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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厉的月亮》[美]罗伯特·海因莱因

_9 罗伯特·海因莱因 (美)
  委员会派来医生和护士监护教授。但这次他们搜查了我们,我袋中的录音机也被搜出。
  我平静地交出了录音机,这也是斯图的安排。我的第六号手臂有个暗藏的凹槽,是用来安放电源组的,刚好放得下我的迷你收音机。反正那天我不需要电源。大多数人都讨厌触摸假肢,哪怕是最厉害的警察也不例外。
  前天讨论的一切都被忽略了,只有一点例外:主席一开始就指责我们破坏了会谈的保密性。
  教授回敬说:“就我们而言,根本不需要什么秘密会谈,我们欢迎记者、电视台摄影、公众,任何人都欢迎,我们月球自由政府没什么可隐瞒的。”
  主席冷冷地说:“听证会并不由你们所谓的自由政府控制。这些会议都是封闭的,只能在这个房间讨论。这是命令。”
  教授看着我,“能帮个忙吗,上校?”
  我马上按下轮椅开关,快速移动,用我的椅子把他的担架床向门口推去。主席反应过来,我们这是以离开会场表示抗议。
  最后,他们总算说服了教授在不作任何承诺的前提下继续留下来。他们很难胁迫一个一过度激动就会昏过去的人。
  主席说昨天谈了很多不相关的事情,最关键的却没有谈到。今天不允许再离题,他看了看阿根廷委员,又看了北美委员一眼。他继续道:“主权是个抽象的概念,人类已经学会了和平地生活,主权也在新形势下多次被重新定义,我们毫无必要再作讨论。问题的关键是,教授——如果你喜欢,我们也可以称你为事实上的大使,用不着在这个问题上含糊其词——问题的关键是你们能否保证月球殖民者会信守他们的承诺?”
  “什么承诺,先生?”
  “所有承诺,我清楚地记得你们关于谷物供应的承诺。”
  “我不知道有过这方面的承诺。”教授一脸无辜。
  主席攥紧了拳头,但仍旧努力保持平静。“先生,文字上的争论毫无意义,我指的是谷物供应配额——增加的配额——百分之十三。这是今年的财政计划,我们能否得到你们的保证,保证信守诺言?这是谈判的基石,否则会谈无法继续下去。”
  “我很抱歉,看来我们的会谈要终止了。”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非常认真,先生。自由月球的主权并非如你所说是个抽象概念,你说的承诺是地球政府方面的自说白话,我们不受其约束。我们所代表的主权国家还没有作出任何承诺,这个方面还有待商榷。”
  “一伙暴民!”北美委员叫道,“我说过你对他们太友好了。犯人、小偷、妓女,下流坯子!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肃静。”
  “我告诉你,要是他们在科罗拉多,我非教训他们不可。我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们。”
  “议院代表,请遵守秩序。”
  “我恐怕,”印度代表——实际上是帕西人——说道,“我恐怕同意北美代表的意见,印度不能接受形同废纸的粮食供应承诺。正人君子是不会以饥饿为手段玩弄政治花招的。”
  “除此之外,”阿根廷委员插嘴,“他们像动物一样繁殖,猪猡!”
  (在开会前,教授逼着我服用了镇静剂,并坚持要盯着看我服下。)
  教授平静地说:“尊敬的主席,我要求他们收回这些话。在得出任何结论之前,能否允许我进一步陈述一下我的意见?”
  “请陈述。”
  “一致同意我不会被打断吗?”
  “一致同意。”主席环视周围,“各位代表请注意,如果有谁中途打断发言,我会根据第十四条特别规定进行处罚,警卫官将随时待命。请陈述。”
  “我尽量长话短说,尊敬的主席,”
  教授用西班牙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我只听懂了“先生”一个词。只见阿根廷委员脸色铁青,但什么话都没有说。
  教授继续,“我首先要回答来自北美代表的关于人权的问题,因为他抨击了我的同胞。你们称月球为监狱,我接受这个称谓,我为‘犯人’这个称呼感到骄傲,我们月球的居民是犯人和犯人的后代。但月球只是一个严厉的女教师,那些上过她课的人没有任何理由感到羞愧。在月球我们不用担心自己的钱包被偷,家家夜不闭户,人们没有恐慌……请问在丹佛是否也这样?我想我也没有兴趣到科罗拉多去领教你们的教训。我对月球母亲教我的一切感到非常满足。我们也许是暴民,但我们现在是武装起来的暴民。
  “下面请允许我就印度代表的问题做出回答,我们不是在‘以饥饿为手段玩弄政治花招’,我们只要求公开公正地谈判,而不受任何有悖事实的政治假设束缚。如果我们能进行这样的会谈,我将保证月球会继续运送谷物,并大幅度提高供应配额……最大限度地满足印度的需要。”
  印度委员好像吃了一惊,他刚想说话,又顿了顿,这才开口道:“尊敬的主席,能否请陈述人作进一步解释?”
  “陈述人请解释。”
  “尊敬的主席,尊敬的代表,月球确实能够以十倍,甚至一百倍的增长幅度向地球几百万饥民供应粮食。即便在动乱期间,我们也努力保证我们运粮舱的正常发送,以示我们的诚意,但是你们却不领情。粮食问题的讨论必须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错误的假设上,即:我们是奴隶,必须接受并非由我们设定的供应配额。你们准备怎么办?继续坚持我们就是你们的呢还是承认我们的自由,和我们协商,商讨我们具体该怎样相互帮助?”
  主席说:“换句话说,你们要求我们盲目认可,立法承认你们的不法地位……然后再讨论那个不切实际的承诺:以十倍,甚至一百倍的增长幅度向地球几百万饥民供应粮食。你们的承诺是不可靠的。我很了解月球的经济。你们的要求也不可能得到满足,只有联合国大会才有权承认一个新的国家。”
  “那就让联合国大会承认她的独立吧。一旦保证主权平等,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讨论粮食供应事宜。敬爱的主席,我们种植粮食,我们拥有粮食,我们可以种植得更多,但我们不会以奴隶的身份来做上述一切。月球的主权独立必须首先得到承认。”
  “不可能,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月球政府不能放弃其神圣职责。”
  教授叹了一口气:“这好像是个死胡同,我只能建议稍作休息,我们都好好考虑考虑。今天我们正准备发送运粮舱……但只要我被迫将和谈失败的消息通知我的政府……他们……将……停止供应。”
  教授把头靠在枕头上,他好像有些体力不支。
  我还行,毕竟我年轻,又受过训练,像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实在不该来冒这样的险。
  他们把我们弄上一辆车,快速把我们送回宾馆。
  在路上,我小声问道:“教授,刚才那个阿根廷‘绅士’的血压一下子升高了,你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笑了起来:“斯图同志对这些代表的调查很管用。我向‘阿根廷绅士’打听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家妓院,问里面是不是有一个红头发的头牌明星?”
  “你怎么知道的?你曾经光顾过?”很难想像教授会去那种地方。
  “从来没有。我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那家妓院是他通过一个挂名老板开的,他的妻子,一个红发美人,曾在里面工作。”
  “这种手段太下流了,不是什么光明的外交手腕。”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教授闭上眼睛,不回答。
  当晚身体恢复后,教授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在接待室接见记者。他的银发与紫色的枕头相辉映,赢弱的身躯穿着绣花睡衣,光彩鲜丽,看上去有点像重大的葬礼上某位大人物的遗体,只有他的眼睛和酒窝表明他还活着。
  我也像个大人物,穿着黑黄相间的制服。斯图说这是我这样地位的人应当穿的月球外交服装。但月球上根本没有这样的服装,如果有,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更喜欢穿增压服。这制服领口很紧,我不知道上面的图案表示什么。
  有记者问我其中一个新月状的图案是什么意思时,我说那只是一个拼字游戏奖章。  斯图听到后对我说:“上校,你太谦虚了。那枚奖章相当于维多利亚十字勋章,专门授予有杰出功勋的军人。上校因为一次英勇行为获得了这枚勋章,发生在……”
  我只好由着他瞎编我的功勋。斯图的撒谎本领可以跟教授媲美,我也得学着点。
  印度当晚的报纸和广播很不客气,我们“威胁”停止谷物供应使他们大为恼火。有报道还“温和”地建议消灭月球,铲除我们这些罪恶的暴民,而后用老实规矩的印度农民代替我们,因为他们懂得生命的神圣,会运来更多的谷物。
  当晚教授发表讲话声明:我们月球将不再提供粮食。
  斯图的组织向整个地球发布了这一消息。
  一些记者缠住教授,想挖掘一些可以爆料的素材。
  “德拉帕扎教授,你说随着自然资源的减少,粮食供应也将减少,到了2082年,月球有可能连自己人也养活不了。可今天早些时候,你还向月球政府承诺你可以增加几十倍甚至更多的谷物供应。”
  “向月球政府?那个委员会难道就是月球政府?”教授问道。“哦……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是的,先生,但他们仍旧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公正的联合国大会调查委员会。难道你不认为他们应该取消自己委员会的资格吗?这样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公正的申诉机会。”
  “哦……我没有资格评论。教授,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你怎么解释这两种不同的说法?”
  “我感兴趣的是你为什么没有资格评论?难道地球上的公民都不想尽量避免地球和它的邻居之间的战争吗?”
  “‘战争’?你怎么会提到战争,教授?”
  “除了战争,还能用什么方法来解决呢?如果所谓的月球政府不做出让步,我们决不会屈从于他们的要求。这就是为什么提到战争。如果我们不屈服,届时他们将用武力来对付我们,而我们将进行还击,就像被逼到角落里的老鼠,决不投降,决不撤退。我们不愿选择战争,我们希望和我们的邻居和平共处——和平贸易。但选择权不在我们这边,我们是弱小的,你们是强大的。我推测下一步,地球上负责月球的机构将用武力征服月球。这个所谓的捍卫和平的组织将发起一场行星际战争。”
  记者微皱眉头:“你太夸张了吧?让我们假设地球政府,或联合国大会决定消灭你们的‘政府’,你们在月球上会进行反击。但正如你所说,你们没有飞船,所以根本构不成行星际战争。说白了,你们根本到不了地球。”
  我紧挨着教授的担架床,教授转过身来:“告诉他们,上校。”
  教授和迈克已经料到他们会这么问,早就把答案准备好了。我已经记住答案,准备回答。
  我说:“你们还记得‘探路者号’吗?它失控坠落后发生了什么?”
  他们记起来了。没人会忘记早些时候不幸失事的探路者号。那艘飞船坠落在比利时一个村庄里,酿成了巨大灾难。
  “我们没有战舰,”我继续道,“但我们仍旧可以投放大量粮食,而不是将他们送入轨道。”
  第二天,报纸头条新闻就是:月球人威胁投米。
  一时间,地球人沉默了。
  最后记者说:“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统一一下你的两种说法:‘2082年后将不能供应谷物’和‘将以十倍或百倍速度增加谷物供应。’”
  “这并不矛盾,”教授回答说,“而是基于不同的情况。‘2082年后将不能供应谷物’指的是当前的情况。随着月球自然资源的耗尽,灾难会在几年后降临。而这些政府官僚——或许我应该称他们为独裁官僚?——只是一味地叫我们增加配额。”
  教授喘了口气,继续说:“大量增加谷物供应是有前提的。作为一位老教师,我几乎不能抑制自己在教室里的习惯。这个前提是什么?这是我留给学生的一个练习,有人愿意试一试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一个口音奇怪的小个子慢慢地说:“我想你说的是自然资源的补充问题,对吗?”
  “对,太对了。”教授面露笑容,“先生,你的期末成绩将是一个金色五角星。种谷物需要水和养料,如磷肥等。把这些提供给我们,我们将运回整批谷物。你们可以在无边无际的印度洋安放软管,印度有那么多牛,收集它们的粪便,运送给我们,把你们的粪便也收集起来。而且不需要你们作任何处理,一切交给我们来做——我们已掌握了既廉价又实用的处理技术。还有你们的咸海水、腐烂的鱼、动物尸体、城市污水、奶牛粪便等等,你们的任何废弃之物,我们都要。我们将送回一吨又一吨金灿灿的粮食,将以十倍、甚至百倍的速度增加谷物供应。把你们的穷人,你们要驱逐的人统统送到月球上来,大批大批送上来,我们会教他们快速有效的月球隧道种植法,谷物将成批成批地运回地球。月球是一个巨大的休闲农场,它有四十亿公顷有待开垦的土地。”
  这使大家感到非常惊讶,其中一个人慢悠悠地问道:“那你们月球从中得到什么?”
  教授耸了耸肩,说:“钱,以物易物。有很多东西在地球上制造很便宜,在我却很贵,如药品、工具、书本式电影、月球女人们的饰品。你们购买我们的谷物,再把这些物品以一定价格卖给我们,你们可以从中大量获利。”
  一个印度记者若有所思,奋笔疾书。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欧洲记者,他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说:“教授,你知道往月球运东西的成本吗?”
  “这只是一个技术问题。跨海航运在过去不仅代价高昂而且可能性很小,后来跨海航运的可行性提高了,但仍然非常艰苦、危险和昂贵。但现在,航运到地球的另一端就像去隔壁一样方便、便宜,远距离航运的价格根本不成问题。先生,我不是工程师,但我了解工程师。只要政府让他们去做,工程师就会找出经济可行的方法。如果你们想得到我们的谷物,那么就让工程师赶快行动吧。”
  教授气喘吁吁,歇了歇,示意求助,护士把他推走了。
  我拒绝回答这方面的问题,我告诉他们要等教授身体恢复后,
他们才可以跟他讨论。于是他们千方百计向我打听其他消息。  其中一人问我:“既然你们殖民者认为有权按你们自己的方式管理殖民地,那你们为什么不交税?毕竟,殖民地是联邦国中的一些国家建立的,开支巨大,所有的费用都由地球支付,现在你们享受一切,却不交税,这样公平吗?”
  我想告诉他闭嘴,但教授事先已让我服下了镇静剂,并叫我尽量采用反问的手段对付那些难缠的问题。
  我说:“首先,你说我们要交税,凭什么呢?你说出我们在享受什么,或许我会付钱。不,这么说吧,你们交税吗?”
  “当然,所以你们也应该交税。”
  “那么你们交税后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什么?税是交给政府的。”
  我说:“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从小在月球长大,不了
解你们的政府,你能给我简单解释一下吗?付了钱后你(得到什么?”
  他们显得挺有兴趣,这个挑衅好斗的家伙开始列举,其他人忙着补充。
  我一一记了下来。
  他们一停下,我就拿着记下的单子开始重复:“免费医院——月球上根本没有。医疗保险——我们有,但和你们讲的不太一样。根本不同。在月球上,如果你需要医疗保险,去找一个赌注登记经纪人就行了。只要价格合适,你完全可以两面下注。我没打这种赌,我身体很好,至少在来这里之前身体很好。公共图书馆——我们那儿有一个卡内基图书馆,里面还可以看几部书本式电影,但是要收费。公路一在我们那里是管铁,不是免费的,就连空气都不免费。对不起,你们这里空气都是免费的,对吧?我们的管铁是公司提供资金建造的,现在他们通过收费获取回报。公立学校——我们的各个地区都有学校,他们从不把学生拒之门外,我想这应该算‘公立’吧,但他们同样收费。在月球上,如果有谁拥有别人用得上的知识,又愿意传授,都可以收费。收费标准视学生人数多少而定。”
  我继续说:“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对了,还有社会保障。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我们月球没有。养老金——你可以买一份养老金,但大多数人都不买。大多数家庭结构庞大,老人很多,他们有一百岁或更年长。平时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或者什么都不干,只坐着看电视,或者睡觉。他们睡觉的时间很长。”
  “对不起,先生,月球上的人真有那么长寿吗?”
  我故作惊讶,这是一个“事先安排的问题”,答案早就准备好了。
  “没有人知道月球人能活多久,我们在月球上的时间还不够长。月球上最老的居民都出生在地球,无法测算他们的寿命。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生在月球上的人因为年老而死亡,所以还是无法测算。至少在一个世纪中,他们还没有变老。比如我,女士,我是地道的月球人,月球第三代,你猜我多大了?”
  “说真的,戴维斯上校,我为你的年轻感到惊讶,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年轻就来执行这项任务了。你看起来二十二岁左右。难道还不止?我想差不多了吧。”
  “女士,我很遗憾这里的重力使我无法向你鞠躬,谢谢。我早已过了二十二岁,并且有了妻室。”
  “什么?你在开玩笑吧?”
  “我不会冒昧地猜测女士的年龄,但如果你移民月球,你将青春长驻,至少可以多活二十年。”我看了一下单子,“其他剩下的东西我们月球都没有,所以我找不到要缴税的理由。另外一点,先生,我想你很清楚,开拓殖民地的成本早就以谷物的形式偿清了,我们的资源已快耗尽……但你们从没有按市场价支付给我们一分钱,正是因为如此,地球有关机构才一直这么顽固,他们想继续剥削我们。‘月球是地球的一个沉重负担,投资必须回报’,这只是月球政府继续奴役我们的借口,事实上,在这个世纪,月球没有花地球一分钱,地球最初的投资早已收回。”
  他竭力反击:“哼,我们为了发展空间运输已经花了上亿元,这笔钱你总不能说月球已经支付了吧?”
  “我可以举出很好的例子证明你们根本没理由以此向我们收费。你们有宇航飞行器,但那是用来运送你们地球人的。我们根本没有用过,月球连一艘宇宙飞船都没有,我们为什么要为从没有享受过的服务付费呢?就像单子中所列的一样,我们没有得到,凭什么交税?”
  “等一下,”传来一个自负的声音,“你们忽略了单子上最重要的两项:警察保护与军队。你们吹嘘愿为你们得到的东西付费……那么你们应该补交将近一个世纪以来的这两项税,那应该是笔相当大的数目,一笔大钱。”他沾沾自喜地笑了。
  我真想当场“谢谢”他!——但又怕教授责备我没有把他的话头逗引出来。这些人相互瞅着,点着脑袋,为能难住我感到高兴。  我又是一脸无辜:“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月球既没有警察,也没有军队。”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们享受联合国维和部队和警察的保护。他们的工资是地球相关机构支付的。据我所知,差不多一年前,就有两支维和重骑兵部队被送到月球上担负警察工作。”
  “哦,”我叹了口气说,“维和部队怎么就保护了月球,你能告诉我吗?我想你们中应该没有哪个国家会来袭击我们吧?我们相隔遥远,没什么值得别人嫉妒的东西。你不会说我们应该付钱请他们不要来打扰我?如果我们付钱的话,那岂不验证了‘一朝付了丹麦金①,永世难赶丹麦人’这句古话了?先生,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同联合国部队斗争……却绝不是付钱给他们!而那些所谓的警察,他们被送到月球上根本不是来保护我们的,在我们的独立宣言中,我们已经揭露了这批流氓的恶行——你们报纸报道了没有?(有些国家有,有些国家没有)他们疯狂地强奸杀人,无恶不作。现在他们都死了,请你们不要再往月球派送军队了。”
  【① 丹麦金是古时英格兰为丹麦进贡或筹措抗丹军费而征收的一种年度税,后作为土地税沿袭征收。】
  我突然感到很疲劳,觉得应该离开了。我真的很累,我就像一个演员,说呀说呀,说个不停,而且要达到教授期望的水平。实在是件吃力的苦差。
第十八章
  后来他们告诉我,在那次采访有人在暗中帮助我。有人提“警察”和“军队”,这其实是特意安排的。斯图·拉茹瓦可不愿冒任何风险,所有事都安排得滴水不漏。但等我知道时,我已经可以娴熟地应付这些采访了——采访简直没完没了。
  尽管很累,但那晚我还是没法好好休息,还必须接待愿意冒险到我们这里来的外交人员。他们几乎没人是正式来访,就连那批乍得外交人员也一样、,只是出于好奇来瞧瞧我们。
  只有一位倒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个中国人。看到他我们很惊讶;他是委员会的中国代表。我称他“张博士”,我们装作是初次见面。
  张博士当时是大中国的参议员,也是大中国在月球政府中的常驻首席代表。
  我再一次阐述了我们的观点,再加点内幕,把其他人打发了。
  我推着轮椅回到房间,不过马上又被叫到了教授那里。
  “曼尼尔,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来自中央王国的我们尊贵的来客。”
  “委员会那个老中国人?”
  “请注意,不要使用我们月球的讲话方式,小伙子。不要在这里用,哪怕和我在一起。他想知道我们所说的十倍、百倍的增长速度意味着什么。你去告诉他。”
  “告诉他实话还是糊弄他?”
  “实话,他可不是傻瓜。技术方面的问题你能应付下来吗?”
  “我准备过,没问题,除非他自己是个弹道学方面的专家。”
  “他不是,但你也不要不懂装懂,也不要先假设他是站在我们一边的!但如果他最后能得出结论,认为我们双方利益一致,他将对我们大有帮助。不要总想着说服他,他在我的书房里。祝你好运,记住要说标准英语,别用月球土话!”
  我进去后,张博士站了起来。我为我不能起身道歉。他说他能理解来自月球的绅士在这里工作的艰难,也理解我的种种不便。握手之后,他坐下了。
  “我就不客套了。你们讲过可以用廉价的方法把大吨位物品运往月球,你们是不是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我告诉他有个方法,先期投资巨大,但运行费用低廉。”先生,就是我们在月球上运用多年的方法,一个弹射器——一个可以使弹射舱脱离引力作用范围的弹射器。“
  他不为所动,“上校,你知不知道这个建议已经被提出好几次了,但都因为一些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被否定了,这跟空气压力有关。”
  “没错,博士。但我们相信,基于大量的计算机分析和我们的弹射经验,这个问题现在可以解决。我们月球的两家大公司月球之家公司和新加坡月城银行已经准备好联合起来,牵头组建一家企业,尝试这一计划,但他们需要得到你们地球的帮助。他们愿意和你们分享具有表决权的股票——虽然他们更愿意出卖证券,保留控制权。而他们最需要的是来自某个政府的特许权——永久性的土地使用权,在那里建造弹射器。也许可以选在印度。”
  (以上都是准备好的讲话。如果调查一下记录,他们就会发现月球之家公司已经倒闭了,而新加坡月城银行,作为一个正在发生巨变的国家的中央银行,整个情况也不容乐观。但讲话的目的在于最后一个词:印度。教授反复叮嘱我,这个词必须在最后讲出来。)
  张博士回答道:“不必担心财务方面的问题,只要有可行性,财政上应该也有可行性,但为什么选择印度?”
  “哦,先生,我们所运送的粮食中超过百分之九十都是印度消费的——”
  “是百分之九十三点一。”
  “是的,先生,印度对我们的粮食很有兴趣,所以印度很可能会合作。它会批给我们土地,提供劳动力和材料等等。但是我提到印度是因为它有广阔的地点供选择。这个地点要在高山上,而且离地球赤道不远,后者倒不是必要的,但对整个计划有帮助。关键在于这个地点必须在高山上,这就和你刚才提到的空气压力或空气密度有关。弹射舱要求必须处在一定的海拔高度上,负载弹射速度超过每秒十一公里,必须在空气稀薄甚至接近真空的空气中。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高山的理由。比如说离这里四百公里的楠达德维山,铁路一直通到离那里六十公里的地方,公路几乎通到山脚,海拔八千米,我不知道楠达德维山是否是个理想的地点。我只是从逻辑上分析,它可能是个理想的地点。这个地点最后应由地球工程师来决定。”
  “是不是山越高越好?”
  “是的,先生。”我说,“最好是能在赤道附近选一座高山,再通过设计弥补弹射舱由于地球自转造成的损耗。难点在于如何尽可能地避免这讨厌的厚厚的大气。对不起,博士,我不是有意要批评你们的星球。”
  “上校,这儿还有更高的山。说说你提议的弹射器的情况。”
  “这种弹射器的长度由加速度决定。我们认为——或者说计算机计算出——最好能达到二十倍于地球引力的加速度。有了这一速度,弹射舱便可以脱离地球引力,也就是说,弹射器的长度为百二十三公里。因此——”
  “请等一下!上校,你是建议打一个超过三百公里深的洞吗?”
  “哦,不!工程必须在地面进行,这样可以让冲击波扩散,让定子几乎呈水平延伸,每三百千米向上升起四千米——几乎是直线,地球自转偏向力和其他较小的变量会使它成为一条平缓的曲线。比如月球弹射器,肉眼可见范围内几乎是一条直线,一直延伸出去,隔几座山峰之后,弹射舱就看不见了。”
  “哦,我还以为你高估了当今的工程能力,我们能钻得很深,但不可能深到那种程度。请继续说。”
  “博士,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普遍存在的错误印象,你们才问我为什么在此之前这个弹射器没有被建造起来。我看过那些早期研究,大多假定弹射器是垂直的,或者说末端倾斜向上把宇宙飞船送人太空。但这是行不通的,也没必要。我想你们的这种假设是基于你们的宇宙飞船都是垂直或近乎垂直升空而来的。”
  我继续讲下去:“但他们那样做是为了到大气层上面,而不是进入轨道。脱离引力的加速度不是一个矢量,是无向量的,弹射器弹射出去的负载不会再回到地球,无论它向哪个方向弹射。哦……有两点要纠正一下:第一,不能对准地球本身,而是稍稍抬起来一点对准天空;第二,它必须具有足够的加速度以冲破大气。如果它朝正确方向前进,它能到达月球。”
  “是的,但这个弹射器是否一个月只能用一次?”
  “不,先生。如果你愿意可以每天一次,弹射时间要和月球在轨道上的位置相符。但事实上——这是计算机的分析,我不是太空方面的专家——这个弹射器几乎可以在任何时间使用,只需改变弹射速度,就可以到达月球。”
  “我无法想像。”
  “我也不能,博士,但——对不起,难道在北京大学没有一台特别好的电脑吗?”
  “有又怎么样?”
  (对方是不是更加面无表情了?一台智能电脑——装在机器里的大脑?或者是一台“活的”电脑,具有自己的意识?对我们来说,无论哪种可能都是件可怕的事。)
  “为什么不用最先进的电脑算出弹射器所有可能的弹射时间?有些轨道远离月球轨道,弹射舱要花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回到能被月球截获的地点;有些轨道离地球较近,能直接到达月球;有一些就像我们在月球使用的那样简单。每天都有一些时段可以选择短轨道。但负载弹射舱在弹射器里的时问不会超过一分钟。就看能以多快的速度将负载物准备就绪。如果能量充分而且计算机控制又是多功能的话,每次弹射有可能发射超过一个弹射舱。惟一让我担心的是那些高山,它们都覆盖着雪吗?”
  “大部分时间,”他回答,“到处是冰川、雪和光秃秃的岩石。”
  “先生,我出生在月球,对雪一无所知。定子在这个星球的强大引力下不但要稳固而且必须在二十倍地球重力加速度下经受住动态推力。我想它肯定不能建在冰川和雪上,是吧?”
  “我不是工程师,上校,但看起来不太可能。雪和冰川必须全部清理。天气也是个问题。”
  “我对天气也一无所知,博士。我只知道冰的结晶热量达到每吨33500万焦耳。我不知道把整个站点清理干净需要融化多少吨冰,需要多少能量?但在我看来融化所有的冰需要有一个反应堆,而这个反应堆所需能量相当于启动弹射器时所需的能量。”
  “我们可以建立反应堆把冰融化掉。早在几年前,南极大陆就已经解决了冰雪问题。不用担心这个。一个三百五十公里长、具有一定高度、没有冰雪覆盖、岩石坚固的地点——还有别的吗?”
  “不多了,先生。可以把弹射舱附近融化的冰收集起来,运送到月球上去,那可是运到月球上的最实在的物品啊——也是一种很经济的手段。而且钢制弹射舱能重复用几百次,我们可以用你们发射上来的弹射舱将粮食送往地球,也替月球节约一点原本就稀少的资源。月球方面做的改动不大,跟我们现在向孟买发射弹射舱的步骤差不多,使用固体燃料的制动火箭由地面控制中心编程控制。而且到那时会更便宜,因为需要的制动力小得多,原来需要制动每秒十一公里,到那时只需要制动每秒半公里——这样一来还有个好处,因为制动火箭是寄生重量,不需要那么重的火箭,有效载重也就相应地增加了。还有个方法可以增加有效载重。”
  “什么方法?”
  “博士,这超出了我的专业,但众所周知,你们最好的飞船都是以核聚变为动力,用氢作为反应堆,可在月球氢很贵,只能用其他代替品,不过效率不太高。设想一下,一艘适用于月球的巨大的、强有力的太空拖船吗?它可以用气化的岩石作为反应堆,能够进入驻留轨道,截取从地球弹射上来的弹射舱,带回月球表面。它可能很难看,缺乏创意——但不用人驾驶,甚至不用电子人驾驶,只需要地面计算机导航就行了。”
  “是的,我想这种船应该可以被设计出来。但我们不要使事情复杂化。关于这个弹射器的要点你都提到了吗?”
  “我想是的,博士。地点的选择是最重要的事。以楠达德维山为例,通过地图,我看到有一条又长又高的山脊一直向西延伸,其长度应该跟我们弹射器所要求的差不多。如果是真的,那将是个理想的地点——不用开辟,不用架桥。我并不是说那就是最理想的地点,但我们要找的地点就是这种类型:有很高的山峰,在山的西面有一条长长的山脊。”
  “我明白了。”
  张博士突然起身告辞。
  接下的几周里,我在十来个国家与他们的代表秘密会晤时重复解释着我的构想,所不同的只是与不同国家代表会谈时我会提到不同的山名。
  和厄瓜多尔代表会晤时,我指出琛坡拉索山几乎在赤道上,是个非常理想的地点。
  我向阿根廷代表强调阿空加瓜山是西半球最高的山峰。
  我对玻利维亚代表说我注意到安第斯山脉的上普莱诺山和西藏高原几乎一样高,但更靠近赤道,比地球上任何一处更容易找到适于建造弹射器的地点。
  我又和一位北美代表谈话,他和称我们为“暴民”的那个家伙是政治上的对手。我指出麦金利山可以与亚洲或南美的任何山脉媲美,还有夏威夷的莫纳罗亚山,那儿可是个非常合适的建造地址,夏威夷将成为世界太空港……我们说的世界不止是一个地球,今后,火星将被开发,三颗行星(有可能四颗)之间的货运都将经过这个大岛。
  我绝口不提莫纳罗亚山是座火山,相反我说我注意到它的位置允许弹射舱遭遇困难时安全溅落太平洋。
  在苏联,只提到了一座高度超过七千米的山峰。
  乞力马扎罗山、波波卡特皮特尔、洛根山、埃尔·利伯塔德山——我最喜爱的山峰随着国家的不同而不同,我们的要求只是该山峰在当地是“最高的山峰”。当我们到乍得游玩时,我发现大家都在说乍得的山脉很理想,他们的解释很合理,我都几乎相信了他们的说法。
  斯图·拉茹瓦的人不断向我提出诱导性问题,在他们的帮助下,我谈论了月亮表面的化学工程(这方面我其实一无所知),在有无穷无尽的活火山和太阳能以及无限的原材料,可以加工地球上极其昂贵或者根本不可能制造的产品——如果地球和月球间的廉价航运最终能实现,那么开发月球上的资源将会有利可图。
  谈话中我总是暗示地球上的月球政府的官僚根本看不到月球的巨大潜力(事实如此)。另外,我们明确答复:月球可以接受所有移民——因为这个问题不断被问及。
  这也是真的,虽然我们从未提到月球(有时是月球人)杀了大约一半新来的移民。但与我们谈话的人很少想过他们自己移民,他们总想强迫或说服其他人移民从而减少人口——降低他们自己的赋税。我们也看到各地食不果腹的人数不断上升,我们发射的粮食远不能满足要求,不过对这一事实我缄口不言。
  每年我们甚至不能为一百万个新来的移民提供住房、食物和培训,而一百万在地球上还不及大海里的一滴水,每晚生下的孩子都会超过一百万。我们接收的人中很多都不是自愿移民的,如果地球强制移民,把大批的人运到月球上来……月球对付新移民的办法只有一个:要么他不犯任何错误——不管是在人际关系方面还是在对待不打招呼便会猛咬一口的自然环境方面,要么成为哪条隧道庄稼地里的肥料。
  大批移民拥上月球意味着更多的危险,不可能帮助他们避开危险。
  然而教授讲的都是“月球的光明未来”,而我主要讲弹射器。
  在等待委员会将我们召回的几周里,我们做了很多事。斯图的手下准备了很多信息,就看我们能用多少。毋庸置疑,在地球上每过一周就会使我们折寿一年,可能对教授来说更加严重。但他从不抱怨,总是以迷人的魅力准备着一次又一次会谈。
  我们在北美多待了些时间。我们发表独立宣言的时间正好比北美英国殖民地发表独立宣言晚三百年,这具有极好的宣传效应。整个宣传由斯图的手下负责操作。虽然自从整个大陆由联合国统一掌管后,“合众国”已经名存实亡,但北美人民对它依然充满感情。他们每八年还要选一次总统呢。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英国还有女王?北美人民也为他们不存在的主权倍感自豪。“主权”这个词跟“爱情”一样,你想让它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主权”在北美意味着太多的东西,“7月4日”是一个有魔力的日子。我们在群众面前公开露面——这方面由14日联盟负责,斯图告诉我们除了开始阶段花了几个钱以外,其他根本没花多少。一动起来以后,捐款滚滚而来。“联盟”甚至靠这次活动把打算用于别处的经费一下子全部筹措到手了——北美人很乐意捐款,而且不在乎钱最后落到谁手里。
  我们到北美洲南部——墨西哥时,斯图用了另外一个日子。他的人让当地人以为政变是5月5日,而不是两周以后。他们夹道欢迎我们,用西班牙语大声喊道:“五月五节,自由独立,五月五节!”
  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对答的事一概由教授负责。
  但在7月4日的国家里,我听得懂当地语言,表现也更好些。斯图让我在公众面前不要装上左臂。他们把我衣服的左袖缝了起来,然后说我“为自由而战”失去了左臂。
  每当别人问我有关左臂的事时,我只需要开个玩笑就行,“瞧瞧喜欢啃指甲会落个什么下场吧”——然后转移话题。
  我从来不喜欢北美,哪怕是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它不是地球上最拥挤的地方,只有十亿人口。可你瞧,在孟买,人们还能仰卧在人行道上;而在大纽约,人们只能身上裹着毯子站着睡觉——我怀疑是否真有人睡得着。幸好我还有把轮椅可坐。
  在肤色混合地区是另一种情况:他们很在意肤色——尽管他们不断强调他们毫不在意。第一次来到这里,我皮肤的颜色不是太浅了就是太深了,他们总是希望我能对自己毫无概念的种族问题发表看法。老天,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基因是什么。我的一位祖母来自亚洲的某个地方,那里入侵者像蝗虫一样频繁骚扰,所到之处,奸杀掳掠,无恶不作——干吗不去问她?
  像印度那样种族主义公然盛行的地方反倒简单些。如果你不是印度人,你就什么都不是——当然,印度各种族之间也彼此瞧不起。不过,身为“奥凯利·戴维斯上校,自由月球的英雄”,我不必去应付北美的逆向种族主义。
  我们被一大群人包围着,个个都想关心我们,急切地想提供帮助。我让他们为我做了两件事情——以前来这里参加培训时我从来没有时间、金钱或精力去做的事:我观看了扬基队的比赛,参观了塞勒姆。
  我真应该保留我的幻想。通过电视看棒球效果更好,你可以真的好好看球,用不着在二十万人中挤来挤去。还有,真该有谁把那个外野手毙了。我在恐惧中观看了大部分比赛,后来他们不得不把我连同轮椅从人群中硬拉出了——但我还是告诉东道主我过得很愉快。
  塞勒姆跟波士顿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但花在那儿的时间并没有浪费,我在石桥边献上花环,并作了一个演讲,全程都拍了录像。
  教授很喜欢这个录像,他总能自娱自乐。关于月球的光明未来,他也总能说出点新花样来。
  在纽约,他向一家名为“兔子饭店”的连锁店总裁描绘了月球上的旅游景点——一旦旅游费用在大多数人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到月球的旅游将很便捷,还包括护航服务、充满异国情调的顺路旅游、赌博——不用交税。
  最后一点激起了大家的兴趣,所以教授趁势把它扩展到了“延长寿命”这个主题——退休旅馆的连锁店,在哪地球人可以靠地球上的养老金生活,但却可以比在地球上多活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虽然是作为一种放逐——但哪一种更好呢?在月球逆向种族主义指为免除黑人在入学、受雇等方面受歧视而采取强制性平等措施而在客观上形成的对白人利益的损害。
  塞勒姆是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北部港市。波士顿东北驱车需行一个小时。1692年发生“塞勒姆巫师案件”。十七世纪美洲新英格兰移民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各国通过它的代理按需要分配它的托管财产。
  他问:“你对你的承认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说:“以上帝的名义,你在说什么呀?我从没承认过什么!”
  《大纽约时报》刊登:
  月球“副部长”说:“食物属于饥饿的人”纽约今日——自称“自由月球武装部队上校”的奥凯利·戴维斯先生,在一次宴会上试图争取地球人对联邦国月球殖民地暴动者的支持。他主动对本报宣称大宪章中规定的“免于饥饿”的条款适用于月球谷物运输——
  我向教授请教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
  “通常是用另一个问题来对付那个不友好的问题。”他告诉我,“永远不要让他自己发挥,他会在你话中添油加醋。这个记者——他瘦吗?能看见肋骨吗?”
  “不,他很魁梧。”
  “我想按照他所引用的那个行政命令,他一天不用消耗一千八百卡路里。你可以问他遵从配额多久了?为什么又放弃了?或者问他早饭吃什么——然后不管他回答什么,都要表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或者如果你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想了解点什么,那么你就以反问的形式转移到你想说的那个主题上。然后,不管他答什么,你只管说自己想说的话,然后叫其他人提问。没有逻辑——这是一种策略。”
  “教授,在这儿,没有人一天只按配额消耗一千八百卡路里。在孟买可能有,但这里没有。”
  “曼尼尔,所谓的‘等额配给’只是虚构。在这个星球上,一半食物都在黑市流通,或者不是按照规定计算的。也许他们有两套记录,交给联合国的数据与经济根本没有关系。我敢肯定在食物委员会的印度代表没有报告真实数字。印度保持沉默是因为它从月球得到了大份额……然后再‘以饥饿为手段玩弄政治花招的’我想你应该还记得这句话吧,也就是用我们的粮食来控制国内选举。去年,喀拉拉邦发生了一次计划中的饥荒。你有没有看到过这则新闻?”
  “没有。”
  “因为这件事根本没有报道。对管理者来说,管理民主是件很奇妙的事,曼尼尔……它最大的筹码是‘新闻自由’,而‘自由’又被定义为‘负责任的’,再由管理者来定义什么是‘不负责任的’。你知道月球最需要什么吗?”
  “更多的冰。”
  “不,是一个新系统,不能一切都依靠仅仅一个电脑网络。我们的朋友迈克是我们最大的危险。”
  “什么?你难道不相信迈克?”
  “曼尼尔,在一些问题上,我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就以新闻自由为例吧,有个经典说法形容限制‘一点点’新闻自由’——‘一点点’怀孕。只要有人——哪怕是我们的同盟者迈克控制了我们的新闻,我们就没有自由,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希望某天我能拥有一份报纸,不依靠任何来源和渠道。我甚至乐意用手抄,就像本杰明·弗兰克林当时办的报纸一样。”
  我对这个问题弃权。“教授,假如会谈失败,粮食运输停止,结果会怎么样?”
  “月球人会对我们大为恼怒……很多地球人会死去。你看过马尔萨斯①的书吗?”
  【① 马尔萨斯(1766~1834),英国经济学家,以所著《人口论》知名,认为人口按几何级数增长,而生活资料按算术级数增长,如不抑制人口过度增长.必然引起“罪恶和贫困”。】
  他伸出手,抚摩着发亮的炮管。“曼尼尔,曾经有一个人,他像这儿的很多理事一样,干一份纯粹装门面的政府工作,拭擦政府大楼的黄铜大炮。”
  “政府大楼怎么会有大炮?”
  “这无关紧要。他干了好几年,以此糊口,还略有节余,但他不可能靠干这个挣一份前程。所以某天他辞去了他的工作,拿出积蓄的钱买了一门黄铜大炮,自己干起事业来了。”
  “听起来像个白痴。”
  “毫无疑问,但是,我们撵走监守长官的时候,不也跟他一样吗?曼尼尔,你会比我活得长。如果月球要选用一面旗帜,我希望上面的图案是一门炮,或者是红色的杠杠,象征我们引以为豪的家世。你认为能做到吗?”
  “如果你能画出来,应该没有问题。但要旗帜干什么?走遍月球连根旗杆都找不到。”
  “它能在我们心中飘扬……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竟然想要与政府对抗,旗帜就是我们的象征。你记住了吗,曼尼尔?”
  “当然。到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谈话。他私下已经在使用氧气帐篷了,但没有在公众面前使用。
  我们来到中央管理地区的一个名叫肯塔基州列克星顿的地方。
  在这里,我的“无知”和“顽固”表现得淋漓尽致。可有件事没有规章可循,也没有现成的答案,那就是月球的生活。
  教授让我跟他们讲实话,强调温暖、友好的方面,多说说跟地球不同的稀奇事。  “记住,曼尼尔,到过月球的只有几千人,只占百分之一中很小的一部分。在大多数人看来,我们就像动物园里稀奇的动物红杠,象征囚服,月球人的祖先,大多是流放此地的囚犯。那样有趣。还记得在老圆工贝的龟展吗?我们就像那些龟。”
  我当然记得,他们不断骚扰那些乌龟,把它们弄得精疲力尽。但当那队男男女女开始向我询问月球的家庭生活时,我还是很乐意回答。
  我略去月球社区男人过多,比例严重失调不说。在月城,生活主要就是家庭,按地球的标准来讲是单调的,但我喜欢它。其他各地区的情况也大体相似。人们工作、养育孩子、闲聊,晚上一家人聚餐时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没有太多可说的,所以我便讲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其实,月球的每个习俗都来自地球,因为我们都是从那里来的。但地球太大了,譬如密克罗尼西亚的习俗在北美人看来会很奇怪。
  有个女人——我不想称她为女士——想知道月球上婚姻的情况。首先,在月球上是不是不拿证书就可以结婚?
  我问他们什么叫结婚证书?
  她的同伴说:“米尔德里德,跳过这个问题吧。拓荒社会从来就没有结婚证书。”
  “但你们不做记录吗?”她坚持问道。
  “当然,”我同意,“我家有一本家谱,里面差不多记录了从第一代在约翰逊市落户以来的每次婚礼、出生、死亡,每一件有重要意义的事情,不仅包括直系亲属,还包括旁系亲属。除此之外,有个学者出于爱好,在我们居住区到处寻找古老家族的家谱,想撰写一部关于月城历史的书。”
  “可难道你们没有官方记录吗?在肯塔基我们的记录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
  “女士,我们在月球上住的时间还没有那么长呢!”
  “是的,不过——好吧,在月城一定有城市书记员吧。也许你可称他为‘市记录员’。一个专门记录这些事的政府官员。”
  我说:“我想没有,女士。有一些赌注登记经纪人做一些文书工作,如合同盖章、合同记录等。这也是为了那些不能读写和不能自己做记录的人而设的,但我从没听说过结婚登记。不是说不允许登记,而是从未听说过。”
  “真是随心所欲。还有一个传闻说月球上离婚极其容易!我敢说那也是真的!”
  “不,女士,你不能说离婚很容易,需要理清办妥的事太多了。哦……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女士说她有两个丈夫——”
  “两个丈夫?”
  “可能更多,可能只有一个,或者可能是更复杂的婚姻形式。就让我以一个女人和两个丈夫为例。她决定与其中一个离婚,假如两个丈夫很友好,另一个丈夫也同意,她打算离掉的那个男人也没有小题大做(虽然离婚不会使他受益)。好了,她与他离婚了,他走了,但仍会有无穷的事留下来。两个男人可能是商业上的伙伴——丈夫们之间通常是商业伙伴。离婚会破坏合伙关系,因而要解决钱的问题。房子可能是他们三个共有的,虽然房子在她的名下,但一般是丈夫出钱买的或者租用的。考虑更多的往往是孩子的抚养问题等。很多事情,不,女士,离婚绝没那么简单。十秒钟内就可以和他离婚,但可能要化十年时间才能把零零碎碎的事情处理完。在这儿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如果这都算简单的婚姻,那么什么是‘复杂’婚姻形式呢?”
  我开始解释一妻多夫制、宗族婚姻、群体婚姻、家系婚姻等等。  女人说:“你把我弄糊涂了。家系和宗族婚姻有什么不同吗?”
  “大不一样。以我为例。我很幸运地成为月球上最古老的——我颇为偏激地认为也是最好的家系中的一员。你们刚刚问到的离婚,在我们的家庭从来没有过,可以打赌以后也不会有。家系婚姻年复一年,不断加固,大家学会了和平相处,谁都不会想到离开。还有,从不会发生全体妻子一致同意与一个丈夫离婚的事。大分热心了,但在我生命中,我的家庭是最重要的。没有他们,我像都长生不老。但到那时她可能会被家庭选中,从家庭传统看通间去树立榜样。她做事理智,避免犯错。即使犯了,其他妻子也如果需要我去死,我会毫不犹豫,因为我的精髓还会继续存在。亲爱的女士,我想你会觉得我们月球的婚姻习俗有点怪异吧。”
  “拿我同事所赞扬的婚姻类型来说……他的赞扬是很有道理的,我可以向你担保, 当然,他个人的偏好除外。我母姜羞泣有偏袒。在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家系婚姻是最能保存资本和保障儿童福利的方法,而这正是婚姻的两大基本社会功能。人类:总不免要和自然环境打交道。家系婚姻正是为达到这个目的的非常成功的发明。月球其他婚姻形式也是为了达到同一个目的,但没有家系婚姻那么好。”
  他道了晚安,离开了。
  我总是随身带着我的一张全家福,最新的一张,我们和怀娥明的婚礼。新娘们很漂亮,怀娥光彩照人,我们其他人则满面幸福,大爷看上去高大骄傲,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
  他们奇怪地看着这张照片,我感到有些失望。
  一个名叫马修斯的人说:“你能把照片给我吗,上校?”
  我犹豫了。“我只有这么一张,离家又那么远。”
  “就一会儿。我是说,让我把它拍下来。就在那儿,你连手都不用放开。”
  “喔,当然!”
  照片中我并不好看,只有一张脸,但怀娥很漂亮,勒诺更漂亮。
  他拍下了这张照片。
  第二天早上,他们冲进了我的套间,叫醒我,把我逮捕了。他们把我从轮椅上带走,将我锁在一个装有铁栅的牢房里。据说是因为我犯了重婚罪、一夫多妻罪,公开道德败坏并公开煽动别人这样做。
  幸亏姆姆没有看到。
第十九章
  斯图花了一整天才将此案转到联合国法庭,结果法庭拒不受理。律师要求外交豁免权,可联合国的法官们偏偏不进这个圈套。他们声称除了“煽动”这条罪名证据不足外,其余的都超出了低级法院司法权的管辖范围。联合国的法律不管婚姻的事,也不可能管,只有一条规定,要求每个国家对其他兄弟民族的婚俗施以“完全的忠诚和信任”。
  在这一百一十亿人中,几乎有七十亿人生来就视多配偶制为理所当然。于是,斯图的民意操纵者就“迫害”大作文章,帮我们赢得了许多人的同情——那些人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我们。他甚至替我们博得了北美及其他视多配偶制为非法的国家的同情。同情我们的还有那些信奉“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人。一切都好,因为我们的困难正在于如何引起别人注意。对大多数地球人来说,月球人无足轻重,我们的反叛他们压根儿没注意。
  斯图的手下甚至想找个办法让我被逮捕。我对这种安排毫不知晓,直到几星期后,形势逐渐好转,我也看到逮捕我产生了良好的效果,他们这才把从前的打算告诉我。他们选了一个愚蠢的法官,一个不诚实的行政司法长官,充分展示他们野蛮的偏见——这种偏见是我的那张幸福的照片引发出来的,斯图后来承认,戴维斯家庭里的各种肤色令法官很恼火,以至于愚蠢地胡作非为。我本以为姆姆不会目睹我的耻辱,这是我惟一的安慰。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透过铁栅栏,拍下了我神情凝重的照片,刊登在月球的每份报纸上。月球报纸转载的是地球一方最恶毒的报道,有意不登那些谴责不公正行径的文章(后者的数量其实比前者多得多)。但我应该对姆姆有更多的信任,她丝毫不以为耻,只是恨不得到地球把那些人撕成碎片。
  这件事在月球上产生了很好的效果。经过这次愚蠢的事件,月球人变得空前团结。大家都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人身攻击,而“亚当·塞勒涅”和“玩笑者西蒙”更是推波助澜。除了“女人”这个话题以外,月球人是宽容的。每一位女士都认为地球的新闻报道是对她们极大的侮辱,于是,连最不问政治的男人都激发起来了。还有个副产品。老犯人总是自居于那些未被流放的人之上。回到月球以后,我发现许多来欢迎我的前囚犯大声喊着“嗨,狱鸟”——我被他们接受了。
  但在当时,我一点也感觉不到这些好处!我被他们推着四处走,像牲畜一样被虐待,按指印,拍照片,吃猪狗不如的食物,受无休止的耻辱。要不是受强磁场的制约,我早就想杀人了——如果我被逮捕时还带着六号手臂的话,我已经杀人了。
  这股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一被释放,马上就心平气和了。
  几个小时以后,我们踏上了前往阿格拉的路途,委员会终于传唤我们过去了。能重新回到土邦主皇宫的套房里,感觉真是太好了,可惜三个小时内跨越十一个时区,身体实在受不了。我们睡眼惺忪地赶去听证,靠药物提神。
  这次所谓“听证会”,其实完全是单方面的。主席在上面讲,我们在下面听。
  他讲了一个小时,我对他所讲的内容总结如下:我们荒谬的要求被拒绝了。月球当局不会放弃他们神圣的托管财产。地球的月亮上的骚乱是不能容忍的。近期的暴乱显示当局过于仁慈了。他们将实施一个更为激烈的计划,一个五年计划。在计划期间,他们将全面改革月球各阶层的生活。法律法规正在起草中,为保障“委托雇员”的利益,将建立民事法庭和刑事法庭。所谓“委托雇员”,不仅仅指包括未服完刑期的流放犯人,而是全体月球人。在月球上建立公立学校,同时也将为“委托雇员”建立成人学校。还将创立一个掌管经济、工程、农业的计划委员会,最充分、最有效地开发利用月球资源和雇佣劳动力。在科学地安排资源和劳动力之后,月球完全可以在五年内使粮食运输增长四倍——这是过渡期间的目标。第一阶段,将从没有潜力的行业中抽调大批受庇护雇员,动工兴建一个巨型农田隧道系统,目的是在2078年之前通过水栽法产生出第一批粮食。这些巨大的新农场将由月球政府科学管理,而不是任由个人心血来潮地胡来。预计当这个五年计划到期时,这个系统应该能够大量出产粮食,粮食运输额度也将相应提高。与此同时,仍允许委托雇员从事个体种植。但由于旧的方法效率太低,他们将被纳入新的生产系统,一步步淘汰。
  主席从文件中抬起头:“简而言之,月球殖民地将走向文明,并将与地球文化协调,接受管理。尽管这次任务令人不快,但我觉得——作为一个公民,而不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席——我觉得我们要感谢你们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并开始改革这个极为糟糕、亟待扭转的局势。”
  我准备痛斥他的言论,“委托雇员”?没想到奴隶这个词还有这种变体!不料教授平静地说:“我看这个计划很有趣。我能问些问题吗?我只想了解一些情况。”
  “了解情况?可以。”
  北美委员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但别妄想我们会接受你们这些穴居人的讨价还价!注意你的态度!你要知道,这件事你脱不了干系。”
  “秩序!”主席说,“请继续,教授。”
  “我对‘委托雇员’这个词感到好奇。它的意思是不是说,地球的卫星上的大部分居民不再是受管制对象,而是自由人了?”
  “当然。”主席漠然道,“我们已研究过这个新政策的合法性。来自联邦国不同成员国的殖民地居民除了少数外,百分之九十一都具有公民身份,有些是原来就有的,另外一些是继承得来的。那些希望回原来国家的人有权这么做。有个消息你听了肯定很高兴,有关当局正考虑为打算回国的人安排一项贷款。此计划可能在国际红十字会的监督下进行。我要加一句,我本人完全支持这个计划,这样一来,任何人都不能再说月球人是‘奴隶劳工’了。”他自鸣得意地笑了。
  “我懂。”教授表示赞同,“非常人道。请问委员会——或是当局——可曾考虑到这个现实,那就是大多数人——应该说是所有人——都认为月球居民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适应在这个星球上生存?他们遭受了非自愿的永久性放逐,经过了不可逆转的生理变化,已经适应了月球的生存环境。地球的重力场是月球的六倍,他们再也不能重新在地球过上舒适、健康的生活了。”
  那个混蛋噘着嘴,好像这个问题他以前从未想到过一样。“就我自己来说,我认为你讲的未必全对。也许有一点是对的,但其他则不然。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你现在就在这里,所以月球居民回到地球也不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样,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回来。我们希望他们选择留在月球,我们也鼓励更多的人移民到月球。但这些决定权都属于个人,他们享有大宪章所保证的自由。而所谓的生理现象——这方面跟法律无关。如果有人认为留在月球上更慎重,或者会更快乐,那是他的权利。”
  “我懂,先生。我们是自由的。我们有留在月球工作、完成你们安排的任务、拿你们定好的工资的自由……或者我们有回到地球上等死的自由。是个年轻人,我会自己要求移民到月球。多好的机会呀!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因为你的曲解而烦恼——历史会还我们公正的。”
  我对教授的表现感到非常惊讶,他竟然没跟主席吵起来。他接连几星期紧张工作,又加上一路劳顿,我真担心他受不了。
  他说:“尊敬的主席,我相信到月球的航运不久就会恢复,能否麻烦您安排一下,让我和我的同事搭上第一班航船?我必须承认,先生,对我们来说,我刚才提到的引力确实是个大问题。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我们必须回家了。”
  (没有一句话提到谷物装运,也没提到“扔石头”,更没提到抽打奶牛是得不到牛奶的。听起来,教授是太疲劳了。)
  主席向前倾了倾身子,对此似乎很满意。他一本正经地说:“教授,那种做法具有一定的难度。坦率地说吧,依照大宪章,你犯了叛国罪……我们正在考虑这一项控告。当然,就你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来说,我想最多只是缓刑,不会当真把你送进监狱。让你回到你发动暴乱的地方,让你再在那里兴风作浪,你认为这么做妥当吗?”
  教授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意思。那么先生,我能告退吗?我真累垮了。”
  “当然。但你要服从委员会的安排。听证会休会。戴维斯上校。”
  “有事吗?”我正将轮椅转过来,想立刻让教授出去。我们的侍者都已在门口等着了。
  “我想跟你谈谈,在我办公室。”
  “嗯——”我看了看教授。他两眼紧闭,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但他动了动一根手指,示意我过去。于是我说,“尊敬的主席,与其说我是个外交家,还不如说我是个护士。我得照看他。教授年纪大了,又有病。”
  “那些侍者会照看他的。”
  “好吧……”
  坐在轮椅上,我尽可能靠近教授,俯在他身上,“教授,你好吗?”
  他耳语道:“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同意他的看法,只需敷衍他。”
  一会儿,我跟主席来到他的房间。他锁上隔音门,但也没用。很可能房间里装了一打窃听器。还有,我自己的左臂上也有一个。
  他问我:“来点饮料吗?咖啡如何?”
  “不用了,谢谢,先生。在这里我得节食。”
  “我想也是。可我不明白你是不是真的离不开轮椅?你看上去很健康。”
  “如果迫不得已,我能撑着穿过这个房间。但很可能会晕倒,或者更糟。所以我宁可不冒这个险。在这里,我比原来重了六倍。我的心脏还不适应。”
  “我想也是。上校,听说你在北美遇到了些麻烦,对此我真的很抱歉。那真是个野蛮的地方。我一直不喜欢。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约见你的原因吧。”
  “不知道,先生。我认为在适当的时候你会告诉我的。我倒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还是叫我‘上校’。”
  他大笑一声:“我想是出于习惯,毕竟做了一辈子的外交官了。不过你继续拥有这个头衔也挺好的。你觉得我们的五年计划如何?”  我认为这计划糟透了,但我却说:“看得出经过精心筹划。”
  “确实花了好多心血。上校,看上去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从你踏上地球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留心你的背景和来历。不仅如此,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你的想法都了如指掌。你是在月球上出生的,那么你认为你是个爱国者吗,我是指月球的爱国者?”
  “我想是吧。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你说得很对——这只在你我私下说说。那个霍巴特真是个老混蛋。上校,那是个很不错的计划……只可惜少了个执行者。如果你真是个爱国者,或者说是一个把国家的最高利益放在心上、讲求实际的人的话,你可能是执行这计划的最佳人选。”他举起手,拦住了我,“别急!我并没有要你出卖自己,做叛徒,或者是任何类似的荒唐事。我只是给你个机会,做一个真正爱国志士的机会——而不至于使自己成为一个丧身于失败的或无法实现的事业的伪英雄。我这么说吧,你认为月球殖民地能抵御地球上联合国调集过来进行镇压的所有势力吗?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军事人员——我很高兴你不是——你是个技术人员,这个我也知道。你实事求是地估计一下,要毁灭月球殖民地得需要多少飞船、多少炸弹?”
  “一艘船,六枚炸弹。”
  “正确。天哪,跟一个明智的人交谈实在是太棒了!其中的两枚必须非常大,可能需要特制。在爆炸区以外的各地区内可能会有少数人存活下来。但一艘船肯定能在十分钟内把月球搞定。”
  “我承认,先生。但德拉帕扎教授已指出,抽打奶牛是得不到牛奶的,当然更不能毙了它。”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一个多月什么都没做?我的那个白痴同事——我不愿提他的名字——说到了‘讨价还价’。讨价还价不会激怒我,会谈嘛,而我只对结果感兴趣。不,我亲爱的上校,我们不会毙了奶牛……可是如果实在被逼无奈的话,我们会警告那些奶牛,小心我们会毙了它们。氢弹是昂贵的玩具,我们玩不起,但炮弹还买得起。我们把它会发射到光秃秃的岩石上,警告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但这不是我们想要的——这可能反而会惊吓奶牛,使牛奶发酸。”他又狼嗥似的大笑起来,“最好能劝服老母牛心甘情愿地投降。”
  我不答腔,等着他开口。
  “你不想知道我们怎么劝服奶牛吗?”他问道。
  “怎么做?”我应和着。
  “通过你。别忙,听我解释——”
  他许诺要大大地提拔我,夸下海口要把地球上或月球上的某个王国赏赐给我。我的工作是“临时保护者”,如果我干得好,当然可以成为“永久保护者”。我得让月球人相信他们不可能取胜,要让他们相信这个新的计划对他们有利——强调利益、免费学校、免费医院等等——细节以后再谈,重要的是,任何地方都会和地球一样归政府管制。一开始税收会很低,在工会会费中自动扣除,用粮食运输的收入回扣来支付。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当局不会再派小孩子去干大人的工作了——当局将即刻向月球派遣两个团的警察。
  “任用那些该死的‘维和重骑兵’是个错误,”他说,“我们不会第二次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不瞒你说,我们之所以在这个计划上花了一个月时间,就是要让和平控制委员会相信,维持遍布六个大区和五十个小居民区的三百万人的治安只靠几个人是做不到的。所以一开始就得派送足够多的警察——不是战斗部队,而是军事警察,尽可能做到既镇压住平民,又不至于怨声载道。除此之外,这次他们中将有十分之一的女性——这样就不会再发生强奸这类事了。怎么样,先生?你认为你能做到吗?你该明白,从长远来看,为你们的人民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说我要仔细研究一下,尤其是这个五年计划的计划和定额。我不能仓促地做出决定。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他表示赞同,“我会给你一份我们已编排好的计划复印件,你带回去慢慢研究,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不过你得直截了当地向我保证,保证你会保守这个秘密。其实这也谈不上秘密……但是在公开之前最好还是保密。说到宣传,你需要帮助——你会得到帮助的。我们会把真正的精英分子送到月球上,付给他们足够的报酬,让他们像那些科学家一样用离心机锻炼——这些你知道。这次我们不会再犯错了。霍巴特这个大笨蛋——他其实已经死了,对吗?”
  “不,先生,他没死。只是老迈不堪了。”
  “应该杀了他。这是计划的复制件,你拿着。”
  “先生,提到老人——我想德拉帕扎教授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活不过六个月了。”
  “那最好,难道不是吗?”
  我尽力使自己显得无动于衷,“你不知道,他深受人们的爱戴和尊敬。我最好还是让他相信关于氢弹的事,你是说到做到的——拯救生命正是他作为一名爱国者的应尽职责。再说,如果他死了,我就得独身回去……我肯定也活不久,那么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设法达到目的了!”
  “嗯……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明天再谈。说定了,明天下午两点见。”
  我离开了。
  一被推进卡车,我就开始发抖,恨不得破口大骂。我实在没什么更文明的办法。
  斯图与教授一起在等我。“怎么样?”教授问我。
  我向四周看了看,指指耳朵,于是三个头凑在一起,又用两床毯子把三人盖住。担架四轮车和我的椅子都没有窃听器;我每天早上都要检查。但在这间屋子里,还是躲在毯子里说话比较安全。
  我开始了。教授阻止了我:“先别谈他的祖先,讲事实。”
  “他给我提供监守长官的工作。”
  “我想你一定接受了。”
  “百分之九十。我要先研究研究这堆垃圾,明天再给他答复。斯图,我们什么时候实施‘冲刺计划’?”
  “已经开始了。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如果他们允许你回来的话。”
  接下来的五十分钟我们非常忙碌。
  斯图带来一个缠着腰布的骨瘦如柴的印度人,三十分钟后他已经打扮得跟教授的双胞胎兄弟一样。斯图将教授从四轮床移到长沙发上。复制我更简单。傍晚时分,我们的替身坐着轮椅被推进套间的起居室,晚餐也送进来了。有几个人进进出出——出去的人中有斯图尔特·拉茹瓦,他挽着一个身着纱丽的印度老女人,后面还跟着一个胖乎乎的印度人。
  让教授站起来,走到屋顶真是太难了,他从未穿过动力助行器,又没有机会练习,而且在床上平躺了一个多月。
  幸亏有斯图扶着他,还算能勉强保持平稳。我咬紧牙关,一个人爬上了要命的十三级台阶。当我到达屋顶时,心都快蹦出来了。我尽力不使自己晕过去。
  按照预先安排,一艘小飞船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出现了。
  十分钟后,我们登上了这艘我们上个月租来的小船,两分钟后便出发飞向澳大利亚。安排这艘船肯定花了不少钱,但没有办法,没有便船可搭。
  教授躺在我身边舒展身体,我喘了口气,问道:“还好吗,教授?”
  “还好,有点累。挺失望的。”
  “是的,挺失望的。”
  “我指的是没有看到泰姬陵①。年轻时我一直没机会——可如今有两次离它只有咫尺之遥,上次停留了几天,这次又停留了一天……可惜还是错过了,看来永远没有机会了。”
  【① 泰姬陵,即泰吉·马哈尔陵,在印度北部名城啊格拉,系17世纪莫卧儿帝国皇帝Shahlaha11为英妃MumtazMahal建造的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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