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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厉的月亮》[美]罗伯特·海因莱因

_8 罗伯特·海因莱因 (美)
  听他们开会,我都快觉得不该推翻讨厌鬼莫蒂了。他和他的女人们深居简出,从来不告诫我们该怎么过自个儿的小日子。
但教授一点也不生气,照样微笑着,说:“曼尼尔,你真觉得那一伙白痴会通过什么法律吗?”
  “不是你让他们、敦促他们这么干的吗?”
  “亲爱的曼尼尔,我只是把所有的傻子集中在一起。我了解那帮傻子,我听他们发表高见已经好几年了。在挑选这次会议的成员时我很慎重,选出的都是天生的糊涂蛋,肯定会吵得不可开交。选举主席时,我迫使他们选出了一个傻瓜,犹豫不决、毫无办事能力、认为每件事都”需要进一步研究研究“。我现在基本上不担心,只要人数超过六个,别想在任何事情上达成一致。三个人会好一些。如果是一个人能办成的事,一个人做是最理想的。所以,历史上一切议会完成的大事,其实都归功于少数能统治其他人的强者。别担心,孩子,这个特别会议成就不了任何事……即便他们在极度疲劳的情况下通过一些条文,也会因为其中自相矛盾之处太多而最终被否决。这段时间内,他们在办他们的大事,不会来干扰我们。再说,以后我们还会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
  “我记得你说过他们成就不了任何事。”
  “他们确实成就不了任何事。但有一个人会写下宣言——个死人。等拖到深更半夜、大家极度疲劳时,他们会鼓掌通过那份宣言的。”
  “这个人是谁?你不会指迈克吧?”
  “不,不!迈克远比那些发牢骚的家伙有活力。那个死人是托马斯·杰斐逊-一第一个理性无政府主义者。他的思想缺乏体系,但文章实在写得太漂亮了,几乎掩饰了他的缺陷。但最后还是被后人发现了他的疏漏之处。这一点,我希望我们能避免。遣词造句方面,我没本事改进他的文章,只是稍加改写,让它适应月球和21世纪。”
  “听说过这个人。他解放了奴隶,是吗?”
  “也许可以说努力过但失败了。好了,不提这个了,防御工作进展得如何?下一班船开到以后应该怎么继续保持一切依旧的假象,我是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到那时我们还来不及准备好。”
  “迈克说我们必须准备好。”
  我们到底还是没来得及,不过船也没有再来,永远不来了。那些受监视的科学家以机智战胜了我和月球人。他们在最大的反射镜焦点处安放了一个装置,月球助手们听信了他们的瞎话,认为这个装置真是用于天文学观察,是射电望远镜里的一个新发明。我也上当了。其实这是一种超波,由射电望远镜发射出去之后,再由排列得很好的一系列反射镜反射回地球。非常像早期的托马斯·杰斐逊(1743~1826),美国第三任总统(1802~1809),《独立宣言》主要起草人.民主共和党创建者。
  雷达,望远镜有金属格栅和隔热膜保护,不会散射,我埋伏在四周的“耳朵”因此什么都没听不到。
  他们把消息传回去了,是他们自己的版本,详详细细。我们最初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地球政府给监守长官发来信息,要求他否认这个骗局,找出散布假消息的人,制止这件事。
  而我们发给他们的是一份独立宣言。
  “2076年7月4日,我们的议会宣布——”
  太棒了!
第十五章
  独立宣言的签署过程一如教授的预言。
  漫长的一天快结束时,教授突然宣布完晚饭后有一个特别会议,亚当·塞勒涅将发表演说。
  亚当大声朗读,流利之极,如音乐般铿锵有力。大家都流下了眼泪,怀娥就坐在我旁边,她哭了,我虽然事先已看过,也想哭。
  亚当凝视着大家,说:“未来在等待你们,想想应该怎么做吧!”然后,他将会议移交给教授主持,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交给主席。
  到晚上十点,争吵又开始了。当然,他们喜欢那个宣言。
  这一天,地球发来的新闻充斥着对我们的辱骂:我们真是坏透了,应该受到什么惩罚,应该被好好地收拾我们一顿,接受点教训。恶心透了,已经完全没必要添油加醋了。
  新闻满天飞——这还都是第一手新闻,迈克已经把转引的二手货全部剔掉了。
  如果要说有那么一天,所有月球人都觉得互相之间紧密地凝成了一个整体,很可能就得说是2076年7月的第二天了。
  宣言肯定会获通过,教授在提交之前就料定了。
  不过宣言可不能这么个写法呀——“尊敬的主席,第二段中’不可剥夺的‘这个词不好,应该改为’不得剥夺的‘。还有,用’不得侵犯的权利‘是不是比’不可剥夺的权利‘更庄严?我想听听大家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这家伙的话几乎可以说有点道理了。他是个文学评论家,就像啤酒里的死酵母一样,没多大危害。但还有的人就不一样了。
  就说那个憎恨一切的女人吧,她也在场,拿着一长串条文大声朗读,想把这些条文加人宣言,“这样,地球上的人就会知道我们是文明人,在人类议会中应该有我们一席之地!”
  教授可不会由着她胡说八道一气说完。他鼓励她,让她跟别人讨论。意见当然不会一致,教授于是让其他人对她的建议进行表决。(议会应按一定的规则进行,这些规则他们已经争论好几天了。  教授很熟悉这些规则,但只在自己需要时才遵守这些规则。)她的建议在一阵喧闹声中被否决了,于是她拂袖而去。
  然后有个人站起来说,她的那一长串条文当然不能写进宣言,但我们是否应该有一些总体原则?也许是一个声明:月球独立政府保护所有人的自由、平等和安全。不用很详细,只是一些最基本的原则,让每个人都知道新政府成立的目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咱们赶紧通过吧——且慢,这里面有“自由、平等、和平和安全”,对吗,同志们?他们又开始纠缠“免费空气”究竟应该算是自由还是安全的问题来。要不,干脆保险点,把“免费空气”单列出来?又有人说应把“免费的空气”改成“免费的空气和水”,因为只有你同时拥有空气和水,你才会拥有“自由”或“安全”。
  空气、水和食物。
  空气、水、食物和住房。
  空气、水、食物、住房和热量。
  不,把“热量”写成“能量”,这样就能照顾到各方面,没有遗漏了。
  没有遗漏?伙计,你不是脑子有问题吧?离没有遗漏差得远呢,而且你遗漏的东西对全体妇女来说简直是一种冒犯——有反对意见站起来当众说!别在下面鬼鬼祟祟的。先让我讲完。我们一开头就要跟他们讲清楚,我们绝不会让他们的飞船着陆,除非船里有与男人数量相同的女人。我说,如果移民问题不解决,我第一个跟他们没完。
  教授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酒窝一直没褪。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教授今天睡了一整天,而且没做负重练习。至于我,一整天都穿着增压服在弹射舱那边负责重新安置弹道雷达,感觉很累。
  每个人都很累,到了午夜,大家都被磨得差不多了,确信那个晚上什么事都做不成,随便什么人发出的杂音都不想听,除非是他自己的瞎嚷嚷。
  过了午夜,有人问为什么这个宣言上写的13期是4号,今天不是才2号吗?教授温和地说现在已经是3号了——看来我们不可能在4号之前发表我们的独立宣言,尽管7月4日很有历史象征意义,对我们有好处。
  听说要到7月4日才能宣布,有几个人离开了。但我注意到一件事:会堂里空出来的位子迅速就被填满了。芬·尼尔森溜到一个刚有人离开的座位上。从新加坡月城来的克莱顿同志也出现了,他拍拍我的肩,向怀娥笑了笑,找了个座位坐下。我看到我最年轻的助手斯利姆和黑兹尔坐在前面。我马上想到,我必须为黑兹尔作点解释,告诉姆姆是我让她来干党内工作的,所以她这么晚还没回家——可立即便很高兴地发现姆姆就在他们身边,还有西迪丽斯和格列格。格列格现在本来应该在新的弹射器那儿。
  我向四周张望,又看到了十多个人——《月球真理报》的晚间编辑、月球之家公司总经理,还有其他一些人,都是工作上的同志。我这才发现教授早已藏了一手王牌。这个会议并没有固定会员,真正的同志和那些一个月来都在会上废话的人有着相同的权利。现在他们坐下来了,投票否决了刚才提出的一系列修正案。
  已经凌晨三点了,我正在想还要花多少时间,这时有人递给教授一张纸条。
  他看了看,敲了一下小石槌,说:“亚当·塞勒涅要占用你们几分钟时间,大家同意吗?”
  演说台后面的屏幕又亮了起来,亚当告诉他们,他一直在听他们的讨论,对很多有思想性和建设性的评论很感兴趣。但他可否提个建议?为什么不承认任何文章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这一点呢?如果这个宣言大体上反映了大家的想法,为什么不先通过它,以后再不断地完善它?“尊敬的主席,我就讲这一点。”
  他们在一片欢呼中通过了它。教授举着小石槌问:“还有反对意见吗?”
  一个刚才一直在谈论的人说:“哦……我还是要说那是个垂悬分词,不过也好,就让它先悬那里吧。”
  “就这么定了!”教授说,小石槌应声落下。
  然后,我们一个接一个走上前去,在“亚当办公室送来的”一个卷轴上签名——我看见亚当已把名字签在上面。我把名字签在黑兹尔的下面。黑兹尔现在会写字了,不过仍然没读过几本书,她的字歪歪斜斜,却写得很大,很醒目。克莱顿同志在上面签下了他的政党名、真名、日本名,互相重叠。两位同志签上“X”,由别人作证这是他们的署名。那天晚上(或者说清晨),所有政党领导都在哪,都签了名。那些喋喋不休、高声抱怨者大多已经离开了,留下的只有十几个。但他们同样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历史上,宣誓奉献出“我们的生命、我们的财产和我们神圣的名誉”。
  队伍慢慢地移动,人们在交谈,教授重重敲了一下小石槌:“现在我们需要一些志愿者去完成一个危险的任务。这个宣言会在新闻频道持续播放——但必须有人亲自把它送交地球政府。”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教授看着我,我咽了下口水,说:“我愿意。”
  怀娥马上附和:“我愿意!”
  小黑兹尔也说:“我也愿意!”
  一会儿工夫,从芬·尼尔森到“垂悬分词”先生(除了有点死脑筋之外,他其实还算是个好同志),有一打人报了名。
  教授记下名字,小声交代了几句与地球交通恢复后马上联系之类的话。
  我把教授叫到一边,说:“教授,我看你是累得糊涂了,你知道7号的班船已经取消,现在他们正讨论对我们实行禁运呢。下一艘到月球的船只会是艘战舰。你计划怎么去地球?作为囚犯去?”
  “我们不会用他们的船。”
  “不用他们的船?难道我们自己造一艘船?就算真能造出来,你知道那需要多长时间吗?而且我很怀疑能不能造得出来。”
  “曼尼尔,迈克说造船很有必要——船已经设计出来了。”
  我知道迈克说过造船是必要的。一获悉理查生天文台的那帮狡黠的科学家已经把消息偷偷发回地球,迈克马上重新计算了一遍几率。他现在给我们的成功几率只有一比五十三……前提是教授立即出使地球。但我并不是那种——想着不可能的人,我一整天都在努力,希望那个五十三分之一的机会会成为现实。
  “迈克会提供船,”教授接着说,“他已经完成了设计,现在正在制造。”
  “是吗?从什么时候起迈克成了工程师了?”
  “难道他不是吗?”教授问道。
  我正想回答,又闭上了嘴巴。迈克没有学位,但他却拥有比任何活人更丰富的工程学知识,或是莎士比亚的戏剧,或是谜语,或是历史,几乎无所不知。
  “再告诉我一些具体情况。”我说。“曼尼尔,我们要被当作谷物运往地球。”
  “什么?‘我们’是指谁?”
  “你和我。其他志愿者只不过是点缀一下。”
  我说:“教授,我这个人是很投入的。一直努力工作,从整件事看起来还荒唐可笑时就开始埋头苦干。因为万一要去那个可怕的地方,我一直穿着这些重物——现在还穿着呢。但咱们说好的是乘飞船去,而且至少有一个电子人飞行员帮我安全着陆。我可没同意过像颗流星一样直飞下去。”
  他说:“很好,曼尼尔,我一向尊重自由选择。你不去的话,你的替补会去。”
  “我的——谁?”
  “怀娥明同志。据我所知,除了你和几个地球人以外,她是惟一经过培训准备搭乘那班飞船的人。”
  所以我只好去。但我必须先找迈克谈谈。
  他很耐心地讲:“曼,我的第一个朋友,你根本不用担心。你乘坐的是2076年系列驳船,你会安全到达孟买的。为了保险起见——为了让你放心——我特意选中了那艘驳船,因为它会从驻留轨道①中脱离出来,等印度正对着我以后再着陆……我已经加了一个超驰装置,这样一来,如果我对他们操纵你们的方式不满意的话,我能把你们从地球控制中脱离出来。相信我,曼,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消息走漏之后为什么还要向地球发送粮食,就是为了这个计划呀,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① 驻留轨道:指宇宙飞船的临时绕地轨道。】
  “你该早点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教授却必须知道,所以我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你之所以去,完全是为了照顾教授,也是他的后备——如果他死了,你就要接替他的工作。他的生死是我不能提供保证的一个因素。”
  我叹了口气,说:“行。可是迈克,你能能保证这种远程操控会让驳船成功软着陆吗?光是这么高的速度就是个极大的障碍。”
  “曼,你以为我不懂弹道学吗?就轨道的位置而言,从提问到回答到接到命令,这个过程四秒内即可完成……相信我,我一微秒都不会浪费。在四秒钟内,你在驻留轨道最快只能行驶三十二公里,接着逐步减到零速度,然后才着陆。我的反应时间比飞行员手动着陆的时间更短,因为我不会浪费时间来掌握情况、研究怎么正确行动。所以,我最多只需要四秒钟。我的实际反应时问其实还要短些,因为我在不断预测,一旦预见到就马上运行——事实上,我的行动会一直比轨道上的你领先四秒钟,完全可以即时回应。”
  “那个钢罐子甚至连个高度测量器都没有!”
  “它现在有了。请相信我:我考虑得非常周密,我附加了这个设备就是为了保护你。浦那的地面控制过去的五千次负载中没有一次失误。对于一台计算机来说,浦那那台机器相当出色。”
  “好的。唔,迈克,那些该死的粮食船降落时摔得重不重?多大重力?”
  “不大。入轨时十个重力,然后降到稳定、轻巧的四个重力……在溅落前又回到五个或六个重力。溅落很温和,相当于从五十米高度落下。你刚进入下降曲线时,少于三个重力,不会有突然的振动。然后拉平,再次溅落,轻轻地,只有一个重力,浮在水上。曼,那些粮食驳船的外壳为了节省都造得尽可能轻,所以我们决不会左右晃动它们,不然的话它们的接缝会开裂的。”
  “真是太体贴了。迈克,你承受五到六个重力的话会怎样?你的接缝会裂开吗?”
  “他们把我运到这儿时,我推测我经受了大约六个重力。以我现在的情形,六个重力会切断我很多重要链接。不过,现在我对极快的瞬时高速运动更感兴趣,就是震波。等地球开始轰炸我们时,我会体验到的。目前数据还不充足,无法准确预测……估计我会丧失部分附属功能。这将对我们的战术态势造成重大影响。”
  “迈克,你真认为他们会轰炸我们吗?”
  “曼,相信这一点吧。正因为这个缘故,这次地球之旅才格外重要。”
  我离开那里,又去看了看那个“棺材”。我真应该待在家里。你有没有看到过那些愚蠢的驳船?只不过是个钢筒,配有制动火箭、向导火箭和雷达,要说这玩意儿像宇宙飞船,那么,就可以说那对钳子像我的三号臂了。
  他们把那个钢筒切开了,正在装配我们的“生活区”。
  没有厨房,没有厕所,什么都没有。也没必要有,不就是在里面待五十个小时吗。空腹启航,你也不用在你衣服里塞个尿袋。没有沙发和吧台也行,反正你一直待在增压服里,你会被麻醉,任何事都不用操心。
  至少,教授在大部分时间下都会处于麻醉状态。着陆阶段我必须清醒,万一哪里出故障了,没人来给我们开舱,我得尽力把我们从死胡同里救出来。他们正在造一个定型保护架,我们的增压服的后背刚好能嵌入。我们会被缚在这些架上一直到地球。他们关心的不是我们的舒适,而是怎样使总重量等于被代替的小麦和所有临时武器加起来的总重量。主管工程师告诉我就连我们增压服里的软垫也都被计算在内了。
  听说增压服里有软垫,我很高兴,那些架子看起来硬邦邦的。我一路思考,不觉到了家。
  没看到怀娥在吃饭,不寻常;格列格正在吃,更不寻常。尽管大家都知道明天安排我去模仿岩石坠落,但没人提起这件事。直到所有下一代都自觉离开饭桌我才意识到有特别的事情要发生了。接下来,我明白了那天早上议会休会后格列格为什么没回昂德兰海去:有人提召开家庭会议。
  姆姆看了看四周,说:“大家都到齐了。阿里,关上那扇门, 谢谢,亲爱的。大爷,你先开个头吧!”
  最年长的丈夫一直在咖啡桌边打瞌睡,一听姆姆发话,他便振作起来。他低头看着桌子,有力地说:“我看大家都在这里了,孩子们也都睡了,这儿没有陌生人,没有客人。我证明,我们是依照我们的第一位丈夫布莱克·杰克·戴维斯和第一任妻子蒂丽定下的惯例在这儿集会。如果有什么涉及到我们婚姻的安全和幸福,请现在提出来。不要让它激起怨忿。这是我们的惯例。”大爷转问姆姆,轻声说:“继续吧,姆姆。”然后他又陷入原来的漠然状态。但就在刚才,他恢复了过去那个强壮、潇洒、阳刚、精力充沛的男子汉,我刚进入这个家庭时他的样子……想着想着,泪水已不觉充满眼眶,我一直是多么幸运啊!
  可接下来,我就弄不清楚我应该感到幸运还是不幸了。我知道,之所以召开这次家庭会议,惟一原因就是:第二天,我会被人贴上粮食的标签,发往地球。姆姆难道想动员整个家庭阻止这件事?她不会强制任何人服从会议结果,但大家通常都会自觉服从。我们婚姻的力量就在这里:到了重大关头,全家人总站在一起。
  姆姆问道:“大家有什么事要提出来讨论吗?说吧,亲爱的。”
  格列格说:“我有。”
  “我们听听格列格怎么说。”
  格列格是一个很好的演说者。他当着众人的面,充满信心地谈论我独处自省时都没有信心的事。但那天晚上,他显得很不自信。
  “好,呃,我们一直努力地保持婚姻的平衡,有年老的,有年轻的,有规律地交替,均衡分布。这个婚姻历来如此。但有时我们也会有所改变——如果有好的理由的话,”他看看柳德米拉,“有所调整。”他又看了看对面柳德米拉两边的弗兰克和阿里。
  “你们可以从记载中看到,多年以来,丈夫的平均年龄是四十岁,妻子三十五岁……我们这个婚姻的初期也男女的的平均年龄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将近一百年过去了,当蒂丽选择布莱克·杰克时,她只有十五岁,而他也才刚刚二十岁。现在我发现丈夫的平均年龄刚好四十岁,而妻子的平均年龄——”
  姆姆打断他:“别给我们玩算术了,亲爱的格列格,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吧。”
  我在猜格列格指的会是谁。过去几年,我经常不在家,就算回家,也经常是在大家睡了以后。但很明显他在谈结婚的事。在我们这个家族里,任何人在提出招某人人家门之前都会给其他成员一段很长的时间,让他们好好考查。
  我很蠢,一点儿也不知道格列格说的是谁。
  格列格结结巴巴地说:“我向怀娥明·诺特求婚!”
  我说过我很蠢。我懂机器,机器也懂我,但我不敢说我懂人。如果我成为最年长的丈夫——如果我能活那么久的话——我会向大爷对姆姆那样,让西迪丽斯掌管整个家。可回头想想怀娥加入格列格的教会的事吧。为什么?我喜欢格列格,爱格列格。但他那套神学如果输进电脑,得出来的只可能是个零。怀娥肯定知道这一点,因为她是在成年后才接触宗教的。老实说,我一直怀疑怀娥的皈依不光是为了证明她愿为我们的事业做任何事。
  怀娥将格列格吸收进组织的时间更早些。劝他到新弹射器站点工作主要也是由怀娥完成的,她比我和教授都更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唔,这个消息把我打了个冷不防,但其实早有征兆,没什么好奇怪的。
  姆姆问道:“格列格,你有理由认为怀娥明会接受我们吗?”
  “是的。”
  “很好。我们都认识怀娥明,我相信大家对她已经比较了解,我看没必要再讨论了……除非有人还有话要说。请大胆地说吧。”  姆姆不觉得奇怪。其他人也一样。姆姆除非对结果有信心,否则她是不会开家庭会议的。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姆姆对我的想法那么确信,她如此自信,事先连我的态度都没有试探一下。我窘迫地坐在那儿,我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我知道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很重要的事。我自己倒不在乎,但姆姆和家里的女人会非常在乎。
  可怜的懦夫,我坐在,一句话也没讲。
  姆姆说:“好,让我点名。柳德米拉?”
  “我?我喜欢怀娥,每个人都知道。当然!”
  “亲爱的勒诺?”
  “哦,我想说服她重新改改妆,还像原来那种褐色皮肤,现在的样子跟咱们有点不一样。但这就是她惟一的缺点了,金发白肤。”
  “西迪丽斯?”
  “她很棒。怀娥跟我们是同一类人。”
  “安娜?”
  “在我表达我的看法前,我有事要说,姆姆。”
  “亲爱的,我认为没那个必要。”
  “不过我还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讲出来,这是我们的传统,过去蒂丽就是这么做的。在我们的婚姻中,每个妻子都完成了她的任务,为家庭生育过孩子。你们中有些人听到这件事一定会感到意外:怀娥已经生过八个孩子——”
  这话明显使阿里很意外,他的头猛地一抬,吃惊得合不拢嘴。
  我盯着盘子。哦,怀娥!怀娥!我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我应该早点主动讲出来的。
  我意识到安娜仍旧在讲:“——现在她可以有她自己的孩子了,手术很成功。但她担心会再生一个不健全的孩子。不过据新加坡诊所的大夫说,这种可能性不大。所以,我们要给她更多的爱。”
  “我们会爱她,”姆姆平静地说,“我们一定会爱她。安娜,你可以表明你的看法了吗?”
  “我简直没必要说了,不是吗?我和她一块儿去过新加坡,在她接受输卵管接合术时,我一直握着她的手。我赞成。”
  “在这个家里,”姆姆继续说,“我们的丈夫们一直拥有否决权。这一点跟其他家庭不同,但蒂丽开创了这种做法,效果一直很好。大爷?”
  “哦?你们在说什么,亲爱的?”
  “我们要把怀娥明招进门。大爷,你同意吗?”
  “什么?啊?当然!当然!很漂亮的小女孩。对了,从前那个褐色皮肤的小姑娘哪儿去了?生我们的气了?”
  “格列格?”
  “求婚是我提出来的。”
  “曼尼尔?你反对吗?”
  “我?为什么要反对,你知道我的,姆姆。”
  “我知道。有时我怀疑你是否了解你自己。汉斯,你呢?”
  “如果我说不,会怎样?”
  “会怎样,你会掉牙的,”勒诺立即说,“汉斯赞成。”
  “别胡闹,亲爱的,”姆姆略带责备地说,“招亲是件严肃的事。汉斯,你说吧。”
  “啊,好的,我们家正好需要一个金发碧眼的——哎哟!”
  “别闹了,勒诺!弗兰克?”
  “是的,姆姆。”
  “亲爱的阿里,全体一致通过吗?”
  阿里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姆姆没有指定一位丈夫和一位妻子去寻找怀娥,把她招入门。她派了柳德米拉和安娜马上去接怀娥——她就在美容院。
  整个仪式不是很正式,我们没有挑日子,也没有结婚庆典,只是把孩子们都叫来,二十分钟以后格列格打开他的教义书,我们盟誓结婚。我混乱的头脑也终于明白了,他们以闪电般的速度结婚,是因为明天我就要去冒险了。
  这只是家庭的象征,表示全家人都爱我,其实没多大实际意义,因为新娘的第一夜要和她最年长的丈夫一起度过,第二夜和第三夜我将在宇宙中度过。但当女人们在婚礼上开始哭泣时,我发现我也和她们一起潸然泪下。
  怀娥一一吻过我们,大爷拥抱着她离开了,我一个人待在工作间,上床睡觉。
  我感到很累,过去的两天实在过得太辛苦了。我想做运动,但又觉得太晚了。我想给迈克打个电话,问问他地球方面有什么消息……我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意识到自己醒了,有人在房间里。
  “曼尼尔?”黑暗中传来温柔的耳语。
  “啊,怀娥,你不应该在这儿,亲爱的。”
  “我当然应该在这儿,我的丈夫。姆姆和格列格都知道我在这儿。大爷已经睡了。”
  “哦,几点了?”
  “大概四点。亲爱的,我能上床吗?”
  “什么?哦,当然。”
  我觉得还有件什么事儿。哦,是的,我想起来了,“迈克!”
  “有事吗?”他回答。
  “关掉电源。不许偷听。如果你找我,打我家里的电话。”
  “怀娥告诉过我了。恭喜你啊!”
  她把头枕在我的左臂上,我用右臂搂住她。“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只是害怕你不能再回来!”
第十六章
  “曼尼尔!”周围漆黑一片,我在恐惧中被惊醒,不知道哪个方向才算上方。“曼尼尔!”叫声又响起来,“醒醒!”
  我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这是催我醒来的信号。我回想起我平躺在政府综合大楼医院的一张桌子上,眼睛盯着上面的一盏灯,耳朵倾听着一个声音,一剂药注入我的静脉。但那好像是一百年以前的事了,我似乎经过了无止境的梦魇、无数难以忍受的压力和痛楚。
  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不清楚哪个方向才算上方——我正在茫茫宇宙自由降落。
  出什么问题了?是迈克遗漏了一个小数点,还是他童心大发,开了一个玩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毁灭?为什么经历了无数痛楚,我还能活着?我还活着吗?难道我已经成了鬼魂,这就是鬼魂的感觉吗?孤独、失落、不知身处何处?
  “醒来,曼尼尔!醒来,曼尼尔!”
  “闭嘴!”我大声咆哮,“闭上你的臭嘴!”
  信号还在继续,我不予理睬。显示灯的开关在哪里?三个重力加速度脱离月球的痛苦其实没有延续一百年,不,远远没有,那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八十二秒——但已经够难熬的了,因为我能感受到每一毫秒的痛苦。接着,我发现那帮脑瓜子里没长脑子的家伙竟然没有装上我的左臂。出于某个愚蠢的原因,在为脱衣服做准备时,他们把它卸下了,我灌了一肚子“别担心、好好睡”的药片,所以没法抗议。也没有哪个人吩咐他们重新安上。这下可好,那个该死的开关就在我的左边,而增压服的左袖里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我似乎花了十年时间,才总算靠一只右手解开了我身上的带子。然后又在黑暗中飘浮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再次找到我的保护架,琢磨出那一头是上,再以此为根据,开始摸索开关的位置。舱室面积不超过两平方米。但在自由下落和无边的黑暗中,这两平方甚至比老圆顶还要大。
  总算找到了,于是有了光。
  (不要问我那个“棺材”为什么没有几个始终处于工作状态的照明系统。也许是习惯吧。有了照明系统,当然需要有个开关,对吗?建这个“棺材”的时间只有两天。至少这个开关还管用,所以我不该抱怨,应该谢天谢地才是。)
  一旦有了光,这个无边无际的立方体立即大大缩水,缩成了一个真正的幽闭空间。我看了看教授。
  显然,他已经死了。还是死了自在,教授真走运,我羡慕他。不过还是得检查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看他是不是运气还不够好,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不料我又碰到了阻碍。不仅仅是因为我独臂。谷物在装载前和往常一样已被风干和降压。但这个舱却应该加压——嗯,没什么特别的,往里面灌进空气就成。我们穿着增压服,两天的呼吸没问题。可是即便穿着最好的增压服,有空气也总比真空舒服。还有,按说,我应该能够对我的救助对象做点什么。但我不能。我不用打开头盔就知道,这个铁罐子没有保持气密。一清醒就通过增压服感觉到了。噢,我们为教授准备了药,心脏兴奋剂之类,可以透过增压服注入他体内。可我该怎么检查他的心脏和呼吸?他的增压服是廉价货,只卖给那种很少离开闹市区的月球人,没有信息读出。
  他的嘴巴张着,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他已经死了,我这样判定。没必要检查他的心脏了,他已经把自个儿干掉了。我还是想去查查他喉部的脉搏,但被他的头盔挡住了。
  他们在里面放了一个程序钟,是最好使的那种。钟上显示我脱离月球已经超过四十四个小时了,按照计划,三小时后,我们会进入地球的驻留轨道。环绕两周后,也就是再过三个多小时后,我们就开始进入登陆程序——除非浦那地面控制中心临时改变主意,准备将我们留在轨道上。我告诉自己应该不会有这种可能性。谷物在真空中放置时间不能过长,否则就会膨胀或者爆裂,那样不但会降低价值,而且还会把这个小罐子像西瓜一样撑裂。真妙,是不是?他们干吗非得再往里头装粮食呢?放进一堆不怕真空的石头岂不是更好?
  想着这些问题,我感到渴了,于是含着喷嘴喝了半口。就半口。我可不想在六个重力的情况下装满自己的膀胱。(其实增压服装备有排泄导管,根本不用担心,可当时我不知道。)
  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原来的安排是,我这时应该给教授来点药,好让他经受住重力加速度。脱离驻留轨道后,再给他注入心脏兴奋剂。我想,这会儿灌他点药对他也没坏处——看他的情形,无论干什么都不可能再对他有什么坏处了。
  我给他注入第一剂药,再用好几分钟挣扎着坐回保护架,把带子系好——用一只手。我不知道我那个得力朋友的名字,真他妈的遗憾,否则非好好诅咒他一顿不可。
  仅3.26 ×107微秒的时间,十个重力加速度就将我们带入了地球周围的驻留轨道。但感觉时间还要更长一些,十倍重力加速度,是我这堆肉所能承受的六十倍,那就算三十三秒吧。
  给教授注入兴奋剂后,我犹豫了整整三个小时(感觉有那么长),考虑是否也给自己来一剂,以便顺利着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弹射时注入我体内的药物减掉了我一分半钟的痛苦,却带给了我两天的无聊和长如一个世纪的噩梦。如果最后几分钟将成为我最后的时光,我决定去体验它。不管这种经历有多可怕,毕竟是我自己的经历,我不会扔了不要。
  真是可怕的经历呀。六个重力不比十个感觉好,反而更糟。四个重力时感觉也不轻松。接下来冲得更猛了。然后,突然间,仅仅几秒钟,我们又进入了自由下落状态。紧接着头朝前开始溅落。
  溅落根本就不“温和”,因为我们是用带子系在保护架上,而不是在缓冲垫上。但别以为迈克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头朝下扎进水里,又钻出来,再次溅落水面,进入地球人称之为“漂浮”的状态。实际上,这跟“飘浮”差得未免也太远了点儿:一个标准重力,再乘以六,你叫我怎么个飘浮法?感觉怪,真是怪极了。迈克向我们保证阳光没问题,在这个铁牢笼里不会有辐射危险。但他对地球印度洋地区的气候从来都不太感兴趣,研究得也不够。在他看来,只需要知道当地气候允不允许货物着陆就行。他想当然地以为,只要货物能着陆,我们就没问题——换了我也会这么想。
  我的肚子里应该没装什么东西。所以我吸了点流质食物——难吃极了,你若尝一口,准会跑得远远的,避之惟恐不及。就在这时,我们的罐子一荡,来了个大翻个,弄得我头发、眼睛、甚至鼻子里都是这种玩意儿。这就是地球人所谓的“晕船”吧,这么恐怖的事(这类事太多了),他们却见惯不惊,视之为理所当然。我们会被驳船拖进港,这将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除了晕船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我的空气瓶也快用尽了。正常情况下能维持十二小时,但大部分旅行时间我都没有知觉,完全没有剧烈运动,所以空气足够维持五十小时。但再加上几个小时被拖拽入港的时间,这点空气就不够用了。等到驳船最后抓牢我们时,我肯定会昏昏沉沉,不知道怎么出去。
  幸好我们被打捞起来了。一震,然后停了下来。我在里面头上脚下。在一个重力下,这个姿势一点也不好,根本不可能:
  a)解开自己的带子;
  b)从这个支架里出来;
  C)松开固定大锤和舱壁的碟形螺帽;
  d)用大锤敲碎堵住逃逸舱口的盖子;
  e)爬出来;
  f)最后还得拖出一个身穿增压服的老教授。
  我连第一步都完成不了,我头朝下,失去了知觉。
  还好这是事先安排好的紧急抢救。在我们离开之前,斯图·拉茹瓦已经得到了通知。在我们着陆前不久又急电通知了他。
  我醒来时,人们都俯身盯着我,但我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第二次醒来时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平躺着,胸口感到很憋闷——身体虚弱,又重得不得了。不是生病,只是感到疲劳乏力、伤痕累累、又饥又渴。床上只挂着一层透明塑料帷幕,说明我的呼吸还没问题。
  两边马上有人围了上来。一个瘦小的大眼睛印度护士站在一边,斯图·拉茹瓦在另一边。他对我笑了笑,说:“伙计!感觉怎么样?”
  “哦……我很好。但是,哎呀!这种旅行方式真够呛!”
  “教授刚才说这是惟一的办法。这老东西,骨头真硬。”
  “等等,教授刚才说?可教授已经死了。”
  “不,只是情况不太好。我们让他躺在一张充气床上,二十四小时监护,你肯定想不到有多少仪器插线连在他身上。但他还活着,还能继续工作。不过,他完全记不起这次旅行的过程了。他说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在一个医院里入睡,在另一个医院里醒来。我本想想办法弄艘飞船把你们接下来,但他拒绝了。我还以为他错了,可他没错——用这种方式下来,宣传效果简直太惊人了!”
  我慢吞吞地说:“你说教授‘拒绝’让你派一艘飞船?”
  “应该说是‘塞勒涅主席’拒绝了。难道你没有看到来往通讯吗,曼尼?”
  “没有。”现在再跟迈克干仗已经太晚了,“过去几天实在太忙了。”
  “一点不假!我在这里也很忙。我连自己最后是在什么时候睡觉的都想不起来。”
  “听你说话的方式,好像你是个月球人。”
  “我就是个月球人,曼尼,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护士小姐,别这么凶巴巴地瞪我。”
  斯图一把把她搂起来,转了个圈——就凭这一个动作,我就知道他算不上地道的月球人。但护士却并不生气,“到别的地方去转转,亲爱的,我会把你的病人还给你的——活蹦乱跳的——就几分钟。”
  把她支走后他关上门,又回到床边,“但亚当是对的,这种办法不仅有很好的宣传效果,还很安全。”
  “我同意有宣传效果,至于‘安全’就别提了。”
  “安全,我的天。没朝你们开火,这已经算很不错了。要知道,他们有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知道你们的准确方位,那段时间你们完全是活靶子。但他们定不下该如何下手,他们还没有相应的政策。他们甚至不敢让你们按计划降落。新闻里全是你们的事,我事先已经准备了一些有倾向的报道,然后便是等待。现在他们不敢动你们,你们是大受欢迎的英雄呀。如果当时我派飞船去接你们……结果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可能收到命令进入驻留轨道,然后你们两个——还有我自己,可能已经被逮捕了。没有船长愿冒导弹袭击的危险,不管他收到多少钱。布丁好坏,不尝不知啊,伙计。现在我把基本情况给你介绍一下。你们现在都是乍得公民,在这么短的时间,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还有,乍得已经承认月球了。我出了一笔小钱,收买了一位首相、两位将军、一些部落首领和一个财政部长,这才办完这项紧急工作。我还没拿到你的外交豁免权,但我希望能在你离开医院之前拿到。目前他们还不敢。”
  (拉茹瓦在这里也用了月球人所采用的不规范英语。本书中大量使用了不规范的英语,如省略主语、句子结构不完整等。译文如果照此办理,读者可能会不知所云。所以只能补充作者有意省略的句子成分——由此丧失了原文的一部分语言风味。)
  “逮捕你,他们还不清楚你们做了些什么事。他们在外面设有警卫,但仅仅是为了‘保护’你——这是好事,否则记者们会争相把麦克风塞到你面前。”
  “还不清楚我们做了些什么事?——我想他们应该知道呀,说我们是非法移民不就完了?”
  “不,连那个罪名都没有。曼尼,你从来不是被流放月球的囚犯,你的一位祖父是非洲人,你源于泛非公民,毫无问题。至于德拉帕扎教授,我们编了一份文件,证明他四十年前就已加入乍得籍。只消等墨水干了以后就可以用了。你甚至不算非法进入印度。他们知道你们在舱里,但还是让你们降落了。不仅如此,一位控制官员还很友好地为你的入境护照盖了章——要价也不算太贵。还有,教授的放逐在法律上已经失效,因为放逐他的政府已经不复存在。一个有权威的法庭已经开始关注这件事了——做到这一点倒真花了一笔大钱。”
  护士回来了,像母猫一样发着脾气。“斯图尔特勋爵——你必须让我的病人休息了!”
  “马上,亲爱的。”
  “你是‘斯图尔特勋爵’?”
  “应该是‘伯爵’,我还可以含糊其辞地自称侯爵呢。出身名门贵族也在这件事上帮了忙。颇有一些人,不让他们效忠贵族了,他们不高兴得很呢。”
  他走的时候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臀部。她没有尖叫,只是扭动了一下屁股。她走向我的时候已经是面带微笑了。如果斯图哪一天回月球的话,这些习惯动作非改改不可。
  她问我感觉如何。我告诉她我很好,只是有点饿了。
  “护士小姐,你有没有在我们的行李中看到一些假臂?”
  她说她看到了。
  装上六号手臂后我感觉好多了。
  这次旅行我选择了六号、二号和社交手臂,我想应该够用了。估计二号臂匆忙之中落在政府综合大楼了,我希望有人会保管好它。六号是最有用的全能手臂,有了它和社交手臂,我想应该可以应付一切了。
  两天后,我们离开医院前往阿格拉,准备向联合国递交国书。
  我的状况不容乐观,不仅仅是因为我处在高重力下。但是我坐轮椅还行,只要不是公众场合,我还能歪歪倒倒走几步。问题在于我的喉咙痛得厉害,幸好服了药,不然非转成肺炎不可。我还在拉肚子,手上的皮肤病也已经扩散到脚上了——我来到了一个充满疾病和折磨的地方——地球。我们月球人从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我们生活在一个小小的隔离区内,几乎没有害虫和病菌,即使有,也能通过真空马上除掉。不幸的是,我们几乎没有免疫功能。在来地球之前,我们从没有听说过“性病”这个词,我们以为月球冰矿工人的脚冻坏了就是“感冒”。
  我不快乐还有其他原因。
  斯图带来了一份亚当·塞勒涅发给我们的信息。我和教授偷偷地看了信,甚至对斯图也保密。信中说革命胜利的机会越来越少,甚至少于百分之一。我想如果我们使整个情况更糟,那这次疯狂的冒险还有什么意义?迈克真的知道成功的机会是多少吗?不管他掌握了多少事实,我不认为他算得出来。
  但教授似乎并不担心,他和一群记者谈笑风生,不停地对着相机微笑,并发布声明说他对联合国充满信心,相信我们正义的要求会被认可。他同时感谢“自由月球之友”的真诚帮助,是他们把我们这个弱小而坚强的民族的真实情况报道给了大家——自由月球之友是指斯图公司,一个专业的舆论公司,加上几千个以签名请愿为职业的人,以及一大堆新加坡月券。
  他们也给我拍了照,我努力保持微笑,但指指喉咙,用沙哑的声音拒绝了采访。
  在阿格拉,我们住在宾馆的一间豪华套房内。这个宾馆曾经是一个土邦主的宫殿。(现在这里仍属于他,尽管印度是个社会主义国家。)采访与拍照仍在继续。
  我几乎不敢离开轮椅寸步,哪怕上厕所也坐着。我得遵照教授命令,绝不以直立姿势被人拍照。教授自己也一样,要么躺在床上要么躺在担架上——床上沐浴、床上便盆,床上什么都有。不光是因为年龄关系,也不仅因为这样更安全,对月球人来说也更容易——还有个拍照的效果问题。他有着迷人的酒窝,温文儒雅,具有令人折服的人格魅力,他的照片层出不穷地出现在成千上万个电视屏幕上。
  但他的人格魅力并没有使我们在阿格拉取得丝毫进展。教授被带进联合国主席的办公室,我也被拽着一起去了。
  作为派赴联合国的大使和未来的月球参议员,教授试图呈上他的国书——却被推给了秘书长。在秘书长办公室,他们给了我们十分钟时间与一个不断吸溜牙齿的助理秘书交涉。他说他可以接受我们的国书,“不带偏见,也不作承诺性暗示。”
  国书被送到国书委员会——他们将讨论讨论。
  我坐立不安,教授则在看济慈的诗。运送粮食的弹射舱则依旧继续到达孟买。
  从某种程度上说,向孟买运送粮食我倒觉得没什么。在离开孟买飞往阿格拉前,天还没亮我们便起床了。整个城市开始苏醒,我们被带到了户外。我们月球人每人都有各自的洞,不管是像戴维斯隧道那样很早前建造的舒适的家,还是从岩石中凿出来的小窝,拥有住所不成问题,再过几个世纪也一样。
  可孟买却像蜂窝般挤满了人。人家告诉我,这里好几百万人无家可归,只能在大马路上找块地方栖身。每个家庭有权在某个商店前申请一块长两米,宽一米的指定区域睡觉(这种权利还能通过遗嘱一代代流传下去)。整个家庭,包括母亲、父亲、孩子甚至外祖母,都睡在那一块区域。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黎明时分,在孟买的路上、人行道甚至桥上到处是用毯子裹得紧紧的人。他们干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吃得怎么样?(看上去他们根本不吃东西,瘦得连肋骨都历历可数。)我相信这么一个简单的算术问题:我们不可能一舱舱粮食接连不断运下来,只能运一舱粮食下来,再运一批货回去。如果不是这样,我说不定会当场认输,老老实实送粮食下来,永远不求回报。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管是在孟买还是月球。
  最后,我们被安排与一个“调查委员会”见面——教授所要求的可不是什么调查委员会,教授在议会举行公开听证会,并且全程录像。但会上仅有的相机也关了。还好没有完全封闭,我有个小记录仪,但没有录像机。
  教授只花了两分钟就发现,那个委员会的成员实际上全是月球政府的重要人物以及他们的走狗。不管怎么样,这总是个交涉的机会。教授跟他们谈判,就好像他们有权承认月球的独立与自由,而且很乐意这样做一样。而他们却仿佛只把我们当成顽皮孩子与等待判刑的罪犯来对待。他们让教授先做一个开场陈述。除去其中的修饰、寒暄,主要意思就是:月球事实上已是一个主权国家,拥有一个大家认可的政府,整个现状和平有序,现在由一个临时总统和内阁在行使必要的职能,而他们急切地希望议会制定好宪法后能尽早回到各自的私人生活中去。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提出要求,目的是希望这些事实能得到法律认可,以使月球在人类议会中拥有合法地位,并成为联合国的一员。
  教授的陈述严密周全,合乎情理,他们根本提不出异议。
  我第二章里提到过“月球政府并不在月球,它在地球”。也就是说,真正统制月球的机构在地球,而驻月球的监守长官及其机构虽然有时也称月球政府,其实只是地球上的月球政府的一个派出机构。至于文中具体指哪个月球政府,只有根据上下文判断、他的“临时总统”是一台电脑,“内阁”指怀娥、芬、克莱顿同志、泰伦斯·席汉、《月球真理报》主编,再加上沃尔夫冈·科尔萨科夫、月球之家公司董事长和月球新加坡银行行长。但怀娥是目前月球上惟一知道“亚当”实际上是一台电脑的人。想当初她知道这一点后,曾紧张不已。
  亚当只能出现在屏幕上,不能与大家直接见面,这确实使人有点尴尬。我们尽了最大努力把这件怪事归咎于安全问题,我们让他去政府月城办公室办公,并引爆了一个小炸弹。这次“刺杀行动”后,连那些过去因亚当不能四处走动而颇有微词的同志都强烈要求亚当绝对不能再冒险了——社论也支持这一说法。
  教授陈述时我在想,假如这帮傲慢的家伙知道我们所谓的“总统”实际上只是政府拥有的一堆软件组合,他们会怎么想?
  可他们只是一脸漠然地坐着,丝毫不为教授的高调所动。但教授依然身板挺直,对着麦克风投入地宣讲。考虑到他既不用手稿,连他的听众都看不见,这也许是教授有史以来表现最好的一次。
  接着他们开始对我们进行反驳。来自阿根廷的绅士反对教授发言中“前监守长官”的提法,说那个称呼半个世纪前就已经不用了。他坚持要改变这一点,要把称呼改为“月球政府任命的月球殖民地保护者”,他认为任何其他的措辞都有损月球政府的尊严。
  教授请求辩解,“尊敬的主席”同意了。
  教授谦和地说既然政府可以自由地以它喜欢的形式称呼它的雇员,他接受改变,他无意损害任何联合国代表的尊严……但从这个机构的运作方式来看——依旧是先前的机构、先前的运作方式——自由月球国的公民可能更倾向于继续认同过去的称谓。
  他一讲完,就有六个人立即发言。其中一人反对使用“月球”这个词,更多的人反对使用“自由月球国”——应该是“月亮”。地球的月亮,地球的一颗卫星,联合国的所有物,就像南极洲一样——整个过程简直是一场闹剧。
  我很想同意最后一点。
  主席要求北美来的绅士代表遵守秩序,要经主席同意才能发表讲话。
  对方却反驳说,不知主席是否明白,陈述人最后的话实际上表明,这个所谓的现存政权企图干涉原有的囚犯流放体系?
  教授巧妙地辩驳道:“主席,我本人就曾经是一个被流放者,如今月球却是我心爱的家。我的同志,尊敬的外交部副部长奥凯利·戴维斯上校”——就是我——“虽出生在月球,却以他四位流放的祖父母留下的优良传统为荣。你们流放到月球上的人已经使月球强大起来了。你们这里贫穷的、不幸的人仍然可以到月球上来,我们欢迎他们。月球有足够大的空间,大约有四千多万平方公里,比整个非洲还要大——几乎都空着。还有,由于我们独特的生活方式,我们所占有的不是一片片”地区“,而是一个个‘立方体’。我们无法想像有一天月球会拒绝疲惫的无家可归的人的到来。”
  主席说:“警告陈述人不要发表演讲。本主席认为,你的话意味着你所代表的团队同意像以前那样接受囚犯。”
  “不,先生。”
  “什么?请你解释一下。”
  “一旦移民踏上月球的土地,不管他过去怎样,他就是一个自由人了,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是吗?那他就可以爬进另外一艘船回到这里来了?我承认,您乐意接受他们的表示使我深感困惑……但我们不想要他们。这是我们人类除掉不可救药者的方法,否则他们不得不被处死。”
  (我很可以跟他说几件事,听了之后他就不会这么胡说八道了。至于“不可救药者”,如果真的不可救药的话,月球上消灭他们的速度比地球上快得多。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送来过一个匪首,我记得是从洛杉矶来的。他带着一帮走狗——他的保镖,趾高气扬地想要征服月球。据说他占领过地球某处的一个监狱。结果他们没人活过两个星期,匪首也没有让月球成为兵营,因为教他穿增压服时他不听。)
  “就我们来说,绝不会阻止他们回家,先生。”教授回答道,“但他们可能考虑到如果回来的话,你们地球上的警察可能会找他们的麻烦。再说我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到月球的人有足够的钱买回程票。这方面完全不成其为问题。船是你们的,月球没有船——让我补充一点,我很遗憾这个月到月球的班船已经被取消了。我并不是在抱怨你们强制我和我的同志接受——”教授微笑着停顿一下——“一种非常不正式的旅行方式,我只是希望这并不能代表你们的政策。月球与你们没有利益冲突,你们的船队是受欢迎的。我们是和平共处的,并希望能保持下去。你们也应该注意到,计划中的运粮舱都按时到达地球了。”
  (教授总有转换话题的天赋)
  接下来,他们把时间浪费在一些小事情的争论上。来自北美的好管闲事者想知道“监——”,他急忙改口,“保护者霍巴特参议员”的情况怎样。教授回答说他中风了(对他来说,政变的效果完全相当于中风),再也不能履行他的职责了。不过他身体健康,经常接受保健治疗。教授又补充说,他怀疑这位老绅士身体不好已经有一段时问了,因为在过去的一年中他的言行十分轻率……尤其是不断侵犯自由公民的权利,包括那些非流放犯。
  编故事并不难。那些忙碌的科学家把我们政变的消息发送到地球时,他们报告说监守长官已经死了……然而迈克却让他活着,并扮演他工作。当地球政府向监守长官索要一份关于这个谣言的报告时,迈克与教授进行了磋商,而后,迈克逼真地模仿监守长官苍老的声音与地球直接通话,尽量否认、确认、混淆每个细节。随后我们宣布了革命的消息。之后,地球便找不到监守长官,连电脑模仿的声音都找不到。三天后,我们宣布独立。
  这个北美人想知道他们凭什么相信这话?教授露出最圣洁的笑容,摊开双手:“北美来的绅士,你们可以去月球,去拜访病床上的霍巴特议员,亲自去看他。实际上,我们任何时候都欢迎地球公民参观月球,去看任何你们想看的东西。我们希望能与你们成为朋友,和平相处,我们不会隐瞒任何事实。我惟一的遗憾就是我的国家还无法提供交通工具,在这一点上我们必须请求你们的帮助。”
  中国代表若有所思地看看教授,他一句话也没说,但听得很认真。
  主席直到下午一点才宣布停止听证。他们给了我们一间供休息的房间,把午饭送过来。
  我想讲话,但教授摇摇头,环视了一下房间,轻轻指了指耳朵,我闭上了嘴。
  教授开始打盹,我翻下轮椅也开始睡觉,在地球上,我们尽可能地睡觉,这对我们有好处。但就是睡不够。
  他们直到下午四点才把我们弄回去。委员们都已经坐下了。
  主席打破了自己反对演讲的惯例,以悲痛而不是愤怒的语气发表了一番长篇演讲。
  他一开始就提醒我们月球政府是一个非政治性的托管政体,它要承担起它的神圣职责,以确保地球的卫星——月亮,有些人叫它月球——永远不用于军事目的。他告诉我们月球政府捍卫这个神圣的职责已经有一个多世纪了。旧政府下台,新政府上台,盟约一改再改——实际上,月球政府比联合国的历史还要悠久。它从古老的国际机构中得到最初的许可证,一直信守职责,经历了战争、骚乱和重新结盟,始终如一地存在着。
  (这算什么新闻?但你能看出来他逐步造势的目的所在。)
  “月球政府不能放弃它的职责。”他严肃地告诉我们,“但是,如果月球上的居民政治上达到相当的成熟,享受一定的自治权也不是不可能的,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障碍。通过讨论我们可以接受,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们的表现,我应该说,取决于所有月球殖民地居民的表现。可月球上已经出现过暴动,并毁坏了月球财产,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等着他提起九十个死了的维和重骑兵。但他没有。我永远不会成为政治家,我永远不可能像这一位这样高屋建瓴。
  “被毁坏的财产必须赔偿,”他继续道,“承诺必须履行。如果你们的机构,即你所谓的‘议会’能够保证这些,那么这个所谓的‘议会’可以在这期间作为政府的代理处理国内事务。的确,我们相信一个稳定的地方政府可以在这一时期完成很多保护者所承担的职责,你们甚至可以向联合国派驻一个没有投票权的代表。但是,你们必须以自己的表现来争取我们的这种承认。
  “不过有一点必须弄清楚。地球的主要卫星月亮按自然法则规定是所有地球人的共同所有物。它不属于少数由于历史原因偶然生活在那里的人。对于属于地球的月亮来说,月球政府所承担的神圣的托管职责是,而且必须永远是至高无上的。”
  (“——历史原因”?嘿,我想教授不会同意这一点,我想他会说——不,我永远都猜不到教授会怎么说。下面就是他所说的。)
  教授沉默了几秒钟后说:“尊敬的主席,现在轮到谁被放逐了?”
  “你说什么?”
  “你现在想好要将你们中的哪一位放逐到月球上去担任监守长官了吗?前月球监守长官的副手不会接受这份工作。”这是真的,他更愿意活着,“他现在还在工作,只是因为我们要求他这样做罢了。如果你仍旧认为我们不是一个独立国家,那么你必须派遣一个新的监守长官。”
  “保护者!”
  “监守长官!我们不要玩文字游戏了。当然,如果我们知道他是谁,我们会很高兴地称他为‘大使’,我们会和他一起工作。但你们没有必要让他带一群持有武器的恶棍一起来……强奸和杀戮我们的妇女!”
  “秩序!秩序!陈述人请遵守秩序。”
  “不是我不守秩序,尊敬的主席,强奸和杀戮是最污秽的。但那是历史,而我们必须面对将来。你将要放逐谁呢?”
  教授吃力地用肘部撑起自己,我突然警觉起来。
  “你们都知道,先生,那必然是一次单程旅行。我出生在这里,你们都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回到——哪怕是暂时地回到这个剥夺我权利的星球,我们是被地球遗弃的——”
  他突然倒下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想拉住他,但我也倒下了。我看到了他朝我使的眼色,但这也不完全是演戏。在地球上站起来时心脏将承受巨大的作用力,强大的重力场攫住了我,把我击倒在地。
第十七章
  我们俩都毫发未伤。我把录音带交给斯图,他又转交给他的雇员,有价值的新闻报道出来了。
  并非所有的新闻报道都对我们不利。斯图让人剪辑好带子,作了有倾向性的报道:政府耗尽月球人体力?——月球大使在审问中倒下——“被驱逐的人!”他大声喊道——帕扎教授控诉所受屈辱:详情见第八页。
  当然,并不是所有新闻报道都站在我们这一边。最接近我们观点的是新印度《时代》周刊的一篇社论。社论质问当局是否准备牺牲谷物供应,拒绝和月球暴动者讲和。文中指出如果月球能保证增加谷物供应量,政府可以做出让步。文章中有许多被夸大了的数据,说明以目前的粮食供应量,月球根本没有养活“一亿”印度人,只是保证了那些营养不良的人不至于饿死。
  另一方面,纽约最大的报纸指出当局在对待我们的问题上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制服犯人,惟有鞭打。应该派军队登陆月球,平定叛乱,绞杀有罪的人,并留下部队维和。
  有流言说维和重骑兵部队——我们的前统治者就来自维和重骑兵部队——将被运往月球。
  流言一出,部队内部立即出现兵变,但很快就被平息了。兵变的消息没能被封锁,斯图的手下真够厉害的。
  第二天,他们差人来询问德拉帕扎教授的身体状况能否允许重启和谈。我们认为可以,于是和谈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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