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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歌声 - 天童荒太

_3 天童荒太(日)
“跟河原崎的目的基本上一样。”
“也是为了那个奇怪的顾客的事啊?”
俺看着河里的流水,没说话。
“你能把那盘磁带还给我吗?那是瞬间冒出来的灵感,现在不可能再想起来了。”
“……原带还不了了,不过,复制的可以还你,可以吗?”
“啊,可以。”
“那你到俺家来取吧。你不是知道俺在哪儿住吗?”
“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在哪儿住?”润平吃惊地眨着眼睛。
“……俺的……地址,你不是录下来了吗?”
“简直是莫名其妙!”
“抢劫犯抢劫那天,大概是你上班的路上录的吧。”
他转过脸来认真地看了俺一会儿,摸了摸俺挂在肩上的挎包,突然大笑起来:“是吗?那个人就是风希小姐呀!”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我说怎么老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呢。不过,对于我来说,音乐形象比本人的形象更为重要。虽然当时我被你吸引住了,但跟在你后边走的时候我除了音乐构思以外没想别的……只是我的音乐形象跟风希小姐本人完全不一样,完全是另外一种女人。而且我是跟在你后边走,过后当然就想不起你长什么样来了。况且紧接着就发生了抢劫案……是吗?原来是你呀!”
“什么乱七八糟的?”
“怒容满面,腰板儿挺得笔直,高跟鞋敲在马路上哒哒地响,风希小姐走路的姿势是在警察学校训练出来的吧?”
“你在哪儿看见我走路了?”
“去打工的路上偶然看见你的。当时我真的被你吸引住了,我觉得你肯定能启发我的灵感,让我创造出令人满意的音乐形象,所以就一直尾随你到家。”
“尾随……”
“你可能会认为我有变态心理吧?我没有变态心理,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有时候也有。我觉得我是被人叫着跟她走。夜深人静的街道上,互不相识的一男一女,拉开一定的距离向前走……既给人灵感,又给人刺激。那种感觉,用你的话来说就是,虽然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但又肯定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风希小姐,但我尾随你走了很长一段路,而且在你家公寓楼下录音来着。”
俺也想起来了。俺把窗帘拉开一道缝,看见楼下站着一个年轻人。对,那天,俺刚把那些被非法监禁以后又被杀害了的年轻女性的资料拿到手,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大概自己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也表现出来了吧“糟糕!要下雨!”润平看了看天,突然站了起来。
可不是嘛,刚才还在反射阳光的河面,现在变得混沌起来了抬头看看天,乌云正向这里涌动,吹在脸上的风也变凉了。
“我可不想让雨水打湿了我的吉他。”
“没关系,俺带着雨衣呢。”俺也站起来,先把他的笔记本还给他,然后拉开挎包的拉链,准备为他拿雨衣。
“随身带雨衣啊?”
“作为一个刑警,这是必备品。”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拽那件便携式雨衣,可是雨衣放在最底下,好不容易拽出来了,挎包里的资料也被带出来,散乱在草坪上。俺慌忙蹲下身去检,润平也蹲下来帮我捡。
“哎?这女孩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润平看着他检起来的最后一份资料上的照片说,“这个女孩子……经常到我们店里来买东西。”
俺心跳加快了,接过润平递过来的资料一看,原来是那个从泰国来的十九岁的女孩子,一个月以前失踪的。由于她是非法滞留,失踪后她以前打工的店也没敢跟警察联系,因为雇用非法滞留者是违法的。一个星期前,跟她一起从泰国来的一个朋友找到一家非政府组织,哭着求他们帮忙,这才由那家非政府组织出面跟警方联系,发出了寻人启事。
“……润平君认识她吗?”
“说不上认识……只不过她经常来我们店买东西而已。”
“她住在哪儿?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样一个人?经常跟谁在一起?”俺一下子发出了一连串的询问。
“你冷静点儿好不好?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回答你哪一个呀?”润平苦笑了一下,但又好像在俺的表情里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认真地想了想说,“……名字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住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她经常到我们店里来买东西,自然就有印象。我没跟她说过话,她也没跟我说过话。除了每次进店,她都很开朗地对我说声晚上好,离开的时候也说声谢谢以外,没有说过别的……总之我对她印象不错……哎呀,下起来了。”
俺那本来还算平静的内心泛起了波纹。不知是因冰凉的雨点,还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俺微微打了个寒战。
第十二章
秋雨绵绵。
就像要结束这绵绵秋雨似的,星期四的晚上突然来了一场跟季节不符的台风。雨停了,今天天气很好。
他开着那辆不显眼的国产车,沿着狭窄的住宅街缓缓行驶,最后停在了路旁一个大型高级公寓楼外边的停车场里。
最近几天,他几乎天天把车停在这个停车场里等着他的猎物。也许是由于泡沫经济破灭的影响吧,高级公寓的很多房子空着没人租,泊车位也就没人用,所以他在这里停车,一次麻烦也没有碰上过。特别是深夜十二点到凌晨三点这段时间里,没有停车的车位肯定就是没人用的。他就利用这个停车场盯她的梢。
自从在那个小公寓前边碰上她以后,过去了将近一个星期了。
这期间他跟踪过她一次。由于那次是下午六点刚过,街上行人还很多,加上他跟踪别人已经很有经验,根本没有被她发现。
她坐中央线电车在立川站下车以后,顺着立川路走了一段,走进一幢很漂亮的大楼,七点以前进了二层一家档次不低的夜总会。
他把夜总会的名字暗暗记在心里,在街上电话亭里的电话号码簿上查出那个夜总会的号码,先问了问几点开门,又假装顺便的样子问了几点关门,还了解到是星期天休息。
他认为,不管她是下班以后马上回家,还是换一个地方继续陪客人喝酒,夜里十二点到凌晨三点这段时间肯定回家。于是他回到跟她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小公寓,在附近仔细观察了很久。他需要找一个既能停车又不至于引起别人注意而且还能看到她回家的地方,最后决定把车停在这个停车场等着他的猎物。
上个星期天,中午刚过他就来到小公寓附近转悠。观察出入咖啡馆、便利店和小公寓的人之中会不会有她。黄昏时分,终于看见她走进了路旁的一家便利店。他马上跟进店里,站在书架边假装看杂志,监视她的行动。看到她站在收款台前边的时候,他立刻随便拿了一本杂志,排在她后边等着交钱。
她买了一个方便面、两个饭团、一小包薯片、一小包点心、一把红色的牙刷、一小盒牛奶。一看就知道是单身。
他交了钱走出店门,向跟她相反的方向跑去。他迅速穿过一条小路,跑到那座小公寓前边等着她回来。看见她进了三楼的一个房间以后,他走进公寓大门,查看了一下各家的信箱,信箱上只写着名字,没写着房间号码。根据房间排列的顺序,可以断定,她叫“木崎京子”或“朝山风希”。
星期四凌晨一点左右在这里盯梢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惊动了他。他以为是她回来了,从车里探出身子一看,不对,这位留短发,穿着要朴素一些,走路的姿势很端正。让他感到吃惊的是,这个女的也进了他的目标住的那座小公寓,而且也上了三楼。不久,他的目标旁边的房间里的灯亮了。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木崎京子”也好,“朝山风希”也好,都是可以作为猎物将其猎获的。
能不能等到她呢?他心里没有把握。快两点了,他从车上下来,走进附近的一个便利店,站在书架边,无聊地翻阅了一会儿杂志,正打算回到车上去继续等到三点,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店门口,穿着一身黑色套装的她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店里来。
看见她把一些小吃往篮子里放的时候,他赶紧拿了几块塑料布、四个方便面和一袋狗食,赶在她前边交了钱。包泰国姑娘时塑料布用掉不少,得买几块;弄好了今天晚上就能把她带回家,所以买了四个方便面。想到今天家里就要添人进口了,他不由得浑身热血沸腾。棒槌学堂·出品她跟他对视了一下,但没有认出他来。
他回到车上,等着她回家。可是,还没等到她回来,一辆巡逻的警车亮着警灯开了过来。红色的譬灯晃得他的眼睛生疼,他慌忙弯下身子,以躲避警察的视线。警车在离他的车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如果被警察看见了,肯定被怀疑。深更半夜的,还刮着大风,把车停在这个肯定没人使用的停车场里干什么?警察就算是走过场,也得问问名字、住址,记下车号,弄不好还得到家里去看看,那不就麻烦了吗?想到这里,他恨得咬破了嘴唇,血的腥味儿在他的嘴里扩散开来。他妈的,跟狗日的拼了!他悄悄地从驾驶座下边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时,一个穿警服的警察从警车上下来了。
他在心里很快就制定了一个方案:只要警察一敲他的窗玻璃,他立刻就开开车门,等着警察往车里看,趁警察一探头,一下子挥刀割断其喉管。然后从副驾驶那边的车门溜出去,藏在车后,等着开车的警察来找其同伴,等其蹲下身子看同伴的时候,冲上去照其后背捅一刀,结束其性命……走过来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察,长着一张孩子脸。在他看来,那张孩子似的脸上涂满了鲜血。他在惊恐不安的同时,内心涌动着一种奇异的快感。
突然,又一辆警车亮着警灯开了过来,一个急刹车停在刚才那辆警车旁边。年轻警察咂了咂舌头,转身回去了。
他松了口气,同时又为没能满足杀掉两个警察的欲望感到烦躁和愤怒。
就在这时,她坐着出租车回来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车上下来,走进了那个小公寓。气得他举起匕首,狠狠地扎在副驾驶座上,然后使劲儿一拉,把副驾驶座划了一个大口子。
“你等着!非把你接回家去不可!”他恨恨地嘟囔着。
两天以后,也就是今天,星期六的凌晨,他又把车停在了这个停车常今天,他能把她接回家吗?
第十三章
星期四袭击了东京的台风,在星期五天亮之前来了个急转弯,到太平洋上肆虐去了。蔚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风轻轻地吹着,枫叶开始变红,人们纷纷涌向奥多摩和秋川一带观赏美丽的红叶。
最近几天,俺按照河原崎的指示,走访各个发生过抢劫案的便利店收集信息,分析抢劫犯的特征,并到东京警视厅查阅了以前那些使用匕首抢劫杀人的罪犯的资料。另外,还到外国人集中的地方去,向当地派出所了解情况。与此同时,请来声音分析专家,分析那个喊了一声“当心后边”的顾客的声音,又根据录像画了他的像,四处调查,试图找到他。
上午十点多,有人向俺所在的八王子警察署报警,说是在秋川边上发现了一具用塑料布包裹着的尸体。
刑警队的办公室里立刻骚动起来。
“又一个!在秋川发现的!尸体已经送到五日市警察署去了!”
俺正要跟着刑警队负责这个案子的一个叫赤松的刑警到五日市警察署去,河原崎把俺叫住了。赤松对俺说:“以后我给你打电话。”说完就匆匆走了。
星期六凌晨一点多,赤松来电话了:“你能出来一下吗?”他的声音显得很疲惫。
俺看了看表,一点十分,深更半夜的找我干什么?但是,俺没有拒绝他。不知道为什么,俺太想加入侦破那个案子的行列了。
俺穿上一件咖啡色夹克衫,一条黑裤子,一双低跟皮鞋,肩上挎着一个小挎包离开公寓。刚出门,就觉得有人在后面盯着俺。回头看了看,没有人,但就是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俺,也说不清楚是错觉还是神经过敏。俺小跑着来到大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向赤松指定的地点疾驰而去。
赤松请俺到这个位于一座古旧楼房的地下室酒吧来过好几次了。刚进门,就看见一个男人正带着哭腔唱卡拉OK,歌词大意是他失去了心爱的女人。本来只能接待三十人左右的酒吧里坐着四十多个人,酒吧的侍者刚要向俺摇头表示不能再进,俺立刻大声说:“跟人约好了,在里边等着呢。”说完在里边搜寻起赤松来。
赤松坐在最里边的一个双人桌前,正在自斟自饮,根本看不出他是个警察。赤松二十九岁了,还是单身。他端起高脚杯,正要一饮而尽,发现俺来到他面前,又把杯子放下了。一向着装整齐的赤松,领带松松垮垮,脸已经被酒精烧得通红。桌子上的一瓶从俄罗斯进口的伏特加下去了一半。
“都喝了这么多啦?”俺一边落座一边问。眼前的所谓桌子,其实是一台拆掉了机器的缝纫机。墙上贴满了世界各地酒瓶上的商标贴纸。
世界中的酒,世界中的饮客,世界中的孤独者们……这个酒吧里的人们看上去虽然都不孤独,但请记住,他们正是为了忘记孤独来到这里的。
“这还算多呀?”赤松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喝了?”
“破不了案,心里烦。”棒槌学堂·出品侍者过来了,问我喝什么,我指了指桌子上的伏特加,说要伏特加对苏打水,侍者点了点头,去取苏打水赤松把一些冰块放进杯子里,倒满伏特加,又挤进去一些酸橙汁。他不用玻璃棒搅匀,而是举起酒杯来回摇晃,一边摇晃一边欣赏杯子里晃动的冰块。
我等着他说话。萨克斯管哭泣般的声音被一伙客人的大笑掩盖住了。
“这样的……”赤松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苦涩、嘲笑和悲哀,“这样的酒吧里,如此地快活,不可思议……难道是在同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吗?”
“够惨的是吧?”
“这么多人在这里快活,不管发生了多么悲惨多么不幸的事,跟这里好像没有任何关系。不愉快的事都扔在家里,带到这里来的除了快活还是快活。那边发生了那么大的悲剧,这边却……看到这情景真叫人生气……不过转念一想,还得感谢他们……”侍者端着苏打水和高脚杯过来,问还要不要别的,俺摇摇头表示不要。侍者走了,赤松拿起侍者送来的高脚杯,给俺斟满加了苏打水的伏特加递过来以后,举起了他自己的酒杯。俺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慢慢喝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俺忍不住开口问道。
“其实把你叫到这里来并不合适……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了,不跟你见上一面,不在这种看起来很幸福的,人群集中的地方跟你在一起喝一杯,我的精神就得崩溃……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是非常脆弱的……”他低着头苦笑了一下,继续说,“第一个受害者被发现以后,设置了搜查本部,至今已经三个月了。我们一天也没有休息过,可是,今天已经是第三具尸体被遗弃了,连一点儿眉目都没有,大家紧绷着的弦都快断了,从今天早上开始,有的回家,有的悄悄跑出来喝酒,有的索性就在搜查本部喝上了……头儿们都装作没看见……”赤松说着从西服内兜里拿出一张揉皱了的复印件:“就是这个女孩子……死了还不到一个星期……”俺接过来一看,是润平认识的那个泰国女孩:“莫非……还是……”“还是什么?”
“同样的作案手段?”
他控制着难以抑制的情绪,点了点头:“用郊游时人们常用来铺地的那种塑料布包着,裸体,手腕脚腕都有被绳子绑过的痕迹,身上被锋利的匕首扎了很多窟窿……”他又倒了一杯伏特加,“全身多处骨折,好像是死了以后被弄折的……现在还闹不清哪儿是致命伤,得全面验尸以后才能得出结论。”
“眼睛被什么蒙着没有?”
“好像没有。”
俺不再说话,眼前浮现出泰国姑娘被虐待的情景。
“同一罪犯!”赤松用肯定的口气说。刚才他看见了泰国姑娘的尸体,那姑娘遇害以前被非法监禁了很长时间。用另一个警察的话说,是被“喂养”了很长时间。俺虽然讨厌这种说法,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的是事实。
“还有别的受害者。”
“什么?”
“这个泰国姑娘第三个被发现。当时我就认为恐怕还有别的受害者,只不过咱们还没有发现。连续的诱拐、监禁、杀人,警察厅都被惊动了,各警察署投入的警力加起来将近三百人,今天早上很多便衣开始在多摩川和秋川沿岸搜索……结果又发现了一个!”
俺真不想再听下去了,真想立刻逃到别处去。为了镇静一下情绪,俺端起酒杯想喝酒,可是酒还没送到嘴边,就因为颤抖把酒撒在了裤子上。
“七点半左右,搜索到御岳山神社的时候,神社的神官说最近常常闻到一种恶臭,结果,在神社后边的杂木林里,发现了露出地面一角的塑料布,挖出来看,又是一具全裸的女尸,腐烂得很严重,但仍然可以分辨出是一位年轻……”赤松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抬头看看赤松,只见他的眼圈黑黑的,脸色很不好,看来这个残酷的案件对他的打击很大。俺拉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使劲儿握了握,鼓励道:“说下去。”
“……还没有弄清她的身份,经初步验尸,发现右大腿有骨折以后做过手术的痕迹。我记得在那些失踪者的资料里,有一个因车祸大腿骨折的,准备通知家属前来辨认,她的家在北海道的札幌。”
“札幌,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东京来?”
“家里要求警察发寻人启事是四个月以前的事……”俺不由得想起了记忆深处的她。她是俺的同班同学,跟俺同岁,十三年前失踪,家里要求警察发出了寻人启事。
“到底是不是她,还不能肯定。她的理想是去美国当翻译。白天在快餐店打工,晚上去学英语,一个人住在单人公寓里,跟周围的邻居没有什么来往,打工和学英语的地方虽然有朋友,但谁也没有因为她突然不来了去公寓里找过她。家里每星期总会接到她一两次电话,突然不来电话了,家里才……”附近的客人一阵大笑,打断了赤松的话。
同事也好,情人也好,要是其中有一个突然消失了,会有人认真地寻找吗?
音乐响起来了。啊,罗伯特·约翰逊的She is a kind hearted woman!
“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了四具女尸……真不愿意往下想了,可是不想又不行,谁叫咱是警察呢。”
客人的笑声,罗伯特·约翰逊的歌声,赤松说话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谁愿意往下想呢?真的,一天不把罪犯抓到,就很难保证不会再发现第五具、第六具女尸,说不定正在有一个年轻的女性被“喂养”着呢!
She is a kind hearted woman!罗伯特·约翰逊把俺从沉思中惊醒,俺突然问赤松:“能让俺参加吗?”
“什么?”棒槌学堂·出品
“参加侦破女尸案的搜查本部!”
“……为什么?”
“这回不是有一个泰国姑娘被害吗?俺会说一点儿泰国话,也许能帮上忙。”
“你手上那个便利店抢劫杀人案呢?破了吗?”
“还没有,不过,俺想帮你们的忙。上次俺在电话里跟你说过了,那个泰国姑娘,经常去发生了抢劫杀人案的那个便利店。”
“那件事跟这边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关联还很难说,我们正在调查。便利店的案子留下了很多线索,可是至今没有确定一个犯罪嫌疑人,在这种情况下你要过来帮忙,上边儿能批准吗?眼下的情况是,尸体在不断增加,犯罪嫌疑人的线索等于零,上边儿都急了,至少得先把便利店的抢劫杀人案给破了,也能挣回点儿面子。还有,这事儿你怎么也得先经过河原崎同意,光跟我说有什么用?”
“便利店的案子俺也不会松劲儿,你那边俺也想帮忙,俺不能眼看着姐妹们一个一个地被坏人杀死啊!”
“行啦!你也是个单身女性,同情那些跟你的情况相同的受害者我能理解,但破案是另一回事!”
“俺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太感情用事,特别是在这回这个案子上,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我问你,你对我这边这个案子这么热心,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早就注意到了,你有点儿反常。从第一个受害者被发现你就特别上心,又是要资料又是复印的……”“关心咱们警察署管辖范围内的案子就是反常吗?”俺不由得警惕起来。
“想想你最近的行动吧,难道你不觉得有些过分吗?你是不是经常到资料室去查资料?特别是这些失踪的年轻女性的资料?同样是年轻女性,你比较敏感,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做得有些过分了!”
俺真害怕赤松把捂在俺心上的那个重重的盖子强行掀开。俺默默地祈求着:千万别掀开,千万……“风希!”赤松抓住了俺一只手,俺想缩回来,但他使劲儿抓住不放,诚恳地说,“别再一个人过了!”
俺不做声。
“跟我一起过吧!”
俺还是不做声,因为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俺现在想的跟赤松现在说的,相差的距离实在是太大了。
“你要是不愿意跟我父母一起住,咱们另租房子也可以。”
俺还是不说话。
他大概有些生气了,使劲儿盯着俺的眼睛:“我跟你是认真的!”
也许是借着酒劲儿,也许是借着案子破不了,又累又气的劲儿,反正他是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话说出来了。但是,现在的俺听着很难受。
俺想大声对他说: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是,说不定现在正是说这个的时候。想到这里,俺只能是继续保持沉默。
深夜两点跟男朋友一起在酒吧里喝酒,听着罗伯特·约翰逊的布鲁斯民歌,谈论那些被残酷杀害了的年轻女性,本身就不正常。
俺跟他还没有发生过关系,这在如今的年轻人当中也会被看做不正常。一个二十九岁的健康的男人和一个绝对不能说没有欲望的二十六岁的女人,越过雷池根本就不稀奇。但是,现在俺的心完全被那些失踪女性的案子占满了。她们孤独的颤抖的叫声,比罗伯特·约翰逊动人的歌声更能打动俺,比酒精更深地渗透到俺身体里去了。
“我送你回家!”赤松沉默了一会儿,把高脚杯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俺始终没有回答他一个字,觉得很对不起他,但还是没有表示歉意,默默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酒吧。
第十四章
深夜两点多了。坐在车里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烦躁地欠起身子往外看。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也听不见高跟鞋的歌唱。
台风过去了,好久没见过的秋月挂在清澄的夜空,美丽而凄凉。他零点左右来到这里,看见那个留短发、穿着朴素的女子的房间里亮着灯,而他的目标的房间则关着灯。一个小时以后,他刚想下车在附近转转,留短发的女子房间里的灯突然熄了。大概是要睡觉了吧,不,她睡觉的时候从来都亮着一盏小灯,属于那种在漆黑一团的房间里睡不着的人。莫非她要出门?想到这里他回到车里继续观察起来。
过去了不到一分钟,留短发的女人从公寓里出来了。穿一件咖啡色夹克衫,条黑裤子,显得干净利索。
“这可不是好孩子……”他不由得小声嘟嚷了一句。看不出她是那种女孩子呀,这种时间出去,除了去跟男人幽会,还能去干什么呢?八九点钟出去的话还说得过去,这种时间可不行!我得过去教育教育她。
看着她的背影,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把这个带回家算了!于是,他悄悄地打开车门出来,藏在绿化带的矮树丛后面,准备下手。
突然,她回过头来,动作敏捷得像一只小猫。她的表情很严肃,警惕性很高的样子。这种表情更强烈地吸引着他,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了。但是他下手之前忽然改变了主意。从她那急匆匆的动作里可以看出,肯定有人在等她,说不定就在外边大街上等着她呢?那人等来等去老不见她来,肯定要着急,弄不好还可能去报警呢。
他拼命压抑着涌上来的欲望,跟她在一起生活,让她成为家中一员,那是迟早的事!
一只猫蹿出来穿过小马路,吓了他一跳。要不是这只猫蹿出来,他很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发动车子追她去。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他一直心烦意乱地等着。终于,目标出现了,她回来了!她穿一件紧身的超短连衣裙,手上提着一个购物袋。她的前后都没有人,除了她脚上那双高跟鞋在欢快地歌唱,没有其他声音。他蹑手蹑脚地向小公寓移动,利用绿化带的树丛做掩护,占据了最容易下手的位置。戴着皮手套的手从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电动刮胡刀的东西,那是一个可以放出高压电流的电棍。
她毫无防备地向公寓大门走去。他真想上前教育她几句,这样可不行啊,在你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挂好防盗链之前,千万不要放松警惕,社会上的坏人太多了!等你成为我家一员以后,我好好儿教教你……他一直认为自己很有幽默感,但跟他离了婚的妻子根本不承认他的幽默感。他确信,没能感觉到他的幽默感的前妻是傻瓜。
他猛地从树丛里蹿出来,站在她后面,“喵——”地学了一声猫叫。
她回过头来,满脸凉恐,根本不懂他的幽默。他用电棍往她脖子上一杵,她马上就失去了知觉。棒槌学堂·出品他把瘫倒在地上的恋人抱起来,温柔地抚摸着她,用舌头在她的鼻尖上舔了一下,抱着她回到车上去。
打开车后门,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后座上,自己也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看她还处于昏迷状态,就说:“亲爱的,先委屈你一会儿埃”说完用绳子捆住她的手和脚,用胶带粘住了她的嘴。
他从车后座下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一个人都没有。他做了个深呼吸,享受着干完件大事之后的爽快,然后回到驾驶座上,发动汽车以后,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他的偶像播音员甜甜的声音立刻填满了整个车厢。
“隆司!你好!最近干得怎么样?”
他一边把车缓缓开出停车场,一边对收音机里的偶像播音员说:“干得不错啊!”
他笑着离开了停车场,一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车前蹿出来,他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他感觉到车轮从一个小东西上碾了过去,但他没有停车而是继续往前开,一直开到家里去。
第十五章
在出租车里,俺和赤松谁都没说话。司机听俺说完要去的地方,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
“隆司!你好!最近干得怎么样?”
女播音员透明感很强的声音在呼唤一个虚拟的名字。为了考大学学习到深夜和值夜班的男孩子们会从他的声音里得到鼓舞吗?不管怎么说,至少那些叫隆司的男孩子听到这个甜甜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会很高兴的。
俺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听深夜广播,上了大学有时候也听。现在看来,恐怕并不是因为一个人觉得寂寞,想找个精神上的依靠才听深夜广播的,而是希望找到一种感觉:世界上不止俺一个人在听深夜广播,有很多人在跟俺一起听呢……对了,润平也是为了找到某种感觉,才特意深夜去便利店打工的。
俺看了身旁的赤松一眼。一张端端正正的脸,直视前方,看着路上过往的车辆。他跟父母在一起住,大概无法理解俺和润平的感觉。
一个人生活,绝对不是痛苦和悲伤的事。但是,如果没有人认可,没有人知道,甚至存在不存在谁都觉得无所谓,漂浮到宇宙里去也没有人在意的话,俺会觉得很恐怖的。跟那些失踪的年轻女性被人带走以后监禁起来所感到的恐怖是一样的。
不过,俺还是想对赤松……赤松秀树说,不要认为俺一个人生活就一定是寂寞和痛苦的。如果俺跟你结婚了,俺也会要求一个人的时间和空间,如果你不给俺,俺肯定会发疯的。还有,俺不会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的……结婚以后得生孩子吧,随着家庭成员的增加,俺的秘密也会增加的。在家庭的包围之中,俺更需要一个人的时间和空间,更需要一个人的秘密……如果没有这些,俺会感到虚妄和痛苦的。
俺想对赤松说,但是,现在没有说这些话的氛围,而且能否表达得清楚,俺也没有自信。三个大人坐在一辆车里,听着深夜广播,默默行驶在东京的大街上。
俺让司机停在大马路上,打算自己一个人走回公寓去,但赤松非要送俺回去。俺想把他推进出租车里去说声再见,但做不出来。
“我送你回去,万一碰上坏人呢?”赤松交了车钱,下车先走了,俺只好跟在他后边往家走。离开喧闹的大街,进人僻静的小巷,光线暗下来,才意识到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两个小时以前离开家的时候那种有人看着俺的感觉没有了。那时可能是错觉,是一个人的时候由于不安和焦躁产生的错觉。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赤松突然小声说,“新闻媒体要把连续发现的四具女尸具有关联胜的问题报道出来,大概是由于警视厅把这个案子列入了大案要案吧,记者们的嗅觉可灵敏了。”
俺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棒槌学堂·出品
“天一亮,就会看到电视、报纸、杂志对这个案件的大量报道。”
赤松接着说。
“不能……想办法制止吗?”
“制止不了。记者们一直在跟踪这个案子,已经制止不了了。硬性禁止反而引起更多的猜疑,影响更坏,到时候就无法收拾了。警察跟媒体得保持某种平衡,打破了平衡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新闻媒体将会怎么报道呢?年轻女性诱拐啦,非法监禁啦,全裸啦,虐杀啦,遍体鳞伤啦,惨不忍睹啦……为了提高收视率和发行率,记者们就喜欢使用那些煽情的富有刺激性的字眼。受害者的隐私权也会受到侵害,照相机摄像机的镜头,录音机的麦克风,都会毫不客气地伸向受害者的家人或朋友。一张张长着通情达理的脸的演员、律师、评论家无休无止地重复着他们那偏狭的价值观和本人根本意识不到的自我本位主义主张,甚至会无情地指责、肆意地非难那些单身女性和从事夜间工作的女性……总之,这个案子一经新闻媒体介入,那些被杀害了的女性的真实面目就会变得模糊起来。没有人过问她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过问她们经历的痛苦、悲伤和恐怖,她们将变成那个残忍的杀人犯身上穿的一件衣服、一件装饰,杀人犯反而会变成耀眼的明星!这就是今天的新闻媒体!
“不过,被报道出去,也不能说完全是一件坏事。”赤松认真地说,“至少能引起单身女性的注意,而且单身女性的父母会及时打电话跟她们联系,一直没有联系的失踪者说不定因此被发现,还可能起到防止事件继续扩大的作用。”
“但是,也可能让那个自我显示欲很强的犯罪分子高兴,使犯罪逐步升级,甚至可能有人模仿这种犯罪。”
“也不能完全排除预防的效果嘛。”
“那些主张新闻自由的人们,只不过是把受害者当做他们提高收视率和发行率的工具而已!要是他们还记着他们自己的姐妹或朋友也可能成为受害者的话,我相信能有那么一点儿预防效果。”
“行了,别说了。”赤松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咱们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突然站住,拉住了俺的胳膊,朝路边努了努嘴——原来已经到了俺那座小公寓前边,再往前走就过了。
赤松到俺住的地方来过三次。第一次是他自己的生日,他带着鲜花和生日蛋糕来,说是要跟俺一起过他的生日。第二次是俺请他来吃午饭。第三次是几个月以前的一天半夜,他假装喝醉了来敲俺的门。从第二次开始就是以恋人的关系来往了,他吻过俺很多次,但没有往下发展。几个月以前的那天半夜,他一进门就疯了似的抱住俺,要俺跟他干那个事儿,俺拒绝了。俺知道,他不但没喝醉,还特意用去除口臭的药液漱了口。
不过今天他可是真醉了。上到三楼,来到俺房门前,俺还是没跟他说再见。要说俺的身体完全没有要他的欲望,那是说谎。
俺掏出钥匙开开门,转过身来刚要对他说再见,他突然抱住俺,把俺推进屋里,不等俺叫出声,他的嘴唇已经压在俺的嘴唇上了。
俺试图反抗,但使不上劲儿,只能听任他的摆布。他腾出一只手伸到背后去关上门,抱着俺继续往里走。屋里黑乎乎的,只有厨房的窗户透进来一点儿楼道里的灯光。俺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又被他抱住了。几个月以前那一次,俺生气他装醉,使劲儿推开了他,他也感觉到俺是真生气了,二话没说就回去了。可是今天,他真的醉了,不知为什么,俺觉得装醉就是懦夫,真醉就可以原谅,也许俺自己今天也有点儿醉了。
他把俺压倒在地毯上,俺立刻觉得浑身燥热难忍,内心本来很平静的海洋掀起了波涛,卷起了漩涡。在俺心里,一个声音说:“不行!得赶紧摆脱出来,否则就要被漩涡吞没了。”另一个声音却说:“被吞没了又有什么不好,难道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虽然有几分恐惧,但更多的是喜悦。俺被情爱的热浪所淹没,渐渐沉入那欲望的漩涡。
俺被他压在他的身体下面,右手搂着他的后背,左手抓住了他那只伸进了俺衣服里边的右手。他强健的肌肉紧贴在俺身上,让俺觉得很舒服。耳边不但可以感到他呼出的热气,甚至可以感到从俺自己身体里冒出来的热气。
忽然,意识的一角浮现出那些被害女性的身影,她们的境遇跟俺现在的境遇是完全相反的……她们的手脚都被绳子捆绑着,嘴也被胶带封着,连气都喘不上来,只有眼睛还看得见。想到这里俺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在俺面前,是露出白色牙齿的嘴巴,赤松的脸上浮现着一种不管别人的尊严,自己也失去了人性的那种令人厌恶的浅薄的笑。
俺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从接受他的姿势变成了反抗他的姿势,手脚并用把他推开。他的后腰砰地撞在了玻璃茶几的角上。俺翻身坐起来,总算想起了俺面前的人是。卜。,。
“对不起“‘”俺不好意思地向手按着后腰、疼得直嘴的赤松道歉,然后整了整被弄乱了的衣服站起来问他:“给你一条湿毛巾擦擦脸吧?”不等他回答,俺就跑到厨房里去了。
俺打开水龙头,用凉水冲着滚烫的手,凉气渗入身体,燥热的涡停止了旋转,内心的海洋恢复了平静。俺正要为他往毛巾上冲水,他已经站起来整好衣服站到了大“我回去了。”他说,显得很冷静,他是希望用冷静掩盖这造成的不快.“可是“‘”俺说不下去了。最好什么也别说了,说些什么的结果是更深地伤害俺看着他默默走出门外。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以前看上去总是显得很宽阔的背,现在看起来变得窄小了。俺心里一阵难受。
俺追出去,看见他正在朝跟来的时候相反的路走去。俺看见路的正中央躺着一个小生命,从它的体内流出的鲜血在路灯下反射着微弱的光,俺似乎听见了流血的声听见俺从后边追了上来,赤松头也不回地用稳重而严厉的口气说:“你最好不要看,这只猫好像是尼奇“‘”第十六章 星期五夜里,不,应该说是星期六凌晨。
快三点了,店里没有客人。我站在收款台里边正要整理钱箱,自动门开了,随着一阵旋风,一个穿着一身黑、戴着头盔和面罩的抢劫犯冲到了我的面前。
谁能想到抢劫犯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续两次抢劫同一个便利店呢?
我重新回到这个便利店来上班,不是为了钱,也不是觉得店长的盛情难却,我曾经发誓,就冲河原崎那小子那个别扭劲儿,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但是,我太想再次见到那天在场的那个奇怪的男顾客了。
在河边见过朝山风希以后的第二天,我去医院看望了小高。
小高身体恢复得很决。由于加入了医疗保险,住院费和医疗费没有问题,但是不能上班就领不到工资,生活几乎陷入绝境。为了保卫便利店的财产他挺身而出,得到的是什么呢?除了疼痛和死亡的恐怖,还弄了个身无分文,而且他的签证马上就要到期了,交不上学费就无法延长签证,面临着被赶出日本的窘境。
小高的病床在紧挨着厕所的一个大病房的入口处,他强笑着跟我寒暄了几句之后,懊悔地说:“润平,你说我多倒霉呀。”说话的语气里充满对前途的不安。比起我来,小高要不幸得多。在痛恨抢劫犯的同时,我对日本这个国家的做法也感到非常不满:人家小高是为了店里不受损失被抢劫犯扎伤的,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润平,你说,要是那个男顾客不喊一声‘当心后边’,我把抢劫犯打晕了把他抓住,结果会怎么样呢?”
“那你就成了大英雄!报纸电视都得报道你的英雄事迹!”
“是吧?”小高更懊悔了。
其实当时小高也闹不清到底是谁喊了那么一嗓子,他是后来听河原崎他们说的。
“是那个男顾客把事情弄糟了,我恨死他了。润平,你还记得那小子长什么样儿吗?”
“不记得了。”
“我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一点儿吧?”
“……只能说一点儿。”
“工薪阶层?”棒槌学堂·出品
“说不准,可能是吧?”
“在我眼里,他就是个普通的日本人。”
“我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点来。”
“不过,比我要记得清楚点儿吧?”
“说不好。”
“润平,帮帮忙,帮我抓住那小子!”
“什么?”
“等那小子再来店里买东西,帮我抓住他!”
“如果他跟抢劫犯是一伙的,就不会再来了。”
“万一呢?万一再来,你就帮我抓住他!还有……你帮我跟店长说说,让我以后还在店里打工……”“好!试试看吧。”
我答应了小高的请求,当天就去店里上夜班了。因为人手不够,店长老婆都上阵了。店长对我说:“你就安心上班吧,抢劫犯不可能来第二次的。”
但是,对于抢劫犯的恐惧感,我一点儿都没减少。脸上的伤倒是好了,可是,那天晚上的事我忘不掉,脸上那种冰凉的感觉也还没有消失。这种恐惧感使我几乎忘记了为小高找那个男顾客的任务。其实,到底能不能认出那个奇怪的男顾客来,我并没有多少把握,也许他就是站在我眼前我也认不出来。
今天本来是店长跟我一起值夜班,但一点多钟的时候他就回家了。走的时候还对我说:“抢劫犯是不会连续抢劫同一个店的。”店长走了以后,我擦了地板,整理了货架,觉得空虚而无聊。以前我最喜欢一个人值夜班了,因为那样的话可以随心所欲地把从心底涌出来歌词或曲调录下来。但是,现在我不带录音机了,因为我心底的声音全都死了。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走到哪儿唱到哪儿。
不过,在一片混沌的内心世界里,依然存在音乐的萌芽。血的颜色……那是小高的血,是用毛巾堵不住的血;那是我脸上的血,是抢劫犯用匕首划破了我的脸以后流出来的血……我可以听见血在呻吟,血在哭泣。血的呻吟和哭泣,否定着我以前的创作——这就是你写的歌词啊?这就是你写的曲子啊?
快三点了,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我一边捕捉着在心底萌芽的音乐,一边把血作为音乐形象来创作歌词。可是,不管怎么苦思冥想,就是无法成型。
我正在自己生自己的气,自动门开了。随着一阵旋风,一个穿着身黑、戴着头盔和面罩的抢劫犯冲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了,时间好像在瞬间倒流回去,回到了小高被抢劫犯刺伤的那个可怕的夜晚。
抢劫犯站在收款台前边,冲着我大叫:“Money! No money, kill you!”
抢劫犯喊了两声以后,忽然笑了。他是在笑我什么呢?笑我被吓得不成样子,还是笑我的迷惑不解呢?
“Kill you!”抢劫犯又大叫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内心充满了屈辱和憎恨,但我的手脚就像被铁丝捆住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我没有为抢劫犯打开钱箱,是被抢劫犯吓的呢,还是剩下的一点点自尊心在起作用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抢劫犯用匕首顶住了我的喉咙,剩下的那一点点自尊心顿时跑得无影无踪。我的脸想起了不久前经历过的那种冰凉的感觉,一阵阵发麻,跟小高被刺过的胸口的相同部位感到隐隐作痛,右手不知不觉地向钱箱伸过去,神经好像不是由我自己支配的。
突然,我那只伸向钱箱的手抬起来,一把抓住了眼前那银亮的匕首!刚抓住那一瞬间我觉得匕首是冰凉的,但马上就觉得像是抓着一根烧红了的铁棍。
一声恐怖的尖叫——不是我,而是抢劫犯发出来的。
“润平!”棒槌学堂·出品
抢劫犯松开刀把,跳到一旁,迅速把头盔和面罩摘了下来。与此同时,从店外一下子闯进一大群人来。
“润平!松手!快松手!”那群人大声嚷嚷着眼前这些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摘了头盔和面罩的人我好像也认识。
“喂!快松手!我们跟你开玩笑呢!快松手!”
我终于想起来了,他们都是音乐爱好者协会的会员。其中一个人说:“我们听说你又回这个便利店来上班了,想跟你开个玩笑,吓唬吓唬你,别当真哪!”另一个人说:“快松手!再不松手指头就掉了!你还想不想弹吉他了!”
我的手掌被匕首割开,热乎乎的鲜血顺着银亮的刀刃流下来,滴在浅驼色的收款台上。可是,我的手还是没有松开。我就像一个初次跳伞而降落伞没有打开的跳伞者,在荒凉的天空中飘落,那把匕首对于此刻惊恐万状的我来说犹如一根救命稻草,我紧紧地抓住了它。如果不是他们冲上来摁住我的胳膊夺下那把匕首,我的手指头说不定就真的掉了。
看着眼前这些被称为朋友的人们,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并不希望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到永远。
第十七章
星期一,他准时去上班了。
周围的人们虽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但也都发现他比往常高兴得多。午饭的时间到了,他左手插在裤兜里,满脸笑容地站起来,正要出去吃午饭,上次跟他一起吃饭的三个女职员之一叫了他一声:“松田先生!怎么这么高兴啊?有什么好事吗?是不是有新的女朋友了?”
“啊?”他愣了一下,转向那个女职员,左手在裤兜里继续轻轻动着,微笑着回答说:“就算是吧。”
那天中午没人约他一起去吃饭。他一个人一边吃饭,一边把左手插在裤兜里,从来没有抽出来过。那是那个刚刚成为他家一员的姑娘的一部分,具体地说是一颗门牙,已经被他把玩多时了。他摸着那颗硬硬的门牙在想,她现在大概正在家里一边看这个家以前的记录,一边在跟父母谈笑吧。
三点休息的时候,计划科的代理科长端着一杯咖啡过来了“听说你有女朋友了?”科长搭话道,“我们公司的女职员全都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哪!”
他笑了,看上去是一种不好意思的笑。
“瞧把你高兴的!什么时候结婚啊?”
“关系还没确定呢,哪里谈得上结婚哪。”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松田先生条件好,太挑剔了吧?”
“……光爱我一个人还不成,要能理解我父母才成,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定下来的。”他加重语气说。
对方把他的话理解为年轻气盛,并不在意,继续劝导说:“你这么说我不是不能理解,不过嘛,该妥协的时候就得妥协,否则你永远得不到幸福。男人和女人做到互相理解,只不过是一种幻想,要想连家庭都理解,更是不可能是事。你父母都健在?”
“碍…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以前经常分开过,不过现在在一起过……包括这些事情在内,她得理解。如果不能理解,就谈不上结婚。”
“啊,你家里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夫妻之间嘛,互相理解是很难的。就拿我家来说吧,我老婆现在在干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也一样,你女朋友现在干什么,你也不知道吧?”
“不,我知道!”他非常自信地说。
对方好像被人抓住了弱点似的,尴尬地笑了笑:“……哪有这种事,你也太相信你的女朋友了,轻信要吃亏的哟!”
“不,我真的知道她在干什么!”
对方见他说得这么肯定,也认真起来:“刚开始的时候都这么认为,但事实上相差很远。我不是要给你泼冷水,我也希望你过得幸福。”
“那我就告诉你她现在在干什么,好不好?”
“算了算了,不必那么认真嘛。”代理科长看着他那过于自信的样子,不由得产生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恐怖感,冲他摇了摇头。
但是,他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微笑着继续说:“她现在正在跟我父母一起看我小时候到处去玩儿的时候的录像呢!”
“哈哈,真浪漫!哎哟,我这咖啡怎么这么甜哪?本来想喝杯苦的提提精神的,我去换一杯去,不打扰你了。”
看着代理科长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那天他把她拉回家的时候,她已经醒过来了。打开后车门正准备把她抱下来,不料她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裆里,疼得他傲傲直叫。
他照着她的脸就是一拳,大概是打得劲儿太大,把她左边的门牙打断了。他抱着她上二楼的时候,门牙混合着血液和唾液从她的嘴里掉了出来。
他继续他的工作,一直到五点下班。下班高峰时间到来之前,他走进了新宿车站。在八王子车站下车以后,在车站的地下商店街买了四套高级盒饭,就直接回家了。棒槌学堂·出品他先走进一楼的厨房,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把她的门牙拿出来,放在洗菜池旁边,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漱了漱口,又打开冰箱拿出矿泉水喝了一大杯,又拉开洗菜池下边的柜门,从插着各种菜刀的柜门上抽出一把尖尖的柳刃刀,提上买回来的盒饭,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他先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开音响,一边听那首歌一边换衣服换好衣服以后,他又往腋窝里喷了香水,还认真地梳了梳头发,然后把盒饭、四个高脚杯和柳刃刀放进托盘里,又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来到了对面的房间。
“我回来了!”开门以后,他欢快地喊了一声。
用半透明的塑料布封闭的房间里,中央摆着的大方桌周围的四把椅子之中的一把椅子上,坐着全裸的她。
名字已经问过了,她叫木崎京子。她听见喊声,睁开了眼睛。全身扭动着,试图站起来。可是,她的手脚都被绳子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想喊也喊不出声,因为她的嘴巴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的。
这把椅子是他花了八万日元在一个医疗器械商店买的,非常结实,人坐在上边怎么晃动椅子也不会倒下。
他把京子接来已经三天了。开始京子反抗非常激烈,渐渐地劲儿也没有了,神经也麻痹了,全裸着身体的羞耻感也丧失了,表情也变得呆滞了,反应也变得迟钝了。
他关上门,走到电视旁边,扭头问京子:“录像都看了吗?”也不管京子有什么反应,就把已经放完了带子的录像机关了,电视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正在播报的新闻节目,又是那些叫人看不懂的新闻!人们称之为现实的那个世界真讨厌,一派谎言。他认为真实只存在于他这个用塑料布封起来的房间里。
他把已经自动倒到头的录像带从录像机里取了出来。那是一盘一百六十分钟的带子,用三倍的形式复制的一共八个小时的录像。从他小时候的生活开始,一直到全家团圆,按年代编辑,是他家的历史。他离开家去上班之前命令京子看这盘录像带。
当时京子无力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但他根据以往的经验,认为京子肯定看了。这些被剥夺了自由的女人们,会不由自主地被录像和声音吸引过去,她们看到他那个和睦家庭的幸福生活时,甚至会觉得那录像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怎么样?对于我和我的爸爸妈妈,多少有一些了解了吗?是用小摄像机摄的,免不了有些抖动,不过还是可以看清楚吧?像我们这样和睦的家庭还是很少见的吧?那条叫派鲁的狗够活泼的吧?”
他站在京子身后,一边抚弄着她的长发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京子没有摇头表示反抗。
“从此以后你就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你有什么感想,说说吧,爸爸妈妈一定也想听听你的感想呢。”说完他把贴在京子嘴上的胶带揭开一角,一使劲拽了下来。
京子不顾揭下胶带时的剧痛,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一边喊一边挣扎。但是,她的声音全被周围的塑料布吸收了,一点儿都传不到外边去。
他吃了一惊,但马上平静下来,摇着头说:“瞎喊什么?别吓着咱爸和咱妈!你没听见派鲁被你吓得直叫唤哪?”
“狗屁!”满脸泪痕的京子声音颤抖着骂道,“什么爸爸妈妈?都是混蛋王八蛋!”
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你呀,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作为一个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什么才是最宝贵的呢?你听我说,一家人互相信赖,共同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才是最宝贵的。在一个互相理解、互相尊重的家庭里,早上在一个桌子上吃早饭,高高兴兴地互相问候,然后各自去上班、上学,家庭主妇呢,在家里刷碗洗衣服打扫房间,然后把晚饭做好等着大家回来围坐在一起,一边吃晚饭一边谈论今天发生的事情……看起来平淡无奇,其实是最充实的,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你这算什么家庭!你是个神经病!混蛋!”
他好像是为了制止京子说下去似的,伸出右手掐住她的腮帮子:“看来你是在一个很不幸的家庭里长大的。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得到过父母的爱吧,所以你理解不了我们这个家庭!我们这个家庭是绝对没有互相背叛和互相伤害的!你对此不但不理解,还骂我是神经病,是混蛋……”他越说越气愤,使劲儿掐着京子的腮帮子,狠狠地说:“我叫你再胡说!再好好儿看一遍录像!看看我小时候是怎么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尽量理解录像的深刻含义!真正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要在你的脑子里留下烙迎…那时候好快活呀!每到节假日,全家一起去公园或动物园什么的。爸爸把塑料布铺在草地上,摆上妈妈做的好吃的,我和派鲁坐在一起,吃着三明治和寿司……爸爸喜欢开玩笑,经常逗得我和妈妈哈哈大笑,派鲁好像也笑了……录像你不是看了吗?我们的笑声你不是听见了吗?”
他把刚才取出来的录像带重新塞进录像机里,按下重放键,电视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婴儿的画面。从那个婴儿的脸上可以依稀辨别出那就是他。他睡在一个制作粗糙的婴儿床上,镜头是从上面对着他拍摄的。突然,镜头向上一扬,录下了狭小的公寓的一角。
他拿起遥控器,按下快进键,当电视上出现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的时候,他把快进键松开了。从男孩子的脸上更容易辨别出就是他了。他穿一身质量很差的衣服,显得有些不安,连声叫着“妈妈”。那好像是在公园里,他的身后有鲜花盛开的樱花树。摄像机离他很近,还照上了他脚下的塑料布和很多三明治等吃的东西,但画面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一边叫“妈妈”一边靠近镜头的时候,突然被人呵斥了一句,吓得他愣住不动了,然后哆哆嗦嗦地不住地叫起“爸爸”来。
他再次按下快进键。快进的画面上只有幼年的他一个人。在六岁左右的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大人的时候,他松开了快进键。
那个大人是一位女性,个子不高,头发长长的,小脸盘,大眼睛。她冲着分明是固定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镜头喊着:“他爸!他爸!”
他站在一旁解说道:“妈妈那时三十二岁,我六岁,爸爸四十八岁,派鲁几岁来着……那是在我们家搬家以后录的。你看,妈妈多年轻啊!”
他又把快进键按了下去。画面上经常出现渐渐长大的他和他的母亲,但他的父亲和狗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他又一次松开快进键的时候,画面上是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母亲,正冲着固定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镜头喊;“他爸!这边!到这边来!”他母亲的脸录得很清楚,一双大眼睛显得暗淡无光,但隐含着某种异样的力。她对身边的儿子说:“隆司!快叫派鲁!”
那时候的他已经上中学了吧?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困惑,有厌恶,也有愤怒,好像患有青春期综合症。
他的母亲直瞪瞪地看着他。“你怎么啦?”母亲说着抬起左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那只左手上包着白色的绷带。他的脸上浮现出悲哀的表情,突然狠狠地冲着镜头喊了一声:“派鲁!到这边来!”
这时,他把录像机关了。电视画面恢复了正在播送的新闻节目。
京子无力地抬起头来,含混地说:“放我回家……”他听到这话好像感到非常意外:“回家?胡说什么呀你?这里就是你的家!这个家里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你记住呢。你得了解我们家的全部历史,从此以后你就是这个家里的人了。”
“还我自由……求求你了……”棒槌学堂·出品“还你自由?”他从桌子上的托盘里把那把柳叶刀拿起来,“如果你理解了我们家的事情,马上就还你自由……如果你不能成为这个家里值得信赖的一员,你就得不到自由……你得努力学习才行……明白了吗?”
京子拼命晃动着身子:“王八蛋!放开我!”
他微笑着,左手抓住京子的头发,右手把刀尖顶在了京子的鼻子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放开我!”
他把刀尖插进京子的鼻孔里一划,鲜血涌了出来。京子痛得剧烈地晃着头,满脸是血。
“我可不喜欢你这种不懂事的女人!不但我不喜欢,爸爸、妈妈,还有派鲁,也不喜欢!”然后用开导的口气温和地说,“我跟你说呀,家庭嘛,首先是由丈夫和妻子组成的,丈夫和妻子是两个互不相识的人之间的结合,只有做到了互相理解,才能谈得上别的。人与人之间如果不能互相理解,就会感到孤独,跟谁都连结不起亲情的纽带。我们不能为了你浪费时间,你得努力,得学会跟别人交流埃你现在是一个人,难道你想一辈子都一个人生活吗?那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光是我对你的教育还不够,还需要你的努力,你得从心里愿意跟我结合才行,这是爸爸妈妈和派鲁的期望。将来我们还要生孩子,使这个家庭人丁兴旺……”说到这里,他揪住京子的头发,凑到她那血淋淋的脸上,盯着她那颤抖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连灵魂都要结合在一起的性交,将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发生,然后我们将迎接一个爱的结晶,一个象征人类真正的爱的孩子的诞生……我们肯定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我们首先得做到互相了解。你要把你的一切告诉我,不能有任何隐瞒。必须亲近到你是我的一半,我也是你的一半的程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把柳叶刀的刀背顶在京子的脸上,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滑,滑过脖子,滑过前胸,一直滑到小腹下边,做出了要捅进她的下身的姿势。
京子狂呼乱叫起来,她已经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别叫!别叫了!再叫杀了你!”他把刀尖顶在京子的心脏部位。
突然,电视里有人在叫“木崎京子”的名字。他回头一看,电视上播放的是京子住的那座小公寓,屏幕下方的字幕是“失踪者木崎京子,二十岁”,右上角还有她的照片。
是现场直播的体育节目里插播的短新闻,关于京子失踪的报道大概只有三十秒,一般人可能都不会注意。说是星期五深夜,一位叫木崎京子的女大学生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警方正在全力搜索。
电视上恢复了女播音员的画面,开始报道一处民宅失火的事。
他没想到京子失踪的事这么快就被报道出来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单身女性失踪以后是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的。难道露了什么马脚了?他回忆了一下星期五深夜的事,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埃对了,车子加速的时候,跳出来一只猫。那是一只很奇怪的猫,竟然冲着他的车扑了过来……但是没关系,没有任何线索会通到他这里来。况且京子已经在他家里了,很快就能深刻理解他和他的家庭,并且会亲密到好像是各自的一半的程度,她永远都不会离开这个家了。现在社会上相信爱情的存在的人们,都只不过是自我欺骗和自我满足。但是,他跟社会上的人们不一样,他是通过学习,从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强迫着学习,弄懂了一个道理的,那就是:爱也好,信赖也好,都是用痛苦和牺牲换来的。
关于这个道理,从结婚到离婚这一段时间,他也忘记了。母亲曾精心地教他怎样培养真正的爱和信赖,但直到妻子宣布离开他的那一天,他都没有刻意去培养过他和妻子之问的爱和信赖,只是听其自然而已……大概是从青春期到成人这个阶段形成的反抗心理在作怪吧,他故意没有按照母亲教给他的方法去做……但是,现在他觉悟了,他要按照母亲的教导,建立一个充满理解和信赖的家庭,他要把母亲的教导传授给京子。
京子盯着电视看完报道自己失踪的新闻以后,呛了一口血水,一个劲儿地咳嗽。他揪住京子的头发,把她的脸扬起来,换上一副慈爱的表情,亲切地说:“好了,大家一起吃晚饭吧。肚子饿了吧?爸爸妈妈也饿了吧?派鲁,对不起啊,让你久等了。来,京子,我喂你,吃完晚饭睡一觉,天亮之前再看一遍录像。你已经看过一遍了,我们家三口总是在一起野餐。我们在草地上铺上一块塑料布,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吃着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派鲁呢,在附近摇着尾巴转来转去……真快活碍…妈妈也笑,爸爸也笑……爸爸妈妈把我抱在中间,一家三口紧紧抱在一起,真幸福碍…”第十八章 “怎么了?非要等着我一起吃啊?”
星期一晚上七点半,俺跟河原崎来到警察署附近的一家小面馆里,叫了两碗面,算是今天的第一顿饭。俺叫的素食面已经上来了,他的酱汤荞麦面还没上来。俺盯着小面馆角上靠近房顶处的一台电视机,一直没动筷子。电视里正在播送木崎京子失踪的新闻。
听到他的问话,俺回过神儿来:“啊?您说什么?”
河原崎用他那常年干刑警形成的,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的眼神看着俺,又说:“莫非你也跟你们那个年龄的年轻人一样,也有不管什么面都要等三分钟再吃的习惯吗?”
今天上班以后,俺跟着河原崎一直在调查连续抢劫便利店的案子。今年秋天案子特别多,不光是俺们八王子警察署,东京警视厅整个管区内都笼罩在犯罪率增加的阴影里。尤其是恶性犯罪多,刑警都觉得不够用了。这不,从早晨起来到现在,刚有工夫坐下来吃饭。
河原崎觉得俺的眼神有些异样:“怎么了?”说完顺着俺的视线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电视,电视画面上正在打出“失踪者木崎京子,二十岁”的字幕,右上角还有她的照片。
电视播音员开始报道一则民宅失火的新闻的时候,河原崎转过头来:“哦,跟你住邻居的那个姑娘,失踪了。”
“谁告诉电视台的记者的?”棒槌学堂·出品“你又是找课长,又是找署长,要求把她列入搜查本部的侦破对象,嚷嚷得那么欢,谁还能不知道!”
俺低下头不说话了。那些行动确实很不给俺的直接领导河原崎面子。
“好了,早就三分钟了,吃吧!”河原崎命令似的说。
俺低着头往嘴里扒拉起面条来。
上星期五深夜,看到尼奇被车轧死的惨样儿,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叫赤松再次陪俺上楼,到京子门前按门铃,按了很多次也没听见动静。赤松对俺的行动感到不解,说个单身姑娘,偶尔跟男朋友在外边过夜,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俺把尼奇的尸体小心地放在一个纸盒子里,问赤松能不能请署里搞鉴定的警察鉴定一下是什么车子轧的。他吃惊地瞪大眼睛,生气地说,人家谁有那个闲工夫管你一只猫!俺只好把装着尼奇的纸盒子放在阳台上,准备第二天送到动物保健所去火化。
京子:回来以后,不管是什么时间,一定告诉俺一声!
俺写了这样一个纸条,从门缝里塞进了她的房间。
星期六早上,俺又去按她的门铃,还是没有动静。于是,俺把警察署的电话写了两个纸条,一个从门缝里塞进她的房间,一个塞进了一楼她的邮箱里。
正要离开家的时候,赤松叫了一辆出租车接俺来了,说早上有一个紧急会议,怕俺坐公共汽车来不及。他听说京子还没回来,就主动提议把装着尼奇的纸盒子带上,去请署里搞鉴定的警察鉴定一下。
那天一直到晚上九点左右回家,京子也没跟俺联系。走到邮箱前边的时候,俺看见俺留给她的纸条还在里边放着呢。俺没问过她父母家的电话号码,也没问过她在哪里打工。俺觉得不应该过多地打听人家的私事。
赤松说,二十岁的大姑娘,到朋友家住两三天,或者跟男朋友出去旅行几天,或者回父母家去看看父母,都是有可能的。可是,俺心里乱得很,说什么也平静不下来。赤松还说,他已经对负责搞鉴定的警察说了,尼奇可能会成为将来破案的重要线索,请他们采集了必要的样品。
星期天,京子还是没有回来。俺利用下午的半天休息时间,去房地产公司,亮明身份,请他们把京子的房间打开了一下。房间里漂亮而整齐,但睡衣和内衣散乱地扔在床上,表明主人很快就会回来。
从京子跟房地产公司签定的合同上,俺得到了静冈县她父母家的电话号码和她的租房保证人、住在崎玉县的一个亲戚的电话号码。俺马上给他们打了电话。俺怕他们担心,没有说俺是警察,只说是京子的朋友。他们都说,开学以后一直没有见到过京子。她的父母说,京子在东京有一个高中时代的好朋友,并把电话号码告诉俺,让俺问问她。俺立刻给她打了电话,她虽然不知道京子的去向,却知道京子在哪里打工。
京子打工的那个店的老板告诉俺,京子是星期五夜里下班后,将近凌晨两点的时候叫了一辆出租车,跟另一个女孩儿一起回家了。老板还挺生气地说,京子星期六连假都不请就不来上班了。俺向老板问了那个跟京子一起回家的女孩儿的电话号码,那女孩儿告诉俺,京子在快到家的大马路上下车以后,进了路边的便利店,时间大约是两点多,以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京子已经回到家门口了,而且就在我和赤松回来之前不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没有回到房间里,因为星期五以来她的邮箱就没人动过。京子应该是在便利店和公寓之间的路上失踪的。尼奇的死也许真的跟京子失踪有关。
俺再次跟京子的父母联系,说也许是俺过分操心,京子很可能是失踪了,还说准备报警,要求发寻人启事。她的父母马上要求发寻人启事,于是,电视上星期六的早间新闻就开始播放京子失踪的消息,并跟以前发生的四起监禁杀人事件联系了起来。想起赤松说过的可以起预防作用的话,觉得这真是辛辣的讽刺,心里不由得隐隐作痛。
星期一早上,赤松向上边汇报了京子失踪的事,为了尊重京子父母的意见并考虑到跟已经发生的四起监禁杀人事件的关联性,要求展开公开搜查。
京子的事件解决得越快越好。京子事件的线索虽然不多,但如果京子的失踪确实跟以前发生的四起监禁杀人事件有关,很可能成为破案的突破口。于是俺跑到刑警队长那里,要求参加京子案件的搜查本部,遭到拒绝以后,又跑到署长那里要求,也被当场拒绝。但是,俺破这个案子的决心一点儿也没有变被署长拒绝之后出来,偶然碰上了赤松,他从俺的表情上看出俺的要求未能如愿,对俺说了这么几句话:“你想参加搜查本部,是因为你已经认定木崎京子被那个监禁杀人的惯犯抓走了。其实作为朋友,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她正在海边的某个饭店里跟男朋友幽会呢。”
……也许应该是这样的。棒槌学堂·出品“比如说,当听到自己的亲人坐的飞机失事的消息以后,家里人都愿意相信亲人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赶上飞机,躲过了灾难。难道不是这样吗?”
……也许应该是这样的。不,肯定是这样的!
可是,京子以前跟俺约好了,她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出走的,要是有几天看不见她,那她就是失踪了,要俺一定去找她!京子的话在俺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
“喂!你怎么跟外国人吃意大利面条儿似的,一根儿一根儿地吃,还一点儿声音都不出?这么吃能吃出味道来吗?”
河原崎斥责般的口吻,把俺从沉思中惊醒。
“……对不起……”可是,俺没有食欲,还是放下了筷子。
河原崎看了俺一眼:“声音怎么样了?”
“什么?”
“声音!磁带里录下来的声音!”
由于鉴定科太忙,俺把润平的磁带送到曾经帮助警察署破案的一所大学的语音研究室去了,让他们帮忙分析抢劫犯的英语,特别是那个喊了声“当心后边!”的男人的声音,他们说星期一就能拿出结果来。
“……对不起……忘了……”
“朝山风希原来是个差别主义者呀。”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觉得受伤的只不过是个中国留学生,无所谓呢,还是只有他被杀死了你才认真破案呢?”
“在他身上投入这么多警力,太过分了吧?停了算了。”
“太过分?大老远的跑到日本来留学,边打工边学习,收入的一半都得给家里寄回去,碰上裁员首先就是他。好不容易找了个便利店的工作,还被抢劫犯捅了一刀。现在躺在医院里,不但生活费没有着落,签证也快到期了。可是呢,你不但抓不住那个抢劫犯,连努力都不想努力,我看你才是太过分了呢!”
听了河原崎这话,俺无言以对。
河原崎喝着面汤,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俺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对了,还是为自己辩解道:“可是,如果木崎京子是被那个监禁杀人的惯犯抓走了,不赶快把她救出来,恐怕……”“所以现在署里动员了大批刑警,正在全力破案。”
“可是,如果有更多的人参加进去不是更好吗?”
“抢钱杀人的抢劫犯你也不能不管了呀!那可是个连续作案的抢劫犯啊,再次抢钱杀人的可能性非常高。下次作案刺伤甚至刺死的,也许是妇女,也许是孩子!这样的罪犯,朝山警官,放手不管行吗?”
“……不行。”
“说严重一点儿,要是再有一个被刺伤或者被刺死了,家属找到警察署来质问,你能说是为了抓别的罪犯而忽视了这边吗?”
俺无话可说。但是,十三年前“来找我!快来找我!”的叫声和京子要求俺一定要去找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俺的耳边回响着。
“你怎么了?”河原崎大概是注意到俺有些反常,语气变得柔和起来,“那个女孩儿的失踪使你如此在意,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
“也许我能帮你的忙。就算我帮不了你,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也可以轻松一点儿嘛。”河原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柔和,俺的心理防线几乎崩溃,甚至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但是,说出来就能轻松了吗……俺抬起头来,勉强作了个轻松的笑脸:“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这种假笑,逃得过一个老警察的眼睛吗?
“……真的吗?”河原崎沉下脸,低头看着空空的饭碗,不说话了。
“俺马上就给大学的语音研究室打电话。”座在河原崎面前简直是一种痛苦,于是俺站起来去打电话。
大学语音研究室的老师说,结果很快就出来,现在就可以跟俺谈谈鉴定结果了。俺把情况向河原崎报告之后,他回署里去安排下一步的搜查计划,俺一个人去大学取鉴定结果。
在去那所位于调布的大学的电车上,俺忽然觉得河原崎那张脸很像俺父亲,俺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青春期以后,俺对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跟你没关系!别管我!”父亲开始总是生气地吼一声:“这是跟爸爸说话的口气啊!”然后眼睛就变得暗淡无光了,不是把脸转向一边,就是低头继续看他的报纸。那时候俺觉得父亲挺可怜的。
哥哥是在县外上的高中,毕业以后在川崎市工作,很少回家,所以家里男女的比例是二比一,加上俺不管有什么心里话都对母亲说,对父亲就越来越疏远了。虽然我小时候经常在父亲面前撒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父亲保密的事情越来越多。为此俺自己也生自己的气,可越是生气对父亲的态度越是不好,“这跟你没关系!别管我!”的叫声也越来越高了。
参加了工作,自己一个人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忽然意识到,那时候父亲虽然把脸转到一边去了,但心里肯定在嘟囔着:孩子,求求你,说一声需要爸爸吧……然而,不管俺多么理解父亲孤独的心境,那毕竟是心中的秘密,所以要俺对他说出来,实在张不开嘴。事实上,在家的时候,俺心里真正的秘密对母亲都没有说过。
一般认为,家庭成员之间没有任何隐瞒,才是一个好家庭。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幻想。在俺看来,没有比家里的秘密更多的地方了,正因为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才能作为一个家庭在一起生活下去。俺的意思并不是说跟家里人没有共同爱和恨是一件好事,不过俺觉得与其在紧张的家庭环境中憋闷得喘不过气来,还不如尊重每个家庭成员个人的时间和空间,看上去有些冷漠或虚无,但作为个人还是能够忍受的。那种削掉自我失去自我的做法根本无法让人忍受……从调布站出来走到大学的传达室,打听了一下语音研究室的位置。
所谓的语音研究室在大学校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是一座砖垒的小楼,外墙爬满了爬山虎,看上去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进门一看,堆得高高的书和磁带,小山似的,好像要向俺倒下来。另外还有一种叫人恶心的味道,熏得俺不敢吸气。
“有人吗?”俺捏着鼻子喊了一声。
一个下巴很长、眼睛有点儿斜的三十多岁的男老师出现在面前,说他叫马常他拿来一把小椅子,放在书和磁带的小山之间让俺坐下。磁带就是他鉴定的。正式的鉴定文件得一星期以后才能写好,不过现在就可以做口头说明。
“也许不是外国人。”马场直截了当地说,一边说话还一边用鼻子扑扑地往外呼气,“您也觉得抢劫犯的英语说得有点儿怪吧?他的母语确实不是英语,听起来好像阿拉伯国家的人,但分明是装的。”
“装的?”棒槌学堂·出品
“对!也就是说,故意模仿的,听起来很不自然,故意装成跟日本人不同的说话语气。”
“那抢劫犯是日本人啦?”
“也不敢肯定。可以用来分析的材料太少了,而且罪犯很注意使用简短的句子。我只能说是日本人的可能性很大。”
马场一边说话一边扑扑地呼气,也闹不清他是在呼气还是在笑,看来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人,俺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一下以后,问道:“关于那个奇怪的男人的声音呢?”
“什么都没分析出来!”
“什么都没有?”
“就喊了那么一嗓子,能分析出什么来呢?不过,第三个人的声音我倒是分析得非常充分,因为他不但说了很多话,还唱了很多歌。可以断定,他的年龄在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之间,原籍在濑户内海一带。”
“啊,不用了,不需要分析他的声音。”
“是吗?为了分析他的声音,我下了很大的工夫呢。他的音质很好,这么好的声音,是非常罕见的。”
马场这么一说,把俺吸引住了:“那就请您说说吧?”
“您不是说不需要吗?”
“也不是完全不需要,您就说给我听听吧!”
“那我就说说。人说话,您权且把它当作一种音。”
“您是指唱歌?”
“不,比如说吉他的音、小提琴的音、贝斯的音,都是弦乐器的音,但您听的时候被引发的感情是一样的吗?”
“这要看是什么曲子了。”
“当然,欢快的曲子、悲伤的曲子,演奏曲子的内容不同,给予人们的印象是不同的。我指的是乐器本身发出来的最基本的声音,难道您不认为不同的乐器会引起人们不同的感受吗?比如说,小提琴让人感到悲伤,吉他给人的感觉是热情。古典音乐的作曲家们作曲的时候,总是把演奏时使用什么乐器考虑进去,因为每种乐器发出的音各具特点,听到某种乐器的音,自然就会引起人的某种感情。作曲家巧妙地利用了各种乐器的特点……我想说的是,人说话的声音也是一样的。”
“是不是人们常说的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好听,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好听?”
“差不多。笼统地说是好听,其实让人觉得好听的根本原因是这个人的音域和音质。对于声音,根据听的人的不同会有不同的感受,表达的方式也很多,不能简单地划分为好听和不好听两种。说话的声音给人的印象之多,大大地超出了我们的想像。比如在文学上有这样的表达,那个人的声音像天堂的音乐,那个人的声音像铁丝……以上是作家井上靖和狮子文六对人说话的声音的形容,还有一位女作家林芙美子,她描写某人说话的声音是渐渐埋到地底下的叫人讨厌的声音,可怕不可怕?”
“那么,他的声音呢?”
马场又扑扑地用鼻子吹了几下——希望有哪位作家能描写一下他的声音。他没有直接回答俺的问题,而是给俺上起课来:“我们这个研究小组的研究课题是,人说话的什么声音,能引发对方的什么情感,并给予具体分类。听到某种说话的声音以后,可能产生喜悦、悲伤、颓废、无力、愤怒、寂寞等三十多种情感。我们随意采集了名人或普通人的、男女老幼的说话声音,让大学生们或其他人听,然后根据他们的反应再做分类。我们发现,人们对某种说话声音的反应是有很大的共性的。这说明那种说话的声音里包含着某种秘密。揭开这个秘密,是我们研究室的课题。这次您拿来的这盘磁带里,说话最多的这个年轻人的声音,在我们的分类里,属于寂寞那一类。”
“很少见吗?”
“不,让人感到寂寞的说话声音并不少见。但是,寂寞里边又分为两类,一类是寂寞而痛苦,一般都属于这种类型。还有一种是寂寞但给人安慰,给人鼓舞,给人勇气……”“寂寞但给人安慰……”“这种说话的声音是非常罕见的,但在歌手群里比较多见,您这盘磁带里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就属于这一种。”
“他的声音就属于这一种?”
“对!孤独的歌声。”
“孤独的歌声?”
“这是我的一个学生起的名。歌手们也并不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是属于哪种类型的才走上了歌手的道路的,人们喜欢歌手,应该是因为歌手的声音里的秘密。”
这时,一种奇妙的声音发了出来,甚至带着几分寂寞。俺环顾四周,试图发现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马场笑了:“现在是饥饿的歌声,我还没吃晚饭呢。”
“啊?这么说刚才那声音是从您肚子里……”俺不由得站了起来。
“真不好意思,刚泡上一碗方便面,您就进来了。”
“这么说,还泡着呢?”
“是的。”
“对不起!来得真不是时候,给您添麻烦了,您怎么早不说呀?”
“没关系没关系,那我就先把它吃了怎么样?再泡就烂了……”“啊,您请吃吧!不过,泡了这么长时间了,还能吃吗?”
“没事儿,早就习惯了。经常是泡上以后又去工作,晾凉的时候都有过。”马场说着灵巧地从书籍和磁带的小山之间穿过,到屋角里端回来一碗方便面。
俺的视线落在了桌子上的一张报纸上,那上面用大字标题报道了最近发生的连续监禁杀人事件。
马场端着方便面回来,注意到俺看到了那篇报道:“啊,那个案件真够残酷的,您负责破那个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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