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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歌声 - 天童荒太

_5 天童荒太(日)
电视上正在播放他十八岁考上大学时的录像。他站在大学红色的大门前边,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表示胜利的姿势。摄像的女人在说话:“他爸,你看,隆司考上大学了!你的独生子考上大学了!你表扬他两句吧!”
他微笑着在心里说:“是的,母亲,表扬表扬我吧,我还在努力啊!”
他把方便面送到京子嘴边,催她快吃。
第二十五章
俺走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
俺在俺们警察署管区的地图上,把受害者住所周围的便利店全都标上记号,但目前把润平打工的店和我跟京子经常去的店排除了。俺打算每天从夜里十一点转到天亮,把那些便利店转个遍。
俺知道这是一种非常盲目的做法。那个奇怪的男人是不是罪犯,受害者是不是在便利店被罪犯盯上的,京子现在是不是被罪犯监禁着,都还没有确定。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俺在每个便利店停留二十分钟左右,寻找那个奇怪的男人。其实,从录像带上截下来的照片肯定会跟本人有差别,像俺这样找简直是大海里捞针。
俺是穿着一身很显眼的衣服转便利店的,转完以后,又故意走到没有行人过往的路上去走上十分钟左右,观察是否有人尾随。就这样,转了一家店又一家店,一直到天亮。
俺期待着偶然撞上那个监禁杀害单身女性的惯犯,但这样做是非常危险的,也可以说是非常愚蠢的。不过俺觉得这样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得多。让俺待在家里,任凭各种可怕的想法在脑子里膨胀,俺会发疯的。俺打算先按照在地图上标好的顺序转一遍以后,再打乱顺序转一遍……俺在现有的衣服里,尽量选择引人注目的样式和颜色,选择那种使自己身体的线条突出的。由于对自己的身材没有自信,犹豫了很久。犹豫之中忽然想起润平夸过俺的腿,于是决定穿那套超短裙套装。润平的夸奖给了俺几分自信。
虽然这是很可能导致悲剧结局的行动,俺还是毫不犹像地去做了。从来没用过的眼影用上了,还涂上了睫毛膏,口红也是用的发亮的那种,在夜间灯光的照射下,肯定显得性感而有魅力。俺还抹了腮红,细心地修剪了指甲,涂上了鲜艳的指甲油。
站在镜子前边一照,连俺自己都吃了一惊。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忘了做这种打扮的目的。没想到镜子里那个人那么漂亮!
紧接着,俺又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很滑稽。这是在干什么呀?又换衣服又化妆的,真不得体……于是,俺换下刚刚穿上的衣服,把费了半天劲化好的妆也洗掉了。
但是,俺从心底里并不认为俺这身打扮不得体,只不过一直没有这样打扮过,乍一这样有些不好意思而已。面对自己全新的形象,俺对以前自己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怀疑。俺从来不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女人,而一旦打扮起来以后,是需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的。棒槌学堂·出品俺并不是从骨子里就不喜欢打扮的,俺愿意穿华丽的衣服,愿意听别人夸俺漂亮。超短裙、眼影、指甲油、睫毛膏、香水,还有各种颜色的口红,都是俺自己一边嘀咕着用不着一边从商店里买回来的。
不过,俺一直尽量穿得很素,即便是在当警察以前,不,从中学时代就穿得很素。时髦的衣服和首饰,不管多么喜欢,也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去买,就是买回来了,也是连包装都不拆就放进壁橱里。
尽管不是随时意识得到,俺知道俺一直在想着死去的好朋友的短暂一生。她连青春期是什么还都不知道就离开了人世,一想到这里,俺就觉得穿漂亮的衣服是一种犯罪。但是在俺内心深处,一直有另一个自己,一个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非常女性化的自己。为了童年时代的好友,俺一直把那个女性化的自己隐藏着。现在,为了找到失踪的另一个好友,那个隐藏了很久的自己浮了上来,俺不由得觉得有些惊奇,同时也感到有些内疚。
俺心情十分复杂,但最终还是穿上超短裙,浓妆艳抹地出现在都会的夜晚。为了吸引罪犯,俺特意穿上了一双敲击地面时发出的声音很大的高跟鞋。俺为俺能够履行作为一名警察的职责而敢于牺牲的做法感到骄傲,也为能够遵守向京子所做的诺言感到安慰。俺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京子也是为了俺自己……第二十六章 他正在让京子看他结婚庆典时的录像。他准备结束跟京子的这段缘分了。
他想告诉京子从他离婚以后到真正的家庭团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如果京子听了以后还不能理解,还不愿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的话,就只好抛弃她,寻找新的对象了。
电视画面上是一对新人,婚礼的主持人正在向他们祝福。
他对京子说:“过一会儿就是新婚宴会。宴会上我们部长讲话来着。部长是我的老校友。跟你说吧,社会上很多一流的人才都是从我们大学毕业的。妈妈也指望我成为一流的人才。妈妈经常对我说,虽然爸爸不跟我们在一起,你也不能给爸爸丢脸,要让爸爸觉得你是他的骄傲。小时候我学习可努力了,只要我的学习成绩稍有下降,妈妈就会非常严厉地批评我。妈妈对我说,绝对不能输给保姆家的那两个孩子……值得幸运的是妈妈接受了外祖父的遗产,我上好学校、上辅导班的费用都不成同题。每天一放学我就飞也似的往家跑,一进家就坐在妈妈面前做功课。妈妈为了我可以说是牺牲了一切。那时的我根本没有玩儿的时间,妈妈只要一看见我玩儿,立刻就生气地说:‘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爸爸!’说着就哭起来……我最看不得妈妈哭了。妈妈还时常自己把自己弄伤,我不忍心看妈妈难过,特别害怕妈妈有一天突然死了。妈妈死了我可怎么办?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对于我来说,有妈妈就够了,妈妈是我的一切。只要看见妈妈的笑容,我就会觉得幸福……”画面上的新郎和新娘要喝交杯酒了。
“妈妈建议我考理工科大学,因为爸爸不会使用电脑,所以妈妈让我学电脑,说学好了教爸爸去。在大学里,我的学习成绩是数一数二的。毕业以后,指导过我的教授推荐我去了一家大公司。看起来呀,只要好好儿学习,就一定会有出息。我一直没有谈恋爱,不是不想谈,而是控制自己不去谈,可以说是在演戏吧。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演戏的,我一直觉得跟妈妈在一起的生活才是真实的生活,在外边统统是演戏。我早就习惯这种生活了……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这样的话一切都会非常顺利……参加工作第四年,我认识了当时在秘书科工作的前妻。是前妻主动追求我的。”
画面上的新郎和新娘开始喝交杯酒了。棒槌学堂·出品“前妻属于那种进攻型的女人,经常是她来约我,还劝我干这干那。我觉得她的性格有点儿像我妈,不光是性格,长得都有点儿像……我渐渐地被她吸引住了。我在软件开发方面为公司做出了很大贡献,我们部长非常赏识我,于是由他出面撮合,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妈妈开始是反对的,一方面是因为她对家里要增加一个人感到不安,另一方面是因为还没有征求我爸爸的意见。爸爸那时候调到北海道去了,离开我们很远。为了我的婚事,妈妈特意跑了一趟北海道。回来以后,妈妈对我说:‘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话好像是爸爸对妈妈说的。就这样,我们决定结婚了。不过,她的父母好像对我们家的情况不太理解,还说过一些很不中听的话。”
正在播放的录像带应该是专业摄像师拍摄的,画面非常稳定。这时镜头对准了新娘的家人,有新娘的父母、祖父母,还有抱小孩子的,总共有十来个人。
“的确,当时爸爸和派鲁还没有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但那是没办法的事,爸爸工作太忙了嘛。她家里的人有什么好的,别看有那么多人,其实谁跟谁都不交心。我讨厌她家的人说我和我妈的坏话,曾提出不跟她结婚了。但是她表示愿意说服她的父母……当时我们已经发生关系了。关于性交,我通过黄色录像什么的了解了一个大概,认为照葫芦画瓢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干完以后,才知道性交竟是出乎意料地简单,跟排泄一样。排泄的欲求有了的话,适当处理一下就可以了。在这个问题上为什么常常引起很大的麻烦呢?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心的问题。如果心和心不能抱在一起,性交就跟排泄没有区别了。你听懂了没有啊?”
镜头对准了新郎家人的席位,那里只有他母亲一个人。她的眼睛是潮湿的,但目光呆滞。虽然面带微笑,却非常僵硬,像个精心制作的蜡人。
由于这边只有一个人,摄像师非常适时地给他母亲来了个特写镜头。
“后来妈妈也希望我们快点儿结婚了。我上班的时候,妈妈一个人在家里肯定很寂寞,结婚以后,妻子就可以陪妈妈聊天儿,她老人家就不会那么寂寞了。更重要的是,妈妈坚信,只要我生了孩子,爸爸就会回来的,因为那将是他的长孙。妈妈认为爸爸会放下工作,放下一切赶回来看他的长孙的。并且看到长孙以后就不会再离开我们,会跟我们一起生活下去。妈妈真的相信,她几乎每天都跟我念叨这事……”电视画面上他母亲的表情就像在做一个美丽的梦,确切地说,是个做着美丽的梦的精心制作的蜡人。
他按下暂停键,画面停止在他母亲的特写上。
“可是……为什么……”他嘟嚷着,好像在痛苦地呻吟。
“婚礼结束以后,我们去澳大利亚蜜月旅行。旅行的时间不长,只有一个星期。可是回来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不,在是在,只是再也不能跟我说话了……”他把电视关掉,突然回头看了京子一眼。
京子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她呆呆地睁着眼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疮疤上又被划出了新的伤口,惨不忍睹。
“为了能让你彻底了解我们这个家庭,还是让你看这盘录像带吧……是我摄的……”他换了一盘录像带,按下放像键。
屏幕上出现的是葬礼的情形。
“大家都反对我把葬礼拍摄下来,但我必须拍,因为这是一场滑稽剧。大家都参加了这场滑稽剧的演出。我想把当时的情形拍摄下来,等妈妈回来以后给她看。”
祭坛上摆着一口棺材,棺材上镶着他母亲的照片。穿着黑色葬礼服的人们脸色都很难看,纷纷冲着镜头摆手:“别拍了!别拍了!”
刚刚做新娘不久的年轻女人悲痛地叫着:“你这是干什么呀?你是丧主啊!”
“松田君,你这是干什么哪?我们知道你很悲痛,可是……”另外几个男人的声音。
摄像者推开那些人,靠近了棺材。这时的画面上可以看见摄像者的手打开了棺材的盖子,棺材里,他的母亲紧闭双眼,躺在菊花丛中。
他按下暂停键,对京子说:“我们蜜月旅行期间,妈妈去叫爸爸和派鲁了……她看着我们两个人新婚之后在一起幸福的样子,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不想成为我们的包袱……”他苦笑着扭头看着京子,“妈妈是希望我们两个生活得更幸福才离开我们的。可是,我前妻根本不理解妈妈的良苦用心,突然提出了离婚。我真不敢相信哪……我们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呀……而且是她坚决要求的。京子,你再看看我们的婚礼。”
他换了一盘录像带,电视上又出现了婚礼的画面。新郎新娘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步入宴会厅,婚礼的所有参加者热烈鼓掌。新娘走近镜头,可以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着幸福的泪花。
“你看,她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在神的面前发誓永远爱我,发誓要跟我一起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在妈妈到爸爸那里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要是能生个一男半女的,妈妈肯定会带着爸爸和派鲁回来的……可是,这个无耻的女人……不只这个女人,还有她们全家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爱面子。她家里那些抱着偏狭的价值观的人们,都在背后怂恿她跟我离婚。”
他又换了一盘录像带,是他小时候的。年幼的他,年轻的母亲,开心地笑着,冲着摄像机镜头摇手。
“你看,妈妈在笑……妈妈一直希望我能得到幸福……为了我的幸福,妈妈愿意牺牲她自己的一切……”他的眼睛里涌出了一滴水,顺着脸流了下来。他不知道那是泪,在他的意识里,早已没有了“泪”这个概念。他又换了一盘录像带。
“我已经调查过了,”电视画面上,他的前妻说,“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已经通过私人侦探调查过了。你以前跟我说过的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我真傻,居然相信了你!我父母早就告诉我,结婚之前应该把你的情况调查一下,我真后悔没听他们的话……我看到你家的户口的时候就觉得挺奇怪的,你父亲那栏是空着的。”
电视画面里的他大声叫着:“户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是糊弄人的!我妈说过,那是登记户口的人搞错了。”
“你妈那是骗你哪!告诉你吧,你妈是第三者插足!人家有老婆,也有孩子,可是呢,你妈妈非要在人家夫妻之间插上一脚……我请的私人侦探都告诉我了,当时公司里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你妈……”“住口!不许你侮辱我妈!”
“你妈至少做过两次人流!这是你的生身父亲向他老婆忏悔的时候说的,恐怕不会是胡说。后来你妈怀上了你,声言坚决把你生下来。你的生身父亲不同意,他怕毁了他自己的家庭……尽管如此,他还是跟你妈保持着性关系,真是个可恶的男人……你妈拒绝再做人流,认为只要把孩子生下来,那个男人就属于她了,于是不顾你外祖父的反对,离开家到外边租了房子,最后把你生了出来!”
“住口!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都是胡编乱造!”
“现在跟你说这些话我都觉得恶心……不过,不跟你把事实说清楚,你能痛痛快快地跟我离婚吗?”
“为什么非要离婚呢?蜜月旅行刚回来,大家都期待着我们生个可爱的孩子呢!”
“大家?你指谁?”
“妈妈,还有……”棒槌学堂·出品
“行啦!你妈不是已经自杀了吗?我知道你精神上受了刺激,可你也不能不承认你妈已经死了呀!你妈在浴室里把腕动脉切断了,你可是亲眼看见了的,还踩着满地的血水扑了过去。我不叫你过去,可你就是不听,还把她抱了起来。你妈肯定是在咱们蜜月旅行期间觉得寂寞难耐,跑到北海道她的情人、你的生身父亲那里去了。到了那里,才知道她的情人因为心肌梗塞不久以前去世了。也许是因此精神上受到了刺激才自杀的……”“妈妈肯定会回来的!她老人家只不过外出旅行几天……”“我说你呀,最好到精神病院看看去。你精神上有点儿问题。你妈也是,早点儿去精神病院看看,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就是不对劲儿嘛,你妈一个劲儿地把她和你的录像往情人家里寄……也许她真的是很爱她的那个情人……结果呢,把你也给搭进去了……何止是你,连我,我们家,都搭进去了……”“别胡说了,从现在开始也不晚嘛,我们的幸福可以从现在开始嘛!”
“我看你还是到医院里去休息几天吧,也别去公司上班了,等病好了再说?不过,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你……请你在这张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盖章。幸亏当初决定蜜月旅行回来以后再把家具搬过来,这回省事儿了,不用分财产了。”
“你不是说爱我吗?在婚礼上,你不是向神发誓说要永远爱我吗?”
“情况发生变化了嘛,没办法的事嘛。是你把我骗了,不跟你要精神损失费就算便宜你了。不过……你是不是也朦朦胧胧地知道你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明明知道,却跟她一块儿演戏是吧?难道你真的相信你爸爸单身去了北海道吗?你也不好好想想,有这种可能吗?”
“你不懂!真实情况你是不知道的!让我来告诉你,我和我妈的事儿,我们家的事儿,从以前到现在的事儿,我都告诉你!”
“别过来!你这是要干什么?别过来!别靠近我!”
“你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不懂什么是家庭!我相信妈妈的话,有什么不对的?让我来告诉你,妈妈是怎么教导我的,是怎么支撑我们这个家的!”
“别过来!你要干什么?拿着菜刀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突然,坐在特制椅子上的木崎京子发出一声呻吟。
他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京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京子己经闭上了眼睛。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好像是在做噩梦。
“嘿!律子!起来了!别睡了,继续看录像!”他对京子叫起了前妻的名字,“快看我和妈妈,画面外边就是爸爸和派鲁。”
他的脑子突然混乱起来,搞不清楚到底是在跟谁说话了。他对自己的混乱感到可怕,于是抓起放在桌子上那把菜刀,用刀刃在手背上割了一下,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两眼直瞪瞪地看着涌出来的鲜血,自言自语地说:“……我怀疑妈妈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伤害她自己的。我不能理解她老人家的时候,她感到悲伤、愤怒、绝望,通过伤害她自己表示要对我弃而不顾,妈妈大声哭叫着:‘妈妈不要你了,妈妈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不孝的儿子了!他爸!派鲁!上帝呀!’妈妈甚至说要远走高飞,不回这个家了……”他放下手中的菜刀,鲜血从手背上滴下来,落在铺着塑料布的地板上。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怀疑您……对不起……”这时,电视里响起了他前妻律子的声音:“别这样别这样!你干嘛把你自己的手割破呀?你这是干什么呀?傻呀?”
现实中的他小声嘟囔着:“律子,这算不了什么,稍微割破一点儿没关系,一切都会变成原来的样子的。”
电视里他前妻的声音是:“行了行了,你饶了我吧!我可受不了这个,你赶快在这上边签字盖章吧!”
他抬起头来,看了京子一眼,终于意识到坐在面前的是京子,而不是前妻律子。
“我前妻呀,到底也没能理解我,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女人。我正要向她证明一切都会变成原来的样子,她却自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盖章,疯了似的跑出去了……过了几天,来了个律师,说什么从此以后我的妻子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还让我去医院看玻莫名其妙!他们才有病呢!整个世界都疯了,这个不可理解的到处充斥着扭曲了的价值观的世界!如果不是我学会了在外边演戏,就会到处受欺负,早就被这个世界吞噬了……”他走到京子身边,用血淋淋的手背轻轻抚摸着京子的脸:“喂,律子,律子……噢,不对,是京子。京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好好儿回答我的问题,你左边微笑着的这个人是谁?还有,蹲在墙角那边的又是谁?”
他伸出右手,慢慢地揭掉粘在京子嘴上的胶带:“他们三个都是在这个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后回来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个人在黑暗中仿徨,整天不知道干些什么才好。也不去公司上班了,我都吃了些什么,是怎么活过来的,都不记得了。一个人,好孤独啊,孤独得整天哭,孤独的恐怖使我浑身哆嗦。我想把一切都变成原来的样子,于是试了试妈妈以前经常使用的方法,自己弄伤自己。我把自己弄伤了很多次……终于有那么一天……我来到这个房间里一看,吓了一跳,大家都回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全家人都回来了。我笑着向他们打招呼:‘你们回来啦?’他们也向我打招呼:‘回来了!’然后他们建议我迎娶新娘……他们对我说,找个老婆,重新开始吧!”
他看着京子两边的两个人,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问道:“喂!这是谁?这边这个面带微笑的是谁?墙角里那条可爱的小狗叫什么名字?喂!你回答我呀!”
京子提心吊胆地试着张了张僵硬的嘴巴,她的喉咙深处痉挛着,终于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发出一声令人颤栗的尖叫。
第二十七章
我的心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与音乐有关的东西了。
哪怕是一个旋律,一句歌词,都不能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匕首也不带了,微型录音机也不带了。每天都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似乎一阵风就能把我吹到天边去。我稀里糊涂地混了一天又一天。
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个人演唱会上都演唱或演奏哪些曲目,事务所的芦田问了我好多次了,到现在我也没有回答他。芦田气得大吼大叫:“你是不是不想搞这次个人演唱会了?”
“也许吧。”我回答说。
芦田气得脸色煞白,嘴唇直打哆嗦,就像一个心理变态的人发作似的:“什么?票都开始卖了,给音乐制作人的邀请信也发出去了,有好几个音乐制作人要来看你的演唱会呢!娱乐界一家出版商还说要给你出CD,现在正准备跟总经销商碰头呢!好几家音乐杂志都想对你这次个人演唱会做独家报道,已经有两家来联系过了……”芦田接连不断指手画脚地说了上面这一大套以后,又郑重地对我说,“不管对你个人来说还是对咱们音乐爱好者协会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呀!”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我就是不为所动。
“剩下的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我比你还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追抢劫犯,追到最后不但没追上,自己还摔倒在马路上。跑第二棒的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再次强烈地刺激了我。当我把匕首像交接力棒似的向前伸出去的时候,不但没有人接,反而被抢劫犯的摩托车轮胎弹掉,落在了地上。看着掉在地上的匕首,不,接力棒,我心里充满了比悲伤和寂寞还要叫人难受的虚无感。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向前跑,为了什么在唱歌,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不,不光是不清楚,比不清楚还要严重。别人对于我的跑,对于我的歌的反应,我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了。我真怀念单纯得张口就能说出“因为我喜欢”的中学时代。
在此以前,我好像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无情地翻弄着。我焦躁不安地想尽一切办法要从游涡里挣脱出来。我冲着漩涡怒骂着,在漩涡里横冲直撞,与之展开惊心动魄的搏斗。我生活,我唱歌,都是在跟漩涡搏斗。可是现在呢,突然啪地被甩到游涡外边来了,而外边是一个什么也抓不到的虚无的空间,憎恨也好愤怒也好悲伤也好爱情也好,在这里全都失去了对象,我只能百无聊赖地在虚空中徘徊。
一个人呆的地方,如果还能得到可以怒骂周围的一切、憎恨周围的一切的力量,也许还谈不上孤独。真正的孤独也许正像我现在这样,呆在一个连怜悯之类的感情都产生不了的地方。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情趣的人,所以对陷入了真正的孤独的自己,也不能同情。
尽管如此,到了打工的时间,我还是去便利店接店长的班。这个时候的我,不管是走在僻静的小胡同里,还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感觉都是一样的,都好像走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在这种孤独的状态中,我还能准时去上班,也许说明我还在下意识地等待着什么吧。我朦胧地感到那是一种淡淡的期待,是这个便利店里发生的一切使我陷入了虚无的空间,说不定还是这个便利店会帮我脱离这虚无的空间。
或者还可以说,这淡淡的期待也许跟朝山风希有某种联系。
但是,我的意思并不是想得到她,也不是想把她抱在怀里。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我的意识深处非常清楚,那样做的结果反而会使我陷入更加虚无的空间,连现在这淡淡的期待都会消失殆荆我会被弹到虚空的尽头,想回到现在的位置都回不来了。
我知道,这淡淡的期待确实跟朝山风希有联系,但我不知道自己要跟她怎样,才能从这虚无的空间逃出去。棒槌学堂·出品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朝山风希出现在了我打工的便利店里。
不,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我说不太清楚。当时我正在机械地唱收唱付。按照店里的规定,当顾客把要买的东西拿到收款台来的时候,必须大声报出商品名和价格,还要大声说出顾客递过来多少钱,找给顾客多少钱。趁暂时闲下来的时候,我看了放杂志的书架那边一眼,朝山风希好像就站在那里。
书架挡住了她,我只能借助玻璃窗来观察她。我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好像在有意回避我,我只好利用防盗镜和玻璃窗追踪她。
她长得的确很像风希,但穿着打扮却比我所认识的风希时髦得多。翡翠绿的超短裙,亮闪闪的首饰,浓妆艳抹。我从来没有见过风希这样打扮,莫非只是长得像而已?
我装作整理货架向她靠近,她也好像在装作选择商品躲避着我,不管我向哪个方向移动,她都会给我一个不能直接看到她的死角。当她跟我隔着一个货架时,我跳起来想直接看看她的脸,结果只看见了她那染成了茶褐色的短发。越是看不到她的脸,越是想看,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被卷进了一个吸力很大的漩涡。
“喂!交钱!”
收款台那边有人叫了起来。我看看收款台,又看看休息室,新雇来的大学生十分钟以前就该出来了,却还在里边睡觉,工作态度简直没法跟小高相比。我只好放弃对那个长得像风希的人的追踪,回到收款台去收款。
这个风希,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简直可以说有几分妖冶……我收款的时候,也一直在通过玻璃窗观察她。她分明也在通过玻璃窗看我——这绝对不是错觉。她那双眸子,总是闪烁着一种叫人迷恋的光,红红的嘴唇,在给人一种绝世独立的感觉的同时又觉得非常诱人。
顾客交完钱走了。我离开了收款台,她也开始走动,但我总算捕捉到了她的背影。两只纤细的、指甲盖儿上涂了指甲油的小手随着身体的走动优雅地摇摆,好像清清的流水里轻轻摇摆的芦苇。正因为有流水,才使芦苇显得那么安稳。但是,如果你真的置身于流水之中,就会被卷入那让你喘不过气来的漩涡里,直至被漩涡吞没。
如果是平常那个严肃得有点儿过头的一丝不苟的风希,也许我就不会这么没完没了地追踪她了。而且如果是那个风希,她肯定会直接站在收款台前,毫不客气地喊一声“润平君”的。我对那种优等生似的风希只会感到反感。
但是,眼前这个可能是风希的人——如果是风希的话,肯定展现的是我所不知道的风希真实的一面。这让我感到神秘,所以她才能如此吸引我。
直到现在,我除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以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此刻的我,突然产生了对生命的秘密的憧憬,我想伸出手去摸摸它,用嘴唇轻轻地吻它,用牙齿轻轻地咬它,用全身密切地接触它,那是一种无法描绘的欲望。
但这不是性欲,而是一种在我看来更为深刻的东西……也许我所迫求的东西在实质上跟她有某种联系?精神上的某种东西,强烈地渴望跟自己身外的一个存在结合……如果能够结合的话,就算失去了自己的存在也没关系,不,不是失去自己的存在,而是一种解放。我想从不自由的自我存在中解放出来,进入到比自我存在更为高级的层次里去。我希望,不,我早就从心底里渴望着了。说也奇怪,近来一直笼罩着我的虚无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又有顾客在招呼我,但我理都不理他们,径直向风希追了过去。就在我觉得紧跑几步就会抓住她的手的时候,她走到店门外边去了。
我正要追出去,一个顾客从我身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上哪儿去啊?还不快收钱!这些东西不交钱就拿走你干吗?”
原来是附近修路的几个工人,每人拿了一瓶饮料等着交钱。与其跟他们争执两句,还不如把那个偷懒的同事叫起来帮我收钱,我好去追风希,于是我赶紧回到收款台,一边收钱一边冲休息室喊道:“平野!”
休息室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扔下这几个顾客走人呢,还是冲进休息室揪住平野的脖领子把这个不自觉的家伙拽起来呢?正在犹豫的时候,店门开了,又进来一个顾客。
这时,店门开了,奇怪的男人的视线立刻转向店门。借助玻璃窗,我发现他的表情发生了很大变化。扭头朝店门处一看,进来的是O女士。
O女士穿一套黑色的紧身夜礼服,外罩一件双排扣夹克衫,脖子上围一条天鹅绒围巾。大概没有谁像她那样来便利店买东西还穿那么讲究。
O女士进店以后看了我一眼,没拿购物筐就到摆着狗食的货架那边去了。我从玻璃窗里看到,那个奇怪的男人警惕的神色立刻消失,变成了一头食肉类野兽在茂密的森林里看到小动物时候的样子,贪婪而狡猾,眼睛里燃烧着欲望。我忽然意识到他来这里的目的也许就是O女士,他是为了O女士而冒险来到这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什么问题呢?风希在演唱会剧场的后台对我说过的那番话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店门又开了。从外边进来一个穿着笔挺的意大利名牌西装的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一边往店里走一边往名牌钱包里装零钱。店门外,一辆出租车刚刚开动,看来他是付了车钱以后才走进店里来的。他造作地抚弄着头发,摆出意大利电影演员的姿态,在店里四下寻找了一会儿,一看到O女士,马上就满脸堆笑地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
我看到这情形,心想O女士不至于看上这种油头粉面、除了讨好女人以外没有任何才能的小痞子吧。大概是把O女士送到这里以后,O女士不让他进家,给了他一个闭门羹以后,顺便到便利店来的……我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O女士微笑着拿起一个狗食罐头来,贱声贱气地跟小痞子发起嗲来。小痞子呢,双手搂住O女士的腰,脸埋在O女士的头发里,忘情地嗅着她的头发散发的香味。O女士呢,对小痞子不但没有丝毫反感,还很满足地笑了。看到这种情形,我心中那个美好的O女士的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仅仅有几分姿色,穿着入时的轻浮女人。
是她一个人活得太累,想找一个依靠了呢,还是我原来对O女士期望值太高了呢?我说不清楚,反正我在她那张我曾认为很神秘的漂亮脸蛋儿下面看到了轻福我觉得O女士很可怜。如果没有经历抢劫犯抢劫我们便利店的事件,没有亲眼看见小高被刺伤,没有看见那么多血,特别是如果没有认识风希,以前那个浑浑噩噩的我,看到眼前的情形一定会吃醋,一定会怒火中烧的,就像现在我可以在玻璃窗里看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一样。
那个奇怪的男人,好像是被深爱着的女人欺骗了似的,气得脸都扭歪了,面部肌肉一个劲儿地哆嗦。突然,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好!这小子要跑!如果不想办法拦住他的话,以后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我赶紧从收款台里跑出来,下意识地一摸后腰,匕首没带!我这个后悔呀,但回家取匕首肯定是来不及了。我追上去,在他走出店门之前喊了一声:“喂!这位先生!”
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径直走到了门口。
“喂!请等一下!”我追过去,从后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很狼狈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打算甩开我的手走人。
我抓住他的手腕不放,冲他手上的杂志努了努嘴,尽量用平静的口气对他说:“先生,您手上的杂志还没付钱吧?”
那小子好像没听懂我的话的意思,看看我,又看看他自己手上的杂志,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哦”了一声,把杂志递到我面前,意思是“还给你不就得了嘛”。
“等等!您也不是三岁的孩子,偷了店里的东西,还给我就算了事啦?”
他见我不接杂志,非常惊奇地瞪着我,那意思是:你疯啦?
“请您跟我到后边来。”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紧张的心情,冷冷地对他说,“不管怎么说是您偷了我们店里的东西,咱们先不说是否叫警察,您至少得把您的姓名地址什么的留下吧?”
那小子把杂志夹在腋下,脸上浮现出轻蔑和警戒的表情。突然,他把手伸向身后,好像是要掏什么东西。我以为他会抽出一把匕首什么的凶器,赶紧拉开了架势。可是,他掏出来的不是什么凶器,而是一个钱包。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千日元的纸币递了过来。
我更冷静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请您跟我到后边来一下。”我抓住他的手腕,强行把他往里边拽。心想,如果你小子反抗,我就揍你个王八蛋!
没想到那小子噗嗤一声笑了,很从容地说:“好好好,跟你进去还不行吗?不就是没留神拿着一本杂志出来了嘛,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嘛!好,我跟你进去,咱们好好儿谈谈,叫店长也好叫警察也好,随你的便,我会跟他们解释的。”说完把杂志往我怀里一塞,转身就要往后边走。我愣了一下,弯下身子去捡掉在地上的杂志。
就在这时,那小子猛地抬起膝盖,照着我的脸踢了过来。我赶紧用手去挡,已经来不及了。我的下巴受到重重一击,眼前一黑躺倒在地上,耳鸣的声音犹如吉他被谁胡乱弹拨,叫人烦躁不安。突然,黑暗中出现了风希的身影。她无奈地冲我笑了笑,转身离去,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黑暗中。别!别丢下我不管!我向风希伸出手去,风希消失的方向放出一道白光,那道白光很快扩散开来,眼前的黑暗一扫而光。
这时,O女士那张漂亮脸蛋儿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光是她的脸的话,也许会给我几分幸福感,不料那个小痞子从她身后钻出来,用嘲笑的口气说:“嘿!躺在这儿干什么哪?”
O女士则傻乎乎地笑着:“我想买点儿炖杂烩,你说,狗吃不吃炖杂烩呀?”
我慌忙欠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离收款台不远的地方。
“多长时间了?”我问O女士。
“什么?”O女士好像没听懂我的话。
“我在这里躺了多长时间了?”
“什么多长时间了,刚刚倒在这儿的。”
“这么说,那小子还没……”我挣扎着向门口爬过去,看见那小子已经顺着便道跑出去几十米远了。我站起来,只觉得下巴麻木,头昏脑涨,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拔脚就要追上去。
“喂!我的炖杂烩……”棒槌学堂·出品我心里说:“O女士,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不,我已经不打算用这个雅号来称呼您了。关于称呼的问题咱们以后再考虑……用给人吃的炖杂烩喂狗,您就不觉得那是糟蹋东西吗?”
街上几乎没有人,整条大街一望到头,但由于是深夜,我觉得那小子离我挺远的。我看见他等了一个红灯,绿灯一亮,他跑过马路,向一辆白色轿车奔了过去。
“他妈的!”我大骂一声,想截一辆出租车,可每辆从我身旁驶过的出租车上都有客人。我不敢再犹豫,急忙跑回店里,冲进休息室,只见那个比我大两岁的大学生还躺在沙发上看黄色杂志呢。
看见我怒气冲冲地进来,他恬不知耻地说:“啊,马上就看完了,我这就出去……”我一巴掌把他手上的黄色杂志打飞,抓住他的脖领子把他拎起来:“把你的摩托车钥匙借我用用!”
“什么?”
看着他那慢吞吞的样子,我急得心里直冒火:“你的摩托车不就在门口放着呢嘛!借我骑一下!”在他犹豫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腰上挂着的摩托车钥匙,也不等他同意,一把就扯了过来。由于用劲儿太大,把钥匙链都扯断了。
“哎呀……”
“哎呀个屁!过来!”我揪着他的脖领子,把他拽出休息室,拽到小痞子面前,“你们要买炖杂烩是吧?跟他说!”说完又把大学生拽到炖着杂烩的电炉前,“先洗洗手,然后按照人家的吩咐捞杂烩!”
吩咐完毕,我飞奔而出,跑到大学生的摩托车前,把钥匙插进锁眼儿一拧,发动了车子。妈的!这破摩托车,就会唱这种可怜的歌!
我加大油门儿,朝那辆白色轿车冲过去。那小子是车头朝这边停的车,刚刚掉过头去,还没有来得及加速。
太好了!看你小子往哪儿跑!
第二十八章
他一边开车,一边恶狠狠地骂着:“他妈的!那个混蛋店员,真该杀!”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边骂一边用拳头捶打车门内侧和车顶,后来又捶打起喇叭按钮来。喇叭声提醒了他,赶紧用牙齿咬住了拳头。
“那个混蛋店员到底想干什么呢?居然侮辱我,说我偷东西!一点儿教养都没有,简直是个社会渣滓!莫非还记得我?不可能埃”不过,在去那个便利店之前,他就知道这是一件危险的事,只不过为了迎接他看中了的新娘,不得不去而已。没想到她竟跟那么一个丑得跟猪一样的小痞子在一起鬼混!
那个女的也不是东西!根本不是一个看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追求真正的爱情的人!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孤独的灵魂,简直一点儿情趣都没有。
可是,如果放弃了她,以后怎么办呢?
木崎京子已经完全让他失望了,太年轻,太不懂事了!不,也不能说太年轻,如果更年轻一些,比如说中学生,受社会的毒害少一些,也许能理解他。但是到哪儿去找呢?夜深不归的女中学生倒是不难找,可她们是绝对不会追求真正爱情的。生长在具有偏狭的价值观的家庭里,从小就学坏了。她们的父母都是稀里糊涂地结婚,又稀里糊涂地生了孩子,没有思想,整天随波逐流,这样的家长能教育出好孩子来吗?
夜深不归的女中学生们都患了爱情饥渴症,都在孤独寂寞的寒风中颤抖。她们用出卖肉体赚的钱去结交朋友。买名牌衣服,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借此得到朋友的赞誉。
是的,像这种用金钱和外表把自己的空虚遮掩起来的女中学生,哪里用得着去抓,只要给钱,打个电话就会送上门来的。可是,这样的女中学生,能理解他吗?
木崎京子就是这样的人,以前那些女人都是这样的人。她们根本就没有正视自己内心的寂寞和空虚的勇气,也认识不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重要性。
“如果耐心地等待,月下老人肯定会用一条红线把我和另一个人拴在一起。”虽然这是一个愚痴的幻想,但他一直坚信不移,甚至直到今天还在相信。有时嘴上说不信,心里却还在期待着。可是,自己居然没有等下去,结果糊里糊涂地认识了前妻,马马虎虎地称她为恋人,又马马虎虎地跟她交换圣诞礼物和生日礼物,以为这就是感情深了的表现,然后就是跟排泄没有什么两样的性交,再后来就是觉得反正除了她以外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带着几分妥协的心情拥抱着她,去结婚登记处登记结婚……真无聊!无聊透顶了!
他一边继续往前开,一边胡思乱想。
媒体经常炒作家庭破裂的新闻,真是一群傻瓜!像我那样结婚建立家庭的,早早散伙,互相伤害,都是很自然的事,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那本来就不能称作家庭。
糊里糊涂地就住到了一起的夫妻太多了。即便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问题,也是凑合着一起过,这种脆弱的结合,迟早要完蛋!
要想追求牢不可破的爱情,要想得到真心实意的伴侣,首先得深刻认识到自己一个人生活是很孤独的这样一个道理。
你很孤独。没有谁能理解你。如果随随便便地跟一个人结合,结果只是让那个人拥有了你,利用了你。把人当做物来对待的家伙充斥着这个世界。你殷切期待着,结果是心灵受到伤害;你衷心希望着,结果是被捏扁压碎。你被孤独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只要你能深刻地理解孤独的真正含义,就能找到真心对你的伴侣,就能得到牢不可破的爱情。
可是,世界上存在这样的女人吗?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是还没有真正体会到孤独的痛苦,就向现实妥协了,就随随便便地找一个人结婚了。甚至不顾羞耻地出卖肉体,把自己的孤独和寂寞掩盖起来。“挨····妈妈····”可是,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像妈妈那样的女人,是找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的。
他(头沉重地垂下,项在方向盘上。
爱“上帝啊
他从来没有信过上帝,只是学着母亲的样子,向上天呼喊着。
母亲本来是不相信任何宗教的。佛祖也好教皇也好上帝也好,在母亲看来都是!
人作为神加以崇拜,是非常无聊的。但是,在母亲感到绝望的时候,在他不听话的候,也非常频繁地呼唤过上帝。
“爱“上帝啊,您来关心一下我吧“‘我一个人好孤独啊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怀疑母亲关于父亲和爱犬的故事,甚至直接反驳过亲。母亲呼唤着上帝,悲惨地叫着:连我自己的儿子也怀疑我呀!然后用菜刀切手腕,用绳子勒脖子,往自己身上浇煤油,要把自己烧死……爱“上帝爱“”母亲一边呼唤上帝,一边对他说,“爸爸就在那儿,只你坚信爸爸在那儿,就能看见他!派鲁就在那儿,难道你不觉得它是一条很可爱的吗?快叫它过来。为什么你就看不见呢?不可能看不见呀!如果你看不见,就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怎么样?看见了吧?看见爸爸了吧?还是看不见?难道不爱妈妈了吗?要是连你也不爱妈妈了,妈妈可怎么活哟!你是不是盼着妈妈快点/死啊?爱“看见了吧?那就让我用摄像机把咱们这个幸福的家庭录下来吧!让那说闲话的人们看看,咱们这个家庭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快!把塑料布铺好,把吃的东西摆好,看这边,叫爸爸!叫派鲁!
如果他不按照母亲的吩咐去做,母亲就会长吁短叹,呼唤上帝:上帝挨···这孩子不理解我挨··不想理解我挨··我可怎么办哪……’后来,他渐渐地可以看见了,可以看见爸爸,也可以看见派鲁了。就好像现在可以看见母亲一样……再后来,爸爸、妈妈、派鲁,都回到家里来了。可是,他依然没有老婆。
第一个被他接回家的候补新娘是在酒吧里偶然认识的。当时他的父亲母亲和派鲁都回到家里来了,他几乎每天都去酒吧喝酒。后来父母和派鲁都觉得太寂寞,希望他娶妻生子。
“隆司……娶个媳妇儿吧……隆司……去找个媳妇儿带回家来……”他们说。
可是,他不知道去哪儿找媳妇,只知道去酒吧喝酒,去了一家又一家,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一天深夜,那个女人靠近了他。他说要跟那个女人谈谈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女人说:“那我跟你去你家,你慢慢讲给我听。”于是他就把女人带回了家。
那女人跟他一起生活了将近两个月,但始终没有跟他的父母说过一句话,父母失望了:“这样的媳妇要她干什么?再去找一个好的来!”
结果了第一个女人以后,他又带回来好多女人给父母看,都不满意。
“碍…上帝碍…”
他悲叹着。他早就不想再干下去了,每次都下决心说这是最后一个,每次又都不甘心。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好女人吗?难道带回家里来的都会使人失望吗?
他希望得到支撑,希望有人说他做的这一切是正确的。
此刻的他,一边开车,一边下意识地用左手抹了一把脸。手垂下来的时候碰到了收音机的开关。
“隆司!很快就会成功的,不能泄气喔!”那个女播音员透明感很强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为了实现你的理想,加油啊!隆司,你并不是孤身一人,有我在做你的坚强后盾呢!千万不要泄气喔,我敢肯定,你的理想一定会实现的!”
“啊,是啊,会实现的……”他小声嘟囔着,双手握住了方向盘。
“好的,我的好隆司,我给你点一首歌吧!”
他喜欢的女歌手的歌声开始唱他最熟悉的那首歌。
“不要丢掉理想……沿着自己选定的路一直向前走……”对!不能丢掉理想!女人多得是,木崎京子隔壁的朝山风希就不错嘛,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感情真挚的女人……如果把她接回家,肯定成为真心爱我的贤妻……想到这里,他拉开仪表盘下边放杂物的箱子看了看,电棍和菜刀都在里边。
现在就去看看吧……也许已经睡了……不过,以前看见过她半夜一点出去她睡觉的时候总是点着一盏小灯……看看去!看她是不是在家!
他左右看看,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发现方向不对,得调头。通过后视镜往后一看,只见一辆小型摩托车拉开一定的距离在后边跟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开摩托车的没戴头盔,不用看脸,身上穿的制服已经告诉他,那个店员追上来了。
“妈的!”他骂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摩托车也加快了速度。棒槌学堂·出品
如果全速前进的话,完全可以把那个店员甩掉,但是,既然已经尾随了这么长时间,就肯定有问题。要是让他把车号记住可就麻烦了。
“狗日的!”他狠狠地骂道。看看前后,没有别的车,他稍微放慢了速度,等摩托车靠近的时候,突然猛踩刹车,来了个急停。
摩托车上的店员赶紧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摩托车一头撞在他的车屁股上,店员翻了个筋斗,摔在了他的后备厢上。他马上松开刹车踩油门儿,店员被甩下去,重重地摔在了柏油路上。
干脆一刀宰了他个兔崽子,反正现在没有过往的车辆!但一转念,下车毕竟是很冒险的,于是他挂上倒挡,一踩油门,全速向后倒过去——他要把那个店员轧死!
咣地一声。是撞击金属的声音,肯定是撞在摩托车上了。他挂上前进挡往前开了几米,从后视镜里看见摩托车被撞到路边去了,而那个店员还在马路中间趴着呢。
他再次挂上倒挡,正要对准店员轧过去,对面开来一辆亮着顶灯的出租车。
“妈的!”他破口大骂,挂上前进挡,全速向前开去。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只见那个店员趴在地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看来撞得够呛,又没戴头盔,头盖骨撞碎,脖子撞断,都是有可能的。
跟对面驶来的出租车会车之前,他看见了一个左转弯的路口,当机立断拐弯离开了大路,再次左转,走小路向刚才开过来时的方向驶去。
店员到底死没死呢?他正要考虑这个问题,车上的收音机里传来了他喜欢的那个女歌手的歌声。
“不要紧的……你肯定是不要紧的……”听到这歌声,他突然觉得没有必要担心了。不要紧的,那小子肯定死了。又没人看见,应该没有问题的。去接朝山风希吧,让她作为我们家的新成员。她肯定会喜欢爸爸妈妈,喜欢派鲁的。
他和着收音机里的女歌手哼着歌,想像着他跟朝山风希在一起的新生活。
第二十九章
为什么要到润平打工的便利店里去,连俺自己都说不清楚。
按照订好的计划,俺每天夜里都特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妩媚的女人转便利店。转了一家又一家,结果什么收获都没有。虽然引起过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的注意,但没有从录像里截下来的照片上那个奇怪的男人。偶然碰上一个尾随俺走出便利店的,又是那么没有耐性,还没等我有所动作,他倒先撤了。
每天天快亮的时候,俺就回到自己那个冷清的公寓里,简单地冲个澡,泡一包方便面什么的,边吃边看电视。
俺根本就没有心情看那些无聊的节目。俺真正想看的,电视台不播放。尽管如此,俺还是想看到活动着的人。揭开方便面纸杯上贴着的纸盖儿的时候,吱啦吱啦的声音在没有人活动也没有人说话的房间里,让俺感到孤独,感到痛苦。俺想听到热热闹闹的欢笑声和唱歌声。在这种心境下吃饭,嘴里没有一点儿滋味儿,吃东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青白的荧光灯下,至少还应该有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吧——俺想把这种无聊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可就是赶不出去。
吃完饭,想在天亮之前睡上一觉,可怎么也睡不着,连躺着都是痛苦的事。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总算可以安心躺下了,但还没等到睡着就激灵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离开家去警察署上班了。
目前河原崎正在集中精力把石冈和荻原的供词整理起来写成报告,准备把便利店连续抢劫案结了。监禁杀人案的侦破没有什么进展,搜查本部的警察们也开始在便利店附近调查那个提醒石冈“当心后边”的奇怪的男人下班以后回到家里,马上换下平时穿的朴素的衣服,打扮成一个时髦女郎,大海里捞针似的去寻找那个可能监禁着木崎京子的杀人狂。
没过几天,俺就觉得自己消耗了很多精力。白天晚上都想着破案的事,自然会对那个监禁过很多独身女性的杀人狂的性格和生活习惯等等进行推理和想像。渐渐地,那个杀人狂在俺心里活了起来,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外表上看,他是一个很普通的,几乎在哪里都可以见到的男人。在公开场合,从来不会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有时甚至叫人觉得他是一个很有理性的人。
他应该住在一座独门独院的房子里,谁也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也许没有亲人,即便有也早就断绝了关系。没有关系密切的朋友,也没有关系密切的恋人。跟别人可以有一般的交往,但不会对别人敞开心扉,也就是说绝对不可能有深交。他的大脑可能有某种器质性病变,也许是由于长期的精神压力得了精神箔…也许曾经很爱他的女人背叛过他,要不就是他跟他的母亲关系不正常,反正他对女人怀有刻骨的仇恨,仇恨到很难控制他自己的感情。不,不能说是仇恨,应该是一种爱情饥渴症,这种爱情饥渴症已经完全支配了他……之所以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也许正是因为他疯了似的追求爱情造成的。由于不管怎样都无法满足他对爱情的渴望,于是这种疯狂的爱情就转化成了仇恨……有时候,俺把白己设想为他,如果俺是他,俺会怎样做呢?俺一天到晚地思考着:他会对那些被监禁的独身女性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深夜,俺在便利店里转悠的时候,偶然也把自己设想为一个男人,用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那些年轻漂亮的女性。俺把玻璃窗作为镜子观察了下自己,发现自己的眼神真的很像一个色鬼男人。亲眼看到自己的人格分裂,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俺突然希望有人能来救救俺。棒槌学堂·出品可是,俺知道,没有人能理解俺,也没有人能救俺。如果俺把所想所做的这一切告诉河原崎或赤松,肯定会使他们惊呆的,会生气地骂我傻瓜的。
俺觉得,能够救俺的,一定是一个跟俺一样孤独的人。
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进了润平的店里。犹豫了很久也没有跟他打招呼,因为俺在玻璃窗里看见了自己的打扮,俺觉得这样见他有些难为情。但与此同时,俺又觉得俺这身打扮在他面前有几分女性的骄傲。如果是在河原崎或赤松面前,俺除了难为情以外不会有别的什么,可是在润平面前,俺觉得他会欣然接受俺的另一面。
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追俺。如果站下跟他对峙,就等于是俺原来的那一面跟他相见。俺不希望这样,俺太想感觉俺现在的这面了。时髦的衣服,煽情的化妆,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憧憬和欲望的俺的这一面,跟润平玩儿起了旋转木马的游戏。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使俺兴奋异常。
俺在被他抓住之前的一瞬间逃出了便利店,像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似的在街上瞎转起来。虽然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但又肯定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润平说过的话,像美妙的音乐,从遥远的深蓝色夜空传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上了通向公寓的路。看到俺住的那座小小的公寓楼的时候,忽然觉得俺那个没有亮灯的房间里,睡着一个跟现在的俺完全不同的孤独的俺,她在黑暗中,一点儿也不害怕地安然入睡。这种想像既使俺感到悲哀,又使俺感到安慰。
突然,身后有一股气浪袭来,俺赶紧拉开架势转过身去。
一个黑影扑了过来。俺伸出双手去挡,右手碰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顿时感到全身麻木,腰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整个身子瘫倒下去。俺竭尽全力想站起来,可大脑发出的信号根本无法传达给肌肉。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深夜的街道歪倒下去。
遥远的深蓝色天空被遮住,一个比黑暗还要浓重的影子罩下来。俺看不清他的脸,却像每次做梦时梦见过的一样,可以看到他狞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齿。
一个声音,像山谷里的回音,在耳边响起。
“真不是个好女孩。穿这么时髦的衣服……化这么浓的妆……你这是中毒啦……让我们来教你怎样做个好女孩吧!”
少量的意识还残存着,行动的意志一点都没有了。呕吐感在身体内部变得厉害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完全处于任人摆布的状态。朦胧中知道有人抱着俺走。脸被头发盖住,好像有滑溜溜黏糊糊的蚂蝗在脸上爬,摇摇晃晃的不安定感叫俺觉得好难受。
突然,俺觉得被放在了什么地方,身体觉得安定了许多。就在这时,黑影从上边压了下来。一种就要被强奸的恐怖感笼罩了俺。
但是,俺没有力气反抗。脂肪似的东西在脑袋里膨胀。好像有人在捆俺的手,俺不由得想欠身起来。棒槌学堂·出品“嗬!够顽强的,没办法,你就再挨一家伙吧!”还是像山谷里的回音,不过不像刚才那样遥远了。意识在慢慢恢复过来。
借着街灯,俺看清了压在身上的那个人的脸。从监控录像上截下来的照片上那个奇怪的男人!
那堆脂肪似的东西继续膨胀,脑袋就要被撑破了。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的手伸了过来。
也许是脑袋真的被撑破了吧,比刚才持续时间更长的麻木感袭击了全身……意识渐渐离开俺的身体远去。
“这回就老实了……变成老老实实的好孩子了……”渐渐远去的意识在遥远的地方听见了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微微的震动仿佛也很遥远。大概是汽车开动了,他要把俺拉到哪里去呢?
俺知道,这样被拉走的话,就绝对不会再活着回来。但是,俺又为终于能到那个地方去了而感到几分安慰。
碍…被拉走了……被拉到很远的地方去……俺是一个人……俺孤立无援……没有谁前来救俺……甚至没有谁来找俺……第三十章 我骑着那辆小摩托车来到通向风希住的公寓的那条街上。眼看就要到跟前的时候,一辆白色的轿车从侧面一条小路里开了出来。
就是刚才那辆车!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几乎在哪儿都可以见到的车。但是,现在的车身上的特征太明显了,想遮掩都遮掩不祝车尾的车牌撞歪了,左尾灯撞碎了,后备厢上边被砸了一个大坑,显然是什么人摔在上面砸的——就是我摔在上面的时候砸的。
幸运的是我伤得并不厉害。一辆个体经营的出租车在我身旁停下来,五十多岁的小个子司机拍拍我的肩,又拍拍我的脸,大声问:“小兄弟,还活着呢吗?”他这一叫,把昏过去了的我叫醒了。
我醒过来了,强装笑脸对出租车司机说:“大爷,不要紧的,刚才是不小心滑倒了,谢谢您!”说完一咬牙,忍着身上电击般的疼痛站起来,又把摩托车扶了起来。
好像没撞着头,不然我不会这么清醒。我叫什么名字来着?今天几月几号?算了,本来我就不能流利地回答这些问题。脖子几乎不能扭动,脸上也热辣辣的,用手一抹,抹了满手黏糊糊的血。
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胸部刀扎般疼痛,一时动不了了。这种疼痛在我的记忆中还有过一次。那是上中学一年级的时候,跟一个高中生打赌。俩人骑着自行车同时冲下陡坡,谁先刹车算谁输。我赢了,但摔断了一根肋骨。现在这种刀扎般的疼痛跟那时候一样,而且比那时候疼得还要厉害——大概是断了两根肋骨吧。
但肋骨不过是用来保护内脏的。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保护内脏的肋骨,而是能跑的腿,能打人的拳头!
摩托车的损伤不能说太大。车把歪了,车灯碎了,挡泥板掉了,刹车基本上不管用了。
但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叫摩托车停下来的刹车,而是载着我前进的快马!踩了一脚,发动机着了,油门儿也挺好使,真是一匹好马!
我觉得必须马上把那个奇怪的男人的事向风希报告。我已经记住了他的车号,这回他绝对跑不了了!
风希住的地方我还记得。为了寻找创作灵感,我尾随过她,而且还把她的地址录进了微型录音机里。
我骑着刹车失灵的摩托车,飞也似的跑了起来。稍一摇晃,胸部就被断掉的肋骨扎得剧痛,从指尖到头顶一阵阵发麻,气喘不上来,眼前经常发黑,有时连路都看不清。但我抓着油门儿的手从来没有放松过。红灯我也不停,闯了一个又一个。要不是夜深人静,过往车辆不多,我早就见阎王去了。
我一边前进一边通过路标确认行驶方向是否正确,当我来到风希的公寓附近时,看见了那辆撞断了我两根肋骨的白色轿车。
这小子跑这儿干吗来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这次再放过他恐怕就难说再有机会碰上了,向风希报告的事以后再说!
因为没有刹车,我跟那辆车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胸部的疼痛向全身扩散着,稍微颠一下就疼得眼冒金花。马路在我的眼里就像大海的波浪,有时觉得那波浪就要把我吞没了。一种从来没有经验过的呕吐感涌了上来,无论我怎么努力往下压都压不下去。但我必须坚持,否则就会让那小子逃掉。我知道,只要我一停下来,就再也动不了窝了。
我把前边那辆车上被我的身体砸出来的那个大坑当做跑第二棒的,他正在弯道交接棒的地方等着我呢,我必须把接力棒交到他手上去!
呕吐感再次涌上来,再也忍不住了。我一歪头,冲着腋下呕吐起来。风把呕吐物吹走了……妈的,血也混合在呕吐物里边。看见血以后,我神志有些模糊了。
“焦班尼……”突然,宫泽贤治童话里的词句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沉睡在记忆深处的词句。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特意把那些词句念出声来:“焦班尼长长叹了口气。”棒槌学堂·出品自己发出的声音被自己听到,神志清醒了一些。为了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我继续背诵着宫泽贤治童话里的词句。
“柯贝内拉,又只剩下我们俩了。”
对了,跑第二棒的,宫泽贤治的童话就是你送给我的。
“我俩无论到哪儿都要同行才好……”
跑第二棒的,当时,你对我说:“润平,看看宫泽贤治的童话吧,这里边有音乐。你搞的音乐,肯定是宫泽贤治感觉到的声音。”
“总之,咱们应该尽最大努力……焦班尼心里仿佛充满无穷的力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会尽最大努力的,我会握紧接力棒的。我在加油……等着我,把接力棒接过去……“你的朋友去哪儿啦?他呀,今晚真的到遥远的地方去了……”跑第二棒的,你走了,我把接力棒交给谁呀?
“你不要再找柯贝内拉了,找也是白找……”跑第二棒的,你母亲对我说:“润平君,那孩子最后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叫了一声润平,还把手伸了出来,好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交给你……”“为什么?我……已经……答应跟柯贝内拉一起去的……”伯母,您理解错了。他不是要把什么东西交给我,而是要接我手上的接力棒啊!他一直在接我的棒,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忘啊!
“是的,人们都这么想。但事实上你们不可能一起去……”“不过,润平君,我觉得他不是要接你的棒……那孩子,拼命把手伸出来,是要交给你什么东西,确切地说,是希望你接过去……他呼喊着你的名字,好像奔跑的时候那样喘息着,我看他是希望你把什么东西接过去……”“为了寻找所有人最大的幸福,和大家一起尽快到达幸福之乡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到了那里,你才能真正……和柯贝内拉永远永远地呆在一起……”跑第二棒的,你小子真的是想让我把接力棒接过去吗?真的是想像我那样,什么都不想,发令枪一响,撤腿就跑,相信一定会有人接棒,并且想跑在最前头吗?问你呢!跑第二棒的!坚信有人接我的棒,只知道拼命向前跑的我是幸福的。真正孤独的也许是你,你这个一直跑第二棒的!
又一阵呕吐感涌了上来,可是,胃里的东西已经吐光了。摩托车忽然摇晃起来,前边的路好像越来越高,莫非是头晕形成的幻觉?
不,那确实是个上坡,周围是安静的住宅区。坡度还不小,不管怎么加油,摩托车也爬不上去了。干脆走上去!我扔下摩托车,步行上坡。这一步行可不要紧,胸腔就像被刀砍斧剁般剧烈地疼痛起来。
但是,比起小高来,我这点儿伤算得了什么!人家小高可是真的被刀刺透了前胸啊!都是因为前边这个混蛋提醒了抢劫犯!我抬起头来,拼命向坡上爬。
也记不清爬了多长时间,我终于爬上了那个大坡。只见远处的街灯下有一辆白色轿车正在倒车,好像是要倒进车库里去。
太好了!我终于接近弯道了!棒槌学堂·出品等着我!我这就过去!这回我不是去交接力棒的,而是去取你要交给我的东西,等着我!跑第二棒的……第三十一章 他把车倒进车库,在黑暗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了好了,到家了,这就没关系了……躺在后座上的朝山风希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弥漫在车里。他认为那不是香水味儿,而是他心爱的女人自身发出的香味儿。
她穿着打扮虽然不像以前那么朴素,但从这清新的香气就可以断定,她绝对不像现在在二楼坐着的那个木崎京子受社会的毒害那么深。
身后的黑暗中,她好像微微动了动。他赶紧把匕首拿起来,在把车里的灯打开的同时,向后座伸出了匕首。可是,她仍然躺在那里,眼睛也闭着,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嘴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棒槌学堂·出品他的紧张情绪缓和下来,重新打量起他心爱的女人来。
跟所有被他接到家里来的女人相比,朝山风希可以说是最美的,而且美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妖冶,也不过分朴素。而且不光是长得漂亮,单就脸蛋儿来说,以前比她漂亮的也有过。朝山风希除了长得漂亮以外,更可贵的是她那真挚的神态,极高的悟性,以及坚强的信念。这些从她的一举一动上都可以看得出来。
她一定坚信世界上有真正的爱。现在的社会上,轻浮的关系、虚伪的爱情,几乎随处可见。令人可叹的是,人们对这些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的周围一定都是些感受性极差,庸俗透顶的男人,追求的是她的肉体而不是她那美丽的心灵。那些庸俗的男人认为,爱就是拥有和嫉妒。太庸俗了!爱是什么?爱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相互吸引!你虽然相信这个真理,可是已经开始感到疲倦了,那些庸俗的男人说你是在白日做梦,世界上哪有这样的爱情!而你呢?也准备放弃自己的理想了。我跟那些庸俗的男人不一样,我会让你的理想变成现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应该是什么样的,你看看我们家就知道了“‘千万不要放弃理想呢!
她的裙子蹭上去了,露出一段白暂的大腿。看,多么匀称的肉体,就连肉体都给人以经过真挚地锻炼过的印象。跟她结为夫妇以后,性交一定是非常非常幸福的,自己的肉体将融化到她的肉体里去“‘爸爸妈妈看到我们两个人融化成一个的时候,肯会祝福我们的,连派鲁都会祝福我们的。
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了过去。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是沉迷于肉欲,转而又自己为自己开脱:“不,这不是肉欲,是对她的美的称赞。能不能成为真正的终身伴侣,肉体方面的了解也是需要的,而且也是为了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还处于昏迷状态“‘”帐用首顶住她,先把手放在了她那浑圆的膝盖上。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帐的手慢慢向她的大腿滑了上去。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太美妙了!虽然隔长筒袜,那温热、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大腿,也叫他激动得心里火烧火燎的。他忍不用手指按了按,绵绵的肉感,使他不由得长吁了一日气。他控制住自己不再发展下去,嘴里念念有辞地嚷着:“真正的爱情,神圣的家庭“‘’从车里出来,打开车库里的电灯,关掉车里的灯,把车钥匙也拔了下来。本来想直接把风希抱到家里去,但忽然想到京子还没有收拾掉,要是风希被抱进房间的时候突然醒过来,会吓着的吧?或者会嫉妒的吧?那对他们将来深挚的爱情可是很大的障碍。想到这里,他决定先迅速地把京子收拾了,再把她坐过的特制椅子擦干净,把弄上了血的塑料布换掉。他看了一眼车里的风希,小跑着上楼去了。
第三十二章
如果不趁眼下的机会逃跑,恐怕就……
俺手脚虽然被捆住了,但靠腹肌的力量,一收腹坐了起来。头还是有些眩晕,身上也有些发麻,但那种被电击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大概是那个奇怪的男人太慌张了,手绑得好像不太紧,挣扎了一阵右手就挣脱了出来。双手获得自由以后,先把粘在嘴上的胶带撕下来,使劲儿喘了几口气。解开捆着双脚的绳子以后,俺把裙子往下拽了拽,又用手把被那个男人摸过的地方狠狠地擦了擦。
轻轻地打开车门钻出来,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好像是一个地下车库。车库后部的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台阶赶快逃出去,向署里报告!棒槌学堂·出品记得那个男人是用遥控器把车库的卷帘门打开的,往车里一看,果然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一个遥控器。拿出来,按了一下写着“开”的那个按钮,“呕当”一声,卷帘门开始往上卷了。俺吓了一跳,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车库后部开着的门。
卷帘门的声音特别大,往上卷的速度却非常慢。“快点儿!再快点儿!”俺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俺突然想到,这回劫持俺的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那个连续监禁和杀害了很多独身女性的罪犯!俺按下遥控器的停止开关,卷帘门在卷上去二十多公分的时候停了下来。
虽然俺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这里很可能就是那些被杀害的独身女性被监禁过的地方,说不定京子现在就被监禁在这里……“不,不会的!”俺心里另一个声音说,“你来晚了!他既然决定绑架你,就是需要一个新女人了,也就是说,前边的女人已经不存在了!”
“不!不对!”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管是京子还是别的独身女人,如果被绑架、被监禁了,就肯定还活着!但是,如果我逃走了的话,那个男人肯定认为我去报告警察,于是在逃跑之前对被绑架者下毒手……”俺决定单兵作战,在周围寻找起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来。这几天没有背挎包,高压电棍也在挎包里。对了,那个男人有高压电棍。俺钻进车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大概是被他拿到家里去了。车库很小,除了车以外什么都放不下,没有工具箱一类的东西。回到车上,摸到车座下面控制后备厢的拉手一拉,后备厢开了。下车绕到车后,打开后备厢的盖子往里看的时候,只觉得异臭扑鼻。里边除了铺着一块塑料布以外,什么都没有。塑料布上黑褐色的斑块分明是血痕。掀开塑料布一看,有一把粘着泥巴的铁锹。
“这个恶棍!”俺马上想到这把铁锹是用来干什么的,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它拿了起朵,是俺准一的器。
为了便于行动,俺脱掉了上衣,摘掉了耳环,又脱掉高跟鞋和长筒袜。
冷的夜风从卷帘门下边那个二十多公分的大缝下吹进来,俺兴奋得犹如被火烤的身体觉得好爽快。被解放了的脚指头自由地伸展开来,强有力地踏在水泥地上。
双手像抓着一支步枪似的抓着锹把,保持着随时可以铲向敌人的姿势,钻进了车库后部的小门。
抬头向上看,是粗糙的水泥台阶,在上边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冰冷吓人。
踩着凉的台阶,非常谨慎地一阶一阶地往上走。走到上边,是一小钢门,只开着一点儿缝。俺没有轻易靠近,仔细辨认了一下,门是朝里推的。
门后将是怎样一个残酷的场面啊!
俺咬紧牙关,豁出去了!抬起右脚把门端开,门当一声撞在了左侧的墙上。与此同时,俺压低身子,举着铁锹闯了进去。
哪里有什么残酷的场面,眼前只不过是一座普通住宅的门厅,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俺不禁呆住了。
抑制着自己的满腹疑惑,先把四周迅速地观察了一下,确实是个门厅。不过,说不出为什么,这个门厅给人种非常恐怖的感觉。门厅的一侧是楼梯。直觉告诉俺,作案现场就在楼上。
俺竖起耳朵,伸长脖子,观察着一楼。客厅没有开灯,对着客厅门的好像是卫生间,门关得紧紧的。靠里边大概是厨房。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没有任何声音,连人气儿都没有。时间是宝贵的,不可能再走过去检查卫生间和厨房。俺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二楼。
楼梯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一部电话,俺摘下听筒放在小桌上,按了一一〇报警电话,就开始往楼上走。听筒里传来报警中心值班员的声音:“你好!出什么事了?”
希望报警中心以这个电话号码为线索追查过来,拜托了!
俺小心翼翼地一阶一阶地往上走去。
终于,二楼的地板跟俺的视线平行了,俺暂时停了下来。那个男人即便没有听见卷帘门上卷的声音,也一定听见了钢门撞墙的声音,说不定他已经拿着凶器埋伏在上边等着俺了!他手里的凶器是什么呢?高压电棍?匕首?哪怕他用一块塑料布盖住俺,俺也会被夺去自由!不管怎么说,在楼梯上是危险的,得赶快上去!
俺举着铁锹冲上了二楼。
还是没有人。借着门厅透过来的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二楼的走廊两侧各有一间屋子。
哪个房间是那个男人疯狂地监禁杀人的房间呢?俺凝神静气,希望能听到一点儿动静。可是动静没听到,却闻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儿。既像是被汗水打湿以后放了很多天以后的馒味儿,又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发酵以后的酸味儿……臭味儿好像是从左侧那个房间里发出来的。
俺决定进左侧的房间里看看。俺知道稍不留神就会送命,但必须干下去。为了防止那个男人万一从右侧的房间里推门出来,俺把后背轻轻靠在右侧房门的门板上,脚使劲儿撑住了地板。
俺手里紧紧握着铁锹,盯住了对面的房门。
进入那个房间的恐怖感甚至超过了可能丢掉性命的恐怖感。京子真的在那个房间里吗?如果不在怎么办?就算在,俺救得了她吗?
废话!想什么哪?那是当然的!救得了!一定救得了!
可是,当年,俺的好朋友由佳被那个伪装成警察的坏蛋带走的时候,俺是怎么做的呢?
当时,俺心里想的是自己留下,让由佳去叫家长,嘴上却没有说出来。由佳去叫家长是最合理的,她家离得近,应该由她去叫她奶奶。当时,坏蛋一边说“去把家长叫来”,一边随意指了一下,既没有指俺,也没有指由佳,而是指的我们两个之间,意思是谁去都行。俺知道,由佳想说她去叫家长来着,可是,俺害怕一个人留下,抢在由佳前面问:“是叫我去吗?”结果,由佳留下了,被坏蛋带走以后杀死,俺却活了下来,只因为抢在由佳前面说了那么一句话。
这件事一直埋藏在心里,对谁都没有说过。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坏蛋选择了由佳。的确,俺那样问过之后,坏蛋指着俺说:“对,你去!”然后抓住由佳的手腕说,“你留下!”可是,俺心里最清楚,决定由佳留下的……是俺!
后来,俺拼了命似的找她,并不是装出来的,俺真的希望能找到她,真的希望她欢蹦乱跳地回来。但是,俺不能否认,俺有过那么一个闪念:要是真的把由佳找到了,她埋怨俺怎么办?她骂俺无耻,骂俺把她交给坏蛋自己却逃跑了,怎么办?如果是那样的话,找不到由佳,对于俺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虽然只是一闪念,但俺确实那么想过。这个闪念就像一个蒺藜扎在俺心上,直到现在也无法拔掉……俺抓住对面房门的门把一拧,猛地拉开,恶臭扑鼻而来,本来漆黑一团的房间里,荧光灯闪了几下,亮了。眼前的情景让俺呆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啊!整个房间被塑料布封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巨大的细菌培养室。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周围坐着三个人,看上去泰然而安详。
由于房间里的荧光灯突然被人点亮,让俺感到这个和睦的家庭好像是从天外飞来的,而且是来错了地方。
但是,当混沌的眼睛重新聚焦之后,俺看清了面向门口坐着的那个女人裸着身子,双手被绑在椅子的扶手上,嘴巴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的。尽管她的半个脸都被胶带捂住了,面容憔悴,满脸疮痴,眼皮沉重地垂下,俺还是认出了她。
“京子!?”俺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往里闯。
这时,左眼的余光瞥见一个影子向俺扑了过来,俺条件反射似的挥起铁锹向那个影子砍去。铁锹重重落下,震得俺手臂发麻,紧接着听到一声惨叫。
扭头一砍,那个男人的手腕被夹在了铁锹和门框之间,高压电棍掉在了地上。俺用铁锹压住他的手腕,厉声喝道:“不许反抗!”
男人一边站直身子,一边可怜兮兮地叫唤:“疼啊,疼……”“不许动!”俺把全身的力气加在铁锹上,听见他的骨头在嘎吱嘎吱作响。
“疼碍…妈妈!”男人叫得更凄惨了,俺不由得稍稍放松了一下。
男人猛地把手从铁锹下面抽出来,站在俺对面与俺对峙了数秒,左手握着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抓起的明晃晃的尖刀向俺胸前刺了过来。
俺一闪身,尖刀扎在右腋下。疼得不厉害,大概伤得不重。
男人又顺着俺躲过的方向划了一刀。棒槌学堂·出品衬衣被划破,冰冷的刀刃划破了右边乳房下部。也许是错觉吧,俺觉得热乎乎麻酥酥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靠在了对面房间的门上。正要挥起铁锹反击,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扑过来,整个身子压住了俺,铁锹施展不开了。他把尖刀顶在俺的脖子上,俺立刻觉得浑身肌肉发软,动弹不了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男人咬牙切齿地喊道。男人的脸靠得很近,可以看出他的表情是既愤怒又悔恨,“你什么都不懂……我把你接来,是为了让你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哪!我谁都不为,为的是你自己啊!”
光线是从男人身后照过来的,在逆光的情况下,俺看不清他到底长着一副怎样的面孔,但俺可以借着从俺身上反射过去的微弱的光线,看到他那双凝结着疯狂的死人般的眼睛发出的叫人恶心的光。
“我非常理解你,真的,非常理解你……风希!”
“啊?”这家伙怎么会知道俺的名字?
“你睡觉的时候,不点着一盏小灯是睡不着的,是不是?”
“你怎么……”
“你是孤独的。你一直很孤独。”
“……放开!”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这么孤独下去吗?”
“把刀放下……”
“回答我的问题!”男人既愤怒又焦躁地把尖刀往上顶了一下。
刀刃吃进皮肤里,俺紧张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你打算从此以后永远一个人生活下去吗?……只你一个人,你觉得生活得下去吗?”他把尖刀放松了一些。
俺轻轻喘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回答说:“俺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什么意思?”
“跟谁合适……”
“跟谁?你的意思是跟谁结婚吗?”
俺没吱声。
“说!”
“……是。”
“你打算跟什么样的人结婚?”
“这种事没想过。”
“是不是随便找一个就行了?随便找一个男人,凑合着建立一个家庭,是不是啊?”
“没……”
“没什么?”
“……没那么想过。”
“这么说你是不想凑合?”
俺想点头,但刀刃顶得太紧,没点成。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你希望将来跟你一起生活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放开,你把俺给杀了也没用。”
“如果你所希望的人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你打算怎么办?……回答不上来了吧?你打心眼儿里盼望着的人老也不在你面前出现,你怎么办?随便找一个,忍了?找一个还算可以的,跟他结婚,开始新的人生?你就这么向他,也向你自己妥协,建立一个心与心根本不能真正相通的家庭?”
“……这种打算……从来没有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管怎样……一个人活下去。”
“是吗?一个人哪?但是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俺稍稍吸了点儿气,以补充严重缺氧的肺,说:“……活得下去。”
“什么?”
“……如果不是一个人,反而活不下去。”
“说什么傻话呢!当然,现在一个人是活得下去的,但你不可能永远一个人活下去。不找一个跟自己心连心的人一起生活,任何人都是活不下去的!你听我跟你说,跟心连心的人一起建立一个互相信赖的幸福家庭,才是真正的人生。你知道吗?可以把这真正的人生交到你手上的人,就是我呀!”
俺想笑,没笑出来。尖刀顶得太紧了,连唾沫都咽不了,只稍微吸了一口气,说:“……心连心的人,俺不需要。”
“为什么?”
“……俺害怕。”棒槌学堂·出品
男人糊涂了,用感到意外的声音问:“怕什么?”
“跟别人的心连在一起,难道不是件可怕的事吗?”
“你怎么净说傻话呢?跟你爱的人心连在一起,是比什么都幸福的事嘛!你拥有他的心,跟他心心相印,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幸福啊!”
“……心这东西,是最没准儿的东西……说变就变的东西,这东西能跟别人的连在一起?……反正俺是不信。”
“你不相信有爱吗?不相信可以跟你爱的人一起生活,不相信可以跟你爱的人同喜同悲同呼吸共命运吗?不相信可以跟你爱的人白头到老,共享人生吗?”
“……那就是爱吗?”俺喘不了气,说话很困难。不知为什么,眼泪涌了出来,“共命运?不可能……共享?更不可能。俺不认为那里边有什么爱……不认为。”
“有爱。爱是可以给予,可以灌注的!”
“……没那种事。”
“你会很孤独的,你会永远孤独下去的!”
“不行吗?”
“说什么哪?一个人孤独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孤独是烦恼,是悲哀,是痛苦啊!孤独地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价值!”
“……正因为是一个人,才有机会跟别人相识。”
“什么?”
“……一个人走在人生的路上,才有机会跟别人相识……从相识到分手的短暂的时间里产生的东西,是最珍贵的东西……”“傻瓜!你真是个傻瓜!到这边来,我让你看看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最珍贵的东西是家庭,是爱,是永远在一起的,是决不会分手的!这就是爱!是血缘的纽带!到这边来,到这边这个房间里来看看吧!”
男人说着说着兴奋起来,不再用尖刀顶着俺的脖子,抓住俺的手腕就往对面房间里拽。
俺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向男人的肩膀撞去。男人被撞开了,俺挥起铁锹,照着他的脸拍过去,正拍在他的鼻子上。
男人遭到这重重的一击,踉跄着向楼梯那边退。
俺再次挥起了铁锹。这回是从下往上,照着他的下巴铲了过去。强烈的冲击从俺手臂传到腰际——这一下打得狠!
男人闷叫了一声,后仰着跌下楼去。没在楼梯上碰一下,直接摔在了一楼的地板上。男人的身体丑陋地扭曲着,一动不动了。
俺张大嘴巴喘着气,盯着楼下的男人。盯了一会儿不见他动弹,这才扔下铁锹,走进了刚才的房间。
重新观察了一下整个屋子,特别注意了一下跟京子同桌的那两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俺在心里嘀咕着。知道用不着担心他们会对俺构成威胁,于是踩着脚下的塑料布,大踏步地向京子走过去。
俺把双手搭在京子肩上摇晃了好一阵,京子还是闭着眼睛不动:“求求你了京子,你可一定要活过来啊!”俺把手放在她那伤痕累累的脖子上,摸她的脉搏。
几乎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手指上了,终于,手指肚感觉到京子的脉搏还在微微地跳动。
“京子!”俺抱着她的头,不顾一切地大声叫着,用手指扒开她的眼睑。血渗了出来。
俺环视四周,想找到可以包扎伤口的东西。
桌子两边坐着的是两具商店里用来架衣服的模特儿。一个穿的是男式衣服,戴着模拟花白头发的假发,还戴着眼镜。另一个穿的是女装,戴的是女式齐肩假发。再往别处看,墙角里摆着一个陶制柴狗,陶制柴狗面前摆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狗食。
第三十三章
他小心翼翼地欠起身子,尽量不弄出声响。
右臂的胳膊肘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好像泡在冰水里,而且耷拉着不听使唤。眼睛几乎看得见摔得变了形的鼻子。一走动,左膝就痛得要命。
他拖着左腿走进厨房,从一堆菜刀里挑了一把最大最重的。那是剁骨头用的,像一把大砍刀。他用左手提着菜刀返回楼梯处,向上看了看,尽量不弄出声音,慢慢向上爬去。要不得!这个女人也要不得!本来对她寄予了最大的希望,想让她成为这个幸福家庭的一员,并且认为她是所有被接进家来的女人里最好的一个,没想到是个最坏啊!多想听那个女歌手唱的歌啊!多想平心静气地听那首颂扬爱的歌啊!多想跟父母和爱犬一起听着歌安详地睡一觉爱“可是,得先把那个女人解决了“‘还要再找一个可以成为这个幸福家庭的一员的女人。在新的家庭成员到来之前,必须扫清障碍!
朝山风希真是一个不幸的女人,竟然说一个人孤独下去很好,竟然说爱不是给予也不可以接受,竟然不相信相爱的人可以共享人生“‘多么愚蠢的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为了她也得叫她死!
快爬上二楼的时候,他凝神静气,听了听上边的动静。
“京子!京子!你醒醒世你醒醒啊!”是朝山风希的声音。
他爬上二楼镇静了一下,定睛往房间里一看,朝山风希已经把木崎京子的手脚解开,正要揭掉嘴上粘着的胶带呢。
“京子,往下揭胶带肯定是很疼的,你忍着点儿“‘俺这就去叫救护车。”朝山风希背冲着房门,正集中精力替京子揭胶带,根本没意识到后边有人。
他手脚地走进房间,放慢脚步,尽可能不让地上铺的塑料布发出声响,慢慢靠近了朝山风。
这时,京子看见了他,但眼睛的焦点还没有集中起来。他向京子使了个眼色:比起朝山风希来,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等我把她收拾了,再跟你试试……“好,还不是太难揭。这下好了。”朝山风希说着把京子嘴上的胶带揭了下来。
他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爱犬,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然后举起大砍刀似的菜刀,照着朝山风希的头顶砍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
第三十四章
“当心后边!”俺听见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
回头一看,刚才摔下楼梯,俺以为已经摔死了的那个男人,正举着一把大砍刀向俺头顶砍下来。
躲不开了!身上几乎所有的神经同时发出尖叫。
只有一部分肌肉条件反射似的做出了反应,身体下意识地扭了一下。
大砍刀擦着俺的耳朵落下来,砍在了俺的左肩上。受到强烈冲击的身体往卞一沉,左膝跪下,大砍刀顺着偏斜的肩头滑了下去。
这一刀砍得可不轻。俺觉得鲜血涌了出来,没敢看。
男人悔恨交加地吼叫了一声,再次举起了大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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