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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厉的月亮》[美]罗伯特·海因莱因

_10 罗伯特·海因莱因 (美)
  “不看也罢,不过是个坟墓而已。”
  “照你这么说,海伦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睡吧,小伙子。”
  我们在一个叫“达尔文”的地方着陆。接着被直接送上飞船,躺在能承受重力加速度的椅子里,服了药。教授早就昏迷了,我也越来越迷糊。这时斯图笑眯眯地进来,在我们身边躺了下来。
  我看着他,问道:“你也来了?这里的生意谁照看呢?”
  “那些一直真正在干活的人,他们都很棒,以后再也不需要我了。曼尼,我的老朋友,我不想一个人远离我的家,你别误会,我指的是月球。这好比是最后一列从上海出发的列车。”
  “跟上海有什么关系?”
  “算了,不提这个。曼尼,我彻底破产了,一无所有。我债台高筑,根本没法还清,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即使那样我也会因为破坏社会治安被判刑。这么说吧:我想省去他们放逐我去月球的麻烦。依你看,就我这年纪,还能成为一名钻工吗?”
  我感到迷迷糊糊,药物起作用了:“斯图,在月球上你一点也不老……生命才刚刚开始……不管怎样……我保证只要我们有饭吃,就不会让你饿肚子!姆姆一定会喜欢你的。”
  “谢谢你,朋友。警戒灯!快深呼吸!”
  十个重力加速度,飞船启动了。
  “射机应答器应该一直报告他们我们是‘云雀’号……而现在,我们的身份是‘莲花’号。到底怎么我们就会知道。只要他们有一艘船进入发射位置,一枚导弹就能把我们炸个粉碎,”他停下来看了看,“据电子飞行员说,接下的二十七分钟我们会有被炸的危险,过了这时限,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了。所以,如果你想祈祷,或是留个遗言什么的,现在正是时候。”
  “我们要不要叫醒教授?”
  “让他睡吧。难道你不认为让他从平静的睡眠中直接进入热气腾腾的气化状态更好些吗?除非你认为他要执行一些必需的宗教仪式。不过我可看不出他是个虔诚的、有正统宗教信仰的教徒。”
  “他的确不是。如果你有类似的事要处理的话,赶紧做去吧。”
  “谢谢。在离开地面之前我就将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你自己呢,曼尼?虽然我不是神父,但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我会尽力帮你的。老朋友,你有什么罪孽吗?如果你需要忏悔,这方面我倒是懂得不少。”
  我告诉他我不需要那种仪式。不过我还真回想起一些罪孽,有些是我珍爱的回忆。于是我对他讲了起来,不是百分之百的事实,但也不算太离谱。我的罪孽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罪孽,他的又提醒了我,于是我们聊了个不亦乐乎。没等我们将自己的罪孽倾吐尽净,死亡已经擦身而过。我很高兴能跟斯图度过这最后一段时光,尽管后来证明这并不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无事可做。但为防止将可怕的瘟疫带到月球上,我们不得不遵守各种各样不近人情的规定,但我们不在乎。自由落体真是让人浑身轻松,回家太幸福了。
  但也不是完全无忧无虑。教授问我有什么烦恼。
  “没有,”我说,“只是急着想回家。但是一事实是,一败涂地回去真的很丢脸。教授,你说我们到底哪里出错了?”
第二十章
  “难道不是吗?我们要求他们承认我们,但他们却不肯。”
  “曼尼,我得向你道歉。你该记得我们离家之前亚当·塞勒涅对我们的成功几率所做的推测吧。”
  尽管斯图并没在听,但我们从不用“迈克”这个词。为安全起见,我们用“亚当·塞勒涅”。
  “当然记得!五十三分之一。当我们到达地球时,下跌到百分之一。你猜现在是多少?千分之一吧?”
  “每隔几天我都能收到新的推测……这就是我要向你道歉的原因。最后一次是在我们离开前的,其中还包括那时还没有被证实的推测:我们一定能离开地球,安全到家,或者我们中至少有一人能成功脱险,这也是请斯图同志回月球的原因,因为他具有地球人抵抗重力的能力。事实上,一开始的预测是我们三个都会送命。后来经过多种因素组合,最后推算出我们三个都能幸免于难,共八个推测。你敢不敢跟我打赌,最后一个推测是什么?我给你一个提示:你太悲观了!”
  “嗯……不,该死的!快讲!”
  “现在的几率是一比十七……而且一个月来,成功的几率每天都在增加。这一切我都不能告诉你。”
  我太惊讶了,太高兴了,简直是欣喜若狂——突然间又感到很委屈。“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教授,如果不相信我,尽管把我从决策层驱逐出去,任用斯图好了。”
  “听我说,孩子。如果我们——你,我,还有怀娥明中的任何一人出了事,他会代替我们的。在地球上我不能告诉你,但现在我可以。这不是因为我们不信任你,而是因为你不是演员,不会演戏。让你相信我们的目的是促使他们承认我们独立,这样你可以更逼真地扮演你的角色。”
  “现在才对我说老实话!”
  “曼尼啊曼尼,我们必须在各种场合艰苦斗争一然后失败。”
  “我早已是个大男孩了,难道你们还不放心?”
  “听我说,曼尼。把你暂时蒙在鼓里,极大地增加了我们成功的机会。关于这点你可以向亚当核实。同志,那个委员会太小了,那个主席太聪明了,他们可能会提出我们可以接受的妥协,这种危险性相当大,特别是第一天。如果我们能够在联合国大会陈述我们的要求就好了。那么多人组成的大会,决不可能做出任何聪明的决定。但我们却没有做到这一点。我所能做的就是跟委员会对着干,不惜辱没自己的尊严,对他们进行人身攻击。我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向我们提出至少一项有违常理的无理要求。”
  “我想我是没法理解这种高层谋略的。”
  “也许吧。但我们俩的才干正好互补。曼尼,你一定希望看到月球解放吧?”
  “我非常希望,你知道的。”
  “地球人能打败我们,这一点你也清楚。”
  “不错,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顶撞委员会——”
  “请听我说。他们完全可以把他们的意志强加给我们,而我们惟一的机会在于削弱他们的意志,这就是我们必须去地球的原因。分裂他们,让他们产生不同观点。中国历史上最具谋略的将军曾经说过:削弱对方意志,‘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们的最终目标和最紧迫的危险也在于此。设想一下,要是就在那一天他们提出了极具诱惑力的妥协,如:管理我们月球的不是监守长官,而是总督,很可能就是我们中的一员;地方自治;成为联合国大会的列席代表;高价购买弹射舱和粮食,如果增加粮食运输再发奖金;否认霍尔特政府;对强奸和杀戮事件表示歉意,并用大把现金对受害者家属予以补偿。你说我们能接受这样的妥协条件吗?你说我们能这样妥协了事、打道回府吗?”
  “他们并没有提供如你所说的那些条件。”
  “第一天中午,主席已经准备做出类似的妥协了,那时的委员会听他的。他向我们提出了个价,讨价还价之后,完全可能妥协。假设就我刚才提出的那几点达成了协议,家里会接受吗?”
  “嗯……可能吧。”
  “想想我们离家之前那个无望的预测,恐怕还不止‘可能’吧。这是个我们必须不惜任何代价都得避免的解决方案,因为它会平定我们的暴乱,破坏我们的斗志,但又不能实质性地解决我们所预测的月球未来的灾难。所以我转移了这个话题,对不相干的问题表现出不合作态度,冒犯他们,以此打消这种可能性。曼尼,你我都知道——亚当也知道——必须禁止出口粮食,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方法能够将月球从灾难中拯救出来。但你能想像一个靠种麦为生的农民会为禁止出口粮食而战斗吗?”
  “不能。不知能不能得到月球方面的消息,看他们对粮食禁运是怎么想的?”
  “不会有什么消息。亚当对此事的安排是:在我们到家之前,不会在月球地球发表任何声明。粮食买卖仍在继续,运粮弹射舱依然向孟买发送。”
  “但是你告诉他们我们的粮食运输将马上停止。”
  “那只是个威胁,并不是具有道德约束力的正式决定。再多运几次也无关紧要,我们需要时间。我们没法让每个人都支持我们,我们只取得了少部分人的支持。大多数人还在犹豫——暂时的犹豫。还有少数人反对我们——特别是那些靠卖粮食为生的农民,他们只关心麦子的价格,从不关心政治。他们有怨言,但还是接受了政府券,只是希望以后能有等价的票面价值。所以一旦我们宣布停止粮食运输,他们一定会强烈反对。按亚当的计划,在我们宣布停止粮食运输前,必须取得多数人的支持。”
  “那要等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两天,三天,或是四天。我们将认真地从那个‘五年计魁’篷茹中摘录一部分,从你的录音中选录一部分——特别是那个狗杂种的威胁,还有你在肯塔基州被捕时所受的欺压——”
  “别提了!我宁愿忘了它。”教授笑了笑,扬了扬眉毛。
  “嗯——”我有些不快地说,“好吧,如果那样有用的话。”
  “这比任何关于自然资源的数据都有用。”
  飞船直接入轨。电子人连在轨道上盘旋的动作都没做,把我们弄得难受极了。飞船轻快灵活,在离目的地不到二点五公里时才放慢速度,十九秒钟后,我们在约翰逊市降落了。我还好,但感到胸口发闷,好像有块巨石挤压在心头。过了一会儿我才喘过一口气,很高兴又恢复到原来的体重。但这几乎要了教授的老命。迈克后来告诉我,我们的飞行员拒绝将控制权转交给他。考虑到教授在船上,迈克本来准备让飞船以低加速度着陆,这样连蛋都不会被震破。但电子人这样做可能也有他的道理,低加速度着陆浪费很大,所以“莲花-云雀”号几乎是强行着陆的。
  这些我们都无暇关心了,因为最后的着陆好像要了教授的命。当时我还在气喘吁吁,这个情况是斯图发现的。打强心剂、人工呼吸、按摩。他终于撑开眼皮,看着我们,笑了。“到家了。”他低声道。
  离开前,我们准备让他先休息二十分钟。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死了一样,只差一点便能听到天使的呼唤了。船长在灌油箱,急着想甩掉我们,带上乘客返回地球。这个荷兰人一路上没跟我们说过一句话,我想他一定后悔因为贪钱接了这趟生意,差点将命搭上。
  怀娥已经来到船舱,她穿着增压服来接我们。斯图从没看到过她穿增压服的模样,当然更没看到过她的一头金发。他认不出她了。
  尽管隔着增压服,我还是跟她拥抱了一下。
  斯图站在一旁,等着我介绍他们认识。可这个穿着增压服的“陌生人”拥抱了他——他惊讶极了。
  我听到了怀娥柔和的声音:“曼尼,我的头盔!”
  我忙打开她的头盔。她晃动着鬈发,咧嘴笑了。“斯图,很高兴见到我吧?你不认识我了?”
  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慢得跟黎明到来一样。“天哪,小姐!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
  “亲爱的,我永远都是你的怀娥。难道曼尼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变回金发了吗?”
  “是的,他告诉我了。但和亲眼所见不是一回事啊!”
  “你会习惯的。”她停下来,低下头,亲吻教授,格格地笑他,然后站起身,不戴头盔,与我拥抱在一起,欢迎我回家。虽然隔着这身讨厌的衣服,我们俩还是喜极而泣。接着她转过身,开始吻斯图。
  他稍稍向后缩了缩。她停了下来:“斯图,难道一定要我用上棕色的化妆品来欢迎你吗?”斯图向我瞥了一眼才吻了她。怀娥欢迎他就像欢迎我一样不遗余力。
  后来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举动。斯图尽管一心想当个月球人,但现在还算不上。他觉得怀娥已结婚了,这么做不妥当。其实结不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当然,在地球上这么做确实不妥,斯图还没有真正明白,月球女士是属于自己的女人。这可怜的家伙还怕他这样做会激怒我呢!
  我们替教授穿上增压服,自己也穿戴好,我胳膊下夹着那门大炮,我们离开了船舱。进入地下,锁上门后,我们脱下了增压服。看到怀娥在增压服里穿上了我在很久以前送给她的那条红裙子,尽管被弄得皱巴巴的,我却感到受宠若惊。她甩了甩裙子,下摆立即舒展开了。
  移民房里有四十个人沿着墙根站成一排,看上去就像新来的流放者。他们都穿着增压服,戴着头盔。他们是要回家的地球人,一些陷在这儿的旅游者和几个科学家。不会允许他们穿增压服的,上船前肯定都要脱下来。我看着他们,想起了电子人飞行员。除了三张椅子,“云雀”号里面什么装备都没有。这些人只能躺在飞船甲板上承受起飞时的压力,如果船长不小心的话,他们可能会被压成肉泥。
  我向斯图提起此事。“不用担心,”他说,“洛俄斯船长在船上准备了泡沫垫子。他不会让他们受伤的。他们没事,他自己才能保住性命。”
第二十一章
  我的一家子,上自大爷,下至小孩,总共三十余人都在气压闸门等我们。一见面,我们欣喜若狂,相拥而泣。这次连斯图都不再退缩了。小黑兹尔为我们举行了一个亲吻仪式,给我们一人一顶自由帽,然后吻了我们。看到所有家庭成员都戴上了自由帽,我突然间热泪盈眶,或许这就是爱国主义,让我窒息,让我兴奋;或许是因为我又可以跟我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斯利姆在哪里?”我问黑兹尔,“你们没邀请他吗?”
  “他来不了。他是欢迎会的司仪。”
  “欢迎会?眼前这个难道不是?”
  “你一会儿就清楚了。”
  过了一会儿,我真的明白过来了。幸好整个家庭都出来迎接我们,我们只在管铁上聚了一会儿(都整个车厢挤满了)。我们三人在警卫的保护下被一路扛到老圆顶。警卫们手挽着手,拦住欢呼歌唱着的人群,从中间挤出了一条路。男孩们都戴着红帽、穿着白色衬衫,女孩们穿着白色的长背心、红色的短裙。无论男女都戴着自由帽。
  在车站和老圆顶,我从没见过的女人们一路亲吻着我们。只盼我们在船上检疫期间采取的措施还是有效的——不然月城一半甚至更多的人会因感冒而躺下。
  (很明显,我们是干净的,因为以后没爆发传染病。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侯,麻疹盛行,几千人染病死了。)
  我们很担心教授。这个一小时前奄奄一息的病人恐怕难以经受这样的欢迎。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仅显得很愉快,还在老圆顶发表了一篇精彩的演讲一篇幅短小,琅琅上口。他提到了“爱”,也提到了“家”、“月球”和“同志们和邻居们”,甚至还提到了“肩并肩”,一切听起来都是如此美好。
  他们在南面搭建了一个平台,挂着巨大的录像屏幕。亚当·塞勒涅在这个录像屏幕上出现了,他对我们的归来表示欢迎。接着教授的脸也出现在屏幕上,被放大了很多,声音也从那里传出,清晰响亮,不需要他再扯着嗓子喊了。但他每说一句都要停顿一下,这很有必要,因为他的声音虽然被放大了,但照样会被台下群众的欢呼声淹没。教授也可以趁停顿的时间休息一下。奇怪的是现在的教授看上去一点也不老,一点也不累。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回月球没多久,他就像吃了补药似的,变得精神抖擞。而我居然也是!重力恢复正常了,呼吸着这纯净的空气,属于我们月城的新鲜空气,感觉太棒了!
  我不是指整个城市!老圆顶挤不下整个月城的居民——可看上去真跟全城人都到了这儿一样。我估算了一块十平方米的地方的人数,数百多还没到一半,我放弃了。这里可能有三万人,真是不可思议。
  教授的演讲被到处传播,几乎三百万人都听到了。录像机将演播现场传送到那些挤不进“老圆顶”的人群当中。电缆和继电器将现场的一切跨过荒凉的月亮表层阴暗面传送到所有的居民区。他抓紧时机宣布了当局为他们安排的未来,那是怎样的奴隶般的生活。他挥了挥那份“白皮书”。
  “就是这个!”他喊道,“你们的束缚!你们的镣铐!你们甘心戴上它们吗?”
  “不!”
  “他们说你们一定要戴上。电门扬言要用氢弹……然后残存者就会投降,乖乖地戴上枷锁。你们会吗?”
  “不!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教授赞同说,“他们威胁要动用军队……越来越多的军队来践踏、蹂躏我们月球。我们要同他们斗争。”
  “对!”
  “我们要在月亮表层跟他们斗争,我们要在巷道里跟他们斗争,我们要在廊道里跟他们斗争!如果我们必须死,我们也要自由地死去!”
  “对!对!告诉他们!告诉他们!”
  “如果我们死了,就让历史记下:这是月球上最辉煌的时刻!为了自由,宁死不屈!”
  有些话听起来很耳熟。但用在这里却如此新鲜、如此恰当;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吼叫起来。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打败地球——我是懂技术的,知道在氢弹面前,不管多勇敢都没用。但我们准备好了,如果他们要打仗,就让他们来吧!
  教授任他们咆哮,任他们高唱“为共和而战”的圣歌(西蒙版本的)。亚当再一次在屏幕上出现了,他领导着他们,跟他们一起大声歌唱着。
  我们在斯利姆领导的青年组织的帮助下从平台退下,想趁机溜走。但那些女人不让我们走,而小伙子们也没有尽力阻止她们,防线被打破了,她们蜂拥而上。
  怀娥、教授、斯图和我回到鸿运饭店号房间时已是晚上十点,在那里亚当·迈克通过录像和我们见面了。我饿坏了,其他人也一样。我叫了晚餐,教授坚持先吃了饭后再复查计划。
  开始工作。亚当叫我先大声读出那个白皮书,他和怀娥明同志想听听——“不过首先,曼尼同志,如果你有在地球上的录音以上演说实际上改编自二战时期英国首相丘吉尔在议会表示英国将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讲话的话,你能否将他们通过电话高速输送到我的办公室?我要将他们写下来,以便研究——到目前为止我只有斯图尔特同志发送给我的电码概要。”
  我照办了,我知道迈克会马上进行一番细致的研究——字斟句酌是“亚当·塞勒涅”的拿手好戏。我还决定向教授建议让斯图进入我们的实质性工作。如果斯图以后将进入决策层,老这么遮遮掩掩不让他知道迈克的事不是个办法。
  将录音超速传给迈克花了五分钟,讨论那个计划又花了半小时。
  等我读完,亚当说:“教授,多亏了你的演讲,这个欢迎会比我预期的还要成功。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刻促使议会通过禁运的法令。我想今晚就打电话通知,明天中午开会。你看怎么样?”
  我说:“依我看,在接下来的几周难免会有很多人抱怨。如果你一定要将这个决定强加于他们——我是看不出有什么必要——那么就像你宣布独立宣言时那样去做吧。先拖时间,到后半夜再由我们自己人通过这个法令。”
  亚当回答说:“对不起,曼尼。我正在努力了解地球上的情况,你也得了解这里的情况。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了,现在的议会已经不是当时那批人了。是吗,怀娥明同志?”
  “亲爱的曼尼,现在的议会是民主推选出来的,必须由他们通过。议会就是我们的政府。”
  我慢吞吞地说:“你们进行了选举,然后把一切都交给他们了?一切?那么我们在干什么?”
  我看着教授,期待着他大发雷霆。我的反对不会得到他的赞同——但我实在不明白用一个议会代替另一个议会有什么意义。至少第一组成员非常松散,我们可以轻易打发他们——而这个新的小组将牢牢占着位子,打发不走。
  教授镇定自若,摆弄着手指,一脸轻松:“曼尼,我想局势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在每一个时代,我们必须适应流行的神话学。从前,国王是由上帝任命的,所以问题的关键就看上帝是否任命了正确的人选,而如今这个时代的神话是‘人民的意志’,但这仅仅是表面的变化。我和亚当同志曾就如何决定人民的意志这个问题进行过长时间的讨论。恕我冒昧,我认为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是吗……好吧。但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们?斯图,你知道吗?”
  “不知道,曼尼,没理由告诉我,”他耸了耸肩,“我是个君主制主义者,对此不感兴趣。但我同意教授的说法,以如今这个时代,选举的确是非常必要。”
  教授说:“曼尼,在回来之前我们没必要知道,当时我跟你有另外的工作要做。我们不在时,亚当同志和怀娥明同志做了很多事……在评价他俩的工作之前,让我们先看看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对不起。怀娥,不介意吧?”
  “曼尼,我们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的。我跟亚当先决定了议会议员人数为三百人,然后花时间仔细查看了政党成员的名单,还包括一些不是政党成员的杰出人物。最后我们得出了一个议员候选人的名单——其中有些是前一个特别议会的议员。当时那批人也不全都是只会瞎抱怨的人,但我们尽量多选了不大会抱怨的人。接下来,亚当一个个打电话给他们,问他们是否愿意为人民服务……同时要求他们保守秘密。我们不得不撤换了一些人。等我们一切准备妥当,亚当在电视上发言,宣告应政党请求,自由选举开始;定下日期,说明每个十六岁以上的公民都具有选举权,而成为一名候选人必须收集一百个人以上签章提名,并将提名书寄到老圆顶,或是他们所在居民区的公共布告点。我们分了三十个临时选区,每个选区选十名议员——除了最小的地区外,其余每个居民区都是一个独立的选区。”
  “先把一切安排妥当,然后有党票的人当选?”
  “不是的,亲爱的。严格地说,没有什么党票不党票的。但我们的候选人早就准备好了……我得说我的青年组织在收集签章这件事上干得非常漂亮。我们选定的人第一天就寄出了提名书。还有许多人也寄来了,总共有超过两千名候选人。从宣布选举到选举正式开始总共只有十天时间,我们清楚我们要的是什么,其他候选人则意见冲突,统一不起来。因此,亚当没有必要公开出面为我们的候选人造势。我们的办法成功了——亲爱的,你以七千票胜出,而最接近你的对手连一千票都不到。”
  “我胜出了?”
  “是的,你胜出了,我当选了,教授当选了,克莱顿同志当选了,我们计划中的每一个人都当选了!这并不难,尽管亚当从未表示过支持任何人,但我却让我们的同志们知道谁应该被支持。西蒙在这件事上也帮上了忙,再加上我们与报社有很好的联系。真希望选举当晚你在这里亲眼目睹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太激动人心了!”
  “那你们怎么计票呢?真不懂选举是怎么进行的,把名字写在一张纸上吗?”
  “噢,不是的,我们选用了更好的系统……因为,毕竟我们的一部分最忠诚的支持者不会写字。我们以银行为投票地点,由银行职员来确认顾客身份,顾客再确认他们各自那些没有在银行开户头的家庭成员及他们邻居的身份……人们口头投票,再在投票人的监督下,由银行职员将选票输入银行的计算机,结果马上就在月城票据交换所显示出来。几分钟后,结果就打印出来了。”
  我心里一动,决定私下问问怀娥,不,不是问怀娥,是问迈克。我决定不顾他“亚当·塞勒涅”的尊严,盘问出事情真相。想起以前那张夸张的大额支票,不由得对我的得票数表示怀疑。七千票,还是七百票?或是只有我的家人和亲朋好友投了我的票?但我不再担心新议会了。问怀娥是没用的,她没必要知道迈克曾经干过的事……这样她能把她自己的工作干得更好。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把正确无误的数字输入计算机后,毫无疑问出来的结果也是正确无误的。每个人都视为当然。就是我,在碰到一台有幽默感的电脑前,也绝不会起疑心。
  我刚才还打算让斯图知道迈克的事,但一想到这样一来反而会出麻烦,我就改变主意了。“迈……”我刚开口,又赶紧改口说,“妈的,听起来倒挺有效。我们赢了,但具体数字是多少?”
  亚当不动声色地答道:“我们百分之八十六的候选人都被选上了,跟我预期的差不多。”
  (“差不多”?迈克这个老滑头,应该刚好是预期的数目吧!)“我收回刚才的反对意见,明天中午的会议我会到的。”我说道。
  “依我看来,”斯图说,“假设禁运马上开始,那么我们需要有东西来维持我们今晚亲眼看到的那份热情,不然就会出现长时期的持续的经济大萧条。我的意思是禁运会引起大萧条,这样就会导致理想破灭。亚当,我很佩服你能对未来事件做出精确的猜测,你认为我的担心有必要吗?”
  “有。”
  “是吗?”
  亚当依次看着我们,很难相信这只是一个虚拟的图像,只是二进制耍的一个戏法。“同志们……我们必须尽可能快地与地球开战。”
  没人出声。一旦提起战争,我们不得不面对它。
  我叹了口气,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扔石头?”
  “不是由我们开战,”亚当回答说,“第一块石头必须由他们扔出。我们要同他们对抗,迫使他们发动战争,至于怎么做,我先保留我的看法。你有什么想法,曼尼同志?”
  “嗯……别老盯着我看。我的想法就是扔大石头,砸向阿格拉——那些家伙的存在简直就是浪费空间。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赞成的。”
  “不,不能这样。”亚当严肃地说,“这样做,会激怒整个印度——这是个极度痛恨杀生的民族。一旦破坏了泰姬陵,整个地球上的人都会被激怒甚至震惊。”
  “也会激怒我。”教授说,“曼尼,不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瞧,”我说,“我又没说要去实施。而且,我们可以避开泰姬陵。”
  “曼尼,”教授说,“正如亚当指出的,我们的战略必须是挑衅他们,由他们打响战争的第一枪。这就是战略理论中经典的‘珍珠港’策略,在国际政治中很占优势。关键是:‘怎么做?’我建议让他们相信我们是脆弱的,不团结的,只要他们显示一下武力,就能让我们变得本分,成为良民。斯图,你在地球上的朋友应该能派上用场。假设一下,如果月球议会痛斥我和曼尼,地球上会作何反响?”
  “哦,这不行!”怀娥不同意。
  “行的,亲爱的怀娥。没必要真的痛斥我们,很简单,只需在发往地球的新闻中播出就行。不过,最好还是用密报的形式,假装是我们这儿的地球科学家偷偷发出去的,与此同时,我们的官方频道仍然要装出经受政府严格审查的样子。怎么样,亚当?”
  “我觉得这个建议可以作为这个战略中可能用上的一条计谋。但单单只有这条还不够。我们还应该被轰炸。”
  “亚当,”怀娥说,“你怎么这么说?哪怕月城能经受得住最大的炸弹——我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用——我们知道月球打不胜全线出击的战争,这你自己都说过好多次了。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能使他们别来烦我们吗?”
  亚当撑着右颊,沉吟着。我心想:迈克,要照这样表演下去,连我都会相信你的!我对他感到有些恼火,希望跟他谈谈——那种不必对“塞勒涅主席”言听计从的谈话。
  “怀娥明同志,”他严肃地说,“这是一场非常复杂的游戏,而且是一场‘非零和’游戏。我们有一定的资源,或者说‘有棋子’,有几种可能的走法。可我们的对手拥有更多的资源和人员,他们可以走的棋路多得多。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操纵这个游戏,使我们能集中最大力量求得可行的解决方法,同时削弱他们,使他们失去优势,最大程度地制止他们发挥他们的优势力量。时间安排是关键,开局走好了,以后一连串事件才能朝我们预定的方向行进。可能我表述得不够清楚,我可以通过电脑将这些因素展示给你们看。你们可以接受这个结论,也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
  他是在提醒怀娥(就在斯图的眼皮底下)他不是亚当·塞勒涅,而是迈克——完全有能力处理这种复杂问题的思想型智能电脑。
  怀娥退却了。“不,不,”她说,“反正我也不懂数学。好吧,该做的就做吧。我们该怎么办?”
  一直到凌晨四点,我们才起草出一份教授、斯图和迈克都满意的计划,或者说迈克为推销他的计划花了这么长时间。他几乎一意孤行,不顾我们的想法。这该不会是教授的计划,让迈克来推销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有了一个计划,一个日程表。这是根据局势的变化,对2075年5月14日星期二制订那个计划的调整。用一句话来表达新战略,那就是我们对地球的态度要尽可能地恶劣,同时让他们相信我们没什么力量,不堪一击。
  中午我小睡了一会儿就赶到会堂开会,结果发现我其实还可以再睡两个小时:新加坡的议员们因为都得从新加坡月城赶过来,没法这么准时。
  直到下午两点半,怀娥才击槌宣布会议开始。
  是的,我的新娘子是这个还未组织起来的团体的主席。她操作起议会程序来得心应手,事实证明选她做主席这个主意真不坏:在她的主持下,月球上的这伙暴民表现得规矩了一些。
  我不准备具体讲新议会干了些什么,会议的具体情况等等。我只在必要时露一下脸,也不准备去了解议会规则——应该是平等、礼貌吧,主席有很大的权力按照他(她)的想法掌握议会进程。
  怀娥刚要击槌要求他们保持秩序,一个家伙就跳出来说:“主席女士,我建议我们暂停规定程序,听听德拉帕扎教授的意见吧!”——这个提议博得了大家的赞同。
  怀娥再次击槌。“动议驳回。请来自下丘吉尔的议员坐下。请革命、政务和常设机构常务委员会主席发言。”
  主席原来是来自第谷下城的一名叫沃尔夫冈·科尔什科夫的议员(教授支部的一员,月球之家公司财务骗术方面的头号专家)。他把发言权一霸就是一整天,滔滔不绝地讲着,只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让出点时间给适当的人讲(比如说,他会自己选择发言人,而不是随意让人发言)。但没人感到太厌烦。有了领导人,这伙暴民看上去已经心满意足了。会场虽然很嘈杂,但没有失控。
  晚饭时,月城成立了新政府,取代了过去的临时政府(也就是派我和教授去地球的傀儡政府)。议会肯定了临时政府所做的一切,同时向即将离职的政府表示感谢,并委托沃尔夫冈的委员会继续进行制定政府常设机构的工作。
  教授当选为议会议长,即过渡政府的总统,一直任职到宪法制定好为止。他以年龄和健康为由推脱……后来松口说如果能同意几项能减轻他的负担的条件,他同意就职。除了出席代表国家的大场合外,他无法主持会议,经过地球之行后,他倍感年老力衰,因此需要议会选举一名发言人和临时发言人……除此以外,他觉得议会应该对增选无选区议员作出限制,将这个数字限制在现有议员人数的百分之十。这样的话,将来的总统(不管他是谁)还有从非议员中选择内阁成员或政府部长的余地。
  他们犹豫了。大多数人都以成为“议会议员”为荣,对这种身份地位垂涎已久。但教授只是坐在那里,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等待着。终于有人指出,就算这样,大政方针依然应该由议会来决定。于是他们就答应了教授的要求。
  接着有人发表了演讲,向主席提了个问题。每个人都知道亚当·塞勒涅不能在议会露面,但能否请尊敬的主席女士告诉我们为什么不能选亚当·塞勒涅为全月球的代表,以此感谢他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应该让所有的月球人,还有所有的地球人都知道我们不仅不排斥亚当·塞勒涅,相反,他是我们最爱戴的政治家,他之所以没当议会领袖是因为他不想当!
  欢呼声经久不息。你可以轻而易举找出这番高论的发表者,不错,这番言论正是教授起草的,而发言人也正是怀娥安排的。下面是经过几天讨论后出来的结果:
  总统兼国家对外事务秘书长:贝尔纳多·德拉帕扎教授
  发言人:芬·尼尔森
  临时发言人:怀娥明·戴维斯
  国家对外事务副秘书长兼国防部长:奥凯利·戴维斯将军;
  新闻部部长:泰伦斯·席汉(席汉与亚当和斯图合作,接手了《月球真理报》,担任总编);
  新闻部主任:斯图尔特·勒内·拉茹瓦;
  国家经济和金融部秘书长(也是能源部财政负责人):沃尔夫冈·科尔什科夫;
  内务和安全部长:克莱顿同志;
  不管部部长兼总统特别顾问:亚当·塞勒涅。
  看看还有什么留下的?以前的各种头衔都被取消了,一切政务大事仍由支部管理,该支部接受迈克指导,并获得了我们不会失去一张选票的议会的支持——当然,我们失去过一些本就不想赢的选票,或是那些我们根本不在乎的选票。
  但当时,我还看不出这些无聊安排的用意何在。
  当晚的会议上,教授就我们的旅行作了报告,接着由我来讲(经委员会科尔什科夫主席同意后)。
  我告诉他们“五年计划”到底意味着什么,以及当局是怎样贿赂我的。我绝对不是一个出色的演说家,幸好晚餐间隙攻读了迈克为我写的极富煽动性的演讲稿。我看后再次怒由心生,以至演讲时噱慨激昂,极富感染力。当我讲完坐下来时,整个议会群情激愤,一场暴乱简直一触即发。
  教授走上前去,那么瘦削,那么苍白。他轻轻地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同志们?如果科尔什科夫主席同意,我提议,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针对他们最近施以我们民族的侮辱的对策。”
  来自新利恩的一名议员急着要宣布战争。要不是教授指出他们还得听委员会的报告的话,他们很可能已经宣战了。
  报告继续,听后更令人咬牙切齿。
  最后议员尚·琼斯同志说:“议员同志们,科尔什科夫主席,我是一个种稻麦的农民。曾经是,因为五月里我借了一笔银行贷款,与儿子们一起想把单一的稻麦改为多样耕种。我们彻底破产了——连到这里来的交通费都是向别人借的——但家里人还能填饱肚子,也许有一天我们还可能还清银行贷款。我再也不种粮食了。
  “可别人还得种。尽管我们已经自由了,但弹射舱从未停止。我们依然在运输,奢望有一天我们的支票会值钱。
  “现在我们明白了!他们已经告诉我们他们准备怎么对付我们了!依我看,惟一的方法就是让那些恶棍明白,我们马上就停止粮食运输,马上!一吨也不给!一千克也不给……直到他们到这里来,到这里来讨价还价,出个公平的价钱,再做交易!”
  午夜时分,他们通过了“禁运”,然后宣布休会——常务委员会继续讨论。
  我跟怀娥回家,又跟家人聚在一起了。我们没什么事可做,迈克·亚当和斯图还在研究怎样打击地球。二十四小时前迈克已经将弹射器关掉了(“弹道计算机出现技术故障”)。最后一艘运粮弹射舱将在一天后被浦那地面控制中心接收,我们会告知地球,这是到达那里的最后一舱粮食。
第二十二章
  我们继续向农民购买谷物,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对农民的冲击——但支票上已经印上了警告:自由月球政府对它们不负任何责任,甚至不能保证月球当局会以政府券的形式赎回它们,等等。有些农民还是出售了粮食,有些没有,但不管出不出售都气得发疯。可他们毫无办法,弹射器已经停止运转,装货的传送带一动不动。
  在其他经济领域,“大萧条”还没有马上出现。几乎所有冰矿钻工都成了防卫军,剩下的可以通过在自由市场上出售他们的冰块获得丰厚的利润。月球之家钢铁附属公司雇用了所有能找到的可用劳动力,而沃尔夫冈·科尔萨科夫已准备了名为“月元”的纸币,样子很像新加坡月券,币值也跟新加坡月券挂钩。月球拥有大量的食物、大量的工作和大量的金钱,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啤酒、赌博、女人、工作”,一切都在继续。
  所谓的“月元”其实不过是通货膨胀、战争时期和萧条期的货币。发行头一天,它的价值就折了一部分,但被当成“交易服务费”隐瞒下来。月元确实能用,也从未贬值到一文不值,但它却持续贬值。交易所显示了这一实情。新政府在用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钱。
  不过那是后话了。
  至于现在,我们对地球、对联合国蓄意挑衅。  我们命令联合国船只不得进入月球直径十倍以内的空间,禁止它们在任何距离内绕行月球,如有违背,则会不加警告便予击毁。
  (没有提到“怎么击毁”,因为我们没这种本事。)
  对于私人船只,若符合以下条件则允许停靠:
  A)事先申报其飞行轨道;
  B)船只严格确保在月球地面控制(迈克控制)下的十万公里内的批准轨道上运行;
  C)只允许三名飞船官员携枪三枝,此外不允许装备任何武器;
  D)在停靠时要接受检查,检查前任何人不准离开船只,不准给船只添加燃料反应堆等服务。如有违抗,一概没收船只。
  除了那些已经承认“自由月球”的地球国家的船员可以在月球装货、卸货或获得服务外,任何人不得在月球登陆。
  (只有乍得承认了“自由月球”——但乍得没有飞船。教授预计会出现一批在乍得注册的私人船只。)
  我们发布了宣言,声明那些仍在月球上的地球科学家可以乘坐任何一艘遵守我们规定的船只回去。该宣言也呼吁所有热爱自由的地球国家起来抨击地球上的月球政府犯下的恶行,抨击联合国将对我们实施的计划,呼吁他们承认我们,与我们自由贸易、友好往来。同时也指出,我们月球上不设关税及任何不利于贸易的,障碍,以前的贸易障碍都是月球政府的政策造成的。我们欢迎移民,移民不受限制,也指出我们正缺乏劳动力,因此任何移民一到月球马上就能自食其力。
  我们又吹嘘我们的食物:每个成人每天消费热量超过四千卡路里,高蛋白,低价位,不需实行配给制。斯图坚持要亚当·迈克把伏加特酒定价为每升新加坡月券五十美分,不收税。这个价钱还不到南美洲伏加特酒零售价的十分之一,斯图相信地球人会因此心动。亚当“天生”是个禁酒主义者,他从没想到过这个——这是他极少的疏忽之一。
  我们邀请月球政府成员找个远离其他人的地点集中起来,比如说在撒哈拉沙漠中的某个地方,我们将发给他们最后一舱免费粮食——照着他们的脑袋笔直地砸下来。
  接着我们又发表了一篇傲慢的演说,暗示我们已经准备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任何威胁我们和平的家伙。我们已经在弹射器附近准备了许多已经完成装载的弹射舱,随时准备以这种“粗鲁”的方式发送出去。
  我们开始了等待。
  等待期间万分忙碌。我们确实有一批完成粮食装载的弹射舱,但我们卸下粮食,重新装上岩石,又改变了弹射舱的导向装置,以免受浦那控制中心的影响。拆下了它们的制动火箭,只留下推进器,制动火箭则改装成推进火箭供其他弹射舱使用。最吃力的是钢铁,我们将钢铁铸成外壳,套在石头上——钢铁是我们的瓶颈。
  我们的声明发表两天后,“秘密”无线电开始向地球播送。声波很弱,弱得几近消失,好像藏在哪个大坑里,只在某几个小时能被收到,直到后来,偷偷发送信息的勇敢的地球科学家们装备了自动重复装置,收听效果才有所改善。“秘密声波”播送频率跟“自由月球之音”极其相近,后者尖锐刺耳的自吹自擂声几乎把它给淹没了。
  (事实上,滞留在月球上的地球人根本没有发送信号的机会。这些继续坚持研究的科学家们时刻处于我们的监视中,睡觉时则被锁进营房。)
  但“秘密”电台还是设法将“真相”传送到了地球:教授因为政治上的离经叛道已被拘留,而我因叛国罪已被处死;新加坡月城早已退出,宣布自治……其中的缘由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新利恩发生暴动;所有食品生产已经集体化,月城黑市上鸡蛋价格已涨到了每只三元;正在招募妇女军队,个个发誓至少要杀掉一个地球人,她们手持假枪,在月城的廊道上操练。
  最后一条倒还基本属实。那些迫切希望做些军事性工作的妇女成立了一个国民警卫队——“冥王之女”。但她们的操练纯粹是练习性质的。黑兹尔因为姆姆不让她参加而大为生气,等气消后她成立了“青年德布兹”。这是一个主要支持青年军事组织的初级警卫队,放学后操练,不用武器,主要练习如何急救以及空手搏斗。这些活动连姆姆可能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该讲多少。不可能全部都讲,但历史书上的记载实在荒谬之至!
  我既不是个称职的“国防部长”,更不是个合格的“议会议员”。我不用感到内疚,因为没人教过我怎么当。对大家来说,革命只是业余爱好,看起来教授是惟一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就算是他,这一切也是新鲜的——之前他从未参加过一次成功的革命,也从未成为政府的一员,更不用说当头头了。
  作为国防部长,除了采取以下措施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做的了,那就是在各区外布置青年防空分队,在弹道雷达四周布置激光炮。如果联合国执意要炸,我想我也没办法阻止他们。我们不可能在月球的所有角落安上拦截导弹,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可能制造聚变武器来回击火箭。
  但我还是装腔作势,一副很忙碌的样子,我请制造激光枪的那批中国工程师来解决拦截炸弹或导弹的问题。拦截炸弹或导弹其实是同一个问题,只是导弹发射速度更快而已。
  之后我又开始关注其他事情。我只希望联合国不会轰炸居民区。有些居民区,特别是月城居民区,非常深,可能经得起直接的打击。政府综合大楼(迈克就住在其中心区)处于最底层,建筑设计相当好,经受得住最剧烈的爆炸。相反,第谷下城跟老圆顶一样,只是自然形成的一个大洞,洞顶只有几米厚,下面再有一个用热水管保温的密封层,以确保新出现的裂缝能迅速粘合起来。对炸弹而言,炸毁第谷下城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一颗核聚变炸弹的大小却是没有限制的。联合国完全有可能制造出足够大的原子弹来摧毁整个月城——从理论上来讲,甚至可以将月球炸得稀巴烂。如果他们真这么干的话,我们是无法阻止的,所以也就用不着担心了。
  我把时间花到我能解决的问题上,帮忙布置新的弹射器,努力安排,让布置在雷达四周的激光炮能更好地瞄准(同时尽力说服钻工坚守岗位——冰价一上涨,他们中有一半退伍回家干起了老本行),努力将工程维修人员分散成小组,分别安置在所有地区。维修小组的分布位置是迈克设计的。
  我们把每一台能找到的通用计算机都弄到手里(用刚刚印好墨迹未干的“月元”购买)。我把工作交给了月球政府前总工程师麦金泰尔,这份工作他做起来游刃有余,而我即便倾尽全力,也不见得能干好。
  我们选用了那台曾经为新加坡月城银行计票的最大的计算机,它曾是银行的票据交易处理中枢。看过其操作手册后,我断定对一台哑巴机器来说,这台计算机已经足够聪明了。于是我问迈克能否教会它进行弹道和飞行轨道计算?我们把两台电脑暂时联接起来,让两台机器能相互熟悉。过了一会儿,迈克报告说它能掌握我们要求它干的简单工作(控制新的弹射器)。迈克说,它不介意乘坐由这台计算机控制的飞船。尽管如此,它却极度缺乏想像力和鉴别力,一句话,很愚蠢。
  我们并不需要它会吹口哨或是开玩笑。我们只需要它能在一毫秒内计算出精确弹道,并将弹射舱发射出去,然后监控弹射舱接近地球,再轻轻推它一把。
  新加坡银行并不急于出售这台计算机。但他们董事会里有我们的爱国者,我们保证一旦紧急情况过去,马上归还该机。
  这台计算机体积庞大,无法通过管铁运送,只能用罗林冈运输车运到新站点。我们不得不建起一个临时性的气密闸门,这才把它从新加坡区弄了出来。我再次把它跟迈克联线。考虑到新地点的联接可能会被袭击切断,迈克开始教它弹道学知识。
  (你知道银行用什么来代替这台计算机吗?用两百个工作人员拨打算盘。知道算盘吗?就是用框子装着算珠的那玩意儿,最原始的计算机,谁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在史前时期就已开始使用。以前中国人、俄国人和日本人常用这玩意儿,如今有些小店仍然在使用。)
  相比之下,把激光钻改造成为防空武器就比较简单了,但却走了点弯路。我们不得不将它们安置在原先的支架上,没有钢铁,也没有技工,不可能造出新支架。我们把精力放在更好的瞄准装置上。我们需要望远镜。这个很难找到。确实,哪个被流放的人会带上一副侦察望远镜呢?再说这种货物也没什么市场。能找到的只有矿工的探测工具和头盔目镜,以及从地球实验室没收的光学工具。最后我们总算给激光钻安装上了低能大型野外望远镜,训练时只能用这些东西凑合了。精确瞄准用的是高能望远镜,再加上轮轴、射角仪和电话,迈克就能指示炮手瞄准了。其中四台钻机还装上了远程同步驱动器,以便迈克能亲自操炮控制它们(同步传感器是从理查生天文台搞来的,本来是天文学家们用在天文望远镜上的设备)。
  可是最大的问题是人,而不是钱——我们一直在加工资,但这没用。钻工都是想干活的人,否则就不会进这一行了。日复一日地闲在待命室里,惟一的事情就是等警报拉响。纵然警报响起,结果也常常只是演习——他们都快被逼疯了!他们罢工了。
  九月的一天,我拉响了警报,可只有七人到位。
  那晚我跟怀娥和西迪丽斯谈论了这件事。
  第二天怀娥问教授和我能否批一笔经费。她成立了一个组织,怀娥将其命名为“利斯特军团”。
  我没有细问这笔钱是怎么花的,因为当我下一次检查待命室时,发现了三个女孩,钻工们一个不少。这些女孩穿着跟男人一样的防卫志愿军第二团的制服(之前,钻工还嫌穿制服麻烦)。其中一个女孩竟然还佩戴着中士的口形条纹和炮长的臂章。但那次检查我结束得非常快。大多数女孩都不够强壮,我真怀疑那女孩能不能举起钻机,对得起她戴的那枚臂章所代表的荣誉。
  但真正的炮长也在那儿,让姑娘们学学操纵激光炮反正没什么坏处,更何况士兵们明显士气高涨。从此以后,这方面再也不用我操心了。
  教授低估了他的新议会。我很清楚他以前并没对这个议会抱什么希望,只想拿它当个橡皮图章使,让我们的所作所为成为“人民的心声”。但事实证明,这个新议会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窝囊,他们的行为超出了教授的估计,尤其是革命、政务和常设机构常务委员会。
  因为手头的工作太多,我们失去了对议会的控制。教授、芬·尼尔森和怀娥是议会的永久性领导。但教授只能在他希望对议员发表讲话时才露面——这种场合很少。他要么跟迈克一起研究计划、分析推测(在2076年9月期间,成功几率已经达到五分之一),要么跟斯图和希内·希恩一起搞宣传,控制传送到地球的官方新闻,以及那些跟官方新闻完全不同、通过“秘密”电台传向地球的信息,还要处理来自地球一方的歪曲报道。除此之外,他几乎所有事务都要管,我每天向他汇报一次,其他部长也是如此。
  我把芬·尼尔森忙坏了,他是我的“武装力量司令”。他手下本来就有一支使用激光枪的步兵团需要管理。那支部队原先只有六个小兵,佩戴着那天攻打监守长官宅邸时缴获的武器,现在却已发展为遍布整个月球的八百名士兵了,使用的武器是孔维勒区仿造的。除此之外,怀娥的一系列组织:“青年防空部队”、“阿飞德布兹”、“冥王之女”、“民兵”(为鼓舞民心而保留的,重新命名为“彼得·潘海盗”)和“利斯特军团”——所有这些半军事化组织都通过怀娥向芬汇报。
  我把这项工作推给了他,我有别的事要做,如努力使自己成为“政治家”,成为一名电脑专家,以应付诸如在新弹射器、安装计算机等方面的工作。
  更何况我实在不是当行政官员的料,而芬在这方面却很有才能。我将领导自由月球防卫志愿军第一团和第二团的担子也推给他。但我想先将这两个主力团合为一个“旅”,任命布罗迪法官为“旅长”。布罗迪跟我一样,对军事一窍不通,但知名度高,深受人们尊敬,而且很有见识。在他失去腿之前是一个钻工,芬不是钻工,因此不能由他直接指挥他们,他们不会听他的。我曾想任用格列格,但昂德兰海的新弹射器正急需格列格,他是惟一一名从头到尾参加建设的技工。
  怀娥既帮教授,又帮斯图,还要管她自己的组织,又要去昂德兰海视察,也就没什么时间主持议会了。议会的重任于是落到委员会主席沃尔夫冈·科尔什科夫肩上……他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忙。月球之家公司负责以前月球政府的一切工作,同时还要承担很多新的工作。
  沃尔夫冈的委员会运行得很好,但教授本该把这儿抓得更紧些。沃尔夫冈让他的老板莫斯哈·鲍姆当选副主席,严肃地要求他提出建立一个永久性政府的草案,然后便撒手不管了。
  那些忙碌的老兄分成几组,当真开展制定政府草案了。或在卡耐基图书馆研究政府形式,或召开小组会议,常常三四人一组(小组规模很小,单凭这一点,要是教授知道了就肯定会担心)。
  议会在九月初开会,准备批准几项任命,选举更多代表全月球的议会会员,鲍姆同志击槌宣布开会,没等休会便将自己这一伙选进了议会,并通过了一项决议。
  紧接着,我们眼睁睁看着整个议会成了一个被分成几个工作组的制宪议会,过去那些研究小组则成短命的摆设。
  我想教授一定大为震惊。但他没法取消它,因为一切都是按照他亲自写的法规合法操作的。他赶去新利恩(议会在那里开会),像平时一样和颜悦色地发了言,只是淡淡地对他们正在做的事表示怀疑,没有直截了当批评他们大错特错。
  优雅礼貌地谢过他们之后,教授开始一步步将他们提出的草案撕得粉碎:“同志们,像火和核聚变一样,政府是个危险的奴仆,也是个可怕的主人。你们现在享有自由——但愿你们也能保持自由。但请记住,你们可能会很快失去自由,不是因为某位专制的暴君当政,而是因为你们自身的原因。制宪工作一定要慢慢来,好好考虑每句话可能带来的后果。如果现在的成果是十年研究得出的,我不会介意——但实际上还不到一年,对此我感到非常惊恐。
  “不要轻信显而易见的事物,对传统也要持怀疑态度……因为人类过去的历史上并没有很好地解决政府这一问题。举例说,我注意到有份草案提议成立一个委员会,将月球分为若干个议会区,根据人口,不时地调整每个区的议员人数。
  “这是传统的做法,因此应该对这种做法持怀疑态度,采取‘在未证明其清白之前应视为有罪’的谨慎态度。可能你们会以为这是划分选区的惟一方法,但我现在就能提出好几种不同的办法。一个人住哪里,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我们也可以根据一个人所从事的职业来划分选区……或是按照年龄……甚至可以按照字母排序,甚至可以不分选区,视月球为一个整体,从中挑选议员——不要以不是每一位候选人都为整个月球上的人所熟悉为由反对这个提议,恰恰相反,对于月球来说,这样说不定更好。
  “我们甚至可以考虑选那些得票最少的候选人当议员:不受欢迎的人或许正是可以帮助我们摆脱专政的最佳人选。别急着否定这个主意,仅仅因为看起来很荒谬——好好想想!在历史上,获得绝大多数人支持的当选政府有时一点也不比公然实行专制的政府好,甚至还差得多!
  “当然,就算你们一心想要代议制,仍然有比按地区划分选区更好的办法来达到这个目的。举例说,你们现在每一位代表一万人,一万人中大概有七千人有选举权——而你们当中有些只是以微弱多数当选的。设想一下,如果不通过选举,换一种方式如何呢?比如说,有四千名公民签名支持即可当选。这样他就代表这四千人,跟现在的选举不同,这四千人全部都是支持他的,不存在一个并不支持他的少数派。不支持这个人的选民则可以挑选他们所支持的人。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有代表他们利益的议员。也可以这样:一个拥有八千名支持者的人可以在议会中有两张选票。这么做有困难,会遭反对,需要可实行的步骤,有很多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但我们一定可以解决……这样就可以避免代议制政体的痼疾,避免少数人的抱怨——他们抱怨得一点没错!以前那种选举法,确实剥夺了他们的选举权!
  “但不管我们怎么做,都不要让过去的历史约束我们。
  “我注意到有一个提案建议议会能够分成两院。非常好——对于立法来说,阻碍越多越好。但我们不要遵循传统。我建议一院管立法,另一院单管法令的废止。只要有三分之二的立法议员赞成,法律即可通过……而另一院只要有三分之一的议员通过,便可废止一项法令。很荒谬,是吗?不。如果一项法案还不能博得你们之中三分之二人的同意,那就显然不是一项健全的法律。反过来说,如果有三分之一之多的人不赞成一项法律,那么这项法律撤销了岂不更好吗?
  “具体制定宪法时,我恳请诸位,千万不要忘记否定的重要性!要强调否定!让我们在我们的宪法上添上否定的内容,把永远禁止政府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写进去:禁止强征人伍支,我们怎么支付?”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开口说:“曼尼,我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一天我能不再装模作样当这个首席执政官!”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个问题已经涉及所有政府面临的难题,同样也是因为这个问题,我才成了无政府主义者。收税的权力不得了呀,一旦认可,政府可以将这种权力无限制发挥下去。我叫他们从自己兜里掏钱,我不是在开玩笑。没有政府也许是不可行的——有时候我真觉得政府是人类甩不掉的一种疾病——你能想出比叫那些执政者自己掏腰包更好的办法吗?”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现在干的事需要钱,怎么弄到这笔钱?”
  “‘怎么弄?’曼尼,你很清楚我们是怎么弄来的。我们在偷!对此我既不感到骄傲,也不感到羞愧,这只是我们的方式而已。若是被他们发现的话,他们说不定会干掉我们——我已经准备好去面对这个事实。虽然是偷,但至少我们没有开创一个邪恶的先例:收税。”
  “教授,我不想这样说,但我不得不说——”
  “那就不要说。”
  “哦,天哪!我现在跟你陷得一样深……我也想把钱还清!我不愿说,但又不得不说,你刚刚说的话听起来很虚伪。”
  他笑了:“亲爱的曼尼,这么多年了,难道你才看出我是个伪君子吗?”
  “这么说你承认了?”
  “不。但如果把我当成一个伪君子会让你觉得好过点的话,尽管把我当成你的替罪羊好了,欢迎。但我自认不是伪君子,因为从我们宣告革命那天起,我就意识到我们以后一定需要钱,需要去偷。对此我并不烦恼,因为我认为这比六年后发生抢粮暴动、八年后人吃人好得多了。既然我做出了抉择,我就没有后悔过。”
  我不吭声了,但并不满意。
  斯图说:“教授,我很高兴听说你不想当总统了。”
  “是吗?你跟我们这位同志一样忧心忡忡吗?”
  “只是一点点而已。我一生下来就是阔佬,不像他那样对‘偷’大惊小怪。一点也不。不过如今议会已经着手制定宪法,我要找时间出席他们的会议。我计划提名你出任国王。”
  教授大为震惊:“先生,如果我被提名,我会拒绝的。即使当选了,我也会辞职。”
  “别急着作决定。恐怕只有用这种办法,你才能得到你所向往的宪法。当然,我也跟你一样,不是非常热衷。但只要宣布你为国王,人们就会把你当成国王。月球人并非天生就是共和主义者,这一套他们会喜欢的——典礼、长袍、法庭,等等。”
  “不行!”
  “行了!真到了那时,你没法拒绝的。因为我们需要一位国王,而除你之外,大家不会接受别的人选。你现在就是贝尔纳多一世、月球国王、周边太空的君主。”
  “斯图尔特,你给我住嘴。我受不了!”
  “你会习惯这一套的。我是个保皇党人,因为我支持民主。我不会因为你的不情愿就打消这种想法,正如你不会因为偷盗就停止革命一样。”
  我说:“够了,斯图。你说因为你支持民主,所以你是个保皇党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用说吗?国王是人民抵制专制惟一的保护……特别是在避免他们遭受最可怕的暴政方面(最可怕的暴政往往由人民自己酿成)。这作由教授担任实在是再理想不过了……因为他并不想要这份工作。他惟一的缺点是个光棍,没有继承人。但也没关系。我将指定你为他的继承人,王子殿下,他的忠实的王子殿下曼尼·德拉帕扎,月城公爵,武装力量的总司令及弱者的保护者。”
  我惊得目瞪口呆,然后把头埋在手里:“噢,我的上帝!”
  我向家里的气密闸门跑去,一穿过气密闸门,我就大喊:“快穿上增压服,大家快穿上增压服!把男孩子从隧道叫回来,关闭所有密封门!”
  我只看到姆姆和米拉两个大人。两人看上去都吓坏了,慌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我闯进工作室,抓起增压服:“迈克!快回答!”
  “我在这里,曼尼。”他冷静地回答。
  “我听到爆炸声,气压也下降了。情况怎么样?”
  “爆炸发生在月城第三层。管铁西站发生了破裂,现已部分控制住了。有六艘地球飞船登陆,月城遭到了攻击——”
  “什么?”
  “让我说完,曼尼。六艘战舰登陆了,月城遭到了军队的攻击,新加坡可能也是。电话线已在比伊·厄尔中转站被切断,约翰逊市也遭到了攻击。我已关闭了连通月城和政府综合大楼下层的钢板门。新利恩的情况我还不是很清楚,但从雷达屏幕上的光点来看,应该也遭到了攻击。丘吉尔、第谷下城的情况也一样。在我上方有一艘飞船正在爬升,看来是指挥舰。此外没有别的雷达光点了!”
第三部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第二十三章
  他平静地回答,我也终于稳定下来了。“攻击点距离我很远,曼尼,那边我看不见。他们以密集队形掠过月球表面山顶,我几乎没看到他们是怎么切断我们与月城的联系的。我只看到了约翰逊市的那艘战舰,其余几艘的登陆是我根据雷达光点推测出来的。我听见了他们闯入月城管铁西站,现在可以听到新利恩的打斗声。其余都是推论,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一得知这些信息,我就马上打电话通知你和教授了。”
  我屏住了呼吸:“实施‘磐石行动’,准备出击。”
  “程序已准备完毕。曼尼,因为你不能到场,我冒用了你的声誓音,要不要我回放给你听听?”
  “不——好吧,你放吧!”我听到“我”告诉负责旧弹射器的守卫军官拉响“磐石行动”
  的红色警戒——我们将发射第一个装载完毕的弹射舱,其余的也都已经准备就绪,都在传送带上等着呢,只等我一声令下——一切将按原计划全自动进行。
  “行了,”我对迈克说,“激光炮队准备就绪了吗?”
  “我同样冒用了你的声音。人员已配备完毕,都在待命室。那艘指挥舰不可能在三小时四点七分钟内到达远月点,五个多小时内目标不会出现。”
  “但它可以改变航线航速,还可以发射导弹。”
  “别那么紧张,曼。即使发射导弹,我也会有几分钟时间。现在月球那边正是一片光明——你到底要他们发射多少弹射舱?全发出去没必要吧。”
  “嗯……对不起。还是让我先跟格列格谈谈吧。”
  “回放——”我听见“我”与身在昂德兰海地区的格列格说话的声音;“我”听起来有点紧张,但还算平静。迈克将局势告诉他,要他准备“大卫的投石器”,使之处于全自动待命状态。“我”向他确保主控计算机会为后备计算机编程。一旦联络中断便能自动切换。“我”也告诉他必须担负起指挥重任,在失去联络、连续几小时无法重建联系的情况下要依靠自己的判断——收听地球方面的无线电广播,自己拿主意。
  格列格平静地接受了任务,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曼尼,告诉家人,我爱他们。”
  迈克干得太漂亮了,真让我骄傲。他恰到好处地哽咽着,学远月点是指在人造卫星等的绕月椭圆轨道上与月球相距最远的点、着我的口吻回答说:“我会的,格列格。格列格,我也爱你。你知道的,对吗?”
  “我知道,曼尼……我会为你祈祷的。”
  “谢谢你,格列格。”
  “再见,曼尼。去干你该干的事吧。”
  于是我开始干我该干的事。迈克扮演得如此逼真,几乎比我自己还好。如果跟芬联系上,“亚当”同样会冒用我的声音给他指示。
  我很快离开了,向姆姆传达了格列格对她们的爱。姆姆已穿上了增压服,并叫醒大爷,帮他也穿戴好——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穿上增压服。接着我戴上头盔,拿起激光枪,出门了。
  到达第十三道气密闸门时,我发现另一边的气密门已堵死。透过小圆窗,我看不到一个人。按道理,至少守卫气压闸门的士兵应该守在这儿。
  乱敲是没有用的。最后我从原路折回——穿过自己家,经过菜园隧道,来到我们秘密的通向月表的气密闸门,我们在外面安了一组太阳能电池。
  从小圆窗看出去,外面本该是灼热的阳光,但我却看到一处阴影——该死的地球战舰竟然已在戴维斯家头顶上登陆了!它的起重器在我上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我可以望见它的喷气式发动机。
  我赶紧下来,离开那里,把盖子盖好,在回去的路上又封死了所有压力门。我告诉姆姆得叫个男孩拿激光枪守住后门——就用我这把吧。
  可是既找不到男孩,也找不到男人,甚至找不到有防卫能力的女人——留下的只有姆姆、大爷和我们的小孩,其余的人都已忙着去找麻烦了。
  姆姆不想用激光枪:“我不知道怎么用,曼尼。现在再学已经太晚了。你自己留着用吧。他们不会穿过戴维斯隧道。”
  不想跟她争辩,跟姆姆争辩纯粹是浪费时间——说不定她真的懂一些我不知道的方法。她在月球上生活很久了,经历过我。
  我停下来,试图夺过他们的枪支。但枪与他们的身子用链子连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卸下来——可能得用钥匙。这不是激光枪,是我从没见过的东西:真枪。我后来才知道,这种枪发射的是小型爆炸导弹——当时我对怎么用这种真正的枪一无所知。一头还有尖刀,就是所谓的”刺刀“,这正是我要把它们卸下来的原因。我自己的枪只能发射十次,这些刺刀看上去倒挺有用的——其中一枝上还带着血,我想是月球人的血。
  没过多久我就放弃了,我用自己的小刀捅了捅他们,确定他们都死了,然后奔向战场,手指扣在扳机上。
  这是一场暴乱,而不是一场战争,或许战争从来就是这样的,一片混乱,一片嘈杂,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堤道最宽处,博恩·马尔歇对面向北的大坡道上,我看到几百个月球人,有男人、女人、小孩,他们原本都是应该待在家里的。其中只有一半不到的人穿了增压服,一小部分人有武器——而从坡道上蜂拥而下的都是士兵,全副武装的士兵。
  但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声音,震耳欲聋,简直是咆哮。这是愤怒的人们发出的怒吼声,有小孩的尖叫,也有成人的吼叫,听起来活像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狗打架。突然之间我意识到我也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声嘶力竭地喊着、叫着。
  一个绝不比黑兹尔大的女孩跳上了坡道的扶手,和蜂拥而下的士兵擦肩而过。她带着武器——看上去是件厨具。她挥舞着,砸到一个士兵身上。因为他穿了增压服,所以没造成什么伤害,但他躺下了,很多人踩着他踏了过去。他们中的一个人将刺刀刺进她的大腿,她向后倒下,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根本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记不清——只有瞬间的片断,像一个个镜头。比如那个倒下的女孩就是一个镜头。我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能不能幸免于难。我所在之处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是人。但我看到左边一家玩具店前面有一个展示柜。我跳了上去。这样我就比堤道的人行道高出了一米,居高临下,蜂拥而下的地球人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贴着墙站住,小心地瞄准他们的左胸。不知何时我发现我的激光枪不能用了,只得停手。估计已经有八个士兵被我打死了,但我没时间数。每个人都以最快的速度移动,但看上去却像一个个慢镜头。
  原来是枪的电源用光了。有地球人发现了我,开始还击。一共有两次,子弹在我头顶上爆炸,小店墙壁炸开的碎片打破了我的头盔。
  我从玩具柜台上跳下来,像攥棍子一样握着激光枪,加入坡道底部的暴民大潮。地球人不断向人群中射击,开火的时间仿佛永无尽头。(大概五分钟吧?)我不时听到尖锐的”噼啦“或”啪嗒“声。这是那些小导弹在击中人体爆炸时发出的声音!如果击中了墙壁或是其他坚硬物体,就发出更响的”啪啪“声。当我意识到枪声已经消逝时,我还在死命地往坡道底部猛冲。
  他们都倒下了,死了——再也没人冲下坡道了。
第二十四章
  入侵月球的侵略者都死了,即便不是在当时,不久后也都被消灭殆尽。死亡人数达一千多,是为抗击他们而死的月球人的三倍多。但受伤的月球人不计其数。在各居民区我们没有抓到什么战俘,但我们冲上飞船时,从船上俘虏了十几个军官和船员。
  大多未经武装的月球人之所以能战胜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士兵,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那些刚着陆的地球人还不适应这里的情况。我们月球的重力只有他们所习惯的地球重力的六分之一,他们毕生养成的习惯成了他们致命的敌人。于是他们用力过猛,枪法失去了准头,站也站不稳,跑也跑不起来——一动就绊倒。这些部队还必须从上向下进攻,于是更加稳不住身体。他们从高层闯入,不得不一再地冲下坡道去占领城市。
  这些地球人不知道如何下坡。下坡的动作不是跑,不是走,更不是飞奔,而像是控制得恰到好处的飘行舞步,脚底几乎不着地,只起个平衡的作用。月球上三岁的小孩也能随意下坡,跳跃自如,脚尖每隔几米才触一下地面。
  但对一个刚从地球上来的人而言,一发现自己”飘在空中“,他就会挣扎、旋转、失去控制、摔倒。虽然不会受伤,但却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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