵剧痛,冒一身冷汗。
演唱会的所谓剧场位于吉祥寺南边的井之头商业街深处一个昏暗的地下室里。靠着墙壁堆着很多啤酒箱子,水泥地湿漉漉的,好像一直没有干过。在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烁的大街的反衬之下,这里显得特别寒酸。我在后台把一个啤酒箱子倒扣过来坐下,反复练习着今晚就要演奏的曲目。
“润平!懔税桑铱茨愕遣涣颂恕!笨醋盼姨鄣秘妥派碜颖ё偶难樱衾职谜咝崾挛袼木砺锎油ㄍ疤ǖ拿藕蟊咛浇敫錾碜永炊晕宜怠?芦田留着长发,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脸色青白,表情灰暗,像个在监狱里住久,心理已经变态的犯人,三十多岁了,还在打光棍儿。参加这个音乐爱好者协会的人都说,协会至今没有出现明星,都是这个丧门星闹的。我们都叫他“芦星”,他听了还挺高兴,以为我们把他当作明星呢,其实是丧门星的“星”。
“润平,今天晚上你就休息吧。”芦田又说。
“讨厌!”
“你这小子,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弹得了吉他吗?你空出来的时间,让那个四人组合上场得了。”
“那个四人组合?除了调皮捣蛋还会干什么?出得来声儿吗?”
那个组合就是化装成抢劫犯到我打工的店里捣蛋,致使我的手受伤的那几个家伙。事情发生以后,我什么都没对协会说,是他们听说我要带伤登台,自己跑到事务所坦白交代了的。
“我必须出场,要是不出场的话,岂不是正中了某些人的圈套!”
“谁也没给你设过什么圈套嘛。”
“这回我光弹不唱。”棒槌学堂·出品
“不唱啊?是不是要在舞台上来个优美的造型啊?你们这一代人哪,除了知道裕次郎【注】有点儿胖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注】石原裕次郎(l934—1987),日本著名电影演员,歌手。曾主演九十九部电影,被称为日本昭和时代的象征。著名电影《太阳的季节》是根据现任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曾获芥川奖的作品改编的,曾经影响了日本好几代年轻人。北海道小樽市有石原裕次郎纪念馆。
“认识我的人要来看我的演出。”
“噢,我觉得喜欢你的观众挺多的。”
“我只知道一个为了看我的演出特意买了票的。”
“一个?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
“也许你小子是真的不知道,告诉你吧……”芦田那叫人恶心的躯体蛇一般溜进来,神秘兮兮地把门关上以后,从西服口袋里抽出一支烟来点燃,有滋有味地吸了一口,继续说:“在外边排着队等着入场的观众,有八成是冲你来的!不,九成是冲你来的!”
“啊?”
“最近一直是这样。你小子从来不在事务所露面,想告诉你都没有机会。别的会员又都不喜欢你,谁也不会特意去跟你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小子原来一点儿都不受欢迎。还记得吧?你参加过好几个组合,结果都跟别人弄不到一块儿去……你从来不跟别人配合。就算你这次被观众看上了,下次再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个组合里了。但是,自从你独自登台以后,你的歌词,你的曲子,吸引了很多观众。在我们发给观众的调查表里,赞扬你的意见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观众写信来呢!”
“胡说八道,怎么我一封也没有收到过呢?”
“瞧你那目空一切的样子,谁敢给你写信哪!喜欢你的观众都怕你,而且这些观众基本上都不属于追星族。”
“不相信……”
“我也没有非叫你相信嘛。”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你手拍胸膛想一想吧。一天到晚,讨厌啦,滚一边儿去啦,别添乱啦,挂在你的嘴边上,你早就飘浮在众人之上了……这回你的手受了伤,我觉得你无论如何也无法登台演出了,才找了这么个机会跟你说说……我劝你不要再继续孤立自己了。我们事务所没有把调查表的内容和观众来信向会员们公开,都封存在纸箱子里了……就这样也抑制不住某些人的嫉妒心。化装成抢劫犯,到你打工的便利店里去,不单单是调皮捣蛋,也是因为嫉妒啊!”芦田说到这里,把只吸了一半的香烟扔在我脚下。在他伸出脚来要把烟头踩灭之前,我飞起一脚把烟头踢进了一个小水洼,烟头吱地一声灭了“我跟你说吧润平,其实大家都挺喜欢你。”
“这话听起来真叫人恶心!”
“大家是又喜欢你又怕你……你呀,就知道自己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往前闯,可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儿,瞎碰乱闯……其实呢,谁都有上进心,只不过大家都担心前边的路是不是好走,有些犹豫不决而已……可你呢,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劲儿地往前闯!大家都惴惴不安地看着你,你却瞥都不瞥他们一眼,一个人跑到前面去了。被你甩在后边的这些人呢,怕人笑话他们胆小如鼠,于是就都认为你是个怪人,都讨厌你……我的话你明白了吗?你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能理解不了那些胆小如鼠的人……”我不再说话,不想跟这种混蛋说话。这混蛋竟然认为我什么都不怕,真是个混蛋!
“不管怎么说,为了看你演出到这里来的观众很多。难道你想让观众失望吗?与其让观众失望,还不如趁早罢手……弄砸了可是关系到你的名誉的大事。我看哪,你就上台让观众看看你那受伤的手,说今天唱不了了,以免破坏了你好不容易才塑造的孤独的歌声的形象。”
“你让我欺骗观众?”
“怎么能说是欺骗呢?演出因故变更的事是常有的嘛!我们的入场券上也写着呢。更何况我们不过是业余演出。”
“唱歌还分什么专业和业余吗?”
“那当然!我们还要看看如果你不出场,观众会闹成什么样?老板说了,要是观众反应强烈,就给你开个人演唱会。你小子还有可能因祸得福呢……你就别发牢骚讲怪话了,听人劝吃饱饭,你现在状态不是最好,唱不出你的水平来,这才是对观众最大的欺骗呢。”
“……真讨厌!”
“别弄砸了,你不是想开一回个人演唱会吗?等你的手好了,处于最佳状态的时候再出常唱好了是你自己出名!怎么样?这回就算了吧!”芦田说完凑过来,想拍拍我的肩膀,我赶紧把吉他竖起来护住了自己。他讨了个没趣儿,目光显得更加昏暗,灰溜溜地到前台去了。
“妈的!”我小声骂了一句,从腰间把匕首抽了出来。忍耐,忍耐,我一直都在忍耐!谁天不怕地不怕了?我怕极了,什么都怕,怕得直打哆嗦!我讨厌这个社会,恨不得用匕首刺穿它,可是一旦到了紧要关头,就吓得打哆嗦。
我不是想举刀刺向社会,只是想逃离社会,想逃得远远的。我知道我不会用匕首刺向社会,也知道那样做没用,我只想逃,逃得远远的。我并不想让谁理解我,只想一个人逃走,尽管就这样一个人逃走有时候让我感到沮丧。
“他妈的!”我举起匕首向吉他砍去,吉他发出一声惨叫,五根弦全断了,其中一根抽在我那受过伤的脸颊上,热辣辣地疼。
这时,门开了,我赶紧把匕首藏了起来。
“又怎么啦?”我以为是芦田又来了。
“啊,在!”朝山风希冲我笑笑,又转身对门外的人鞠了一躬,“他在这边,谢谢您!”
朝山风希穿一件棕色皮夹克,灰色的裤子,围一条围巾,显得很潇洒。她踩着潮湿的水泥地向我走来,我觉得周围的灰暗和潮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今天早上就开始找你。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还到你住的地方去,从门下边给你塞了纸条。正不知道怎么办好的时候,一拉开挎包,看见了里边的入场券,才想起今天的演唱会你要出场,就赶紧跑过来了……外边已经排起了长队,俺拉住一个女孩子问,今天的演唱会有润平出场吗?没想到这一问,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俺,还有人小声骂俺傻瓜……好像俺不知道有你出场简直是对你最大的不敬。后来总算找到了你们音乐爱好者协会的接待人员,他们说你在里边……”“……你早把演唱会的事忘了吧?”
“啊,对不起!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其实你并不是真心想来。”
“谁说俺不是真心想来?”
“你只不过是为了找我了解情况时说话方便,这我心里有数。”
“误会,实在是误会。俺真的喜欢你的歌。”
“算了……反正今天我也不唱。”
“为什么?”她终于发现我的吉他弦都断了。
我慌忙把吉他翻了个个儿,同时把受了伤的右手插进了裤兜里。
“你的吉他弦怎么都断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你……怎么这么说话?”棒槌学堂·出品“你是有事才来找我的吧?不是来听我唱歌的吧?”
她犹豫了一下,拉开挎包的拉链,从里边拿出一张照片:“润平君,无论如何请你确认一下,这是从录像的画面上翻拍下来的,虽然不太清楚……”我瞥了照片一眼,立刻认出了照片上的人是谁。
“你认识这个男人吗?”
“……这个嘛……不认识。”我故意这样回答之后,虽然没看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的表情非常紧张。
“你再好好儿看一遍。”
“我都看了好几遍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也许在哪儿见过,这种长相这种打扮的人,在哪儿碰不上啊?这小子犯什么事儿啦?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着俺,看着俺的眼睛!”
“……什么?”
她突然伸出手来放在了我的脸上,尽管她并没有用力把我的头往上抬,我还是自然而然地把头抬了起来。她那张一反常态变得异常严峻的脸,离我近得吓人。她一字一顿地说:“求求你了,再好好儿看看!事关重大,事关人命啊!”
我在她那毅然决然的神情里,在她那双不知是为什么感到恐怖而发抖的眸子里,看到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但是这种无与伦比的美,让我感到厌恶。我没好气地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她的嘴唇离我太近了,我的嘴唇已经感觉到她的呼吸,一种近乎于哭泣的呼吸。
“你今天这是怎么啦?……你不觉得你有点儿奇怪吗?润平君!”
“没怎么,我没怎么呀。”
“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央求着:别这样看着我,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插在裤兜里的右手抽出来,把她的手扒拉到一边去,躲开了她的眼睛。
她激动地大声叫喊起来:“这张照片并不是从你们便利店的录像里翻拍下来的!他又出现在别的便利店里了!他很可能是一个大案的犯罪嫌疑人!如果你能证实,俺就可以确定这一点,就可以要求上边通缉他!那样的话也许能救人性命!俺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署里的反对意见也很多,但值得一搏。求求你,告诉我,这个男人是不是曾经常到你们便利店去的那个男人?他去过以后泰国姑娘就失踪了,你告诉过我的,抢劫犯袭击你们便利店的那个深夜,他也在场,还喊了一声当心后边!”
刚才我为什么要拒绝回答她呢?告诉她认识有什么不好?那样的话,我也轻松,她也高兴。但是,这种让我轻松也让她高兴的事我却不愿意做,而且冥顽不化。这是为什么?成心使她感到痛苦?因为她忘了我的演唱会嫉妒她?——我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说:“不管你问多少遍,回答都是一样的。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她沉默了。这时,门外传来观众人场的熙熙攘攘的声音。她推开我,挺直腰板,冷冷地说:“那就没办法了。”
我在心里大喊:等等,你别走!可我知道,就是喊出声来也晚了……她又说:“也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没什么。”我打断了她的话。
“……是吗?从正门走大概出不去了,从这边走吧。”她说完就向后门走去。
“喂!”她忽然停下脚步对我说,“孤独,有时候是一件挺潇洒的事……不过,现在的你,一点儿都不潇洒!”
“没有得到你想得到的证言,也不必说这些表示不满的台词嘛!”
“……你这么理解,俺就没话可说了。”
“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难道你真想永远呆在一个谁都不在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看见,不与任何人为伍,一个人孤独地前行吗?你不是说过你的孤独跟一般的孤独不一样吗?”
“别说这些好像多理解我的话!”
“我理解你。要不要用匕首把俺的胸膛切开看看?俺对你的理解应该是这样的。现在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你,俺清楚!”她说完迈步离去,鞋子敲打地面的声音里充满愤怒。
她的鞋子敲打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变得烦躁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突然跳起来,照着脚下的一个啤酒箱子踢了过去。啤酒箱子飞起来,撞在墙上摔破了。紧接着,我见什么踢什么,把脚边的东西全都给踢飞了,但还是觉得发泄不了,不顾一切地从后台冲上了前台。
打开那扇从后台通向前台的门,只见今晚第一个上台的组合正在演奏第一首曲子。我从站在门边的芦田身边挤过去,冲上舞台,推开那个傻愣愣地站在舞台中央的所谓主唱,并把他手上的麦克风抢了过来。
观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片混乱。负责照明的也慌了神儿,聚光灯摇晃起来。
我纵情歌唱起来。积压在心里那些孤独的歌喷涌而出。
这是没有伴奏的歌声。不知道歌名,也意识不到歌词的内容,只是一个劲儿地唱,唱,唱,仿佛身体内部的火山爆发了,什么也压制不住,一股股岩浆带着滚滚热气从喉咙口喷发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观众已经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唱歌。聚光灯也稳稳地定在了我身上。
我一边唱,一边感觉到,从我的喉咙里喷出来的是岩浆般的感情,有爱情,有愤怒,有悲伤,这歌声跟观众的感情撞击着,融合着,最终被观众接受了。
观众的感情的力量是巨大的,这感情,把我内心的污垢冲刷掉,使我的内心变得像山谷的溪流一样清澈。
可是,这清流给我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苦楚,我的歌声不由地停了下来。开始时连想都不用想就能从嘴里流淌出来的歌词,突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我傻子似的站在舞台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观众的目光和呼吸声,像无数钢针扎在我脆弱的神经上,疼痛万分。
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把麦克风塞到身后那个茫然不知所措的主唱手里,跑下舞台,从观众中间穿过,跑出剧常我高中上了半年就退学了,那时候我已经对音乐着迷,但上初中的时候我一直是田径队的,跑四乘一百米接力,而且刷新过县中学生记录。我跑第一棒,而且我只能跑第一棒,因为我接棒老出错,不是起跑过早耽误了接棒,就是还没加速就过早接棒。跑第二棒的说我太注意关照别人了,太注意了反而更糟。
他对我说:“你小子一个人跑百米是最合适的,所以跑接力就应该像一个人跑百米那样,只管自己跑好就行了,剩下的你就交给我吧。不过你这第一棒一定要领先,跑到之后你把接力棒往前一伸就不用管别的了,我保证稳稳当当接过来,你什么都不要多想,我肯定接得好,放心跑你的就是了。不过你一定要领先,否则你就是个没有意义的家伙。只要你占据了领先的位置,我们就一定能跑第一。”
我按照跑第二棒的说的去做了。果然,他像变魔术似的接了棒,我都不知道接力棒是什么时候从我手里消失的。我们刷新了县中学生记录以后,大家都过来表扬我,但是我知道,应该受表扬的不是我,应该是跑第二棒的。
我退学之后在全县演奏比赛中得了第一名的时候,碰见了他。他对我说:“你小子总是跑在别人前头,我也想干音乐,可是没有勇气退学,想毕业以后再说。不过那时候你润平已经跑出去很远了,想接你的棒也接不上了……”这话还真让他给说着了。他上了高中以后继续搞田径,在一次夜间训练中,被一辆闯红灯的大卡车轧死了……我只身一人到东京来,原因有许多。对父母的不满,被朋友欺骗,被恋人出卖,都是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跑第二棒的同学的死,他再也不可能把我手上的接力棒接过去了,我只好握着接力棒孤独地继续往前跑。于是我离开家乡,只身一人来到东京。
离开演唱会的剧场回到家里,坐卧不宁,在狭小的屋子里转来转去,许久,终于决定为了寻求暂时的平静到打工的店里看看去。
本来我是因参加演唱会请了假的,来店里上班,对于一个人值夜班的店长来说,并不是一件叫他讨厌的事。
末班车以后客人少了,店长准备把前边交给我,自己去后边的休息室休息休息。店长刚走进休息室要换衣服,又转身出来了,他拍拍正在整理货架的我的肩膀:“润平!你的电话。”
“您就说我不在。”
“你知道是谁来的电话吗?”
“不管是谁来的我都不想接,您就说我不在就行了。”
这时有客人走到收款台前边等着交钱,我从店长身边走开,去收款台里边收钱。过了一会儿,换上了一身休闲装的店长又来了。他站在收款台前,满脸疑惑地看着我说:“音乐爱好者协会事务所的芦田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不用转告了。”
“我已经答应人家转告你了,哪能说话不算数呢?他说,去听音乐会的观众生气了,全都中途退场了。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呀?”
“没干什么……”棒槌学堂·出品
“还有,音乐爱好者协会决定为你办个人演唱会,请你明天下午到事务所去一趟。”
“什么?”我真弄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想向店长问个究竟,店门大开,三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连说带笑地进来了。
“喂,你们知道吗?这个店被抢劫犯抢劫过,还把店员扎伤了呢!”
“真的?别胡说八道了!”
“真的真的,我在电视新闻上看了,地板上全是血!”
“别说了别说了,恶心!”
三个年轻人穿的衣服完全是时装杂志封面的翻版,既粗糙又显得很假。其中之一腋下还夹着个篮球,大概是半夜在公园里打了会儿篮球才来店里的,还气喘吁吁的呢,他好像当时在现场似的证实道:“那一刀扎在胸上,还送到医院里去了呢!”
“不是站在收款台后边那个吧?”
“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其中两个年轻人说着向收款台这边走了过来,腋下夹着篮球的那个站在店门附近,没有过来。店长最怕这种不上学也没有正当职业的年轻人,小声对我说了句“别理他们”,就装作来店里买东西的客人,走到一边去了。
“喂!你就是那个叫抢劫犯捅了一刀的店员吗?”
“至少当时你在场吧?”
两个人用挑衅般的口气问。
我没理他们。
“见了抢劫犯怎么样了?是不是吓得直打哆嗦呀?”
“哟!这脸上还有伤痕呢,莫非是叫抢劫犯划伤的?”
他妈的!你们这俩臭小子,真想知道吗?真想知道被匕首顶住胸膛的感觉吗?我的心好像被爪子抓了一把似的难受。我对他们怒目而视,手不由自主地伸到腰后,抓住了匕首把儿。
“这小子,怎么不说话?喂!你是哑巴呀?”
我的心里充满了不安、紧张和愤怒,真想抽出匕首刺进他的胸膛。也许是我的表情太可怕了,那两个家伙避开我的视线,互相看了一眼。
这时,站在店门附近那小子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话了:“喂!抢劫犯身上有什么明显的记号吗?”他把篮球在地板上使劲儿拍了一下,继续说:“不是说警察正在搜查吗?犯人还是抓不住吧?问你呢!犯人身上有什么记号吗?”
“我说这位客人,请不要在店里拍篮球。”店长忍无可忍,耐心劝导了一句。
那小子根本不听劝告,又使劲儿拍了一下篮球。
店长向我使了个眼色,提醒我要当心。可是当时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别的方面了。拍篮球的那小子穿着黑色高领衫,他拍球的地方恰恰是小高倒下的地方……难道这一切都是偶然的吗?
站在我面前的那两个家伙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回头对抱着篮球的那小子说:“这个店员傻了吧唧的,不会说话。”
“抢劫犯来过的店,不是这个店吧?”
抱着篮球的那小子肯定地说:“没错儿,我看了电视新闻了,就是这个店!一个受了重伤,一个看见了犯人……”他说着看了我一眼,问道:“就是你吧?看见了犯人的就是你吧?犯人长什么样儿?还记得吗?”
这么说这小子知道抢劫犯抢劫这个便利店的事,也知道小高受重伤的事。每天有那么多案件发生,我们便利店这个案子只作为很短的一条新闻在电视上播放过,而且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了,一般人能记那么清楚吗?而且随便看了一眼电视就牢记在心,甚至可以肯定我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个店员……这些难道都是偶然的吗?
刚才站在收款台前边的两个家伙走到放饮料的货架那边去,开始选饮料。我一直盯着抱篮球的那个。
抱篮球的那个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心神不定地摇晃着身子,再次问我:“问你哪!犯人身上有什么记号没有?你看见了没有?警察找过你没有?搜查是不是还在进行?”
我反问道:“怎么?你想知道啊?”
他的焦躁突然变成了愤怒:“老子是替你担心才问你这些的!你一个臭店员有什么了不起的?回答老子的问题就是了,竟敢反问老子!”
这时,准备买饮料的那两个之中的一个手里拿着一瓶可乐对抱篮球的那个说:“喂!英二,你要什么?石冈说他要可乐,你是不是也来一瓶可乐?”
英二把篮球夹在腋下,大声叫道:“走!这里的店员欠教育,不买他们的东西!”
我追了上去。别在后腰上的匕首很碍事,我索性把它抽出来握在手上。
前边路口的红灯亮了,摩托车只好停了下来。我手握匕首,就像握着一根接力棒,奋力追过去。我奔跑的速度,一定超过了我们创造了县中学生记录的时候的速度。
那个路口的红灯亮得比较长,我离摩托车越来越近。当我伸出左手打算抓住摩托车的后座时,那家伙回过头来了。我握着刀的右手向他捅过去,他大叫一声,一踩油门,不顾一切地向前开。
我的手被旋转的摩托车轮胎弹了一下,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个前趴虎摔在柏油马路上,脸被蹭掉了一块皮。
一个人力量还是不行碍…跑第二棒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要么就一个人继续跑下去,要么就悲惨地跌倒,趴在地上放弃……就在这时,前面爆发出一声仿佛用破坏性曲调吹奏的爵士乐的声音,是谁在吹低音萨克斯管吗?简直是宣布整个城市即将毁灭的声音,又像是我自己完全崩溃的时候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摩托车翻倒了。车身擦着柏油马路急速滑动,发出橘黄色的火花。摩托车上那家伙已经被甩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一辆急刹车以后停在了十字路口中央的小货车旁边。摩托车继续向前滑,最后撞在中央隔离带的水泥墩上,翻了两个跟头以后,趴下不动了。
所有的车都停了。死一般的沉寂,时间好像在一瞬间停止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有我一个人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活动起来。我站起身来,向那个倒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爬不起来的刺伤过小高的凶手冲过去。
第二十二章
电视画面上是一个走在路上的男人的背影。由于距离镜头比较远,加上用家用小型摄像机摄像的过程中晃动比较厉害,又是摄过之后转录到大录像带上的,看不太清楚。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穿一身不太讲究的西服,显得有些粗俗。偶尔转一下头,可以看见他戴着眼镜,微胖,好像是一个很顽固的人。
“你看,这就是爸爸!”他对京子说。
被他称作爸爸的中年男人手上提着皮包,大概是去上班吧。摄像机跟在中年男人后边,经常被电线杆子之类的东西挡住,肯定是在偷拍。摄像机与中年男人一直保持着距离,跟踪到了车站。
他按下快进键,画面变成了写字楼林立的大街。正在向一个公司的大楼走去的中年男人还在被偷拍,摄像者好像藏在电线杆子后边。
他按下暂停键,对京子解说起来:“以前爸爸就在这个公司里上班。妈妈毕业后也在这里上班来着。爸爸和妈妈就是在这里认识的。那时候爸爸是科长,工作特别出色,对人要求很严格,但度量很大。妈妈爱上了爸爸,觉得爸爸是她自己的父亲那样的人。妈妈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外祖父,也是一个很顽固、沉默寡言、感情不外露的人。妈妈说,她是在外祖父严格的管教下长大的。妈妈的母亲,也就是我们的外祖母,在妈妈上中学的时候得癌症死了,所有的家务活儿就都落在了妈妈肩上,与此同时,外祖父对她的管教也更严了。上大学的时候,妈妈也是下午六点以前必须回家。不用说交男朋友了,就是有男同学来个电话都不许接。妈妈穿戴非常朴素,化妆什么的是绝对不允许的。举止言行不能有一点儿不合礼法,喜怒哀乐都不能表现出来,外祖父要她做一个绝对顺从的女人……外祖父跟爸爸是一类人,所以每当妈妈在工作上做出了成绩受到当科长的爸爸的表扬时,就特别高兴……外祖父是从来没有表扬过妈妈的。妈妈越是受到爸爸表扬越是喜欢爸爸,最后决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爸爸。这是妈妈的初恋,她就是把命丢了,也不愿意让爸爸对她有半点儿不满意。爸爸呢,对那么听话的妈妈也是越来越喜欢……”他停止了冗长的解说,解除了暂停。画面上的中年男人在走进公司大楼的时候突然回了一下头,发现了跟踪拍摄他的人,愤怒地冲着镜头跑了过来。他气得浑身发抖,脸都歪了。他大吼着什么冲上来,录像在这时候断了……过了一会儿,画面上出现了一座古旧的公寓楼。他继续解说道:“这是我和妈妈一起住了一段时间的公寓。我在这里一直住到五岁。”画面上,一个穿着寒酸的四五岁的小男孩儿,站在公寓楼的入口处,正向摄像机招手。
“妈妈跟外祖父吵了架,带着我从这个家里搬出去了。外祖父一直反对妈妈跟爸爸结婚……妈妈经常遣责外祖父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妈妈辞掉了公司的工作。至于为什么把工作辞了,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爸爸要求妈妈辞的。外祖父脑溢血死了以后,我们又搬回这个家来了。我好像跟你说过吧,外祖父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妈妈用那笔遗产改造了这所房子。后来妈妈原谅了外祖父……外祖父也挺可怜的,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
他又把录像带快进了一段,画面上出现了一幢很整洁的独门独院的房子。
“这是爸爸和派鲁住的地方,妈妈摄下来的。爸爸他们由于某种原因,也搬出去住了,等于单身赴任吧……全家重新回到这个家里一起住,是我离婚以后的事,应该是去年二月吧,距今还不到两年。”
摄像机靠近了那幢房子,拍摄院子里的狗窝。
“看,那是派鲁住的地方。”
画面上出现了拴着链子的派鲁。棒槌学堂·出品“看,派鲁!”他告诉京子,然后一边向电视画面招手一边叫着:“派鲁!派鲁!”
画面上房子的大门突然开了,从里边走出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和一位看起来是她们的母亲的女性。她们看见有人摄像,吓了一跳,正要说什么,摄像的人关机了。
他按下快进键,一边等着想看的画面出现,一边对京子说:“刚才那个女人是爸爸家里的保姆,那两个孩子都是保姆的。这些卑劣的家伙,居然把爸爸和派鲁的家当作她们自己的家,真不要脸。”
接下来的画面是公园里的草坪上,从远处跑过来一条狗。
“看!又是派鲁!”
可是,摄像的人离得太远了,派鲁在画面上显得很小,有时画面上除了草坪以外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派鲁跑到这边的樱花树下来了。鲜花盛开的樱花树下,铺着一张很大的塑料布,好几个人坐在下面,中间坐着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爸爸带着派鲁去赏樱花了。”
樱花树下坐在他爸爸周围的还有几个人,正是刚才那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和她们的母亲。两个女孩子好像在吃三明治,她们的母亲捂着嘴笑着,靠在中年男人的身上,中年男人搂着女人,也笑了。派鲁在一旁摇着尾巴跑来跑去。
“这些当保姆的,可不要脸了。死活赖着爸爸。爸爸没办法,只好带她们出来……不过,爸爸跟她们在一起一点儿都不高兴,派鲁也很生气。爸爸跟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绝对高兴,绝对幸福!”
他又按下了快进键。这回画面上出现了一座新盖的西洋风格的小楼。摄像的人是个女的,一边摄一边高高兴兴地说:“看!这就是爸爸买的新房子,爸爸马上就会把我和隆司叫过来一起住的。隆司的房间肯定在二楼。真是的,爸爸马上就要退休了,还要在千叶县买房子,回咱家一起住不就得了嘛!爸爸的行动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我想爸爸做的事总不会有什么错的……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上了那个保姆的当。”
摄像机离那座西洋风格的小楼越来越近。这里的院子比原来的房子的院子大,但少了一个狗窝。
“哎呀,派鲁怎么不在呀?”还是摄像的那个女人的声音,是一种陷入沉思的声音,“隆司出生五年前,爸爸就开始养派鲁了。那是爸爸和我结合以前的事……我们下班以后到新宿去约会的时候,在一家宠物店,还是我选中的呢。原来爸爸好像是说要送给谁作礼物来着,爸爸不知道选哪个好,我帮他选的,派鲁还是我起的名字呢。爸爸也觉得这个名字好。爸爸特别喜欢派鲁,后来就没有送人,他自己留下养着。那可真是一条可爱的小狗……派鲁!派鲁到底怎么啦?”
这时,那个中年男人拿着高尔夫球杆从家里出来了。
“啊!是你爸爸。他爸!”摄像的女人向中年男人摇手,不时遮挡着镜头。
头发已经花白的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大吃一惊,嘴里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穿过院子,向镜头走过来。
“怎么我躲到哪儿你追到哪儿啊?”中年男人愤怒地叫着。
“哟!你看,爸爸看见我来了好高兴啊!”
“你打算追我追到哪里才算完哪?我和你的事都是过去的事了……”男人说着走到马路上,向镜头逼过来。
摄像的女人却高兴地说:“你惟一的儿子隆司就要考大学了,你冲着镜头跟孩子说几句鼓励的话吧。隆司!你听着,现在爸爸要跟你说话了。”
但是,男人用手挡住镜头说:“你饶了我好不好,过去了都快二十年了……”“隆司可是你惟一的儿子呀!我们娘俩一开始就按照你的吩咐过日子,我为了抚养隆司付出了全部心血,终于把他抚养成人,如今是个男子汉了,长得跟爸爸一模一样!”
“我不认识他,连见都没见过嘛!”
“哎?我不是给你寄过好几盘录像带了吗?”
“孩子是你自己非要生的,我又没叫你生……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要来折磨我们?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呢?”男人几乎是带着哭腔说这些话的。
摄像机垂了下来,只能拍摄到地面,但人说话的声音录了下来。
“他爸,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和隆司接过来一起住呢?”
“我求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你就让我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莫非还是那个保姆捣乱?”棒槌学堂·出品“我承认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可是,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好不容易把那边那所房子卖掉,逃到这里来了……”录像机的快进键又被按下去了,但快进了不一会儿,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打算再看了。他对被绑在椅子上的京子说:“这个时期爸爸不太高兴……据妈妈说,爸爸这时的心情不太好,所以呢,爸爸说的一些话我们很难理解。这盘录像带虽然有不少爸爸和派鲁的镜头,但不高兴的爸爸好像是多了一点儿。还是以前那些录像带好,大家又幸福又快乐。”
他把以前的录像带插进录像机里,孩提时代的他和年轻的母亲出现了。他们高兴地笑着,喊着:“爸爸……派鲁……”“爸爸在画面外边笑呢,派鲁也在画面外边又蹦又跳,你看,现在它正表演转圈儿呢。京子,你要好好儿看看这些录像带。看看妈妈是怎么竭尽全力创造咱们这个幸福的家庭的,要把这种理想的家庭模式印在脑子里……如果你不能成为我们这个幸福家庭的一员,其结果是不得不回到那个已经倾斜了的社会里去。不过嘛,你通过跟我们这个幸福的家庭接触,绝对不会想再回到那个孤独的地狱里去……如果你非要回到那个孤独的地狱里去不可呢,也没关系,我就让你幸福地结束你的生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儿看看这些录像带。你看,画面外边,爸爸把派鲁送到天国去了。明白我的话的意思了吗?你在认真看吗?认真看呢是吧?真的是在认真看呢是吧……”第二十三章 俺最近一直睡不踏实,好像总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如果打算放松神经睡一个好觉的话,一定会有一把闪亮的匕首在眼底闪闪发光。放松了的神经碰到冷冰冰的刀刃,马上就会使俺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躺在床上看看周围,不由得感叹自己还是独身一人。平静下来以后,觉得自己特别想被一个不对俺产生性欲的人抱着。他粗壮的胳膊抱着俺,一边抚摸着俺的后背一边轻声对俺说:“别担心,有我呢。”俺把脸枕在他那宽厚的胸膛上,听着他那有规则的、缓慢的、强有力的心跳,慢慢地进入梦乡……俺浑身是汗,热得就像被火烤着。小型双人床一侧,则慢慢地向着冰冷而虚无的黑暗里延伸。
不知道是具有攻击性的悲情,还是百无聊赖的虚无感,重锤般敲打着枕头。俺把身子移向乱七八糟的凉健胜的床边,结果,不但没能压住那种独身一人的空虚,反而使空虚充满了整个房间。空虚的细胞如阵阵细雨降下来,落在俺身上……俺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泪水不住地涌了出来……最近,俺几乎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度过的。
天快亮的时候,俺从浅睡中醒来,没好气地把身子摔在床一侧冰凉的床单上。空虚的细胞降下来。俺不想就这么被空虚的细雨浇着,咬着牙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小声哭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俺好像遇到了救星似的拿起了电话。
“我是河原崎!”带着紧张感的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马上过来!抢劫杀人犯!”
俺身上立刻变得冰凉:“怎么?又来了?”
“不是那个意思。过来以后再详细跟你说。”
“去哪儿啊?”“医院。”
由于睡眠不足,俺赶到医院的时候仍然肿着眼睛。在医院大门口,碰上一个送报的少年,长得很像润平。
连续在便利店抢劫,最后刺伤了小高的罪犯,右锁骨骨折,左大腿粉碎性骨折,属于重伤。俺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刚给他动完手术。
石冈卓郎,二十三岁,本来有一家外资企业录用了他,但由于经济不景气,又把录用决定取消了,所以现在属于无业游民。独身一人住在八王子市,父母每月给他寄钱。他嫌父母寄的钱不够花,就想到了抢劫便利店这一犯罪怪招儿。
由于他也在便利店打过工,知道打工的不会拼着性命保护店里的钱,心想只要用刀子一吓唬,打工的店员就会把钱乖乖地交出来。说那种半生不熟的英语,是为了搅乱警察的注意力。他的同伙叫原英二,是个专科学校的学生。英二负责在门外发动着摩托车等着他。抢到钱以后,立刻跑出店门,上车逃跑。
石冈并没有打算用匕首扎小高。只是被小高用墩布砸了一下以后,下意识地冲上去扎了小高一刀。事后从电视新闻上知道了小高受重伤的消息以后,吓得每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因为他刺伤小高的时候,另一个店员,也就是润平,看见他了。后来觉得每天躲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并且觉得风声已过,就跟他的小兄弟英二一起出来打探,要是没有引起警察的怀疑呢,就用那笔钱玩儿个痛快。英二又约了两个朋友,在公园里玩儿了一阵以后,就假装去润平他们便利店去买饮料,打探一下警察的搜查进行到哪一步了。
以上是石冈卓郎的供述,跟荻原英二的供述是一致的。
另外,石冈被润平认出来以后的经过,石冈的供述跟润平的证词基本上也是一致的,只不过润平已经记不清他是怎么追石冈的了。
俺还问了石冈那天晚上抢劫便利店时,喊了一声“当心后边”的那个男人的事。石冈说他根本不认识那个男人,他的同伙只有荻原英二一个人。当时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店里还有别的顾客,不过他确实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当心后边”。正因为他听见了喊声,才躲过了小高砸向他的墩布……跑出店门以后,也没有感觉到有人追他们。
审问完石冈以后,把他转到了警察医院。
润平对破案有功,警察署决定给他发奖状,可是,发奖状那天,他没来领龋俺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来,所以没有感到惊奇。署长觉得润平看不起他,很生气。河原崎呢,比署长还生气,愤愤地嚷嚷着:“这小子,总是这么固执己见,早晚会吃亏的!怎么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呢!”
俺把奖状替润平保管了起来。虽然河原崎叫俺马上送去,但俺还是把它放在更衣室的柜子最里边的角落里了。俺知道,润平根本不想要什么奖状,而且,现在去见他,俺心里也觉得有点儿别扭。
据说警车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润平正蹲在石冈身旁看着他呢。他对警察说出了河原崎的名字,没有提到俺。
结果河原崎跟润平见了面。他对河原崎说,他想起了抢劫犯脖子上有一个黑痣,看见石冈脖子上的黑痣以后就追了上去。最后,他还请河原崎转告俺一句话。
“朝山风希给我看过的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就是喊了一声当心后边的那个奇怪的男人。另外,他问‘就这一个啦?’问的是郊游用的塑料布。”
俺去见润平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俺呢?后来,俺从音乐爱好者协会事务所的芦田那里了解到,润平曾被几个坏小子弄伤了手,又被告知不要上台演出了。在那种情况下,他的心情可能会比较抑郁,但这不能成为他故意不回答俺的问题的全部理由。
现在的问题是,润平自己解释得清楚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吗?
俺不也是解释不清楚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吗?
润平抓住了罪犯,俺想向他表示敬意,想当面表扬表扬他。另外,他请河原崎转告了那个男人的情况,俺也应该跟他见一面,即便不能满脸笑容地对他说声谢谢,至少也得告诉他河原崎把话带到了吧。
但是,俺无法大大方方地去做。说俺孩子气也罢,反正俺很介意他见了警察不说俺的名字而说河原崎的名字,也介意他在演唱会的后台对俺的态度。也许是他的顽固传染给了俺,俺也不知不觉地变得顽固起来了。
俺总觉得润平这个人跟俺有共通之处,互相之间的理解甚至可以达到只需意会不用言传的程度,然而这种理解却不会使任何一方获得拯救。
俺一边整理石冈的供词,调查他是不是有前科,一边集中精力寻找木崎京子,对润平采取了回避的态度。
但是,俺通过给润平打工的便利店的店长打电话,了解到润平还在那家店打工。又通过跟音乐爱好者协会事务所的芦田联系,了解到了更多的情况。用芦田的话来说,那天润平“发作似的”冲上舞台,强行推开正在台上演出的人,疯狂地来了一大段无伴奏演唱。观众被他的演唱迷住了,都想听他继续唱下去,可他却走下舞台,推开观众,径直走了。这种反常的行动引起了观众的不满,同时也使观众提出了要听润平的个人演唱会的要求。音乐爱好者协会事务所决定,一个月以后,为润平举办一次个人演唱会。
俺一边回避跟润平见面,一边又四处打听他的消息,连自己都觉得滑稽。
可是,关于木崎京子的信息一点儿也得不到。她失踪已经一个多礼拜了。按照以往受害者的规律,失踪一个月以上就会出现悲惨的结局。如果京子也跟那些女性一样被绑架了,很难说也等到一个月以上才有悲剧的发生。就像一个记时用的沙漏,由于外力使沙子漏得更快的情况是有的,而沙子停止往下漏或漏得速度慢下来的情况则是没有的……沙子漏完,也许是明天早上的事……“没戏!找不到一点儿线索!”
木崎京子失踪后第十天深夜,赤松来到俺住的公寓,向俺报告破案的进展情况。赤松表情灰暗,在俺看来不光是由于破案工作没有进展,因为俺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类似悲苦的同情,一种包含着愤怒的慈爱。俺对他的突然造访感到奇怪,但还是请他进屋,俩人夹着玻璃茶几坐了下来。
大概赤松认为讨论案子更容易开始交谈吧,一坐下就说起木崎京子的案子来:“没有目击者……不用说目击者了,就连咱们从录像带上复制下来的照片,也没有人敢肯定地说认识。当然照片不清楚也是一方面的原因……”俺也调查了周围的商店和住宅区,都说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赤松又说:“以八王子警察署为主的破案小组,把木崎京子周围的住户和便利店一家一家地过筛了似的过了一遍,没有得到任何线索。他们几乎问遍了所有的车站工作人员、公共汽车和出租车的司机、商店街的店员。连加油站的、送报纸的、宗教团体的,都没有放过。”
“汽车修理厂去过了吗?”
“没去。从那只猫被轧死的情况来看,汽车本身不会有什么损伤。如果司机不是一个对车身的一点点擦伤都会介意的神经质的人,就不会把车送到汽车修理厂去。还有,也许轧死猫的那个司机是个外地人,根本就不在我们的侦察范围之内……总之,你提出的这条线索有没有价值,大家也表示怀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那个司机把车送到修理厂去了,我们只能确认是他轧死了那只猫,又怎么能断定这跟木崎京子的失踪有联系呢?”
“尼奇跟京子的关系非同一般。看见主人被别人强行带走,就冲上去,企图挡住汽车保护主人,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不应该简单地把尼奇被轧死当做一件偶然的事情。”
赤松苦笑着:“我们就不必讨论猫的心理了,反正在轧死猫的汽车这条线上也没找到认识照片上那个奇怪的男人的人。”
“继续侦查下去,肯定会找到目击者。侦查的范围并不太大。”
“你有什么理由认为那个奇怪的男人就是绑架木崎京子的嫌犯呢?我一点儿味儿都闻不到。”
“至少他亲眼目睹了抢劫犯在便利店抢劫,并且还帮了抢劫犯的忙!”
“你跟河原崎他们不是也在以这个理由找他吗?还不是什么结果都没有。”
“发带照片的通缉令,在整个东京地区通缉他!动员更多的警察,带上照片四处查访!”
“我不止一次地提过这些建议,”赤松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很多人对这个奇怪的男人是嫌犯的看法表示怀疑。他在木崎京子和泰国姑娘去过的便利店里都买了郊游用的塑料布,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们以什么理由通缉他呢?而且,出现在这两个便利店里的奇怪的男人很有可能是两个人。”
“不是已经把润平君叫来问过了吗?他说了,没错儿,就是那个人!”
“证人就润平一个,能百分之百地相信吗?而且破案小组里很多警察对润平表示怀疑。”
“……怀疑什么?”俺忍受不了别人怀疑润平。
“他说他看见了嫌犯脖子上的黑痣,却一直没有想起来,难道真是吓的吗?”
“当然,所以案发之后他的证词一度含含糊糊。后来他想起来了,嫌犯就被抓住了。”
“你不觉得这跟你刚才所说的话有些自相矛盾吗?”
“怎么自相矛盾了?他记得住那个奇怪的男人的长相,是因为那个奇怪的男人几乎天天在同一时间到他们便利店里去,不是见过一次两次。”
“我们开会的时候,有人认为他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很奇怪的。”
“怎么奇怪了?”
“我们转了很多便利店,在那里打工的店员们都说,就算每天都来的顾客,他们也记不住那顾客长什么样儿,除了特别漂亮的和头发颜色染得很鲜艳的女人。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像这种哪儿都见得着,没有什么特征的工薪阶层,而且是买了东西就走,是绝对记不住的。”
“润平就记住了!”
“他们店的店长、被刺伤的小高,也都看了照片,都说没有印象……恐怕他只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吧?”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反正对他表示怀疑的人不少。”棒槌学堂·出品“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想表现自己的观察力比别人强,故意说谎?”
“还有种意见,说那个奇怪的男人那样的人不可能犯这种连续监禁杀人的罪。”
“什么意思?”
“像这种具有猎奇性的犯罪,至少会在性格上有异常表现,不可能出现在便利店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也不可能穿戴那么普通,表情那么自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嘴上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是一套,这样的人还少吗?”
赤松窥视般地看了看俺,刚才那种带着几分同清的眼神里掺进了一些感到压力的时候的神情。
由于他没有理解俺的意思,俺有些生气,大声说:“难道不是这样吗?”我把脸转向一旁,在心里对他说:回答呀!
“……不管怎么说,那个奇怪的男人不是侦查的重点。”
“那你们都侦查了些什么?”
“从有过前科的人里边筛出可疑者,调查跟受害者有关系的人,寻访受害者失踪前的目击者,以受害者住过的地方为中心,观察是否有可以监禁人的场所,用碾子战术……”“如果真想监禁谁的话,这个房间也能监禁。把手脚捆住,嘴上贴上胶带,可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没那么简单吧?要是家里有别人呢?要是有人来串门儿呢?邻居也是有耳朵有眼睛的嘛!”
“你可别忘了,那些单身女性失踪以后,家里人和朋友一个礼拜以上没有跟她们联系!眼下这年月,谁听见邻居家有尖叫声不是不闻不问哪!”
“别忘了,你也是单身。”赤松用批评的口气说,说完还向俺床上看了一眼。
“一个人的世界,也有无可替代的优越性。”
“但需要付出寂寞甚至是危险的代价!”
“这个案子并不能说明那些单身女性有什么不好,谁不想拥有一个不被别人侵人的属于自己的世界呢?”
“你刚才批评了那些对别人的事不闻不问的人,现在又强调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尊重属于自己的世界,跟对别人不闻不问,根本就是两个概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突然,咚咚咚,跟京子的房间相反的邻居家的墙壁响起了沉闷的敲打声。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单身男人,意思是说,你们小声点儿好不好!是啊,只有自己受到妨碍的时候,才会对外界的动静有所反应。这样做,有时是值得感谢的,有时是叫人感到寂寥的,有时候是危险的。
赤松和俺都不说话了。相互对视了一下,又都把脸转向一旁。
过了一会儿,赤松放低声音,又说话了:“为什么咱们一见面就吵嘴呢?本来我是想找你冷静地谈谈的。”
他想缓和一下刚才对话过程中的紧张气氛,但俺不打算缓和:“这么说,你们准备停止对那个奇怪的男人的侦查了?”
“由于他和木崎京子至少两次同时出现在一家便利店里,也许还要侦查下去,不过……”“那郊游用的塑料布的事呢?你们明明知道,被杀害的单身女性都是用这种塑料布包裹着扔掉的!”
“包裹受害者的塑料布有两种。这两种塑料布在两个系列的便利店连锁店里都有,在很多超市和药店里也有,而且不光八王子市,整个首都圈都有。那个奇怪的男人,一次买三张,确实是多了点儿,不过,那次多买也许是很偶然的。现在立刻就认定他是嫌犯恐怕有问题。”
“如果京子确实是被罪犯监禁起来了……就算不是她而是别人……随着时间的推移,生存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小的呀!”俺又禁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隔壁的邻居又敲起墙来,这回敲得声音更大,而且带着愤怒,好像是最后通碟。这声音让我想到被监禁的京子,她也许正这样拼命地敲打墙壁,希望得到解救吧。
赤松使劲儿干咳了几声。俺以为他这就要起身告辞呢,没想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上中学时候的事,你还那么挂在心上?”
俺抬起头来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是不是叫富泽……由佳?”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为你担心……我认为,你对这个案子特别关心,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你调查过了?”
“问了你好几次,你都说没什么,我只好……”“就是没什么嘛!俺这里的事情不用你管!”
“你的事我不能不管。可是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河原崎给了我一个暗示。”
“河原崎?”
“我跟他谈过。他是你的上司……我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说,也许你年幼时遭遇过什么不幸……听他这么一说,我决定到你老家去了解一下你小时候的情况。河原崎也许早就知道你小时候具体发生过什么事吧。你要当警察,署里肯定要派人去调查你的过去……河原崎说,宫崎县警察署里有他的好朋友。”
河原崎莫非也知道俺的过去——俺在心里嘀咕着。
俺觉得河原崎知道了俺的过去,就像父亲知道了女儿作为一个女人的秘密以后假装不知道似的,不由得怒上心头:“你说!河原崎到底知道什么?”
“你的好朋友失踪的事……”
俺顿时觉得眼睑后面一片血红,紧接着眼前变成了漆黑的世界。
赤松又说:“确实是一件叫人烦恼的事……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嘛。事情发生以后,你不是拼了命似的找过那个叫富泽由佳的好朋友吗?而且,据宫崎县警察署了解当时的情况的人说,当时你并没有自我谴责过。”
“用不着说这些废话,好像你多么了解俺似的!出去!随便调查人家的过去,卑鄙!”我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他伸出手来想扶俺,俺把他的手扒拉到一边去,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猛地拉开了房门。一阵凉风吹在脸上,神智清醒了许多。
赤松还不死心:“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了,应该忘掉了。”
“忘不掉,永远忘不掉的!”俺顶着哭泣般呜呜鸣叫的风,一字一句地说。
“我打电话问过了。当时经手这个案子的人说,你上初二那年的暑假,到你的好朋友富泽由佳家里去跟她一起做暑假作业。她的父母到外地旅行去了,家里只有她和奶奶。你和由佳学习一会儿玩儿一会儿,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一点。那时候奶奶已经入睡。你们俩觉得肚子饿了,就到便利店买东西去了,买完东西回来的路上……”“别说了!”俺返回房间里,抓住赤松的手腕把他拉起来,拖到门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可是,他站在门外,对着门没完没了地说下去:“你现在还在谴责你自己,所以你才对眼下这个案子异常关心,甚至到了神经过敏的程度。可是,以前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你的责任。刚才你不是说过了吗?眼下这个案子并不能说明那些被杀害的单身女性有什么不好。你说得对,是罪犯太坏了!当年,你和你的好朋友半夜上街,也许多少有点儿过分,但绝对不能说你们有什么不好。坏人是埋伏在那里,伪装成警察骗你们的那个男人,是把你的好朋友拐走了的那个男人!”
“你知道什么呀!”
“你自我谴责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你那时候才十三岁嘛!半夜里上街买零食,心里本来就觉得做错了事,突然被一个自称警察的人呵斥,谁不害怕呢?你并不是在坏人的威胁下逃跑的,而是坏人骗你,叫你回家去叫大人,还不叫你们俩一起去,说是怕你们一起去了就不回来了,还说要把你的朋友带到派出所去,叫你领着大人去派出所。是坏人把你骗走的!在那种情况下,不要说你才是个孩子,就是大人也会相信嘛!坏人是伪装成警察骗人的嘛!”
“你根本就不懂……”棒槌学堂·出品
“你飞快地跑回好朋友家里。当时你是拼了命地跑啊,因为你不愿意让好朋友等得太久。你把朋友的奶奶从睡梦中摇醒,带着她去了派出所。可是,派出所里根本没有你的朋友,当然也没有那个自称警察的坏人。值班的警察问明情况,知道你们上了坏人的当,赶紧四处联络,紧急搜索。结果连续搜索了好多天,直到开学也没有把你的好朋友找到……你呢,不顾一切地到处找你的好朋友,开学了也不去上学,还是一个劲儿地找,后来连她的父母都绝望了,你还在找……你没有什么不好,没有啊!”
“求求你……别再说了……求求你了……”“我再说最后一句话,你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了!”
隔壁的邻居出来了,生气地说:“不要影响别人休息好不好?”
赤松道歉之后,那人回去了。赤松把嘴巴凑在门缝上小声说:“也许我做得太过分了……我还给你母亲打了电话。我不知道你父亲身体不太好……”俺想从门边离开,回到卧室里去,但是,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拉着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继续听赤松说下去。
“你大学毕业以后,本来已经被一家公司录用了,可你却不顾父母反对,进了警察学校。你母亲说,那是因为你一直忘不了朋友失踪的事。我还想提醒你,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被你给忘记了!”
“非常重要的事?”
“一切都结束了。那个案子已经结了。你上高中那年,你的好朋友的遗体被找到了。”
“不!皇恰?
“这件事你是知道的,而且你亲眼看到了朋友的遗体。但你不相信那就是你的好朋友,还是自己谴责自己。但是,她的葬礼你是参加了的。罪犯自首以后,交待了杀人匿尸的罪行。按照罪犯的交待,警察从深山里挖出了尸体。现在,你那个好朋友的灵位就供在她的家里。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俺实在听不下去了,逃也似的回到卧室里,爬上床,蜷缩在墙角。
骗人……胡说……没有结束……没有结束……俺听得见她求救的声音,听得见她不住地求救的可怜的哭泣:“快来找我!你们还没找到我呢!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快来找我呀!卑嘲驯蛔永疵缮贤罚故悄芴剿暮艟壬?赤松说理解我,说能理解我的心情。但是她的心情呢?被坏人掳走以后,一个人孤立无援,处于万分恐怖之中的心情,谁能理解呢?
俺暗暗发誓:“一定去找你,一定把你找到!你等着,俺马上就去找你!”发过誓以后,呼救的声音慢慢消失了。
第二十四章
他把高脚杯狠狠地摔在厨房的瓷砖地上。
简直不可救药!可恶至极!这个木崎京子,看了这么多天,听了这么多天,都他妈的白看白听了吗?
十几天了,一边叫她看录像,边循循善诱地教导她,可她就是理解不了。问她“理解了没有”,她就知道大喊:“救命啊!放我回家!”跟她说,你已经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你的家就在这儿,可她就是听不明白。让她跟父母说说话吧,她一个字都不说。对派鲁呢,连个招呼都不打。把饭塞进她嘴里,不是吐到地上就是吐到他脸上。只要张口,不但把他骂个狗血喷头,连他们全家都一起骂。
由于京子不能安心跟他一起过日子,使他在外边的世界里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工作上接二连三地出乱子。代理科长批评他说,不要把个人的烦恼带到工作上来,气得他握紧手上的圆珠笔,想冲过去把代理科长的眼睛扎瞎。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吓人了吧,科长愣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了。看到科长吓成那样,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最近,他的演戏跟现实的平衡经常被打破。
京子常常骂他“疯子”。在他看来,是京子在那个疯狂的社会里生活得太久了,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常人什么是疯子了。在那个疯狂的社会里,只凭单纯的好恶,互相说一声“我爱你”,还没有真正理解对方就结婚;过了没多久,又以感情不合等非常暖昧的理由离婚……心与心的交流不被当成一回事,爱情中的责任部分被轻视,其结果是人们自身被贬低,作为一个人存在于世界上已经成了一种耻辱。这样的社会难道不是一个疯狂的杜会吗?可惜京子根本不懂这个道理,不,不光是京子,几乎所有的候补新娘都不懂,只不过京子在她们之中是表现最差的一个。
那个在小剧团里,梦想当名演员的二十二岁的姑娘,是个有理想的人,大概正因为如此,才能把他当做真正的朋友,认真地听他讲那些关于理想家庭的话。她也爱听他喜欢的那个女歌手的歌。就差那么一点点,俩人就可以结合了。可是,她到底没能跟他的父母说上一句话。后来,虽然也说过派鲁很可爱,也说过能够理解他的父母,但始终没有敞开心扉,向父母诉说烦恼,更没有发自内心地叫声爸爸妈妈。如果她能做到这些的话,他也不至于对她彻底绝望,把她送到另一个世界里去……那个二十七岁的做女招待的,最初虽然有过激烈的反抗,但很快就理解了他,而且能够热心地听他说话。从录像上看到他的家庭一度没能生活在一起的时候,还安慰过他。然而,那毕竟是个下三烂的女人,居然当着父母和派鲁的面诱惑他,无耻地说什么,对她怎么样都可以。这个愚蠢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如果没有心与心的交流,男女之间的性交最多只能算是一种排泄……如果她不是只追求刹那间的肉体快乐,而是要迫求心与心相通的爱情的话,他也不会当时就用刀把她的脸划个乱七八糟。
还有那个家里明明有房子,却用父母的钱租高级公寓住的二十四岁的姑娘,说什么要为将来当专职主妇做准备。整天在驻日美军基地附近玩儿到很晚才回家,过着非常没有规律的生活。因为她的生活没有规律,他花费了很多时间才把她抓祝她那愚昧的父母从小灌输给她的人生观是:社会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成功者,一种是落伍者,得到了金钱和地位的是成功者,反之就是落伍者。为了纠正她这种错误的人生观,他下了很大的功夫。那姑娘很快抛掉了父母和社会灌输给她的陈腐的人生观,变得纯朴起来,因为她一直在追求真正的爱情,希望被真爱包围着度过自己的一生。但是,最后她却说什么只要跟她那个在建筑公司当董事的父亲一说,就会得到一大笔钱。她到底没有从金钱的束缚下摆脱出来,于是,她也没有能够成为他理想的妻子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理想的妻子,母亲理想的儿媳,将来成为自己孩子的理想的母亲的女人呢?他要找一个他最爱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也死心塌地地爱他,哪怕不能像他的母亲爱他的父亲那样,达到母亲的十分之一也是好的呀。在这个价值观倾斜的社会上,难道没有一个能够理解他的女人……壶盖儿上的响笛尖叫起来,把他从绝望的冥想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水开了。他关上煤气,往四个纸杯式方便面里倒开水。倒完以后,忽然想到派鲁也该吃点儿,就打开了第五个方便面。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在抢劫犯抢劫过的那个便利店里遇到过的,经常穿紫色套装的那个女人。虽然穿戴显得艳丽了一些,但分明已经不是不能理解别人的年龄了。态度显得傲慢了一些,但这种傲慢也许就是有自豪感有理想的外在表现。
他把开水倒进第五个方便面里,等着方便面泡熟。等的过程中,他又想起了跟木崎京子住在同一个公寓的那个叫朝山风希的姑娘。齐耳短发,五官端正,从她挺直腰板走路的姿势上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感情真挚的人。朝山风希肯定也是单身,因为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到那种为了克服单身一人的孤独和悲哀而不懈努力的神情,那神情表明她绝不会向任何虚伪的东西妥协,表明她对爱情是认真的。换句话说,她相信人与人之间真正的温情和慰藉的力量,并且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虽然看见过这个叫朝山风希的深更半夜出去过,但是,年轻人嘛,谁还没点儿过失呢?只要耐心地教导她,肯定会改好的。棒槌学堂·出品想到这里,他忽然后悔当初选择了木崎京子而没有选择朝山风希。京子是他在失去了泰国姑娘以后偶然遇到的,顺势就给带了回来。当时认为京子还年轻,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也容易适应新的环境,现在看来当时是想错了。
他把五个方便面和一把菜刀放在一个大托盘里,一边往京子待的房间走一边想:“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后悔了,还是耐着性子教导她吧。如果她说什么也不接受我的话,再放弃她,从穿紫色套装的傲慢女人和朝山风希两个之中选择一个……”他打开房门,故作欢快地招呼了一声:“吃饭喽!”
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看着很快就变得消瘦了的京子,和气地问道:“京子,这回好好儿看了吗?”
不光是脸上,浑身上下布满了被刀划破的新伤旧伤的京子,坐在那把特制的椅子上,脸虽然冲着电视,但那浑浊无神的眼睛到底看没看,谁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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