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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喜欢冷冰冰

_7 林·拉德纳(美)
  有段时间,不管吉姆在哪儿干活,他老婆都会跑去要他们把吉姆的工资交给她。可是这样干了一两回后,吉姆预支工资,让她无计可施。吉姆在镇上大肆宣扬,说他怎样智胜老婆。他可真能逗人乐!
  
  但是只比老婆聪明,还不能让吉姆满意。老婆的行为让他生气,也就是想抢走他的工资,他决心找机会报复。好了,他一直等到伊文斯马戏团做广告要来镇上时,他跟他老婆和小孩说要带他们去看马戏。马戏团开演那天,他跟他们说他先去买票,然后跟他们在帐蓬进口处会合。
  
  咳,他根本没打算去看,也没打算买票还是怎么样。他灌了一肚子杜松子酒,在赖特台球室躺了一天。他老婆和孩子等啊等啊,当然他没露面。他老婆身上一毛钱也没有,我想她哪儿也找不出来。所以最后她只得告诉孩子们此事完全取消,他们哭得好像再也没个完。
  
  哎,好像是他们正在哭的时候,斯泰尔医生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可是肯德尔太太脾气倔,不肯告诉他,孩子们倒是跟他说了,医生坚持带他们还有他们的妈去看演出。吉姆后来得知这件事,他跟斯泰尔医生结下梁子,这是原因之一。
  
  斯泰尔医生差不多一年前来的这儿。他是个长得特别英俊的小伙子,穿的衣服看样子总像是专门去订做的。他一年去底特律两三次,在那儿时,他肯定是找了裁缝为他量尺寸,然后订做一套衣服。这样差不多要多花两倍钱,不过穿到身上,比在店里买的要好看得多。
  
  有一阵子,大家都纳闷像斯泰尔医生这样的年轻医生干吗要来我们这儿,这儿已经有了两个医生,老甘布尔和富特,他们俩在这儿已经有很多年,镇上看病的事都让他们包了。
  
  后来流传开一个说法,说是斯泰尔医生的女朋友甩了他,是个宾夕法尼亚州北边哪儿的姑娘,他之所以来这儿,是想让自己躲得远远的,好忘掉这件事。他本人说他觉得在像这们这里,根本没什么综合医疗服务,刚好可以让一个好的全科医生来这儿开业,所以他来了。
  
  不管怎么样,很快他就挣得能糊住口,不过别人告诉我他从来不跟人讨账。这儿的人没说的,有赊账的习惯,连我这行也是。要是我能收齐单单是刮脸的欠账,我就能去卡特维尔的默瑟旅馆住一星期,每天晚上看电影。例如,有个叫乔治·珀迪的家伙——可是我想我不该说闲话。
  
  嗯,去年,镇上的验尸官死了,因为流感死了。肯·贝蒂,他叫这个名,是验尸官。所以他们得再挑个人当验尸官,好补他的缺。他们挑了斯泰尔医生,他一开始是笑,说他不想干,可大家非要他干。这可不是谁都抢着要干的工作,干这件工作一年到头落到手里的钱,只是差不多够买花园里的花种。不过医生是个好心人,只要磨他磨得够久,什么事他都不会拒绝。
  
  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们镇上一个可怜的小伙子的事——保罗·迪克森——他十岁左右时从树上摔下来,碰到了头,留下一点后遗症,一直没治好,不缺胳膊不少腿,就是脑袋傻。吉姆·肯德尔以前叫他“布谷鸟”,吉姆对脑袋不正常的人都那样叫,只是他叫人们的脑袋是豆子。脑袋是豆子,疯子是布谷鸟——这是他另外一句俏皮话。只不过可怜的保罗没疯,只是傻。
  
  你可以想像吉姆老是拿保罗寻开心,无所顾忌。他会叫他去白门面修车房买左撇子用的扳手,当然没什么左撇子用的扳手嘛。
  
  有一回我们这儿举办展览会,胖子队和瘦子队赛了场棒球。比赛开始前,吉姆喊保罗过去,让他走很远的路去施拉德的五金店里买能打开投手区的钥匙。
  
  只要吉姆操了心,什么恶作剧他都想得出来。
  
  可怜的保罗总是有点儿对别人有疑心,也许是因为吉姆经常捉弄他。保罗跟别人没多少交往,只除了他的妈妈、斯泰尔医生还有镇上的一个姑娘,名叫茱莉·格雷格——应该说,她不再是个姑娘了,而是很接近三十或者三十多了。
  
  医生刚到镇上时,保罗好像觉得来了个真正的朋友,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生的诊所,只是他回家吃饭或睡觉时,要么是看到茱莉·格雷格在买东西时,他才不在那儿。
  
  他透过诊所的窗户一看到茱莉,就会跑下楼,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去了一间又一间铺子。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对茱莉很着迷,茱莉对保罗也总是特别好,让保罗觉得茱莉喜欢他跟着,不过当然,在茱莉那一方,只是因为同情他。
  
  医生尽他所能来提高保罗的智力,有次他跟我说他真的觉得这个小伙子的情况有进步,有时候跟别人一样聪明,一样不糊涂。
  
  不过我还要告诉你茱莉·格雷格的事。格雷格老头儿做的是木材生意,可是酗酒,死的时候钱几乎赔光,留下来的只有房子和刚刚够用的保险金,能让这个姑娘勉强过日子。
  
  她妈妈有点儿是个半残废,几乎从不出门。老头儿死后,茱莉想卖了那个地方搬走,可是她妈妈说她生在这里,也要死在这儿。茱莉过得不容易,因为镇上的年轻人——哼,他们谁都配不上茱莉。
  
  她去芝加哥、纽约还有别的地方上过学,说到什么她都能谈,可是你拿这儿别的年轻人来说,除了格洛丽亚·斯万森和汤米·梅恩1,跟他们提别的,他们会以为你疯掉了。你没看过《美德的报酬》里面的格洛丽亚吗?可惜啊你!
  
  嗯,斯泰尔医生到这儿还不到一星期,有一天来刮脸,我认出是他,别人给我指点过他,我就跟他说起我婆娘的事。我婆娘病了两年,不管甘布尔医生还是富特医生,好像都没办法让她的病情好转。斯泰尔医生说他会出诊来给她看病,不过要是她自己能出门,把她领到他的诊所更好,在那里可以检查得更全面。
  
  我就把她领到了斯泰尔医生的诊所。我在候诊室等的时候,茱莉·格雷格进来了。有人进斯泰尔医生的诊所时,他里面的诊室里有个钟会响一声,让他知道有人来找他看病。
  
  他就把我的婆娘撇在里面,自己走到外面的诊所,那是他和茱莉第一次见面,我想那就是人们所说的一见钟情。但也不是完全对等。这个年轻人是茱莉在这个镇上见过的最讲究外表的人,茱莉对他爱昏了头,但是在医生眼里,她只是位来看病的年轻女士。
  
  茱莉和我一样,来找医生也是为了差不多同样的事。她妈妈让甘布尔医生和富特医生治疗多年没效果。她也是听说镇上来了位新医生,决定试试让他看病。医生答应就在那天出诊给她妈妈看病。
  
  我刚才说在茱莉这头是一见钟情。我不是根据她后来的举动判断,而是她第一次在医生的诊所里看他的眼神。我根本没能力看透别人的心思,可茱莉是完全陷进去了,都写在她脸上呢。
  
  再说回吉姆·肯德尔,他除了是个笑话王和喝酒很凶的人,哎,他追女人也很厉害呢。我猜他在为卡特维尔的人到处旅行推销时就玩得很花,另外,就在这个镇上,他也闹出过一两件风流事。我说了,她老婆本来会跟她离婚,只是离不起。
  
  可是吉姆就像大多数男人,女人也这样,我想是吧。越是没戏,越是要想。他想得到茱莉·格雷格,想破脑袋想把她弄到手。只是脑袋他不说脑袋,而是说豆子。
  
  咳,吉姆的习性,还有他讲的笑话都没能让茱莉感兴趣,而且当然,吉姆是个有妇之夫,所以他呢,不比一只兔子更有机会。这是吉姆自己喜欢说的话,一个人没机会当选还是怎么样时,吉姆总是说,他们不比一只兔子更有机会。
  
  吉姆心里有什么可不会藏着掖着。就在这儿,当着一大群人的面,他不止一次说他看上了茱莉,谁能帮他搞上茱莉,他就欢迎谁去他家,他老婆和孩子也欢迎。可是茱莉不肯跟他有任何瓜葛,在街上碰到时,连跟他说话也不肯。吉姆最后看出来通常的招数完全没用,就决定来硬的。他有天晚上直接去了茱莉家,茱莉一开门,他就闯进去抓住她,可是茱莉挣脱了,吉姆没拦住,她跑到隔壁房间锁上了门,并给乔·巴恩斯打电话。乔是执法官,吉姆听出来她在给谁打电话,乔没赶来他就跑掉了。
  
  乔是茱莉的爸爸的老朋友。乔第二天去找吉姆,告诉他再那么干,就会怎么怎么样。
  
  我不知道这么一件小事怎么会传了出来。有可能是乔·巴恩斯跟他老婆说了,他老婆又告诉了别人的老婆,那些女的又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反正这件事传了出来,荷德·梅耶斯有胆量拿这件事跟吉姆开玩笑,就在这间铺子里。吉姆一点也没否认,可以说一笑置之,然后说要我们大伙儿都等着瞧,还说很多人试过让他出丑卖乖,可他总能扯平。
  
  同时呢,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茱莉对医生爱昏了头。我想她根本不知道在她和医生在一起时,自己的表情怎样变了个样子,当然她不会知道,否则就会躲着医生。她也不知道我们都注意到有多少次她找借口去医生的诊所或者在街对面经过,然后张望他的窗户看他在不在。我为茱莉感到可惜,别的多数人也是。
  
  荷德·梅耶斯一直给吉姆敲边鼓,说医生怎样比他捷足先登。这种玩笑话吉姆只当没听见,可以看出他正在计划恶作剧。
  
  吉姆有一招就是会改变说话声音,说得能让你以为是个女的在说话,不管谁的声音,他都会模仿。要想知道他在这方面多在行,让我给你说说他跟我开过的一个玩笑吧。
  
  你知道,在多数不管有多大的镇上,男的死了后都需要刮脸,请来刮脸的理发匠干这事要敲他五块钱,实际上不是敲死人,而是谁请就敲谁。我只收三块钱,因为就我个人来说,不是很介意给死人刮脸。死人比活人躺着安静得多。只是有一样,就是你不想跟死人说话,这让你有点孤单。
  
  嗯,两年前那个冬天,有一天差不多是我们这儿最冷的时候,我在家里吃饭时,电话响了,我去接电话,里头是个女的声音,她说她是约翰·斯考特太太,她丈夫死了,请我过去给他刮脸。
  
  老约翰一直是我的好顾客,可他们住在乡下,离镇上有七英里远,在斯特里特路上。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法说不去。
  
  我就说我会赶去,不过得坐小公共汽车去,除了刮脸的钱,可能还得另外出三四块钱。她,或者说那个声音说没关系,我就让弗兰克·阿博特开车送我去。等我到了后,给我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约翰本人!咳,他可不是跟只兔子一样活蹦乱跳嘛。
  
  不用请私家侦探,就能琢磨出是谁跟我开了这个小小的玩笑。除了吉姆·肯德尔谁都想不出来。他可真能搞!
  
  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让你知道他能把自己的声音掩饰得多好,让你相信说话的是别人。我可以发誓给我打电话的是斯考特太太的声音,不管怎么样,是个女的声音。
  
  好了,吉姆等到能完全模仿斯泰尔医生的声音后,就开始找机会报复。
  
  有天晚上,他知道医生去了卡特维尔没回来,就打电话给茱莉。她没问是谁,可那正是医生的声音。吉姆说他当天晚上一定得见她,有件事等不及要跟她说说。茱莉激动万分,要他去家里说,可他说他在等一个重要的长途电话,请茱莉这次就忘了矜持,去他的诊所。他说这对茱莉没什么坏处,谁也不会看到她,他只是一定得跟她谈一下。唉,可怜的茱莉上当了。
  
  医生的诊所里总是开一盏夜灯,所以让茱莉觉得里面像是有人。
  
  同时,吉姆·肯德尔去了赖特台球室,那儿有一大帮人在寻开心。大多数都喝了很多杜松子酒,这群人就连清醒时也粗鲁。他们总是很喜欢看吉姆开的恶作剧,吉姆让他们跟他去看好玩的事,他们就不打牌,也不打台球,跟着他去了。
  
  医生的诊所在二楼。正好在诊所门外,有段台阶通向楼上。吉姆和他那伙人就藏在楼梯后面的黑地里。
  
  好了,茱莉来到了医生的门前按门铃。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再按,按了七八次。然后她想开门,发现锁上了。这时吉姆弄出一点响动,茱莉听到了,等了一分钟后,她又说:“是你吗,拉尔夫?”拉尔夫是医生的名字。
  
  没人回答,她肯定马上想到她被耍弄了。她几乎掉到了楼下,一伙人都跟着她。他们一直把她追回了家,大声起哄:“是你吗,拉尔夫?”还有:“哦,拉尔夫,亲爱的,是你吗?”吉姆说他自己没法起哄,因为他笑得太厉害了。
  
  可怜的茱莉!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她都没在大街这儿露过面。
  
  不用说,吉姆和他那伙人跟镇上的每个人都说了,每个人,除了斯泰尔医生。他们不敢告诉他,要不是保罗·迪克森,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可怜的“布谷鸟”——吉姆就是那么叫他的——有天晚上保罗在这间铺子里,吉姆正大吹大擂他把茱莉怎么样。保罗尽他所能,掌握了不少情况,就跑去医生那儿说这件事。
  
  医生肯定是火冒三丈,发誓要让吉姆尝尝苦头。只是这件事有点不好办,因为如果传出去他揍吉姆一顿,茱莉肯定会听说,然后她就会知道医生也知道了,当然知道医生也知道这件事,会让茱莉比以往还要难堪。医生会干件什么事,但是需要仔细谋划。
  
  好了,几天后,吉姆又来这儿,“布谷鸟”也来了。吉姆第二天要去打野鸭,他来找荷德·梅耶斯跟他一起去。我刚好知道荷德去了卡特维尔,到周末才能回来。吉姆说他不想一个人去,他想他得取消这件事了。这时可怜的保罗开口说要是吉姆肯带上他,他会去。吉姆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好吧,他想有个傻子总比没人强。
  
  我估计他是打算把保罗领到船上,然后跟他开个什么玩笑,比如说把他推下水。不管怎么样,他说保罗可以去。他问保罗有没有打到过野鸭,保罗说没有,他甚至从来没拿过枪。吉姆就说他可以坐船上看他打,保罗表现好的话,也许会把枪借给他放两枪。他们约好第二天早上碰头,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吉姆活着。
  
  第二天早上,我开门还不到十分钟,斯泰尔医生就进来了。他看上去有点紧张,问我有没有看到保罗·迪克森。我说没有,不过我知道他在哪儿,是跟吉姆·肯德尔去打野鸭了。医生说他也是那么听说的,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保罗跟他说过他死也不会再跟吉姆打交道。
  
  他说保罗跟他说了吉姆跟茱莉开的那个恶作剧,还说保罗问过他觉得那个恶作剧怎么样,他告诉保罗不管是谁做出那种事,都不该留着活命。
  
  我说这事做得是有点缺德,可是吉姆只是什么样的恶作剧都忍不住想开,不管有多缺德。我还说我觉得他本质还是挺好的,只是满肚鬼点子。医生转身走了。
  
  中午时,他接到老约翰·斯考特的电话,吉姆和保罗去打野鸭的那个湖在约翰的地盘上。保罗几分钟前跑到他家,说出了桩事故。吉姆打了几只野鸭,然后把枪递给保罗让他试试运气。保罗从来没开过枪,心里紧张,颤抖得厉害,控制不住枪。他开了枪,吉姆倒在船上,死了。
  
  斯泰尔医生因为是验尸官,他跳上弗兰克·阿博特的破车,冲去斯考特的农场。保罗和老约翰在湖边的岸上。保罗已经把小船划到岸边,不过他们仍把尸体留在船上,等医生来。
  
  医生检查了尸体,然后说他们最好把尸体拉回镇上。留在那儿或者等陪审团是没用的,因为那一清二楚是过失杀人。
  
  我个人来说,永远不会让跟我在一条船上的人开枪,除非我有把握他们对枪懂点儿。吉姆是个笨蛋,让一个新手拿他的枪,更何况是个傻子。吉姆大概是自作自受。不过我们这儿的人还是想他。他没说的,真是个搞笑的家伙!
  
  湿着梳好,还是吹干再梳?
九、安静区
“哎,”医生硬邦邦地说,“你感觉怎么样?”
  
  “噢,我想挺好吧,”病床上的男人回答道,“还有点头晕,别的没什么。”
  
  “你麻醉了一个半钟头,这会儿不是很清醒,一点也不奇怪。不过你好好休息一晚上就会好点,我给莱昂斯小姐留点让你睡觉的药。我现在走了,莱昂斯小姐会好好照顾你。”
  
  “我七点下班,”莱昂斯小姐说,“要跟我的G.F.去看电影。不过哈尔西小姐挺好,她是这层楼的夜班护士。你想要什么,她都会给你拿来。我可以给他吃什么,医生?”
  
  “什么也别,我明天到了再说。他什么都不吃更好。只是一定得让他保持安静,别让他说话,别跟他说话,也就是说,你要是能忍住的话。”
  
  “忍住!”莱昂斯小姐说,“我说,如果我想,我可以是斯芬克斯老太太她本人呢!有时候我可以一坐几个钟头——也不是一个人——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想啊想啊,还做白日梦。
  
  “我有过一个G.F.在巴尔的摩,我在那里接受的培训,她经常叫我哑巴,不是因为我像有些人那样是哑巴——你知道——而是因为我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她会说:‘给你一分钱,告诉我你在想啥,埃莉诺。’那是我的名字——埃莉诺。”
  
  “好吧,我得赶紧走了。明天早上见。”
  
  “再见,医生。”医生出去时,病床上的人说。
  
  “再见,考克斯医生。”门关上时,莱昂斯小姐说。
  
  “他这个人好像特别好,”莱昂斯小姐说,“也是个好医生。我这是第一次跟他的病人。他会表扬一个女孩子有脑子。这儿的医生大多数对待我们就好像我们是笨蛋什么的,比如霍兰医生。我上星期跟过他的一个病人,他对待我就好像我是个笨蛋。最后我告诉他,我说:‘我可不像我看上去那样傻。’她星期五晚上死了。”
  
  “谁?”病床上的人问。
  
  “那个女的,我跟的病人。”莱昂斯小姐说。
  
  “你跟医生说你不像看上去那样傻之后,他怎么说?”
  
  “我不记得了。”莱昂斯小姐说,“他说‘我希望不是’还是什么。他又能怎么说?乖乖,差一刻就到七点了。我根本没想到这么晚了。我得赶紧把你安顿好过夜,还会告诉哈尔西小姐好好照顾你。我们要去看《荣誉何价?》,我要跟我的G.F.一起去看,她B.F.给我们的票,看完电影他跟我们碰头,带我们去吃晚饭。
  
  “玛丽安——她是我的G.F.——玛丽安对她的B.F.五迷三道的。听玛丽安说,她的B.F.也对她迷得很。可是我今天中午跟玛丽安说——她打电话给我——我跟她说:‘他那么迷你的话,干吗不求婚?他很有钱,又没什么包袱,依我看,他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特别想跟你在一起,他没理由不跟你结婚嘛。’她就说她B.F.也许今天晚上就会求婚,我告诉她:‘别傻了!他要是想向你求婚,他会拉上我吗?’
  
  “不过说起他很有钱,那是个笑话。他跟玛丽安说他有,玛丽安就信了。我还没见过他,不过从他照片上看得出,他一星期能挣二十五块钱就算走运。玛丽安觉得他肯定有钱,因为他在华尔街。我告诉她,我说:‘在华尔街根本不代表什么。他是干吗的?应该这样问。你知道跟别的地方一样,那儿的大楼也得有看门的。’可是玛丽安觉得他是上帝什么的。
  
  “埃莉诺老是问我难道不觉得她的B.F.是我所见过的最英俊的。我跟她说对,没错,可我这是跟你说,我想谁也不把他错认成理查德·巴塞尔迈斯。
  
  “噢,说起来了!我见过他一次,他正从阿尔贡耿旅馆出来!他最英俊了!甚至比银幕上更英俊。罗伊·斯图尔特。”
  
  “罗伊·斯图尔特是谁?”病床上的人问。
  
  “噢,就是我正跟你说的这个人,”莱昂斯说,“他是我G.F.的B.F.。”
  
  “也许我是个D.F. (译注:似指“damn fool”),不过你可不可以告诉我B.F.和G.F.是什么?”
  
  “咳,你真笨,不是吗!”莱昂斯小姐说,“G.F.是女朋友,B.F.是男朋友。我还以为谁都知道呢。
  
  “我现在要出去了,去找到哈尔西小姐,交代她要对你好点。可我最好不去说。”
  
  “为什么不?”病床上的人问。
  “哦,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件古怪的事,上次我在这间医院跟一个病人时发生的。那个病人当天动了手术,你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英俊的。我下班时,交代哈尔西小姐对他好点,就像我要去跟她交代你的事一样。第二天早上我回来上班时,病人死了。这算不算古怪?”
  
  “可不是!”
  
  “哎,”莱昂斯小姐说,“晚上睡得好吗?不管怎么样,你的气色好多了。你觉得哈尔西小姐怎么样?你注意到她的脚脖吗?我几乎从来没见过谁的脚脖那么细。可爱。我记得有一天泰勒——是个实习医生——他说如果只看我们的脚脖,我的和哈尔西小姐的,他分不清是谁的。当然,我们别的方面一点也不像。她马上快三十岁了——咳,谁也不会把她当成茱莉娅·霍伊特。海伦。”
  
  “谁是海伦?”
  
  “海伦·哈尔西,海伦,那是她的名字。她跟波士顿的一个人订婚了,那人要去上塔夫茨大学,想当医生。可是死掉了,海伦还随身带着他的照片。我告诉她为一个死了四年的人不开心是犯傻,另外,女孩跟医生结婚也是个笨蛋,医生的借口太多了。
  
  “我嫁人的话,他可得是个上班时间正常的人,比如在华尔街还是别的哪儿。那样,他不回家时,就得想个比‘在跟病人’更好的理由。我以前经常跟我姐姐用那个理由,当时我们一块儿住。碰到我回去得晚,我就会告诉她我在跟病人,她从来听不出真假,可怜的老姐!她嫁了个要命的加油工!不过她长得不好,找不到真材实料的人。我在给他们织这个,是个桥牌桌的罩,给她当生日礼物。她就要二十九岁了,那不好像是老了吗?”
  
  “也许对你来说是,对我来说可不是。”病床上的人说。
  
  “你有四十岁了吧,对不?”莱昂斯小姐说。
  
  “就快了。”
  
  “你说我有多大?”
  
  “二十三。”
  
  “我二十五了,”莱昂斯小姐说,“二十五,四十,差十五岁,可是我认识两口子,丈夫四十五,妻子只有二十四,他们过得挺和睦。”
  
  “我也结婚了。”病床上的人说。
  
  “你当然结了!”莱昂斯小姐说,“我前面跟的四个病人全是结了婚的。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宁愿跟随便哪个男病人,而不是女的。我讨厌女的!我是说生病的,她们对待护士像对待狗一样,特别是漂亮的护士。你在看什么?”
  
  “《名利场》。”病床上的人回答道。
  
  “《名利场》,我还当是份杂志呢。”
  
  “没错,有一份杂志,还有一本书,都叫这名字,这是书。”
  
  “是说一个女孩的吗?”
  
  “对。”
  
  “我没看过。我一直在忙着织这个,给我姐姐当生日礼物,她快二十九岁了。这是个桥牌桌罩。长到那岁数后,剩下的差不多只有打桥牌或者玩填词游戏。你迷填词游戏吗?有一阵我特别迷,可是我玩够了。他们让往里面填的词真是没道理,比如有一天,他们让填一个词,只有三个字母,指‘一种细长的鱼’,打头的字母得是‘e’。只有三个字母,不可能对嘛。我就说如果他们错成那样,有什么用呢?人生苦短,我们只活一次。你死了后,会死很久。
  
  “那是我的一个B.F.以前常说的。他真好玩!不过他对我很迷,我本来有可能嫁给他呢,如果不是一个G.F.在他面前造我的谣。居然自称是我的朋友!查理·皮尔斯。”
  
  “谁是查理·皮尔斯?”
  
  “我以前的B.F.,我的那个G.F.在他面前造了我的谣。我告诉他,我说:‘喂,要是别人说我什么你都相信,也许我们最好永远分手,我不想跟一个听到关于我的不管什么谣言都相信的人捆在一起。’他就说他不会再跟我吵架了,可是我说我看我们分手最好。两年前我看到了他们的结婚启事,当时我还在巴尔的摩培训。”
  
  “他娶了造你谣的那个女孩吗?”
  
  “对,那个可怜鬼!我肯定他是心满意足了!他们可是半斤八两!不过说起来他挺好的,爱上那个女孩之前一直是。他以前很体贴我,好像我是他妹妹什么的。
  
  “我喜欢男的尊重我。大多数家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就想亲你。
  
  “天哪!我今天早上可真瞌睡!理所当然嘛。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几点回家,要么说是今天早上?哈,是三点半。要是我妈这会儿看到她的小女儿,她可是有话说!不过我们玩得开心,先是去看了电影——《荣誉何价?》——我和我的G.F.——然后她的B.F.跟我们碰头,带我们打的去了巴尼·加兰特夜总会。现在驻场的是皮维·拜厄斯的乐队,他以前在惠特曼的乐队里。乖乖!他可真会跳舞!我是说罗伊。”
  
  “你G.F.的B.F.?”
  
  “对,可是我相信罗伊不像我的G.F.说的那样对她着迷。不管怎么样——可这是个秘密——玛丽安出去补妆的时候,罗伊记下了医院的电话,说中午左右会给我个电话。乖乖,我真瞌睡!罗伊·斯图尔特!”
  
  
  “哎,”莱昂斯小姐说,“我的病人怎么样了?我来晚了二十分钟,可是说实话,我能来还真是个奇迹呢!连续两晚上让本人可是受不了了!”
  
  “又去了巴尼·加兰特夜总会?”病床上的人问道。
  
  “没有,不过是跳舞,几乎跟前天一样晚。今天晚上不一样了,我一到家就睡觉。不过我的确过得很快活。我对某个人可是着迷得很呢。”
  
  “罗伊·斯图尔特?”
  
  “你怎么猜到的?不过说实话,他可真棒!跟我碰到过的大多数家伙都不一样。他说的话太要命了,完全能让人笑疯。我们聊了书本还有读什么,他问我是不是喜欢诗歌——只是他称为‘死哥’——我说我很迷诗歌,埃德加·G.盖斯特差不多是我最喜欢的,然后我问他喜不喜欢吉卜林,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不晓得,他又没开过吉普。
  
  “他这个人滑稽透顶!我们只是在屋里一直坐到十一点半,什么也没干,只是聊天,时间过得好像我们在看电影。他比电影还好看。不过我最后注意到有多晚,问他难道不觉得最好该走了,他说我跟他走他才走,我就问那时候还能去哪儿,他说他知道一间旅馆,只是稍微远点儿。我不想去,可他说我们只跳一首曲子,我就跟他走了,去了杰里科旅馆。
  
  “我那个时候出去,不知道我住地方的那个女的怎么看我,可他跳舞跳得真的很棒,真是位十全十美的绅士!当然我们跳了不止一曲,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点钟了。我们还喝了点杜松子洒,不过他只亲了我一下,是在我们说晚安的时候。”
  
  “你的G.F.玛丽安怎么办?她知道吗?”
  
  “我和罗伊的事?不知道,我总是说有些事不知道也好,免得受伤害。另外,也没什么让她知道的——现在还没有。不过你听着,她要是有哪怕一丁点儿机会,我要是觉得罗伊在乎她一点点,我就绝不会接受他跟我好。我希望我不是那种人!可是至于他们之间有过任何当真的感情,咳,现在也凉下来了。我就是知道!她不是适合罗伊的女孩。
  
  “首先,尽管她说起来还算漂亮,可她气色差,发质差,她的身材,咳,就像滑稽电影里的女的。对罗伊来说,她不够活泼。她宁愿待在家里,而不是去干别的,待在家里!等你找不到人约你出去,还有大把时间可以那样啊。
  
  “她永远当不了罗伊的妻子。他再过一年就会发财,也就是说,如果他在华尔街像他预期那样顺利的话。像他那样将来有钱的人需要一个适合过那种生活的妻子,偶尔能去娱乐一下,出去一下,他可不想要个妻子拖后腿。他英俊得让玛丽安配不上。像他那样英俊的人需要一个漂亮的妻子,否则你马上就会知道哪个漂亮女孩会偷走他。不过说他们结婚是傻话,罗伊得先向她求婚啊,他可是不会的。我知道!所以我根本没觉得我是个第三者。
  
  “反正你知道那句老话了,爱字当头,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过我在耽误你看书。噢,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哈尔西小姐说你的一句T.L。你知道什么是T.L.(译注:似指“tender line”)吧?”
  
  “知道。”
  
  “噢,那好,你跟我说一句,我告诉你这句。”
  
  “可是除了跟医生,我还没和别人说过话呢。我自己可以说一句,他问我觉得你怎么样,我说挺好。”
  
  “嗯,那好过什么也没有。这是哈尔西小姐的话:她说你要是刮了胡子,收拾一下,样子也不赖。现在我要出去看有没有我的信。我的信多数都是寄到我住的地方,不过偶尔有几封寄到这儿。我盼着收的是州委员会的信,通知我过没过州里的考试。他们问的问题最滑稽了,比如‘冰是消毒剂吗?’谁在乎?在需要很多冰块来做高杯酒时,谁也不会浪费冰块去灭菌嘛。你喜欢喝高杯酒吗?罗伊说往威士忌里兑水,就糟蹋了威士忌。他不加冰喝,他真要真命!不过你也许想看书。”
  
  
  “早上好,”莱昂斯小姐说,“你睡得好吗?”
  
  “不是很好。”病床上的人说,“我——”
  
  “我敢说你比我睡得多,”莱昂斯小姐说,“我从来没见过有谁像他那样有韧劲儿!昨天晚上我问他了,我说:‘你跳舞难道从来跳不够吗?’他说,要说呢,他跟有些人的确会跳够,可是还有一些人,他跟她们跳舞从来跳不够。我说:‘好了,拍马屁先生,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听到糊弄人的话自然晓得,我敢说你已经跟五十个女孩这样说过了。’不过,我觉得他说得当真。
  
  “当然,多数人宁愿跟苗条的,而不是跟又矮又胖的女孩跳舞。我记得有段时间在华盛顿时我有一个B.F.,他说跟我跳正像跟空气一样跳。这话听上去像是侮辱我,不过实际上是好听话。他的意思是跟我跳舞就像跟有些女孩一样,跳得毫不费力。比如拿玛丽安来说,虽然我特别喜欢她,可那也不能让我说她是个好舞伴,跟她跳舞肯定很像搬动一架钢琴还是怎么样。
  
  “我要是胖了就去死!人们总是开胖人的玩笑,有句老话:‘胖子没人疼。’对女孩来说还要更糟糕。另外人们会开胖人的玩笑,不想跟她们跳舞什么的。她们还总在努力减肥,不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是我敢说,如果我胖了,我看到什么就吃什么。不过我想我也不会,因为实际上我几乎不吃东西。可是人们真的开胖子的玩笑。
  
  “我永远也忘不了去年冬天有一天,我在格里特耐科跟病人,那个人的老婆肥胖之极!他们家有台收音机,那天他老婆在报纸上看到预告说巴格斯·拜尔要上电台做节目,很可能特别滑稽,因为他写得真是笑死人。你读过他的文章吗?可是这个女的,对自己长得胖特别敏感,我坐在那儿跟她一起听巴格斯·拜尔的节目几乎快憋死了,因为他的谈话全是关于某个胖女人,他说得逗死人了,可是我不能笑,因为我和那个人的老婆都在病房里。他说这个女人,也就是他聊的这个女人,说她胖得手表戴在拇指上。亨利·J.贝尔登。”
  
  “亨利·J.贝尔登是谁?是巴格斯·拜尔说的胖女人吗?”
  
  “不是,你疯了!”莱昂斯小姐说,“贝尔登先生是我在格里特耐科跟的病人。他死了。”
  
  “我觉得好像你跟的很多病人都死了。”
  
  “可不是特别有意思嘛!”莱昂斯小姐说,“不过是真的,也就是说最近是这样。我刚刚跟的五个病人全死了。当然只是碰巧,不过那些女孩都拿这事开玩笑,说我是扫帚星。你动手术那天晚上,哈尔西小姐看到我在这儿,就说:‘上帝救救他!’她是这层楼的夜班护士。可是你会差劲儿得熬过去,坏了我的记录,对不对?我只是开玩笑,我当然想让你康复呀。
  
  “不过这件事的确奇怪,我是说闹成这样,让我觉得有点瘆得慌。另外,我不像有些女孩子无所谓。我的病人里有几位我特别喜欢,不想看到他们死,特别如果他们是男的,不会在你一出病房就大声叫你。我跟的病人里只有一位我不在乎她死,是个女的,她得了肾炎。加德逊太太。
  
  “你想嚼口香糖吗?我只是紧张的时候嚼,我睡眠不足时总是紧张。你可以打赌我今天晚上待家里,管他有没有B.F.。反正他今天晚上有事,开董事会什么的。他是世界上最忙的人。我昨天晚上告诉他,我说:‘我想你也需要休息,比我还需要,因为你在工作中得打醒十二分精神,要不然那些大银行家就会乘机抢你的钱。你可打不起瞌睡啊。’我告诉他。
  
  “他听了后说:‘对,不过当然对你来说没问题,你不怕造成什么危害,除了也许给你照顾的病人用错药,应该是擦酒精的,你却给他服了氯化汞片。’他要真命!可是让人听了忍不住要笑。
  
  “昨天晚上的派对有四个人参加,罗伊带来了他的B.F.还有另外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很没劲,不过那个B.F.不算太糟糕,只是他非让我帮他喝完半瓶威士忌,还是在先喝了杜松子酒后。我想我是派对的活力所在,也就是说,一开始是。后来我反胃了,就没那么好了。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没说的,我风头很足。我想我跟罗伊的B.F.很投机,他也认识玛丽安,可他不会说什么,就算说了,我也无所谓。要是她不想失去情郎,就放聪明点,别把他们介绍给世界上的漂亮女孩认识嘛。我不是说我是什么诺玛·塔尔梅奇,可是至少——噢——我真的反胃时,可彻底是反胃!
  
  “我今天中午得给玛丽安打个电话。自从那天晚上她把我介绍给罗伊以来,我还没跟他聊过呢。我一直有点儿担心,可是我得搞清楚她了解到什么,或者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不过我看不出她怎么会生我的气,你说呢?可是你也许想看书吧。”
  
  
  “我给玛丽安打了个电话,不过没找到她。她去外地了,可她今天晚上会回来。她去照顾一个病人,在纽约的哈德逊,她去了那儿。她把我介绍给罗伊的那天晚上,她回家后知道了这个口信,之前留的。”
  
  
  “早上好,”莱昂斯小姐说。
  
  “早上好。”病床上的人说,“你睡好了吗?”
  
  “好了。”莱昂斯小姐说,“我的意思是不,没睡够。”
  
  “你的眼睛看上去不对劲儿,简直好像一直在哭。”
  
  “谁?我?想让我哭,那可得比——我是说,我可不是个小孩子!你还是继续看你的书吧。”
  
  
  “哎,早上好。”莱昂斯小姐说,“我的病人怎么样?这是我最后一天早上这样叫你,不是吗?我觉得你这么快就好了算是差劲,让我失了业。我只是开玩笑,你完全康复,让我高兴,我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又辛苦一晚上?”病床上的人问道。
  
  “很辛苦。”莱昂斯小姐说,“接下来还有一晚上。可是明天我怎么也不会起床了。说实话,昨天晚上我跳得我想我的脚要掉下来,可他没说的,是个跳舞的傻瓜!自从我到这里以来,跟谁从来没有像跟他那样聊得开心。他不是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也不像有些人,时时刻刻想显得说话风趣,而只是叫人开心。他通情达意,好像完全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乔治·莫斯。”
  
  “乔治·莫斯!”病床上的人失声叫道。
  
  “是啊,怎么了,”莱昂斯小姐说,“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可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那个斯图尔特,罗伊呢。”
  
  “噢,他!”莱昂斯小姐说,“哪儿会是他!他是私人财产喽,不是我的。他跟我的G.F.玛丽安订了婚。发生在前天,玛丽安从哈德逊回来后。她去那儿照顾一位病人。玛丽安前天晚上跟我说了,我向她表示祝贺,因为我无论如何不会伤害她的感情!可是天哪!她跟那个蠢货结婚,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伤脑筋呢。不过当然,有些人不能太挑三拣四。我怀疑他们到底能不能结成婚,除非哪个朋友借钱给他办证书。
  
  “他让玛丽安相信他在华尔街,可是我敢打赌他要是真的去,是去扫地的。他是那种家伙,有一小段时间蛮花哨的,可是你不会想跟个小丑一起生活。我可不想嫁给一个只想着每天晚上出门跳舞、喝酒的人。
  
  “我想过告诉玛丽安我真实的想法,不过那只能让她生气,要么她会觉得我嫉妒还是怎么样。好像我自己没办法得到他!可是就算他没这么糟糕透顶,如果我喜欢他而不是讨厌他,我也不会从玛丽安那儿抢走他,因为玛丽安是我的G.F.啊,特别是她去了外地。
  
  “他就是那种人,之所以跟护士结婚,是想着自己哪一天会残废。你知道,那种人嘛。
  
  “不过说起来——你听说过J.P.摩根公司吗?我的B.F.在那儿上班,他也不吹牛那是他的公司。乔治·摩斯。
  
  “那本书你还没看完吗?”
十、康拉德·格林的一天
康拉德·格林醒来后心里大不舒服,一开始,他想不起来是为什么,后来想起来是赫曼·普朗特死了。赫曼·普朗特,自从格林开始戏剧制作以来,一直是他的机要秘书,而且远不止是秘书,还是格林的同伴、追随者、挡箭牌、保镖、傀儡,有时还是侍从,也是格林开过头玩笑的对象和坏脾气的出气筒,一星期挣四十五美元。
  
  赫曼·普朗特死了,这位叫刘易斯的——由一位企业家同行埃兹拉·皮布尔斯所推荐——昨天没能给格林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刘易斯显然对暗示感觉迟钝,得明明白白说给他听才行。等到他真的明白了,他会看着你,就好像你是个笨蛋。而且他坚持自己的工资一开始就得是六十美元。也许皮布尔斯——格林知道他讨厌自己,几乎跟格林讨厌他的程度相当——又耍了次肮脏手段,却装作是好意。
  
  过了十点,格林还是没睡够。他和他年轻的太太离开布赖恩特—沃克斯家时已经快三点钟。格林太太——以前在凡尼提斯合唱团,名叫玛乔里·曼宁——已经开车回了位于长岛的家里,而他在大使酒店住了下来,在那里他有长包的房间。
  
  玛乔里很早就想走。尽管她多次努力,有贵族派头的主人和女主人却几乎对她完全视而不见。她不止一次跟丈夫讲她烦那一大帮形形色色的什么什么人,在她看来,他们可以都去地狱,待那儿好了!可是格林一直被漂亮而且一心想当演员的乔伊斯·布雷纳德缠住——那是国际马球明星布雷纳德的太太——格林也成功应付了他自己太太的胡搅蛮缠,直到布雷纳德夫妇自己先走了。
  
  没错,他再多睡一会儿也好,可是想到那场派对让他高兴起来。布雷纳德太太因为格林在表演界的赫赫名气再加上喝了几杯高杯酒而兴奋起来,态度几乎可以说是不乏柔情。她已经答应什么时候到格林的办公室谈谈开始表演事业的事,但两人都知道只要布雷纳德一息尚存,此事便绝无可能。然而最棒的是,格林夫妇可以被列入出席布莱恩特—沃克斯家派对的名单,跟范德比尔特夫妇、萨顿夫妇和斯凯勒夫妇同列,那差不多正是皮布尔斯和“娱乐圈”内别的拍须溜马者的末日。他这会儿想要人送来所有报纸,好找他的名字。不行,他已经晚了,得去办公室。没了赫曼·普朗特,还不晓得会乱成什么样呢。另外顺便记着,他一定别忘了今天下午普朗特的葬礼。
  
  他洗了个澡,打电话要人送早餐上来,还要他喜欢用的理发师上来服务,然后穿上了和谐的紫色配灰色衣服,之后他出发去百老汇,一边装作没听到以敬畏语气说出的“那就是康拉德·格林!”,那出自路上经过的两个轻佻女郎和一位西切斯特公司房地产经纪之口。
  
  格林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这是间装修豪华、具有异国情调的办公室,墙上挂着昂贵的风情画,还有苏洛阿加所画的他太太的肖像画。他取下那顶价值二十五美元的丝绒帽子,在大镜子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坐到办公桌前,按铃叫杰克逊小姐。
  
  “所有早上的报纸。”他命令道,“让刘易斯进来。”
  
  “我得让人去买。”杰克逊小姐说,她一副疲惫的样子,年龄有四十五或五十岁。
  
  “你什么意思,让人去买?我还以为我们跟卖报的说好了每天早上全送来呢。”
  
  “的确说好过,可是卖报的说除非我们付清至今欠他的钱,他才会再给我们送。”
  
  “欠他多少?”
  
  “六十五元。”
  
  “六十五元!他疯了!你不是每星期都跟他结吗?”
  
  “没有,您让我不跟他那样结。”
  
  “我根本没跟你说过这种话!六十五元!他是想抢我们的钱!”
  
  “我不这样看,格林先生,”杰克逊小姐说,“他给我看过他的账本。开始以来,他给我们送六个多星期了,您知道我们从来没跟他结过账。”
  
  “胡扯!印出来过的报纸总共还不值六十五元呢!让他去告我们吧!现在给我去买报纸,快点儿!往后我们每天早上在街角那儿掏钱买。让刘易斯把信拿来。”
  
  杰克逊小姐去了,不一会儿,新秘书进来。他三十岁不到,人们会把他当成一位高中老师,而不是戏剧业大亨的助手。
  
  “早上好,格林先生。”他说。
  
  他的老板对他打招呼毫无表示。
  
  “有什么信件吗?”格林问道。
  
  “没什么重要的。多数我已经回复了。这里是剪报公司寄来的几份剪报,另外还有封费城的某个珠宝商寄来的信,可以说是催债的。”
  
  “你拆那封干吗?”格林生气地质问,“上面不是写了我本人亲启吗?”
  
  “哎,格林先生,”刘易斯心平气和地说,“别人跟我说过您习惯粗暴对待手下人。我想提醒您我可没习惯被那样对待,也不准备习惯。您如果能和气待我,我会为您工作,否则我辞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易斯。我不是有意粗暴,只是我的说话方式而已。我们忘了这件事吧,我会尽量不再让你有理由抱怨。”
  
  “好吧,格林先生。您吩咐过我代拆您的所有信,除了上面有个小标记的——”
  
  “对,我知道。把剪报拿来吧。”
  
  刘易斯把剪报放到办公桌上。
  
  “我扔了十份左右,因为全都一样——宣布您已经跟邦尼·布鲁签约下季演出。有份提到您和萨姆·斯泰因有可能合伙——”
  
   “他这样声称可真是够胆量。我能有机会跟像斯泰因这种骗子掺和到一起!皮布尔斯说他跟詹姆斯兄弟(译注:詹姆斯兄弟指杰西·詹姆斯和弗兰克·詹姆斯,为美国19世纪著名的匪徒)是实打实的同父异母兄弟。事实上皮布尔斯也是。这则长的是什么?”
  
  “关于那个年轻的作曲家卡斯珀·埃特尔森的,由《世界》杂志的迪姆斯·泰勒所写。最后刚好提到您。”
  
  “读给我听,好吗?我近来用眼过度。”
  
  已故的赫曼·普朗特第一次听格林说近来用眼过度已是二十年前的事,这已发展到对超过两个音节的单词,他都几乎完全双目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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