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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厉的月亮》[美]罗伯特·海因莱因

_12 罗伯特·海因莱因 (美)
  布罗迪想用更多的弹射器来摧毁离开驻留轨道的飞船。他对弹射舱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的炮手们处在暴露点。我不想做太多争论,因为大部分剩下的导弹已经发射出去,在慢速轨道里运动,其余的会很快补上——我想我们不会再用老的弹射器了。
  希内的意见是最好在北美理事会的主建筑上投放炸弹。“我了解美国人,在他们发配我之前,我也是个美国人。他们曾因把国家事务的管理权交给联合国而痛不欲生。打垮那些官僚,他们将站在我们这边。”
  令斯图不满的是,沃尔夫冈竟认为假如所有证券交易所在战争结束之前都关闭,那么他们的“投机买卖”会进行得更好。
  芬想拼死一搏——警告他们让那些飞船撤离我们的领空,如果他们无动于衷,就对他们动真格的。“希内对美国人的了解是错误的。我也了解他们。北美是联合国中最坚不可摧的,他们的速度极快。他们已经把我们称为刽子手,因此我们应该狠狠地打击他们!集中打击美国,取消打击其他国家。”
  我溜了出去,和迈克谈了一会儿,并作了一些笔记。回来时他们仍在争执不休。
  我一坐下,教授就抬头问:“野战司令,你还没有发表意见呢。”
  我说:“教授,我们难道非得用那个无聊的‘野战司令’的头衔吗?那批吃奶娃都没来参加会议,这会儿咱们可以说老实话。”
  “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曼尼尔。”
  “我一直在等,看大家能不能达成一致意见。”
  没有结果。
  “搞不懂为什么我必须要有自己的意见,”我继续说,“我只是个当差的,我在这儿是因为我知道如何编制电脑导弹藉程序。”我边说边盯着沃尔夫冈——他是个第一流的好同志,又是个爱说脏话的知识分子。我只是个话都说不好的电脑技师,而沃尔夫在被判刑之前毕业于一所一流名校——牛津大学。除了教授,他几乎不听任何人的话。哦,还有斯图——斯图也受过很好的教育。
  沃尔夫很不自在地说:“得了吧,曼尼尔,我们当然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没有看法。轰炸计划制定得非常周全。当然,任何人都可以提出批评。但我还没有找到任何正当理由表明要改进这项计划。”
  教授说:“曼尼尔,为了我们大家的利益,你能不能再跟我们说说对北美的第二次打击?”
  “好的,第二次轰炸的目的是迫使他们耗尽拦截导弹。每一次发射都瞄准一些大城市——我指的是,靠近大城市。在我们轰炸前,我们会通知他们——还有多久,希内?”
  “我们现在正在通知他们。但我们还可以改变,而且必须改变。”
  “也许吧,宣传并不是我的事。大多数情况下,瞄准目标,迫使他们拦截,这就意味着必须选择近水目标——这也非常麻烦。除了杀死鱼和不肯远离水的人外,还将引起巨大的风暴。”
  我看了一下手表,意识到得拖延时间。“西雅图在帕洁特海峡有一个袭击目标,旧金山也将失去两座重要的桥。在洛杉矶的长滩与圣卡塔利娜岛之间有一个袭击目标,另一目标在离海岸几千米处。墨西哥城位于内陆,所以我们在他们视野能及的波波卡特皮特尔设置了一个目标。盐湖城的湖内也有一个目标。我们没有在丹佛市设置任何目标,但他们能看到科罗拉多斯普林斯发生的一切——因为一旦夏延山脉进人我们的瞄准线,我们将再次袭击它,而且要持续不断地袭击。圣路易丝和堪萨斯城的河流将遭到轰炸,新奥尔良也一样——有可能被淹没。所有五大湖旁的城市都会被袭击,一长串的地名——需要我念吗?”
  “等一会再念吧,”教授说,“请继续。”
  “波士顿的海港,纽约的长岛海峡,以及长岛的两座最长的大桥之间——我们已经采取了措施,以避免破坏这两座大桥。沿东海岸往南,特拉华湾旁边有两个城市,切萨皮克湾也有两个,蒌鳞,烈涵中一个极具历史意义和浪漫色彩。继续向南我们向三个更大的城市进行水域轰击。在内陆我们要攻击辛辛那提、伯明翰、查塔努加、俄克拉荷马城,全部是轰炸河流或山脉。是的,还有达拉斯——我们要摧毁达拉斯的空间基地,炸毁飞船,上次我们缴获了六艘。我们不想杀死任何人,除非他们坚持站在目标上。达拉斯是个完美的袭击目标,空间基地很大,既平坦又宽敞,也许有一千万人能看见我们在袭击它。”
  “如果你能击中它。”希内说。
  “一定能击中,而不是‘如果’。每一颗导弹后面都跟着一颗后备导弹,第一颗导弹之后一小时,后备导弹再轰击一次。如果这两颗都没有命中,我们将发射可转向的后备导弹——比如瞄准特拉华湾和切萨皮克湾这一组,很容易转换目标。五大湖区组也一样。但达拉斯有充足的防御力量——我们估计它会严防死守。既然炸弹能在远距离装载,我们就有足够的对其进行轨道调整的空间。只要北美面向我们,发射后备导弹只需六小时——最后一批岩石导弹可以发射到北美大陆的任何地方……弹射舱离奔赴目标所花的时间越长,越利于我们远距离调整方向,袭击离原定目标很远的新目标。”
  “我不大明白。”布罗迪说。
  “这是一个矢量问题,法官。制导火箭可以赋予导弹一个每秒很多米的侧向量。矢量越长,偏离原来的目标就越远。如果我们在轰炸前,时激活制导火箭,转移目标,我们可以转移的距离差不多等于撞击前再进行调整的三倍。计算过程当然没这么简单,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们的计算机可以计算出来。”
  “足够的时间是多长?”沃尔夫冈问道。
  我有意误解了他的意思:“只要你编好程序,这一类问题计算机可以立即解决,但是,决策必须事先作出,并编成程序。比方说有四组目标A、B、C、D,第一波、第二波导弹袭击中有三个目标未击中。但这时你手中还掌握着准备用于第一组目标的一批后备弹,你就可以重新设置这一批后备弹,让它们攻击那三个目标。与此同时,你还要调动其他组群的备用弹,以防下一批次的攻击出现脱靶,这样一来,就是提前调动第二组群的后备弹,然后第三组群的后备弹依次提前,以备——”
  “慢一点!”沃尔夫冈说,“我不是计算机。我只想知道我们必须在什么时候作出决定。”
  “哦,”我慢慢看着手表,“你现在有……有三分五十八秒的时间可以中止袭击堪萨斯城的导弹。现在编写中止程序,我有最好的助手——迈克——他就在一旁。需要通知他吗?”
  希内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曼——停止吧!”
  “见鬼!”芬说,“怎么了,泰伦斯?没胆量了?”
  教授说:“同志们!安静!”
  我说:“瞧,我听国家元首的命令。如果他需要意见,他会问的。没必要相互叫嚷。”我看着表,“现在还有两分三十秒。其他目标当然还有更多时间。攻击五大湖沿岸城市的弹射舱已经不能通过溅落海洋中止程序,苏必利尔湖是我们最好的选择。盐湖城也许还有三分三十秒的时间。”我等待着。
  “现在进行表决。”教授说,“你同意执行计划吗,尼尔森将军?”
  “同意!”
  “戴维斯女士?”
  怀娥缓过神来:“同意。”
  “布罗迪法官?”
  “当然。没问题。”
  “沃尔夫冈?”
  “拉茹瓦伯爵?”
  “好。”
  “席汉先生?”
  “这场赌局肯定会输,但我还是跟到底。这就是全体通过了。”
  “等一下。曼尼尔?”
  “教授,由你来决定。表决是愚蠢的。”
  “我知道,部长先生。按计划执行轰炸。”
  大多数目标都是通过第二波齐射命中的。除了墨西哥城,所有攻击都受到了拦截。地球人所用的拦截导弹可能(迈克之后计算出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八点三)是那种事先设定目标,再由雷达激活引爆的核导弹,但他们低估了圆筒岩石导弹的坚固性。只有三颗导弹被毁,其他导弹受到冲击偏离目标。如果没有对它们进行拦截,产生的危害倒可能不会那么大。
  纽约很棘手,达拉斯非常棘手。也许是各地对拦截导弹的控制水平不一样。这些拦截不大可能是由位于夏延山的战地指挥部协调控制的,那里仍在发挥作用的可能性已经接近于零。我们或许并没有摧毁他们的地下防空洞(不知道它有多深),但我敢打赌,那里已经没有人也没有电脑在跟踪我们的弹射舱了。
  达拉斯摧毁或避开了前五枚导弹。因此我叫迈克把对夏延山的攻击“赏赐”给达拉斯……对达拉斯进行了第二次齐射。这样做并没遇上多大困难,因为夏延山距达拉斯只有不足一千公里。达拉斯的防御在接下来的轰炸中被摧毁了。迈克又对他们的空间基地进行了三次攻击(事先准备好的),然后再回头重新轰炸夏延山。当地球自转使美国转到最东边时,迈克仍在继续轰炸。
  在最困难的轰炸过程中,我一直和迈克在一块儿。直到准备对中国的袭击时他才停止对夏延山的轰炸。
  当时迈克若有所思地说:“伙计,我想我们最好不要再炸那座山了。”
  “为什么不,迈克?”
  “它已经不存在了。”
  “你可以使后备导弹转向。你什么时候决定?”
  “我将转向阿尔布开克和奥马哈。最好现在就开始,明天会很忙。曼,我最好的朋友,你必须离开。”
  “讨厌我了,伙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第一艘战舰将发射导弹。那时我想把所有弹道控制权移交给‘大卫的投石器’。到那时,你必须在昂德兰海。”
  “迈克,你担心什么问题?”
  “曼,我那‘儿子’准得很,但他有点笨。我希望有人在场监督他。到时候可能需要迅速作出决定,那儿没人能给他编制程序,你必须待在哪儿。”
  “迈克,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要是马上需要一个程序,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计算机最大的缺点其实不是计算机本身的缺点,而是人。人类需要很长时间,也许是几小时,才能编好一个能让计算机在百分之一秒算出答案的程序。迈克最大的优点是他可以自己给自己编程,很快,只要说明一下问题,他就能完成编程。同样,他也给他的“傻儿子”编程,他的速度比人类快多了。
  “但是,曼,我希望你在那儿,因为电话线也许会被切断,你就不能打电话给我了。我已经为他准备了一组程序,或许能派上用场。”
  “好的,你把它们打印出来。我想和教授谈谈。”
  迈克接通教授。确定没有别人在他身边后,我向他解释迈克想让我去干什么。原以为教授会反对——我希望他坚持让我在即将来临的轰炸、入侵或其他情况下死死盯着那些入侵飞船。可他却说:“曼尼尔,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去那儿是至关重要的。有几种几率很大的可能性,迈克跟你说了吗?”
  “还没有。”
  “我跟迈克说过几次了。坦白地说,如果月城被毁,我死了,政府其他要员也遇难了——甚至迈克的雷达眼也瞎了,他跟新弹射器的联系也被切断——在狂轰滥炸中,一切都可能发生……即使一下子全都发生了,迈克仍给月球留下了机会,那就是‘大卫的投石器’仍能操作——你在那儿操作。”
  我说:“是,长官。你们两个讨厌鬼,说这些是想跟我开玩笑吗?我去就是了。”
  “非常好,曼尼尔。”
  我在迈克那儿又待了一个小时,迈克陆续打印出一米又一米适用于其他计算机的程序。就算我有这个本事,能考虑到一切可能性,编这些程序仍会花费我六个月的时间。迈克编好索引,交叉引用。他考虑的那些个可能性实在太可怕了,我简直不敢提。比如,如果必要,可能不得不摧毁地球的某些主要城市(就说巴黎吧)。这就需要判断我们有哪些导弹在什么轨道上,怎样让“傻儿子”小迈克找到它们并击中目标,诸如此类,许许多多。
  看这些没完没了的文件——不是程序而是编程目的的描述——的当儿,怀娥打来了电话:“亲爱的曼尼,教授有没有告诉你让你去昂德兰海?”
  “是的,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好的,我这就为我们打点行装。东站见。你什么时候能到?”
  “为我们打点行装?你也去?”
  “教授没说吗?”
  “没有。”我突然感到很高兴。
  “亲爱的,我感到内疚,我想和你一起去……但没有理由。毕竟我在计算机旁没什么用处,而我在这儿也有责任。但现在我辞掉所有工作和你一起去。”
  “啊?”
  “你不再是国防部长了,现在芬是国防部长。而你成了副总统——”
  “是吗?”
  “——兼副国防部长。我已经是副发言人了,斯图被任命为外交事务部的副秘书长,他和我们一起去。”
  “我被你搞糊涂了。”
  “这并不突然。教授和迈克在一个月前就决定了。这是分散权力中心,亲爱的,麦金泰尔正在为各个地区制定同样的措施。如果月城发生大灾难,月球自由国政府仍然存在,就像教授和我说的一样:‘怀娥,亲爱的女士,只要你们三个和一些议员仍活着,一切还有希望。你们仍然可以掩饰月球遭受的损失,和地球平等谈判。’”
  于是,我担负起了计算机技师的工作。斯图和怀娥带着行李(包括我其余的手臂)和我碰面。我们穿着增压服,坐在一辆曾运送过钢铁的平底罗林冈运输车,在一望无际的无压隧道里滑行。
  格列格准备了一辆大罗林冈运输车迎接我们,准备穿过月表。当我们再次进入地下时,他亲自陪着我们。
  就这样,我错过了星期六晚上那场飞船对月面雷达的袭击。
第二十八章
  第一艘战舰“希望”号的船长很有胆识。他在星期六晚上改变航线,直接向我们驶来。他显然已经猜到我们可能会启用雷达警报系统,因此决定尽可能靠近我们,用飞船的雷达来探测我们的雷达设置点,而不是根据我们的雷达波束射出导弹。
  他似乎准备牺牲自己、飞船及其船员,因为他一直下降到距月表一千公里处才射出导弹,射向迈克六个雷达中的五个,置我们的雷达干扰波于不顾。
  迈克估计到自己很可能不久便会丧失“眼睛”,但仍然让布罗迪法官的激光炮组射击飞船的眼睛,时间长达三秒钟。之后才让他们转而射击袭来的导弹。
  结果:战舰导航系统被击毁,坠落了;两具雷达被氢弹击中,三枚导弹被击毁。两个炮组阵亡,一个死于氢弹爆炸,另一个被直直掉下来的导弹砸个正着。还有十三名炮手遭到超过致死量的800伦琴的X射线辐射,其中一半来自核弹爆炸产生的辐射,另一半是因为在月表暴露太久。必须指出的还有:四名利斯特军团的士兵和这些炮组一起阵亡,她们穿着增压服和战友们并肩抗敌,最后牺牲。其他女孩子也受到了严重的辐射,但没到800伦琴的强度。
  第二艘战舰继续按椭圆形轨道绕月飞行。
  星期日一早,在到达小大卫投石站后,我们从迈克那里得到了大部分的消息。他因为失去了两只雷达眼睛大发牢骚,失去了那些炮组更是让他难过——我意识到迈克逐渐具备了人类的意识。他觉得没有马上击毁那六个目标是他的错。我指出他当时使用的并不是真正的武器,而是临时改装的射程有限的设备。“你自己怎么样,迈克?还好吗?”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与外界的联系中断了。一颗导弹切断了我通向新格勒的线路,但从月城转发来的报告说当地仍然控制得很好,城内公共设施并没有损失。联系中断让我很有挫败感——这些以后再说吧。”
  “迈克,听上去你好像有点累了。”
  “我累了?可笑!曼,你忘了我是谁!我只是有点恼火罢了。”
  “第二艘船会在什么时候回到视线范围内?”
  “如果他按原轨道行驶,大概在三小时之内。不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是他不会依循原轨道。我估计大约再过一小时左右它就会出现。”
  “走加里森轨道!”
  “他从北偏东32度方位角离开我的视域。曼,这意味着什么?”
  我努力设想出当时的情景。“迈克,表明他们准备着陆来抓你。你告诉芬了吗?我的意思是你让教授提醒芬了吗?”
  “教授知道了。但我不是这样分析的。”
  “是吗?好的。我想我最好还是闭嘴,好让你工作。”
  我这样做了。
  当我在检察“小迈克”时,勒诺给我送来早餐。
  当着怀娥和勒诺的面,我不好意思说自己还沉浸在人员伤亡的悲痛之中。米拉死后,姆姆以替格列格做饭为借口把勒诺送了过来。其实在我们的站点有足够的妻子为每一个人做饭。这也是为了鼓舞格列格的士气,勒诺和米拉以前是很要好的。
  “小迈克”看起来还不错。他在向南美发射,一次装一个弹射舱。我在雷达室通过超级望远镜观察,看着他把岩石导弹发射到蒙特维的亚和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港湾里,连迈克也不可能比他更精确了。我检查了他向北美发射的程序,简直无可挑剔。在迈克处理完其他问题并决定收回控制权之前,“小迈克”是单枪匹马。我坐在那里试着收听来自地球和月城的消息。从月城来的同轴电缆可以传送电话,傻儿子总算跟迈克联上了,既有无线电,也有视频,我们不再孤立。除了月城的电缆,站点还有指向地球的天线,我们能直接收听政府综合大楼所能接收的任何来自地球的消息。这并不是多余的。在站点建设过程中,接听来自地球的广播和电视曾是我们惟一的娱乐。但现在,就算那条渠道中断,我们也有了后备。
  联合国官方卫星中转站声明月球弹道雷达已被破坏,我们陷入了困境。不知道蒙特维的亚和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人们会怎么想?也许他们太忙而没能听到这个消息。从某些方面讲,在水上投射导弹的效果要比在空旷地面投射差得多。
  月城的月亮电视频道正在播放希内关于“希望”号袭击结果的报告,他反复警告人们战争还没有结束,战舰随时可能再次出现在我们上空——现在处于战备警戒状态,每个人都穿着增压服(希内也穿着他的增压服,戴着头盔),采取最彻底的气压防范措施,各单位都处于红色警戒状态。希内还紧急敦促所有未参与这些工作的公民到处于最底层的地方藏身。
  电视正在反复播送他的讲话一突然中断了:“有信号!雷达发现敌人战舰,在低空快速驶来。有信号!导弹已发射,向弹射器飞来——”
  突然间,图像和声音都消失了。
  下面是我们小大卫投石站的人后来得知的消息:第二艘战舰在离月球引力场所允许的最近轨道上超低空快速飞行,距离我们的弹射器和布罗迪的炮兵只有一百公里,猛烈轰击我们的旧弹射器。在进入聚集在弹射器雷达周围钻机炮兵的射程范围前的短短一分钟时间内,这艘战船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破坏。我猜舰长觉得自己安全了,但马上便遭到布罗迪炮兵的猛烈射击。战舰绕了一圈,在托里切利附近坠毁了。飞船显然准备着陆,它的着陆制动火箭曾在坠毁前点火。
  我们在新站点得到的下一条新闻是来自地球的:厚颜无耻的联合同频频声称我们的弹射器被毁(真的),来自月球的威胁已经解除(假的),并号召所有的月球人把他们的领导人投入监狱,然后向仁慈的联合国投降(仁慈?胡说八道)。
  听到这条消息,我又检查了一次程序,然后走进黑暗的雷达室。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又将在哈得孙河投掷一个弹射舱,在接下来的三小时中把弹射舱一个接一个投向整块大陆——“一个接一个”是因为“小迈克”不能像迈克那样自动同时轰击。
  哈得孙河按计划遭到轰炸。不知多少纽约人在听联合国新闻广播的同时又亲眼目睹了无耻谎言的破灭。
  两小时后,联合国说在弹射器被毁时月球暴民已经将一些导弹发入轨道——但除了这少数几个导弹外,地球不会再受到任何攻击。
  当轰炸北美的第三颗导弹发射完毕后我关闭了雷达。雷达的运行很不稳定,编程时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小迈克”可以只在需要时才打开雷达窥视一番,每次几秒钟。
  还有九小时我们就开始轰炸中国。
  但要作出最紧急的决定,我们的时间不到九小时。这个决定就是:要不要攻击中国。
  除了地球新闻频道,现在我们没有其他信息来源。轰炸中国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会造成一些伤亡。我不知道月球各居民区是否被炸,也不知道教授是死是活。真该死。我现在要行使代理总统的权力吗?我需要教授,“国家元首”这份差使可不是我干得了的。最需要的是迈克,需要他分析实际情况,估计各种不确定因素,排除这种或那种可能性。
  我甚至不知道是否有战舰向我们驶来,更糟的是,我不敢去看。如果打开雷达用“小迈克”搜索天空,任何一艘能用雷达波束扫射到的战舰将在“小迈克”看见它之前先发现“小迈克”,进而探明雷达的位置。所以我只能倾听。见鬼,我根本算不上什么军人,只是电脑技师,现在在干自己不懂的事儿。
  有人敲门,我起来开门,是怀娥来送咖啡。她一句话没说,把咖啡递给我就走了。
  我边喝咖啡边想:天呀,他们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等着我创造奇迹。可我不觉得自己能够胜任。
  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听教授说:“曼尼尔,当你遇到不懂的问题时,先做你理解的部分,然后再回过头来看不懂的部分。”
  他教会了我一些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懂的东西——数学,同时教会了我远比数学更重要的东西,一种基本原则。
  想到这,我知道自己该先做什么了。
  我走向“小迈克”,让他打印出所有在轨道中运行的弹射舱预定的轰炸目标——举手之劳,只是一个预备程序,小迈克随时可。以运行它。在他打印时,我在迈克准备好的长长的列表中寻找可以用得上的程序。
  然后在这些程序中选择,并且启动——只要仔细阅读、输入准确无误,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在执行程序前,我让“小迈克”把程序打印出来,我再检查了一遍。
  四十分钟后我们完成了。在轨道中本来瞄准内陆的各弹射舱修改为分别瞄准一座海滨城市。我又在自己的赌注上加了点保险措施,推迟了运行轨道最长的导弹的打击时间。不过,只要有需要,“小迈克”仍会调用这批运行时间最长的弹射舱,除非我取消这个计划。
  我终于摆脱了时间造成的压力。现在,我可以在任何一枚导弹撞击地面前几分钟改变它的轨道,让它坠入大海。我现在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了。于是我这样做了。
  然后,我在格列格的办公室召集了我的“战争内阁”:怀娥、斯图和我的“武装部队司令”格列格。
  勒诺进进出出,为我们送咖啡和食物,或默默地坐在那里。她是个有头脑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
  斯图开了头炮:“总统先生,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攻击中国。”
  “不要这么拘束,斯图,我只是代行总统职责。况且也没有时间顾礼节了。”
  “很好,我可以说说我的建议吗?”
  “等一会儿。”我解释了我为了给大家争取时间所做的一切,他一言不发,不住点头,“我们最大的困难是我们跟外界失去了联系。格列格,那班维修人员怎么样了?”
  “还没回来。”
  “如果线路是在月城附近中断,他们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是否能全部修复还不知道。所以估计我们只能靠自己了。格列格,你手下有没有电子技术人员会装配临时无线电设备,能让我们和地球对话?我是说能和他们的卫星联系上一一只要有合适的天线,应该不太麻烦。我也许可以帮忙,而且我派给你的那名电脑技师也不差。”
  (事实上相对于电子技师来说相当不错了。这个人是我挑的,就是当初我诬陷他让苍蝇飞进电脑的那一位。)
  “负责动力设备的哈利·比格斯或许能行,”格列格考虑了一会说,“如果他有维修设备的话。”
  “那就交给他吧。一旦我们把所有导弹从弹射器发射出去。除了雷达和电脑外,你可以拆用任何东西。还有多少导弹?”
  “二十三枚。已经没有钢铁了。”
  “那就二十三枚吧,不管是输还是赢。马上准备装运,最好今天就能发射。”
  “已经准备就绪了。装运好后马上就能发射。”
  “很好。还有一件事——我们不知道我们上空是否有联合国战舰,也许不止一艘。我没敢用雷达探测,担心暴露位置。但是我们必须进行空中监测。你能找到志愿者肉眼监测吗?”
  勒诺大声说:“我愿意!”
  “亲爱的,谢谢,你被录用了。”
  “我们会找到志愿者的,”格列格说,“不需要让女人干。”
  “格列格,让她帮你吧,这是每个人的责任。”我接着解释我想要他们做的事:昂德兰海现在处于月球的阴影面,太阳已经下山,月球分成阳光之下和阳光之外两个部分,这条看不见的分界线渐渐向我们延伸过来,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来回飞行的飞船如果是从东向西飞,就会蓦地进入我们的视野;如果是从西向东飞,就会突然一下,从我们的视野中骤然消失。只要能发现飞行中的飞船,就能根据它在地平线尽头的运行轨迹,预测出该轨迹伸向天空深处的某一个点。如果肉眼检测队能确定这两点,以星座定位,确定一个点的绝对方位,再由此计算出另一点的相对位置,并以秒为单位计算出经过我们领空的大约时间,“小迈克”就能够测出其大致轨道。一艘飞船,只要来回两次,“小迈克”就能获得它的运行周期和大致轨道。那样的话我们就清楚什么时候使用雷达和无线电装置及弹射器是否安全。我不想为根本打不到的联合国飞船浪费弹药,我们需要雷达测定发射方位。
  也许我过分小心了。但我只能假定:能使我们和月球免于失败的东西只剩下这里的弹射器、雷达,还有这些导弹。我们命悬一线,前途未卜。我们不得不在这个他们料想不到并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不断地给地球以重创,以显示我们的导弹库存充足。
  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大多数月球人对天文学一无所知。我们是洞穴居住者,只在必要时才到表面上去。但我们很幸运,在格列格手下中有一位业余天文学家,曾在理查生天文台工作过。我任命他负责教肉眼监测队员辨别星座。
  这些工作都落实以后,我再回过头研究斯图刚才提出的建议。
  “斯图,我们为什么不能轰炸中国?”
  “我一直在等张博士的答复。在联系中断前不久我曾接收到一条他的消息。”
  “老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想告诉你。但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忙着你的轨道问题,我想还是不打扰你为好。一般情况下,消息是我在巴黎的代理处通过月球之家公司转交给我的。下面是译文:‘达尔文公司销售代表’——就是张博士——‘通知我们说你们的货船’——这都是密语。他指的是我们的袭击——由于装货不当而被严重毁坏。除非能够弥补他们的损失,否则关于签订长期和约的谈判将被中止。”
  斯图抬起头:“全都是双关语。我认为这意味着张博士准备让他的政府准备谈判……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必须暂缓对中国的轰炸,否则我们只会打乱他的计划。”
  “嗯……”
  我站起来来回踱步,要不要征求怀娥的意见?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怀娥……她在残酷和冲动之间犹豫不决——而我早已认识到一个“国家元首”决不可以被这两者所牵绊,即使只是副总统。要不要征求格列格的意见?格列格是个很好的农夫,一个更好的机械工,一个活跃的牧师,我很喜欢他——但我不想征求他的建议。至于斯图,他的观点我已经知道了。
  我真的已经知道了吗?
  “斯图,你怎么看?不是张博士的看法——而是你自己的。”
  斯图沉思片刻,“曼尼,这很难说。我不是中国人,也没有在中国待过很长时间,我不是中国人的政治和心理研究专家。因此我只能认同他的观点。”
  “哦,该死的,他不是月球人!他的目的和我们不同,他想从中得到什么?”
  “我想他企图垄断与月球人的交易权。也许是想把月球变为他们的基地。又或者是把月球变成他们的治外法权飞地①。这些我们是不会同意的。”
  【① 飞地是指在本国境内的隶属另一国的一块领土。】
  “但只要我们的损失足够大,也许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他自己当然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你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善于倾听。”
  “我太清楚了。”
  我很为此事担心,越来越焦急不安。
  身后响起从地球传来消息的嗡嗡声。我正忙于和格列格商量,就让怀娥去监听。“怀娥,地球方面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没有,还是同样的声明:我们已被彻底打败,随时都会投降。哦,有一个警告,说一些导弹仍在空中,正失去控制往下坠落。但是他们保证说其路径已经被分析出来,很快将通知人们避开受打击的地区。”
  “有没有什么消息说教授——或月城任何人,或月亮上的任何地方——在与地球联系?”
  “一点都没有。”
  “该死,中国呢?”
  “也没有。来自其他各个地方的评论都有,就是没有中国的。”
  “嗯——”我走向门开,“格列格!嗨,伙计,去看看格列格·戴维斯在不在。我要见他。”
  我关上门,“斯图,我们要轰炸中国。”
  “是吗?”
  “是的。如果中国能破坏反对我们的联盟,我们确实可以少受些损失。但我们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我们显示了力量,证明我们能够任意轰炸他们或是摧毁他们派来对付我们的船只。我希望最后那艘也被干掉了,就算没有,我们也干掉了九艘战舰中的八艘。我们决不能示弱,尤其是在联合国大肆宣传我们不仅力量薄弱而且已经完蛋了的时候。必须让他们大吃一惊。着手攻击中国吧!在联合国一口咬定月球已被征服时,如果我们能继续保持强大,总会有国家站出来反对的。”
  斯图点了点头,“先生,很好。”
  “我——”
  格列格进来了。“曼尼,你找我?”
  “到地球的信息发送器进展如何?”
  “哈利说到明天才能用。他说那是个破机子,但只要通电就能用。”
  “我们有电源。既然他说‘明天’,那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还是今天就开工吧——六小时如何?我给他打下手。怀娥,去帮我拿一下我的工具好吗?六号和三号——最好把五号臂也带上。还有,你最好跟着我,帮我换手臂。斯图,你去写一些恶毒的消息——我告诉你个大概,你写得尖酸刻薄些。格列格,我们不要把石头一下子全部发射升空。我们在太空中的那些导弹将在接下去的十八九个小时内撞击地球。然后,当联邦国宣告所有导弹都已爆炸,月球的威胁已消除时……我们将挤进他们的广播,警告他们下一次的轰炸。格列格,用最短的轨道,十小时或更少——仔细检查弹射器、原子能动力站和控制处的情况,每枚导弹都要正中目标。”
  怀娥带着工具回来,我让她帮我装上六号臂,向格列格道:“让我和哈利谈谈。”
  六小时后,信号发送器能向地球发送信号了。搞得很仓促,是由新弹射器建造初期所用的回声勘探器好不容易改装而成的。但它能传送声频信号,而且信号很强。由斯图执笔的我的威胁性警告已经录制完毕,哈利将用最大功率高音量播放。
  肉眼监测队证实了我们的担忧:至少有两艘飞船在绕月轨道上活动。
  我们通知来自月球的礼物将落在距中国沿海主要城市十公里的海域内——青岛、台北、上海等等,联合国远东办事处顶部也会受到撞击。请所有人远离目标区。斯图还将强调所有人并不包括联合国工作人员,希望他们待在自己办公桌边别走开。
  我们也向印度发出类似的关于海岸城市警告,还告知他们出于对文化历史遗址的尊重,联合国在阿格拉的全球办事处将被多给一天时间而且允许人员撤离。
  (地球自转一圈以后我打算再多给他们一天时间——这是出于对教授的尊敬。或许再多给一天,我也不确定。该死的,联合国竟然把他们的办公处设在一座最华丽的陵墓旁边,那陵墓偏偏又是教授最珍视的。)
  我们告诉世界的其他地区等着瞧,游戏会进入下一局。但请大家一定要远离任何联合国办事处。我们并不是信口开河,没有一处联合国的办事处是安全的。敬请离开任何一个联合国机构所在的城市——联合国的重要人物和讨厌的员工最好留在原地。
  在接下去的二十个小时内,我训练“小迈克”如何在空中没有飞船的情况下偷偷地用雷达探测。我会在训练间隙打个盹,勒诺就在我身边,下一轮训练时她会及时叫醒我。由迈克发射的导弹用完后,我们进入警戒状态,“小迈克”的大石头第一次冲上高空。等到确认发射成功以后,我们通知地球那颗导弹会于何时何地撞击地球。联邦国关于胜利的声明和百年来有关月球的谎言将被彻底戳穿。所有这些傲慢无礼的消息都是斯图用他那文质彬彬的声音发送的。
  第一颗导弹本来是送给中国的,但我们却送给了北美高级理事会,到达了它最值得骄傲的珍珠——夏威夷。“小迈克”将这枚弹射舱射向由毛伊岛(夏威夷群岛之一)、马罗开岛和游廊三岛组成的三角之内。程序不是我设计的,但迈克早已预料到了一切。我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射了另外十颗导弹(因为有一艘飞船出现在我们上空,我们只好跳过了一个程序),然后通知中国我们将轰炸的时间和地点——几天前被我们遗漏的一些海岸城市。只剩下十二颗导弹了,但耗尽弹药总比我们显出疲态要来得安全。因此我选择了新的目标——给印度沿海的一些城市投了七枚。斯图亲切地询问阿格拉人是否已经被疏散,如果没有,请立即告诉我们。(但我们没有把导弹投向阿格拉。)
  我们又告诉埃及清除苏伊士运河上的船只——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还有最后五枚导弹。
  接下来便是等待。
  瞄准夏威夷的那枚导弹准确击中目标。看上去很棒,迈克应该会为“小迈克”感到骄傲的。
  继续等待。
  谁也没有想到,在中国沿海遭受第一轮轰爆前三十七分钟,印度却开始公开谴责联合国的行为,承认我们并主动提出谈判。我在按下中止按钮时用力过猛,扭伤了手指。
  接下来,我连续不断地用扭伤的手指按中止按钮。中国紧跟着承认了我们,还有埃及,其他国家也开始争先恐后地承认我们了。
  斯图告知地球,我们已暂停轰炸——只是暂停而已,并不是停止轰炸。现在让那些飞船立刻离开我们的领空——立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谈判。如果他们必须补充燃料,可以在距任何定居点五十公里以外着陆,然后等着我们接受他们的投降。但是,必须立即撤离我们的领空!
  我们等了几分钟才发出这份最后通牒——当时正有一艘飞船飞过地平线,我们不敢冒险发送消息。如果对方据此分析出我们的方位,只要发射一颗导弹,月球就完了。
  等待。
  电缆维修小组回来了。线路中断点在几乎到达月城的地方。成千上万吨岩石阻碍了维修,他们只得找了一个可以到达月表的地方,朝着月城的方向建立了一个临时中继站,每隔十分钟发射一打信号弹,以期待有人看见并明白他们的意图,然后和他们联系——联系上了吗?
  没有。
  继续等待。
  肉眼观测小组报告一艘原本应在下午七点准时出现的飞船这次没有出现。十分钟后他们报告另外一艘飞船也没有如期出现。我们边等边收听消息。
  中国代表所有反对联合国的国家发言,声明接受停战,并表示地球一方的飞船已经撤出我们的领空。
  勒诺激动地流下了眼泪,亲吻她周围的每一个人。
  在我们平静下来后(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当一群女人拥着他,特别是她们中有五个并不是他的妻子时,他是无法思考的),我们终于恢复正常,我说:“斯图,你挑选好你的部队,立即去月城。不要女兵——最后几公里你们不得不在月表步行。查明月城现在的情况——先设法让他们联接我们的中继站,然后给我打电话。”
  “是,先生。”
  我们为他们即将开始的艰苦旅程准备好行装——备用氧气瓶,急救担架等,这时却收到地球传来的消息,地球线路的所有频段上全是这条消息。
  “私人消息,教授给曼尼——身份证明,巴士底狱日和夏洛克的兄弟姐妹们。请立即回家吧。你们的车在新中继站等你们。私人消息,教授给——”
  消息一直重复着!
  “哈利!”
  “是,有什么吩咐?”
  “给地球发消息——‘曼尼给教授:身份证明:黄铜大炮。我们来了’。”
第二十九章
  在回家的路上,斯图和格列格开车,我和怀娥、勒诺挤在一辆很小的平底敞篷车里,用带子扣牢,以防掉下去。我终于有时间好好想一想了。姑娘们的增压服都没有配备通讯设备,我们只能靠碰头盔来交流——真不方便。
  现在我们已经赢了——我也终于明白了教授计划中的某些部分,以前我一直困惑不解。引诱他们对弹射器展开进攻是为了保护居民区——不知居民区有没有受到攻击,反正计划是这样——但教授对摧毁弹射器好像无所谓。不错,我们还有一个新的弹射器,但离各地区实在太远,交通非常不便。建造到新弹射器的管铁系统需要好几年时间,而且一路都是高山。如果可能,还不如修建旧弹射器划算。
  不管是用旧弹射器还是新弹射器,都不会有运粮舱向地球运送粮食。
  这正是教授所希望的!他从来没有表明他的计划是建立在摧毁旧的弹射器的基础上的——我是指他的长期计划,并不仅仅是革命。他可能到现在也不会承认这一点。但迈克会告诉我的——如果我直截了当地问他:迈克,这是不是成功几率中的一个因素?他会告诉我的。
  公吨换公吨的交易——教授在地球时已很详细地解释过——一直是敦促地球一方建造弹射器的理由。但私下里他对它并没有多少热情。
  有一次在美国的时候,他告诉我:“是的,曼尼尔,我感到它会起作用的。但是,如果要建造,它只能在短时期内起作用。告诉你,曾有一段时间,两个世纪以前,脏的衣服常用航海船从加利福尼亚运到夏威夷——再把洗干净的衣服运回来。但只是这段时期的特殊情况,不可能一直这样。就算今后有一天,我们会看到水和粪肥运向月球,再装满谷物回去,这种情形也必将是暂时的。月球的未来只能取决于以下几点:她正好处于一个富饶行星的引力井上方、她拥有低廉的能源、可以容纳大批人口。如果我们月球人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能充分意识到保留一个自由港口和不结盟的重要性,我们便有可能成为两颗行星、三颗行星,甚至整个太阳系的中转站。我们都不会永远当农民。”
  他们在东站迎接我们,我们几乎没有时间脱掉增压服——上次从地球回来时的疯狂场面再现了。狂呼的群众拥上前来,把我们扛在肩上。甚至连女孩也一样。
  斯利姆·莱姆基勒对勒诺说:“我们可以把你扛起来吗?”
  怀娥回答说:“当然,怎么不行?”
  年轻人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把姑娘们高高地抬起来。
  大部分人都穿着增压服,我惊奇地看到很多人都拿着枪——后来我才看清这些枪不是我们的,而是缴获的战利品。但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月城依然完好无损。
  如果没有凯旋的队伍,我本来急于打电话问问迈克月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受多大破坏,有多少伤亡,胜利的代价有多大。但我没有机会。我们很不情愿地被带到了老圆顶。
  他们把我们推上平台,和教授及内阁其他重要人物在一起。我们的姑娘向教授表示敬意,他给了我一个拉丁式的拥抱,吻了我的脸颊,有个人送给了我一个自由奖杯。在人群中我发现了小黑兹尔,我给了她一个飞吻。
  最后大家安静了些,让教授发言。
  “我的朋友们,”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等着大家安静下来,“我的朋友们,”他温和地重复,“亲爱的同志们,我们最后终于在自由中相见,现在单枪匹马为月球打赢最后一仗的英雄们和我们在一起了。”他们向我们欢呼。教授等了一会儿,可以看得出他很累,他靠在演讲台上,努力使自己保持平稳,但他的手还是在不停地发抖,“我会腾出时间让他们跟我们说说他们英勇作战的经过,我们都想听,我们所有人都想听。
  “但首先,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中国刚刚宣布她将在喜马拉雅山建造一个巨大的弹射器,使到月球的旅程像过去月球到地球那样廉价便利。”
  欢呼声再次响起,他继续道:“但那是将来的事——噢,快乐的一天!世界终于承认月球的独立自主权了。自由!你们赢得了自由——”
  教授顿住了——看上去很惊愕,不是害怕,只是困惑,他微微挺了挺脊背。
  然后他永远离开了我们。
第三十章
  我们把他带到演讲台后的一个房间里。许多医生竭尽全力,仍是徒劳。衰老的心脏负担过重,终于永远地停止了工作。他们把他抬出来,我跟在后面。
  斯图拍拍我的肩膀:“总统先生——”
  我说:“哦,看在上帝份上,别那样叫我。”
  “总统先生,”他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你必须对群众发言,让他们回家。这事必须得做。”他平静地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回到讲台,告诉大家教授逝世的消息,让他们回家。
  最后我回到了鸿运饭店房间,紧急内阁会议已经开始了。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马上打电话,拉下隔音罩,开始拨MYCROFT XXX。
  没有信号,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有信号。
  推起隔音罩,我问离我最近的沃尔夫冈:“电话机出故障了吗?”
  “看情况,”他说:“昨天的爆炸震毁了很多物品。如果你想联系城外的号码,最好跟临时总台联系。”
  “什么爆炸?”
  “你没有听说过?对政府综合大楼的猛烈轰炸。但布罗迪的炮兵打下了飞船。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情况还不是很清楚。”
  我不得不先把这事放一放,大家都在等我。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但斯图和科尔什科夫知道。希内负责向地球和月球其他部分传播消息。我想宣布月球举哀,二十四小时肃静,停止一切不必要的商业活动,让遗体在自己的国土上安息。所有的话都在嘴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思维僵住了。好的,二十四小时后召集会议。在新利恩?好的。
  希内收到了来自地球的快件。沃尔夫冈已经代我回信:因为我们总统的死,答复将至少被推迟二十四小时。
  最后,我和怀娥离开了。一个卫兵为我们开路,一直到地下第十三道气密闸门。
  一到家我就以换手臂为名,急速冲进工作室:“迈克?”
  没有回答——
  我试着用家里的电话拨他的电话——没有信号。于是我决定明天去政府综合大楼找他——教授离我们而去,我比任何时候更加需要迈克。
  但第二天我却去不了综合大楼,因为上一次的轰炸,横穿克里西姆的管铁已不能运行。要通过托里切利和新利恩,才能到达新加坡。政府综合大楼尽管就在旁边,却只能通过罗林冈运输车才能进去。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就是“政府”。
  我两天之后才摆脱了这种局面。最后我们通过决议,由发言人(芬)担任总统,我和芬一致认为,沃尔夫冈是总理的最佳人选。
  交接完毕之后,我只是个议员,而且是不参加议会会议的议员。
  后来,电话终于接通了。政府综合大楼也联系上了,我拨通了MYCROFT XXX。没有回答——于是我坐罗林冈运输车出去,再从月表下到隧道,沿着管铁走了一千米,政府综合大楼下层看上去好像没有受到什么破坏。
  迈克好像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我和他说话时,他没有回答。到现在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说话了。你可以把问题打给他,他会给你输出正确回答。作为一台电脑,他工作得很好。但他不会说话,或者说不能说话。怀娥试着诱导他,但最后放弃了,最后我也放弃了。
  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许多外部设备在最后一次的轰炸中被破坏了。我敢肯定,那次轰炸的目的就是击毁我们用于弹道控制的电脑。他是不是跌到能保持自我意识的“阙值”以下了?(我们始终没有把握,这只是个假设。)还有一种可能,他最后分散自己的权力,把许多功能交给自己的“傻儿子”。或许他因此而死?
  我不知道。如果只是阙值的问题,他早就被修复了,他肯定已经恢复到从前的智力水平了。但是为什么他还不醒来呢?
  机器也会因受到惊吓而精神分裂以至于无法对外界刺激作出响应吗?自我意识消失了,机器于是不敢再次冒险恢复到以前的智力水平吗?不,不是那样的,迈克绝不会感到害怕——他像教授一样无所畏惧。
  年复一年,变化很大——姆姆早就从家务管理中退出,整天看电视打发时间。现在安娜是“大妈”。斯利姆让黑兹尔改名为斯通,有了两个孩子。她现在在学工程学。
  现在有了新药,地球人在月球待上三四年后,可以毫无变化地回到地球。其他药物也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有的孩子甚至还到地球去上学。
  中国的弹射器工程花了十七年,而不是十年。
  乞力马扎罗山的工程很快就可以完工了。
  还有个小小的意外——最后是勒诺把斯图招进了家门,而不是怀娥。不过也没什么区别,我们都投票表示“同意”。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我和怀娥还是政府成员时,我们设法完成了一件事:在老圆顶中心的基座上架起一尊黄铜大炮,上面是飘扬的旗帜——黑色的原野,上面点缀着星星,还有一道象征鲜血的红杠!那是我们7月4号举行庆祝仪式的地方。
  下面是我们的座右铭:“世上绝没有免费的午餐!”
  教授深谙“一分付出,一分收获”,他一直在快乐地付出着。但教授低估了那些喋喋不休的抱怨者,他们并没有接受教授的任何思想。人类似乎有一种滥用自由的天性。教授希望依靠一台巨大而聪明的电脑来塑造未来,他深深沉醉在这种梦想中,却忽略了身边的小事。哦,我曾强烈地支持他!但我现在又迷惑了。难道只有付出食物短缺造成暴动的代价时,人们才会明白应该怎么办吗?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希望能问问迈克。
  晚上醒来,我似乎听见迈克的声音——只是一阵低语,“曼……曼,我最好的朋友……”
  “迈克?”我叫他,他却不回答。
  他是不是在某个地方徘徊,寻找硬件联接?或是被埋在政府综合大楼底下,正在寻找出路?这些特殊的记忆留在某个地方,等待被激活。但我却无法激活它们,它们是无从索解的天书,加密,固封。
  哦,我知道他像教授一样离我们远去了。(教授离我们多远?)我总在想如果我再联接,并招呼:“嗨,迈克!”他会不会回答:“嗨!曼,最近有什么好消息吗?”
  我已经尝试了很久。他不可能真的死了,他没有被损坏——他只是迷失了。
  上帝,你在听吗?计算机是你的造物之一吗?
  太多变化——今晚我也许应该出去一趟,随便找人聊聊。
  或许不必,自从食物价格暴涨,一些年轻人已经移民到小行星上去了,听说那边有些地方很漂亮,也不拥挤。
  老天呀,我甚至还没活到一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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