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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眠 - 宫部美雪

_4 宫部美雪(日)
可能是我想起了当他说“再见”时那深受打击的背影,也可能是无论我相信哪一方,都显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他搭便车的那天晚上,我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正准备离开老家回东京。”我慢慢说着,直也慢慢点头。“他也说中了这件事,问我是不是和谁吵了架,心里觉得很不痛快,而且他说中了我正在第四次戒烟中。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遇到你的时候,你就一脸不快,所以他才这么说。至于戒烟——”
“怎么解释?”
“你车上的烟灰缸很干净,你一路上都没有抽烟,而且车里虽然有两个新型的充气式打火机,但都没气了,他还找到一颗戒烟糖,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我真是被打败了。
“你简直就是福尔摩斯嘛。那戒烟的次数呢?”
“你真的是第四次戒烟吗?想要戒烟却又戒不掉的人,会记得自己到底戒了几次吗?”直也说完,轻轻地笑了起来。“如果你的同事对你说:‘喂,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戒烟了。’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不是吗?慎司也一样,他觉得,只要说中了戒烟这件事,其他的即使稍微有点出入,也不会引起你的怀疑。”
原来是心理学那一套教人怎么说服别人的方法。
“然后,”直也直视着我说道,“就是你小时候被车撞到的事。”
“对,”我喃喃地说,“最让我惊讶的就是这件事。”
“我也很惊讶,没想到他的记忆力这么好。请你翻一下今年四月五号出版的《亚罗》。慎司告诉我后,我立刻去图书馆查了过期杂志……”
  他还没说完,我就站了起来。我抓起放在架子上的那本杂志,一边翻阅一边走回会客室,终于找到了那篇文章。
  那是分四次连载的“第二次交通大战”的特辑。我并没有参与撰稿,但曾和负责的记者谈过我自己发生意外的经历。尽管只是闲聊,但毕竟还是谈了。
  “四月五日那一期,做了有关大型卡车意外的特辑。”直也说道。
  没错。深夜里搞不清距离的小客车狠狠撞上停在路边的大卡车、冲进货车车体下的意外几率大增,那一期做了这种“潜水艇现象”的特辑。
  不仅如此,特辑最后还谈到了货车驾驶座过高、后视镜有很多死角,因大型车的这种危险特性而引起的“辗入意外”始终没有减少。
  撰稿记者在说明大货车转弯时前轮和后轮轨道到底有多大差异的文章中写道:“小孩子很容易被辗进车轮下。本杂志编辑部的K记者读小学时,曾在三岔路口等红绿灯时,被载着木材的货车从后轮卷进去,导致小腿受伤。据这位记者回忆,虽然货车的速度很慢,但当他发现时,已经太晚了。现在他看到大型货车,仍会不由自主地拔腿就跑……”
  在三岔路口等红绿灯。
  见到满载木材的货车。
  不由自主地拔腿就跑。
  我睁开眼睛,直也默默地点头。
  “但是,这上面……”我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只写了我名字第一个字母。”
  “他看到了,他看到你腿上的伤了。”
  “什么时候?他根本没机会看到。”
  “当然有。你不是去下车查看井盖了吗?那时候你不是脱下鞋子、上衣,还把裤脚也卷起来了吗?”
  完全没错。
  “并不是每个人的小腿上都有伤疤……而且,在事故细节上,他适度地添油加醋。即使和事实有一点出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反正你也记不得当时的细节了。”
  我把杂志丢在桌上,不经意间仰头望着天花板。
  “怎么会这样。”
  “最后,是关于女人的事。”
  是小枝子的事。
  “没关系,你说吧,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了。难不成她是你们的表姐?”
  直也却丢过来一个出乎我意料的问题。“你身上的衣服和那天晚上的是同一件吗?”
  “啊?”
  “是同一件上衣吗?”
  “不,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回去以后,看一下案发当天那件上衣的衬里,在左手袖子靠近肩膀的地方缝补过。”
  “什么?”
  直也平静地说:“在钩破的地方缝补过,是用白色线缝的。在缝补的旁边,用同色线缝了片假名‘小枝子’三个字。慎司看到了。我刚才也说了,你在雨中准备下车时,把外套丢在车上,他在那时候看到了。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整个人愣住了。“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回去看一下就知道了。”说完,直也又缩起脖子,低下了头。“对不起,说到你的隐私了。”
  “我从来不知道那件衣服补过。”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保留到今天。
  “慎司还说,补的地方很小,不是特别留意,很难发现破洞,而会注意到这种小地方的女人,不是你的太太就是情人,总不可能是你母亲吧?”直也笑了笑。“那就好像在你身上签了名,意思是说,穿这件衣服的人是属于我的。想必是个可爱的女人吧。”
  她的确是个勤快、贤淑的女人。即使因为工作没碰上面,我也会立刻知道她到过我家,因为她每次都帮我把房间整理得一千二净。她常说做家事是她唯一的本事,所以她想要一个模范家庭,想要生儿育女。
  “对不起,”直也又低头道歉,“正因为是这样的女人,所以不难想象你会把小时候出车祸的事告诉她,而且,提到她的名字时,从你的反应就知道你和她现在并不顺利——”
  “好了,”我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
  直也默默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我好不容易才问出这句话。
  “没有了。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直也正襟危坐:“虽然他做的事很过分,不过,我希望你原谅他。不要生他的气……也不要再和他见面了。我会好好劝他,好好骂他。我相信他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不,我不会再让他这么做了。我向你保证。”
  他的眼神很是认真,嘴角紧闭。
  “我不会生气的。”
  我生气的话,只会让我这个成年人看起来更像呆子。
  “只是,我和他见面会有什么问题吗?”
  “他生病了。”直也直言不讳地说,“见到你的话,他可能又会说谎。之前把汤匙弄弯的事不也闹得沸沸扬扬吗?”
  那是昭和四十九年(一九七四年)。当时掀起了一股所谓的特异功能热潮,不断有小孩子说自己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碰,就能把汤匙弄弯,结果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当时《周刊朝日》揭发了这个骗术,还提倡反特异功能的活动,又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的确有过。你很了解嘛!那时候你应该还没上小学吧。”
  “慎司把当时的事查得很清楚。我觉得那就像一种集体的歇斯底里。小孩子很容易受到影响,一想到自己在某些地方与众不同就会兴奋不已。”
  “也包括愚弄大人吗?”
  “对……慎司也和那些孩子一样。他陷得很深,症状也很严重。一定要让他清醒过来。”
  直也呵呵笑了两声:“即使真有特异功能……”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有会怎样?”
  听到我的催促,他才喃喃地说:“根本不会自己去找媒体,弄弯什么汤匙或叉子的,也不会告诉别人,而是会害怕地躲起来。一定是这样子的。”
  最后,他又再三叮咛我不要和慎司见面,就当作从来不认识慎司这个人。然后,他站了起来。
  “打开井盖的那两个人还没有主动投案?”
  “嗯。”
  “是不是慎司坏了事?高坂先生,你打算怎么做?准备向警方揭发那两个人吗?”
  “如果这么做,就必须把稻村的事说出来。”直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知道这正是他担心的事。“我不会向警方揭发那两个人的,”我平静地说,“我也对稻村这么说,因为这么做太过分了。我相信即使我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会有所行动的。”
  “希望是这样,我真的希望这样。”
  直也走了。他略微前倾的背部看起来不像个年轻人,好像背负着沉重的负担。但我告诉自己,是我多想了。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了,也不能太投入感情。
  但我还是打电话去了“Pit Inn”,请那天晚上的前台伙计听电话。这可以说是一种可悲的习性,我终究无法逃开内心要求“挖掘真相”的号令。
  等了片刻之后,听到了他习惯把“是”说成“四”的声音。
  “哦!你不是上次那个记者吗?吓了我一跳。”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我想问你一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啊?什么事?”
  我问他在井盖事件那天晚上是否和女朋友在饭店聊天时,他笑了起来。
  “这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哈哈。那我就告诉你。对,我们见了面。其实她九点之前就下班了,但那天晚上那种天气,她回不去,所以整晚都留在餐厅里,后来她拿宵夜来给我吃。”
  “也说了一0二号房的事吗?”
  “哇!太可怕了。这种事你怎么知道?千万别告诉我老板。我们每次都记得换床单。”
  “你女朋友怎么叫你?”
  “我吗?”
  “对。她是不是叫你小狸?”
  他笑翻了。“《亚罗》真是一本可怕的杂志,这种事都瞒不过你!”
  “没什么。谢谢了。”我正准备放下电话,又补充了一句,“叫你女朋友别当什么模特儿了,早点和你结婚吧。”
  伙计大笑着说:“等她变成一流模特儿赚大钱时,我就娶她。”
  “你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被她抛弃。”
  “会吗?我还觉得自己是全日本最有潜力当小白脸的人呢!”
  他说了句希望我有机会再度光临就挂了电话。
  我好一阵子连动都不想动,只是将双肘撑在桌上。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问对面资料堆积如山的同事有没有烟。
  “怎么了,第四次戒烟终于破戒了吗?”
  “下次兴致来了,我还会再戒的。”
  烟很涩。我觉得故事的发展简直太荒谬了,可为什么我竟然笑不出来呢?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果真在那件上衣的内衬看到了“小枝子”这三个字。
  我既没有笑,也没有生气。
  我拿出剪刀,正准备拆下缝线,却改变了主意。我直接把那件衣服丢进了垃圾桶。总算有一件事让我松了一口气。
  那个周末,又有一个台风报到。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比这场台风更悠哉的灾害了,因为我可以随时观察它步步逼近的样子。
  这回又是风雨交加,天空像哮喘发作一样狂风大作。房子倒了,山也崩了,但没有小孩子失踪。
  相反,这次的台风找到了一个小孩子。
  “望月大辅的尸体找到了。”
  之前接触过的分社记者通知我。
  “水位上涨,尸体从下水道的淤泥中浮了上来。真可怜。”
  在淤泥中。好可怜。
  “解剖了吗?”
  “还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
  一定浑身是伤吧。
  那只猫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心不在焉地想着。
  3
  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
  那是熬夜校完稿子的早晨,我摸索着抓起枕边的电话,听到了佳菜子的声音。
  “高坂先生吗?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告诉你,”我闭着眼睛说,“什么事都不重要。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你不用道歉,也不要放在心上。拜拜,我要睡了。”
  “等一下!不要挂!我有急事。”
  “是吗?我只想睡觉。”
  “好啦!真的是急事!有人找你!他一大早就来了,比我还早。是个男孩子。说一定要见你。他脸色苍白,很可怜。好啦,你赶快起床吧!”
  这次是稻村慎司。
  我已经保证不再见他了。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在脑子里想着这件事。我甚至想到要打电话给织田直也。
  这实在太荒唐了。我可是个大人了,况且,我也听了织田那番顺理成章的谜底揭晓,这次可不能再上当了。
  我来到杂志社。我告诉自己,绝不骂慎司,也不会生气地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对他很感兴趣,我想听听他这次找我有什么目的。
  上午九点的编辑部和熬夜时的编辑部迥然不同,可能是不再烟雾弥漫的缘故吧。佳菜子正在打扫,一看到我,立刻跑了过来。
  “真新奇咧,”我对她说,“很久没有过这种心情了。但电车还真是要命。佳菜子,你每天早晨都这么挤电车吗?”
  “你的脑筋还管用吧,”佳菜子看了我一眼,“他在会客室等你。你要喝咖啡吗?”
  “给我来一吨吧。”
  或许是偶然,慎司坐的正是直也之前坐的位子。他膝盖并拢,缩着肩膀。这一阵子,来找我的青少年好像身体都不太好。
  “对不起。”他突然开了口,摇晃着站了起来。
  “一大早就被人连声道歉,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神父。你怎么了?”
  “我睡不着,”慎司一屁股坐了下来,“我一直放心不下。”
  他有黑眼圈,脸颊也好像瘦了一圈。我还真有点为他担心。
  “你好好吃饭了吗?”
  慎司摇摇头。
  “怎么今天没去学校?”
  “今天我请假了。”
  “这样也好。回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精神会好一点。”
  慎司双眼布满血丝仰视着我说:“那个孩子的尸体找到了,对不对?”
  我点点头。
  “但那两个人还没出面是吗?”
  我又点点头。
  “因为我的关系?”
  “不是。”
  “不,我知道是我造成的。”
  我叹了口气,用力地坐了下来。沙发也发出了像叹气般的声音。
  “如果是你造成的,你准备怎么做呢?”
  慎司静默不语。
  “你也无能为力,是不是?既然无能为力,这就不是你的责任。”
  至少望月大辅的死不是慎司的责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忘了吧。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忘不了。”
  “那就努力忘记。学校不是教过你们吗?努力最重要。”
  “你在开玩笑吧。我觉得你很奇怪,为什么老是说这种敷衍的话?”
  “我昨晚熬夜。人累到某种程度,脑子里会产生吗啡,其实我现在high得很。”
  慎司的脸色更苍白了,他一言不发。我移开视线。
  看来我对这个少年还是有点儿生气。我为他看起来不像是骗人的孩子感到生气;为他看起来是那么真诚感到生气。
  为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说谎感到生气。
  终于,慎司轻声说:“我知道了。”
  “什么?”
  “你见过直也了。”
  这就像第一个上场的打者就击出全垒打,我根本无暇装傻。一声敲门声后,佳菜子端着托盘走进来,这时我刚好开口说:“谁啊?”
  佳菜子吓了一跳,这我不用正眼看就知道。
  慎司急了起来,“你明明知道我在说谁。他来过这里了,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直也跟你说了什么?”
  我摊开手说:“我问你,你说的到底是谁?”
  慎司注视着我,提高了分贝说:“姐姐!”
  佳菜子又吓了一跳,应了一声“是”。
  “最近是不是有一个像学生一样的男生找过高坂先生?”
  佳菜子低头看着我。我没有抬头,但用侧脸示意她别回答。我相信她看懂了。
  “姐姐,”慎司站了起来,走近佳菜子,“他来过,对不对?”
  佳菜子后退着慢慢靠向我。我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将她推向门的方向。“不好意思,你先出去吧。”
  “姐姐!”
  “你先出去,知道了吗?”
  佳菜子六神无主地点点头,几乎是跑着出去的。慎司欠身转头看着我,声嘶力竭地叫着:“太过分了。你为什么心眼这么坏?直也对你说了什么?”
  那一瞬间,我感到的不是生气,而是一种几近厌恶的情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碰上这种麻烦事!
  “坐下。”
  慎司没有听从。
  “我求你坐下。”
  他这才坐了下来,但嘴唇仍然不停地颤抖。我等他像啜泣般的喘息声稍稍平息后,才开口说:“你听着,我的年纪差不多大你一倍。”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仍然继续说着。
  “虽然比我更年长的人会觉得我还年轻,但我比你和织田直也活得更久,所以头脑也更僵硬,我跟不上你们的脚步。”
  慎司只对“织田直也”这个名字有反应。
  “我就知道,他来过了对不对?”
  “对,来过了。他都告诉我了。”
  “他说我说谎,对不对?”
  “对,没错。他的话合情合理,我也证实了。”
  出乎意料的是,慎司竟然嘿嘿笑了起来。
  “好笑吗?真的很可笑。我也很想笑,但我笑不出来。我没办法笑着陪你们玩。我有一大堆工作要做,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谁忙。不,我工作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维持生计。你应该听得懂吧?”
  慎司用力点点头。
  “所以,我们就有话直说吧。现在,最为难的是我,因为我曾经还信了你。”
  慎司终于抬起头。
  “没错,我相信了。我原本不想说的,但我真的相信了。在当时的状况下,那是最合理的解释。我告诉自己,这个世上有那么一件无法用理论解释的事也无妨。我们不是经常听说吗?住在远方的朋友临死前来道别,或是梦中的情境变成事实。每个人都听说过这种事吧?所以我觉得自己也遇上了。我还为你担心,如果你真的有特异功能,活下去是多么艰辛的一件事。”
  慎司眨了眨眼睛,再度垂下头。
  “结果呢?自称是你表哥的直也来找我,他说你是个崇拜特异功能的骗子。而且,他成功地解释了所有的事,还叫我不要再和你有任何牵扯。你今天又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相信你。请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一阵漫长的沉默。佳菜子不知道在干什么,连个脚步声也没有。
  “我希望你相信我。”慎司说着,双手用力搓着脸。“就这样而已。我说的才是实话。”
  “那你告诉我,直也为什么要说谎?”
  “因为他和我一样,也有特异功能。”
  我静静看着慎司,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莫比尔带(①既将细长纸带的一边扭转一百八十度后,将两端粘起所形成的曲面,无正反之分,也无起点终点。)。
  慎司娓娓道来,始终保持背诵般的口吻。
  “他不是我表哥,可能他觉得是我表哥的话比较说得通,所以才会这么说吧。他是我迄今为止遇到的第一个和我有着同样能力的人,但是直也的功力比我强。”
  他说他们认识两年了。
  “我是在新宿的纪伊国屋书店认识他的。那家书店不是经常像挤公车一样水泄不通吗?我已经忘了当时想去买什么,总之我在书店里晃来晃鸯,结果听到了他的声音。”
  慎司说是在脑子里听到了直也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露出好久不见的笑容。
  “去人多拥挤的地方虽然令人兴奋,但也很累。如果不好好控制这种能力,就会扫描到所有的东西。只要稍不留神,就会和旁边的人频率相同,感受到他的想法。该怎么比喻——高坂先生,你有没有参加合唱团?’”
  “合唱?”
  “对,就像《宁静湖畔森林之歌》之类的。”
  我打着拍子哼了起来,慎司笑了。
  “有啊。在学校时曾唱过,只不过唱得不怎么样。”
  “我唱得也很烂,很容易受旁边人的影响。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在人群当中吗?”
  “对。即使想按照自己的节拍唱,却不知不觉唱成旁人的节拍了。但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调回自己原来的节拍,可没多久又唱成别人的节拍。在人群中,会渐渐失去自己的节奏……严重的时候,会忘记自己原本要买的东西,却买回别人要买的东西。直也称这种情况为迷失在别人的思考中’。”
  慎司呼了一口气,继续说。
  “我遇到直也时,才刚学会控制这种能力的方法,所以虽然很吃力,我还是很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就像刚学会骑自行车时,很想骑着自行车到处跑一样。在人群中,时而运用能力,时而控制能力,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我常常这么做,然后就感应到直也了。'’
  “怎么个感应?你刚才说‘听到了他的声音’,对不对?”
  “对,我听到了,但不是用耳朵听到的。”
  “他说什么?”
  “那时候,他正为钱发愁,为钱伤透了脑筋。”
  “为了钱?两年前他应该还是学生吧?他家人呢?’,
  “他初中毕业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就一直独自生活,自己照顾自己。”
  对我说“我是自由职业者”时的织田直也,身上穿着露出膝盖的牛仔裤,搭配一件在这个季节显得有点单薄的衬衫,的确有点寒酸。
  “他为什么离家出走?你有没有问他原因?”
  慎司突然提高了分贝,“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他有特异功能。”
  他的语气似乎在责备我,你怎么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直也的能力比我强。正因为能力更强,所以常常失控。他的运气不好如果像我一样,亲戚中至少有一个具有相同能力的人,情况应该会好点儿。他一直苦恼着,再加上他家里也很不平静,父母离了婚,为了财产的事争执不休。在这种环境下,即使一般的孩子也会受不了,更何况有特异功能的人,怎么可能待得下去!”
  看到我一言不发,慎司或许是为自己的激动感到不好意思,尴尬地低头说:“对不起,我这么激动。”
  “没关系。”
  “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害怕,很担心有一天,我也会和家人无法相处下去。”他的脸上露出十足落寞的表情,“不仅是家人,我担心和所有的人都无法和睦相处……”
  “你担心你会变得很孤单吗?”
  “对……即使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很难交到朋友。”
  我想起了在采访那个有一长串名字的妇女会代表时所想的事。
  “是因为会听到一些你根本不想听的真心话吗?”
  “对,就是这样。”
  “但只要你控制住自己不要听不就好了吗?”
  “话虽如此……”慎司垂下了眼睛,“高坂先生,假设你是我这个年龄,有一个漂亮女生的日记就放在你面前,你又可以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看这本日记,你会怎么做?你难道会因为不能侵犯别人的隐私就绝不去碰吗?”
  我笑了,“我恐怕没这么老实。”
  慎司也笑了,“可不是吗?我也一样。一旦在意对方——更不要说是喜欢的对象了——就想要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正因为知道自己做得到,就更无无法克制。”
  “然后呢?当你扫描后,结果怎么样呢?就满意了吗?还是很失望?”
  “不知道……通常……我觉得大部分时候,都会让我失望……”
  他眯着眼睛,好像要把像针一样细的东西穿过非常窄的地方。“有时候也会很幸运。去年圣诞节,我想送礼物给女朋友。我想了很久,不知道送什么好,后来觉得自己很笨,只要去探探她的心不就好了吗?”
  “你扫描你女朋友了吗?”
  “对。我邀她去溜冰。这个方法不错吧?她是个很可爱、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但运动神经很差,即使抓着我,也溜不到一米。”
  “结果你看到了什么?”我兴致勃勃地问。
  “她为我打了一件毛衣,还有她想要化妆品,想要一套和她姐姐的一样的化妆品。但那种化妆品很贵,所以我只买了乳液和化妆水送给她。”
  “她很高兴吧?”
  “刚开始,”他轻声说道,“刚开始她还很高兴,但慢慢地,她的态度变得很奇怪……现在回想起来,是因为我太常做这种事了。我们不是经常一起看电影吗,在决定到底要看什么电影时,我就会想,不知道她。想看什么?是这一部还是那一部?最后会选择她想看的那一部——”?
  “那很好啊,现在这个年头,体贴的男生比较受欢迎。’”
  我很轻松地说道,但慎司却没有笑。
  “她说我真让人毛骨悚然。”“
  我收起笑容。
  “她说:‘你怎么好像可以看透我的心思,真让人毛骨悚然。’她还j说:‘你有时候会露出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我才不要这样。’”
  慎司略带自嘲地哼着鼻子笑,叹了口气。
  “就这样,我和女朋友分手了。之后就没再交女朋友。我也觉得害怕,害怕交了新的女朋友,又会重蹈覆辙。害怕自己敌不过诱惑,又簿知道女朋友的一切,最后被对方嫌弃。”
  老是重蹈覆辙,他小声地这么嘀咕着。
  “男性朋友也一样。有些老师明摆着避开我。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的脸上总有一丝优越感,意思是说,不管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我虽然没说话,但我同意他所说的。因为我曾在他脸上看过那种表情——在那片工地上。
  如果你不想被扫描,最好不要碰我。
  先撇开这一切是真是假不谈——不去思考到底是该相信织田直也还是稻村慎司——假设真的有特异功能的人,那么,毫无疑问,慎司现在所说的就是他们内心所承受的极其现实的问题。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很惊讶他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假设他的特异功能是装出来的,那么,我觉得这并不是他刻意装出来的,倒像是下意识的自我暗示。如果只是演戏,根本不可能有如此深入而具体的洞察力。
  他的特异功能是装出来的?我不由自主地对自己设立的这个前提苦笑起来。我又在原地绕圈圈了。
  “你笑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我连说谎都来不及,只好老实告诉他:“我被你们搞糊涂了,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想也是,真对不起。”他低头向我道歉。“别说你会搞糊涂,就连一些专门研究的学者也会被彻头彻尾的假特异功能者骗得团团转,等到真有特异功能的人出现时,却又错过了。尤利·盖勒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是假的,对吗?”
  “他是个如假包换的骗子。”慎司一脸不屑,紧抿着嘴角,“对了,直也举了哪些证据证明我说谎?我把遇到你的事和那天晚上的事都告诉他了,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在我说明的时候,慎司一言不发地垂着眼,一动也不动地听着。当我说到四月五号的《亚罗》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我也没看到你的腿伤。”
  “但是,你不觉得报道的内容和你说的太像了吗?简直一模一样。”
  慎司猛咽几次口水,一副拼命思考的样子。
  “可见直也有多认真,到处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反面证据。”
  “这也不能成为这两件事相似的理由吧?简直太巧了。”
  慎司心慌意乱地搓着大腿,舔了舔嘴唇。
  “唯一有可能的——”慎司抬起了头。
  “你说说看。”
“高板先生,车祸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对不对?你自己也已经忘了细节了吧?但在今年,为了四月五日的报道,你又刻意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没错。
  “你把当时车祸的情况告诉了别人。你说出来,等于是重新整理了记忆,然后将重新整理的内容保存下来。下次再唤出这一记忆时,就会以重新整理的内容呈现。所以,我在扫描你时读取到的有关车祸的记忆和四月五日报道上所说的相同,一点都不足为奇,反而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皱着眉头,慎司一脸担心地问:“你听不懂吗?”
  “不,我听得懂。”
  但是,我总觉得他的话充满了狡辩。
  “我也说不清楚。”慎司无可奈何地垂下肩膀。
  “还有其他的事呢?比方,我上衣衬里上缝补过那件事。”
  这件事,如果慎司没有亲眼看到并告诉织田直也,就无法自圆其说。
  慎司一脸痛苦的样子,但终于承认了:“那是我看到的。”
  “是吗?”
  “但那和我扫描到‘小枝子’的名字没关系!”
  这样的辩解在法庭上应该行不通吧。
  “前台伙计的事,我也可以说清楚。那天晚上,女服务生来旅馆玩,他们两个在前台聊了很久,但我没听到他们说什么,绝对没有!我去前台拿烘干的衣服时,-只有前台伙计一个人待在那里,我摸到柜台时,读到了他们的谈话!所以——”
  “我知道了。”
  “你根本不知道,听我说——”
  “我知道了。这些细节不重要,只会把我弄糊涂而已。我只问你一件事,请你回答我。”
  慎司一脸怒色地说:“什么事?”
  “织田直也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跑来告诉我你骗了我?”
  慎司缩了缩下巴,毫不犹豫地说:“因为他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别人知道他有特异功能。”
  我心头一紧,想起了直也的话。
  即使具的有特异功能这样的人,他一定会害怕得躲起来。
  “但这是你的事,和他没关系。”
  “不,这对我们来说都一样。我们虽然是朋友,但对这件事的看法南辕北辙。”
  慎司握紧拳头。
  “我认为,应该充分运用这种天生的能力,如果能对别人有所帮助,就要尽一份心力,否则就失去了意义。如果我们只是为了承受这种能力所带来的痛苦,又何必活在这个世上?在国外,有特异功能的人会协助警方办案,正大光明、公开地协助。虽然日本还无法达到这种程度,但我认为,只要有机会,就应该充分发挥这种能力。只不过——都怪我这次太幼稚了,反而把事情搞砸了。”
  后来他连声音都颤抖了。
  “但直也不这么认为。他满脑子都想着逃避。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遇到很多不好的事,他的这种能力让他经历了太多不愉快的事,让他无法继续待在家里,工作也维持不了多久,经常为钱发愁,居无定所。我第一次遇到他时,他身上只有几个硬币,也没有工作——他正苦恼着不知该怎么办。‘干脆死了算了,只要死了,就可以和这种能力一刀两断。’我听到了他的想法。当时他靠在书架上,脸上的神情好像真的快死了一般。”
  我想起织田直也那张消瘦、没有血色的脸。
  “他工作都干不久,因为他经常扫描周围的人。他在便利商店工作时,有一天晚上,收款机里的钱与账目不符。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困惑的表情,脑子里想东想西的。直也那个样子看起来好像生病了一样,学校又爱去不去的,所以很容易受到怀疑,但是大家都不明说。即使别人不说出来,直也也听得到,因为那些声音会灌进他的耳朵。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这种事,他就再也待不下去了。不是被别人遇走,是直也把自己逼走的。这种事一再上演——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那么,不扫描不就好了?”
  “当然,”慎司有点不太高兴,“只要能克制住好奇心就行了。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直也比我更难。他的能力比我强多了,我刚才也说了,他缺乏一个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从一开始,他就是孤独的.至今,他仍然没有学会控制这种能力。他驾驭不住这种能力。”
  开放的状态。我想起了这句话,不禁浑身打颤。
  “那很可怕。每天都过得很辛苦。我希望自己能帮他,但什么忙都帮不上。”似乎难以启齿似的,慎司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他告诉我.他曾经花钱买过一次女人。”
  我大吃一惊。并不是被买春的事吓到,而是我可以猜到事情的发展。
  “你应该可以想到发生了什么事吧?我看你的脸就知道。”慎司挖苦地笑着,“虽然直也笑着告诉我这件事,但我眼前一片漆黑。因为在他做那件事时,那个女人从头到尾心里都在说,啊,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慎司用力地甩着头,不停地说着“讨厌讨厌”。之后突然闭了嘴,停顿片刻之后,又开了口。
  “结果,他说他再也做不下去了。他还说,光是这种欲求得不到满足他就会早死。”
  我来想说一句潇洒的话打发过去,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切未免太血淋淋了。
  “他还警告我,最好也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说,这种时候,人内心的想法绝对假不了,不可能每一次都会令人满意的。”
  “应该……是这样吧。”
  我心中的疑问就像回力标一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又转了回来。他们到底会过什么样的婚姻生活?
  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正因为不知道,才能保持平常心,生活才得以过下去。
  “像他那样,根本没法谈恋爱,我也觉得自己没法谈恋爱。而且直也人太好了,无法狠到去作奸犯科。”
  “所以我很担心他。”慎司突然提高声音,“我不是开玩笑,照这样下去,他撑不了太久,很快就会消耗殆尽。他整天都处于开放状态,几乎到了危险的地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身体变差,就更无法控制了,了,知道吗?”
  “我知道。”
  慎司走向门口时突然说:“差不多七成和三成吧。”
  “什么?”
  “你有七成不相信吧?”
  虽然猜得很准,但我已经累了。慎司看起来更累。
  “好了,”我把手放在他头上,努力把话说得温和些,“别再说了。至少现在别说了,好不好?”
  他用力点点头。
  走出会客室,佳菜子坐在前台,一脸害怕地看着我们。慎司一直低着头,但走过她身旁时突然抬起了头。
  “刚才吓到你了,实在抱歉。”
  佳菜子仍然一脸错愕,但反射性地回答:“不,没关系。”
  我把慎司送上出租车,叫他回家后打电话给我。我回到编辑部,看到主编已经进了办公室。
  “这么早就来了?”
  “如果老婆和女儿一直在枕边念叨着要你重新投保,你还睡得着吗?”
  “哈哈。”
  “笑吧,你只有现在笑得出来。”接着他用下巴示意佳菜子的方向。
  “我听说了,你最近开设了青少年咨询专线。”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但我要抽成。发生了什么事?”
  看我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
  “好吧,等你理出头绪再告诉我。看样子还得等上一阵子。”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胡子都白了。”
  我急忙去盥洗室照镜子,原来是骗我的,真是个让人受不了的老头儿。等我板着脸回到办公室,他还笑我“活该”。
  四十分钟后,慎司打电话给我。我问他是否需要和他的父母谈一谈时他却说:“请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会照顾自己。谢谢你为我付出租车费。你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给我花太浪费了。”
  “别担心。反正那又不是我的钱。”
  “高坂先生,那个姐姐说,你刚熬夜校完稿子,应该可以休息几天吧?”
  “对。”
  “那,如果顺利,今天晚上可以去听巴哈了。”
  “巴哈?古典音乐那个巴哈吗?”
  “对,她会跟你说朋友因为智齿肿起来不能去了,一个人去又很没意思。其实,她是骗你的,她一开始就买了两张票。在山多利音乐厅!”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利用上午的空档逛了几家书店,买了一大堆关于特异功能的书。真没想到市面上竟然有那么多这方面的书。
  在讨论下一次特辑内容、安排采访时,我仍然挂念着这件事。四点多,终于忙完了,我霸占了会议室,开始看那一大堆刚买回来的书。
  当我把书放到一起时,看到一个名叫“科林·威尔逊”的作者,这位“特立独行”的威尔逊似乎是这方面的权威,他认真地验证每一件事。
  也有些书则在证明所有的特异功能都是骗术。这些书很具说服力,还用丑图画说明把汤匙弄弯需要掌握的技术。
  我去茶水间拿了两把汤匙,按图照做。看看那些小孩为什么会沉迷于这种事而无法自拔……
  一阵敲门声后,佳菜子探头进来。
  “可不可以打扰你一下?”
  “请进。”
  “你在干吗?”
  “没什么。”我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我在做一些学术性的实验。”
  佳菜子靠过来,看了看散在桌上的书。“特异功能?你不适合玩这钟东西啦。”
  “不好意思。”
  “是不是弄弯汤匙?只要丢到肩膀后面,就可以弄弯了。以前流行过。”
  以佳菜子的年龄不可能知道昭和四十九年的那股热潮,难道说这种事历久不衰?
  “真的?”
  “当然。不信,我弯给你看。”佳菜子拿走我手上的汤匙,“嘿”的一声丢了出去。汤匙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我急忙捡了起来。
  “你看,是不是弯了?”
  的确比放在桌上的那把弯了一点。
  “你这么使劲,什么东西都可以弄弯。”
  “说得也是,”她笑了,“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说到特异功能,大家就会想到汤匙,就算把汤匙弄弯了,那又怎么样?”
  可不是吗?只要仔细看看相关资料,就可以发现这种“偷天换日”的荒谬。但问题是,这根本和能不能弄弯汤匙无关。
  “可能是比较简单,也容易察觉吧。”
  “只是这样吗?那自行车轮上的辐条也行啊。如果我有特异功能,就会弄弯更有意义的东西。”
  “好啊,弯吧,弯吧,把什么都弄弯吧。要不试试都厅新办公大楼上的巨塔?如果可以把巨塔弄弯,大家都会很高兴吧。”
  “你把我当成金刚了吗?”佳菜子笑了起来,然后嘟起嘴,表情严肃。
  “我先要弄直你的肚脐。你的肚脐很弯,只要往反方向再弯一下,就变正常了。”
  “那要先去弄直主编的十二指肠,或许可以把他的溃疡治好。”
  “哇,真恶心!”
  她显得很兴奋。我把汤匙丢在桌上,抬头看着她。
  “怎么了?”
  “啊?”
  “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啊,对啊。”、
  她突然认真起来。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心里不禁慌了起来。
  “上次的信又来了吗?”
  “什么?不,不是那件事。”
  她将双手放在背后,夸张地耸了耸肩,却又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说:“嗯……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吓了一跳,并不是因为她邀我,而是我想起了慎司的电话。
  “干什么?”
  “我有音乐会的票。两张。”
  如果顺利,今天晚上可以听到巴哈。
  “本来我约好和朋友一起去,但她突然打电话说有事,不能去了。这样不是很浪费吗?一个人去又很无聊,在整个编辑部里,听古典音乐的只有你高坂先生和网野先生。网野先生才刚结婚,我不喜欢搞婚外情。”
  虽然她半开玩笑地说着,但说话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那个摄影师说得没错,她真是个纯真、可爱的女生。
  “不行吗?位子很不错哟,音乐厅也很漂亮。”
  “在哪里?”
  “山多利音乐厅。”
  我又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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