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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塔_by_[日]利利·弗兰克

_3 利利·弗兰克 (日)
我现在不去电影院看恐怖片了,连流行的横沟正史的书也不读了。
一个盛夏的夜晚,我上完厕所想回自己房间,结果发现回去路上的拉门打不开了。好像门从里面锁上了。我似乎听到有奇怪的声音从手术室前面的宽走廊上传来。
我害怕极了,于是开始喊妈妈。我一面咚咚地敲门一边大声喊着妈妈。
“妈妈!妈妈!”
结果妈妈笑着打开拉门,捂着肚子指着我。
“哎呀,你不行啊,胆子太小了。”
原来是妈妈搞的恶作剧,是她故意把拉门锁起来的。怎么能做这种事?!?太过分了!我气得不行,什么都没说就自己回房间去了。竟然有人在家里试别人的胆量!
虽然我曾经在学生食堂里的小房间生活过,但我觉得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不仅让我感到害臊,还有无名的恐惧。
我和妈妈的新生活就在这座旧医院以前的病房开始了。要是住在姥姥家的话,现在上的初中走路就可以到了,可是我们现在搬了家,上学骑车要骑四十分钟。
我加入了棒球队,剃了光头。
我们这所学校坐落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所以虽说棒球队是一个运动团体,却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富有朝气。
一年级的时候大家都要剃成圆头,不过三年级的学生有的剃了飞机头,有的烫成夸张的形状。棒球队的队室简直成了小混混的聚集地。
参加比赛的人散发着发蜡味,他们为了不把发型弄乱,连帽子都不想戴。
这种棒球队当然不可能很厉害,不过练习时的严格程度和所受到的凌辱是数一数二的。四月份的时候还有七十个一年级学生参加,可不久就减半了,最后我这个年级的学生只剩下十个人,为此成为正式队员倒是非常简单。
我们早上七点刚过就要到队室,把前一天帮师兄洗的队服叠好,在他们的钉子鞋上涂上鞋油,然后等着他们上完课过来。午休时也要来队室,为了给师兄准备他们想要的面包、香烟、女子篮球队的灯笼裤等东西,我们必须常驻在这里。下雨的时候操场不能用,我们有时会在教室或走廊里进行艰苦的锻炼,有时会在队室里听师兄们的“教导”,也就是所谓的开会。
我们把球棒放在长椅上,端坐在上面。这种疼痛就像脚趾甲折断、胫骨骨折了一般。除此之外还要再放一根球棒,夹在腿肚子和大腿之间。
这种行为根本不是什么开会,而是比欺负还过分的用刑。但是我们只是一年级的学生,在我们眼里,那些三年级的师兄不仅身材高大,而且品行极其恶劣。要说这种恐怖的感觉,都赶得上我们家的厕所了,所以新生多数会退出棒球队。
据说这种被称为传统的教导方式,只要能够忍受几年,就可以严格地锻炼出身体和精神上的坚强。除了腿上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打击,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我们所有人都被蒙上眼睛,电灯也被弄得很暗,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师兄打自己了。
他们一边打我们,一边坐到我们夹着球棒的膝盖上,还大叫着“大声喊出你喜欢的女孩的名字”。
“现在还没有喜欢的女生。”一个跟我同级的学生这样回答道,结果一个在*方面臭名昭著的师兄发怒了。
“你说说你喜欢处女还是喜欢处女膜破了的!”
“我现在还不知道!”
在几个月前我们还是玩着小龙虾、独角仙的小学生,现在突然被人问到这么*的东西,所以更加害怕。
我们能听到外面正在下雨。我们这些低年级的学生脸都被打肿了,最后大家都哭了。其实是大家都哭了师兄才会放我们回家。
东京塔 三(6)
我们的顾问老师当然也知道这项传统,所以当我们流着鼻血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他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哟,今天被说教了呀。”
我们在心里不满地控诉道:“是被你儿子打的!”我们这么说是因为这个顾问老师的儿子也在那些三年级的师兄之中。那个家伙只是个候补,只有说教的时候特别有能耐。
回到家之后,妈妈看到我红肿的脸,问道:
“你被人欺负了?”
“……”
“肯定是被高年级的人打的吧?”
“……”
“没事没事,男子汉就要受到点锻炼。”
虽然我也不是希望妈妈替我做点什么,可是我无法接受她的这种说法。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跟前野君在草地上割喂兔子的草,这时附近镇上有名的坏小子军团骑着自行车冲了过来。
他们喊着“我们来决斗吧”,边向我们冲了过来。我和前野君根本不是这群长于实战的家伙的对手,所以马上就被他们占据了有利形势。我们被他们打得特别惨,就在这时妈妈碰巧从旁边走过。
我被他们按倒在草丛里,瞥了一眼妈妈,认出果真是她。可是妈妈撑着太阳伞站在那里,朝这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径直走了。
“咦?怎么会这样?”我用视线追逐着妈妈的背影。妈妈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被人打也不会管。
搬到医院这个吊死鬼的地方之后,妈妈给我买了一张新床,一个认识的叔叔还送了我一套立体音响设备。说是立体音响,其实并不是组装的,而是像一个衣柜那样的大家具,很旧。即便如此,新床和立体音响,还有桌子摆到一起之后,我的房间总算充实了很多。所以我也开始喜欢自己的房间,独自待在房间里的时间也增多了。
为了进一步充实我的房间,我向妈妈提出要买一个电视放到我的房间。
虽然妈妈不太爱看电视,客厅里的电视也是随便我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但我还是想要一台自己的电视,我可以躺在床上偷偷地看。
结果妈妈这样回答道:
“你去跟你爸说吧。”
我给爸爸打电话说了这件事,结果爸爸让我去小仓。
我跟爸爸约好了,那个周末我坐火车去小仓,我们在车站碰头。
在那之前我已经好久没见到爸爸了,估计接近一年没看到他了。自从我上了初中、我们一家三口住到一起这件事成为泡影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爸爸。
我还以为到了小仓车站之后爸爸会直接带我去电器店,没想到又是先进咖啡馆喝了咖啡,然后打出租车从商业街跑到了城郊。
我有些担心,到底要去哪儿呀?后来出租车停在一处几乎没有商店的地方,然后爸爸走进一栋高大的公寓。坐上电梯之后,爸爸熟练地按了一个键。
爸爸从一串钥匙中找出一把,然后插进铁门的锁孔里。门打开之后房间里憋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粉红色的地毯和红色的拖鞋,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房子。这个房子好像是三室一厅,我觉得里面一切什物家具都很齐备。
这个房间好像没有人住,可以嗅出空气里的沉闷气息。窗帘和窗户似乎好长时间都没打开过了,水龙头看来也很久没淌过水了。不锈钢的水槽被涂成了白色。
爸爸边抽烟边打量这所房子,然后对我说道:
“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吧。”
虽然屋子里有很多东西,不过我并不想碰它们。
“我只要电视就行了。”
这台电视是十四英寸的,红色。那个看电视的人,以前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女人现在在哪里呢?
东京塔 三(7)
我能理解爸爸那种悲伤的表情。爸爸这种任性的悲伤,这种孤独,我都能理解。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是男人吧,有着共通的感觉。虽然这样有点对不起妈妈。
“只要这个就够了吗?”
“嗯。”
“那现在我们走吧。”
这台电视挺重的,不过我还是直接抱起来,朝大门走去。爸爸把香烟摁到干水槽里,把火熄灭。这个房子现在只少了一台电视。爸爸砰的一声把大门锁上。
在回去的火车上,我把红色的电视放在旁边的座位上,一个人回筑丰。我在火车上想道:
“本来应该是我住的公寓说不定就是那里。”
窗外的景色只剩下田野了。
月亮出来了,月亮出来了
月亮升到了三池矿井的上空
烟囱太高了
肯定会熏坏月亮吧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
那我就决定了,我们分手吧
如果你能让我变回十八岁的姑娘
那我们就分手吧
一座山,两座山,三座山
八重山茶一直开到了深山里
无论开得多么绚丽缤纷
山猫一过,都将成为复仇的花朵
在与你结为夫妇的日子到来之前
我的心只有一个,我的身体已经分在两处
离别的苦楚
好想在梦里跟山猫倾诉
小的时候,每到盂兰盆节,我们就会聚集到文化宫学唱《煤矿歌》。
这是一首从繁重的劳动中诞生的劳动歌。
城市里的人看不起矿井里的矿工,矿工又看不起用船运输自己挖出来的煤炭的小工,小工又看不起编自己脚上穿的草鞋的手艺人。
这些无聊的歧视,无论在哪里、在哪个时代都存在。人就是这样。
部落里不是同一人种的人只有贫困,没有职业、没有智慧、没有爱情。这是一个充满歧视的世界。
从出生起就背负着沉重的负担,我们不能去依靠神灵。平等怎么可能存在?
与其依靠神灵,还不如我们一起唱歌、跳舞、饮酒。既然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辛勤工作一辈子,那我们就来嘲弄一番所谓的神灵吧。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这对所有人都一样,让我们来流血流汗工作吧。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我越来越想自立。其他的朋友都萌发了性的意识,只有我在这方面还跟个小孩似的,根本不明白他们喜欢的是什么。
不过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我没头没脑地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所以一直在思考初中毕业后该怎么办。
虽然我并不讨厌这个镇子,可是学会思考之后,我注意到这里存在着不好的价值观。
这些大人们眼界狭窄,抱着无聊的歧视。
想到将要这样一天天在这里荒废掉,我就感到焦虑和恐惧。
英国、美国的音乐不是都否定这种小气的价值观了吗?他们不是在为此继续战斗吗?他们不是在为此发出哀叹吗?我开始憧憬着一些不太明白、糊里糊涂的事物。
妈妈花了两万块给我买了一把莫里斯吉他。于是我每天拼命地弹吉他,一直弹到手上长出茧子。而且妈妈每次去镇上都会给我买回来一张甲壳虫乐队的唱片。
我觉得自己在给妈妈增加负担,妈妈每次给我买回某样东西,我的心里都会很难过。
自从我上初中后,妈妈不再去饭店或司机酒店上班了。可能是她不想把青春期的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吧。
妈妈开始在家里做一种手艺,往陶制碟子上贴图样。
我最近刚让妈妈给我买了防风短外衣、金属球棒和对襟毛衣。
在荧光灯摇曳的光线下,妈妈用胶水把印有图案的贴纸粘到白色的碟子上。妈妈的手不巧,一不小心就会把贴纸弄皱,要失败好几次。我偶尔也会帮忙,而且我贴得快,干得也更漂亮。
东京塔 三(8)
我在自己房间里听唱片的时候,小憩的时候,能听到隔壁房间里叠放碟子的声音,这让我内心很难受。
有一天,妈妈在自己房间里工作的时候喊我:“你读一下这个。”然后递给我一个红色封面的小册子。
这是某个教会发行的性教育的小册子。妈妈递给我后害臊地往碟子上贴着贴纸,而我也害臊起来,马上拿着册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为什么天是蓝色的呢?白云在天上飘动,夏天的阳光普照在操场上的每一个地方。
现在是升二年级之前的暑假。三年级那些可怕的师兄在县大赛上第一场比赛中就输了,现在已经退役了。我们终于可以愉快地打棒球,或者说终于可以打棒球了。
我们以前曾经被师兄在眼皮上涂过镇痛剂,也曾经被往裤子里塞过鞭炮。我们被他们打得那么惨,还被命令去偷女生的灯笼裤,不过我现在觉得幸亏当时没退出棒球队。
你看,现在天是如此的蓝。
我们想早点给刚长出一小截的头发涂润发油,于是来到操场上。
我们想从自己这一级开始废除“说教”和虐待,使二年级和一年级的学生都能尽情地专注到棒球上。我们的新队长是从小学开始就不停地说“发个硬球吧”的鬼冢君。鬼冢君对硬球太有热情了,初中的时候我们打的一直是软式棒球,他却坚持用硬式的球棒。
一个夏日,从我们学校的棒球队升到高中棒球队的校友们来我们这里打发时间。
训练之后,校友师兄把我们集合到长椅前,一面请我们喝啤酒,一边跟我们大讲特讲。
“听好了,你们这些人都想不想*?想*的人举一下手。”
“是!”
啊,二年级的所有人?连一年级也都是?看来没体会到*妙处的只有我一个人,这让我吃惊不小。
“你这个家伙竟然不*?”
“是的,不好意思。”
“混账,你想干什么?你不学这个能打好棒球啊?你给我在明天之前好好试试!”
“明白!谢谢教导!”
我在一年级学生面前被狠狠地批了一顿。为这种事被批我自然很不服气,可是那个师兄腿受伤了,没法训练,所以明天肯定还会过来。明天如果再说还没*过的话……啊,不行不行,又要挨批了。
可是这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在谈论田径队的哪个女生乳房大,哪个女生的胸罩比较性感,这些有什么好玩的呢?
其实妈妈给我的册子上也写到了*之类的行为,所以说我并不是不知道这些事。可是我并没有把这些事情直接跟我联系到一起。
真是棘手啊。我骑车走在夕阳下的田间小路上,一边想着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我每天吃饭都狼吞虎咽,吃得很多,可还是很快就饿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尽量不看妈妈的脸,不过还是会吃好几碗饭。
我回到家后马上进了自己的房间,脱下*仰面躺在床上。我一边看着阿格尼丝?拉姆①、大场久美子② 等人的泳装照片,一边摸自己的*。虽然我的*确实变得有精神了,不过并没有发生师兄说的那种现象。
“*的话,会*的。我都射了三米远。”
“师兄,您真是太厉害了。”
“其实*也跟发射远距离大炮一样。”
我的*就一直竖在那里,不过完全没有要*的感觉。这个时候我想到了一首川柳③。
谷村新司的广播节目里有一个小专题,名字叫《天才、秀才、笨蛋》。我手里有这个节目汇集成的一本书,书里面有一页写的是“*川柳”。我想到了其中的一首。
东京塔 三(9)
“(男人)十五在船头,河里忽上忽下游……”
我无意中想到了这首川柳,于是试着把*的表皮拉上去又拉下来。就在这个时候!
“哇,师兄,你说的就是这个吧?”
白色液体忽然往上喷,似乎要喷向天花板,不过又落了下来。
我偷偷跑进我们家的幽灵厕所,用手纸擦干净。我决定在现场再验证一回,于是又一次站到了船头。
我感觉这件事妈妈应该不知道,可是几天之后,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装着纸巾的盒子。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上了初中以后,球队的练习加强了。现在春假和暑假我都不再去小仓的奶奶家了。筑丰的姥姥家我则偶尔在放学时顺便骑车去看看。
姥姥正一个人在厨房里吃晚饭。我感觉现在的姥姥跟卖鱼时相比身体已经缩小了。
煮竹笋或是煮茄子,姥姥每顿都吃这些东西。
我打开保温桶一看,里面有变黄了的米饭。看来姥姥做了一顿米饭之后,就把剩下的放在保温桶里保温,然后吃上好几天。
“姥姥,您就吃这个?”
“一个人嘛,将就点就行了。”
变质的米饭有膏药的味道。
“烟囱太高了,肯定会熏坏月亮吧。”歌里唱的这种情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不再有烟从矿井的烟囱里往上冒了。
现在小仓的炼铁厂的大烟囱也不再冒烟了。矿山关闭了,锅炉也封了,我记忆中的那两根烟囱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冒烟了。
大人们制造出来的这些东西,看到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显得很凄凉。
所以当中考快要来临的时候,我决定从这个镇子走出去。
我想去一个跟这里不一样的地方,也想让妈妈恢复自由,这两个信念的分量相同,支持着我努力学习。我不打算就这样跟大家一起升入当地的高中。
哪里都可以。那时候有一本参考书的末尾有一栏专门介绍特殊的高中,我从中了解到大分县有一所美术高中。
可以去那里,我当时这样想道。我并不是因为那是一所美术学校而选择了那里,我做这个决定的最大理由是那所学校是公立的。我的首要目标是离开家一个人生活。
秋虫开始鸣叫的时节,我跟妈妈说了这件事。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描写初三学生的《三年B班的金八老师》。
“这是你作的决定,照做就行了。”
妈妈冷静地问道:
“你一个人生活没问题吗?”
“嗯,我会努力的。”
“早上能起来吗?”
“嗯,能起来。”
我不知道哪种心情才是对的,是扔下妈妈、让她一个人难过地生活?还是必须让妈妈恢复自由身的信念?
听到我这个情况,爸爸的反应跟妈妈不一样,他显得很高兴。
“这可是件好事,我也正想着让你这么做呢。男子汉就是要早点出去闯荡,我也是十六岁的时候自己去东京上学的。”
“那是因为你在当地的学校待不下去了。”我在心里反驳道,不过却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显得很高兴。
那个时候爸爸的工作好像进展得很顺利,翅膀也逐渐变硬了。爸爸好像开了一家跟建筑有关的公司,他的名片右上角写着“一级建筑师”,其实完全看不出来他什么时候获得过这样的资格。
可能爸爸的这个称号就像小学生的肩牌一样,是自己发给自己的执照。
爸爸好像给妈妈买了衣柜、戒指、衣服等物品。他自己还说买了车,其实他还没有驾驶执照呢。
可能是姥姥没跟我们一起住在医院这个家里,也可能是因为爸爸生意做得不太顺利,总之我中考前的几个月,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一趟,在这里住一晚。
东京塔 三(10)
据说爸爸专门建那些给周围居民带来不便的建筑,例如土耳其餐馆、情人旅馆、宗教团体的建筑物。
做这种事业必须精通种种复杂的社会内幕,不然根本不会中标,或许爸爸的“一级”就是这种复杂中所体现出来的能力吧。比起盖房子,前期的准备工作更为重要。
“不过要去别的县的学校上学的话,最好先调查一下那个学校有多大,怎么样才能考上。”
“我觉得这个学校只要参加考试,考不上的几率不大,不过有绘画技巧的考试。”
我这样说道,于是爸爸抽了一会儿烟,然后好像想到了平时那些不够正当的前期工作,对我和妈妈说道:
“我们去泡温泉吧,正好顺便去一趟大分。”
“去干什么呢?”
“文化课必须得高分才能考得上。不过绘画这方面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要有什么样的水平才能考上,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先让明白人帮忙看一下,这个主意不错吧?”
“让谁帮忙看一下呢?”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
爸爸从小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电话号码本,然后用家里黑色的固定电话打了一通电话。
“妈妈……”
我不安地看着妈妈,结果妈妈竟然激动不已地说道:
“哎呀,好久没泡温泉了呀。”看来她已经完全被这种娱乐感染了。
爸爸挂完电话后对我们说道:
“就这么定了,我们下周一起去别府。”
出了别府的车站,我们开始往山里走,这里的山路绵延得很远。道路两旁的小溪里流淌着温泉的热水,往上冒着蒸汽,形成了冬天里特有的白雾。到处都有矿物质泉水的味道。
车站里有一个人全身穿着白色运动套衫,似乎是爸爸的熟人,他开了一辆黑色的车来接我们。
“明天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你们就吃点好吃的,泡泡温泉,放松一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别府。”
穿着白色运动套衫的人把车开到山里,最后停在了一处隐没在森林深处的山庄,山庄前的招牌上写着“绿林饭店”。
据说这个店有刚勒死的山鸡这道菜,而且生鱼片和烧烤的味道不错。不过老能听到窗外有山鸡临死前的悲鸣,所以我怎么也吃不下这些山中的美味。
“你们家公子明年要来别府?”
“嗯,要是能考上的话。”
“来别府之后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一切都会帮你的。”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心神不定,不过看一眼妈妈,发现她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山里的美味。
妈妈肯定很高兴。你想想看,我和爸爸、妈妈这样一家三口出来旅游这是第一次,而且可能也是唯一一次了,所以最高兴的肯定是妈妈。
我们住进温泉旅馆,然后大家都换上浴衣。我洗澡出来的时候,看到妈妈正在给爸爸倒啤酒,这种情景让人觉得他们俩确实像夫妻。
为此我也感到非常高兴。
第二天那个穿白色运动套衫的叔叔又开车来接我们,带我们去了一位跟我要报考的学校有很深因缘的画家老师家里。
那位老师是个年迈的画家,个子不高,看起来很慈祥。他仔细地看了我带去的写生本,之后亲切地对我说道:
“画得很不错呢。不过你看这里,柿子确实画得很漂亮,不过柿子树下面这个影子应该是茶色的桌子吧,你却把影子涂成黑色了。这里真的是黑色吗?我想应该不是。这是因为在你的意识里影子都应该画成黑色,所以才画成这样。你应该在动笔画之前好好观察一下,好好观察,好好思考,这样你肯定会画得更好。比起画一幅画的时间,为这幅画做准备时思考的时间、从很多角度观察这个事物的时间更为重要。”
东京塔 三(11)
我非常赞同这位老师的说法。可是爸爸和那个白运动套衫叔叔却不想听这些建议,他们想听点更实际的东西,所以迫不及待地问那位老师:
“对了,老师,您觉得他参加考试会怎么样?”
“这个嘛,也不是说一定就考不上,以后肯定还会画得更好的。”
听到老师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那两个人似乎很焦躁。这种氛围真让人讨厌。
作为见面礼,爸爸从纸袋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老师,说道:“这是玄海滩的腌海胆,就当是我们的一点问候。”结果老师连礼物都不收,说道:“哎呀,您的心意我领了,请不要为我破费。”
爸爸和那个白运动套衫叔叔看到这位老师跟平时工作中打交道的人很不一样,无可奈何,最后抽起烟来。
“文化课也很重要,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老师把我送到大门口的时候这样叮嘱我道。那个叔叔一直缠着老师,从大门口跟到走廊上,嘴里说个不停,真让人觉得害臊,我只盼着能早点离开这里。
在回去的车上,爸爸把腌海胆放在膝盖上,问白运动套衫叔叔:
“怎么样?”
“唉,不行。拼死拼活地想让他收下,可他还是不要。”
原来这些大人竟然偷偷地做了这种事。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不做这种事我也可以考上的呀。”
我生起气来,结果那个叔叔不说话了。车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爸爸又点了一根烟,边打开车窗边说道:
“不过那位老师真不错呢。一般情况下,不管怎么了不起的人,一旦塞到他手里就不会再还回来了。更何况那上面还写了老师的名字。其实黑心人太多了,这位老师真了不起啊,是个真正的艺术家。”
爸爸说完,把腌海胆放到妈妈的膝盖上,说道:“这个拿着,回家吃。”
“要是带相机去就好了。”
妈妈似乎对别府之行感到很满意,好多次后悔没拍点照片。
说起来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照只有我三岁之前的。我毕业旅行的时候,妈妈在镇上的相机店给我买了一部相机。我感到很新奇,什么都要拍一张,结果洗照片倒花了不少钱。
“那一次要是带相机去了该多好呀”,我现在确实感到很遗憾。
爸爸的别府阴谋虽然失败了,不过他还是很关心我的考试。我觉得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感兴趣。
而且现在爸爸看了我写生本里的画,严肃地说道:“不能再画得好一点吗?”从别府回来一周后,爸爸说要教我素描,于是把我叫到小仓去。
我走到小仓车站附近的土耳其街,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结果爸爸好像很忙,他告诉我一个土耳其店的名字,让我直接过去。
两侧都是土耳其澡堂,揽客的声音不时传到来来往往的上班族耳朵里。
我拿着写生本,走到爸爸说的那家土耳其店门口,这时一个店长模样的男人一看到我就问道:
“你是名先生的公子吧?”
“是的。”
“我就说嘛,长得挺像的。”
我不喜欢被人说长得像爸爸。那个店长模样的男人自顾自地打开门,朝旁边的那家店喊爸爸。
“哟,小鬼,来啦?”
爸爸手里拿着卷尺走了过来,他好像在旁边那个土耳其店里搞装潢。据说这家店的经营者没交建筑费就逃走了,于是爸爸过来接管。
“您的儿子长得真像您啊。”
“是啊,是挺像的。”
爸爸很喜欢别人说我长得像他。“来这边。”爸爸说完,把我带到土耳其店的最里面。
毛很长的红色地毯,偏桃色的灯光,店里面的装潢带有希腊风格,同时又显新颖,还带着中东、近东的奇异风情。这里简直是一个异域空间,完全表现出了爸爸的审美观。
东京塔 三(12)
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我们走进一个工作人员专用的小房间。这个房间跟整个店里的风格完全不同,非常朴素,一共有六铺席,还带着一个小厨房。
房间中央有一个取暖用的被炉,两个穿着长袍的姑娘坐在那里,正在吃橘子。她们看到我后马上异口同声地问:
“啊,是名先生的公子吗?长得一模一样呢。”
我被拉到被炉旁坐下,局促不安。那两个穿着性感的土耳其服饰的姑娘不停地问这问那。
“哎呀,你多大了?”
“现在上初三。”
“今天过来玩的?”
“不是,来学习的。”
“噢,这样啊,要不要跟姐姐一起学习?”
“哎呀,真讨厌,谁跟你这个黄脸婆一起呀?还是跟我一起学习吧。”
“不,不是,我是来跟我爸爸学习的。”
“哎呀,太可爱了。对了,你不会还是处男吧?”
“是的。”
“要是想做那个的话,第一次就跟我吧。第一次最好跟一个好女人做哦。”
“你看着就行了,小弟弟还是跟我做吧。”
爸爸到底去哪里了呢?这种不知是快乐还是痛苦的状态我实在受不了了。
“要不要看看我的乳房?”
“这个,不用了。”
“来来,来摸一下嘛。”
“别说啦,你看把他吓着了。”
这间六铺席的房间里充斥着*的笑声。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盯着被炉被子上的花纹。就在这时爸爸回来了。
“哎呀,名先生的公子真可爱啊,还是处男呢。”
“是呀,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做过不少次了呢。”
“你的公子认真嘛。我刚刚跟他说要是想做的话第一次就跟我做好了。”
“哈哈哈,不过这个家伙还像个小孩子呢。”
爸爸把从工地上拿过来的安全帽砰的一声放到被炉上。
“你画画这个,我待会儿过来看看你画得怎么样。”
“啊?画这个?太好笑了。”
在那之后我不断地跟邪念(指觉得无聊而不想画安全帽的想法)作斗争,努力地用铅笔画着安全帽。那两个姑娘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结果她们一进来就嘲笑我说:“为什么要让小孩在这里画安全帽呀?真是奇怪!”
快要画完的时候,爸爸回来了一趟。他看到我还没画完的安全帽,把我手里的铅笔夺了过去。
“这不是画错了吗?你看这里应该更圆一点,跟下面的部分接触的地方是这样的。还有你画的线太细了,要用铅笔芯的肚子,画的时候要用力。”
爸爸开始在我的画上添线,到最后都看不出我画的原型了。黑乎乎的安全帽终于完成了。
确实画得很好,不过爸爸写字、画画都很有个性,画出来的安全帽不像素描,倒像是以安全帽为主题的现代美术手法。学了这个去参加考试的话估计不行。
回到家里之后,妈妈问我今天爸爸教我什么了。
我把写生本递给妈妈,指给她看。
“这是什么呀?”
“安全帽。”
“我还以为画的是毛毛虫呢。”
“这是爸爸在我的画上面画的。”
“你今天在哪儿画的?”
“土耳其店。”
“土耳其店?”
“嗯。”
“你去土耳其店画安全帽?”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啊?”
考试的日子临近了。因为要考其他县的学校,所以要办很多烦琐的手续。
妈妈把必须准备的文件、工具都写到纸上,又反复确认了几遍。
我也不知道妈妈写的这些是为考试准备的还是为升学的时候准备的,不过她写的东西里面有一项引起了我的兴趣。
“户口本的复印件。”
东京塔 四(1)
世上所有的思念都是围绕着孩子,没有再比这种思念更深沉、热烈的了。
孩子之所以要离开父母,是为了寻找父母与子女这种关系以外的东西,为了寻找绚丽、清香的其他关系。
朋友,伙伴,恋人,夫妻。我们为了寻找这些美好而又真实的关系而走出家门。
可是我们越是想追求这些东西,越容易陷入失望。失望,然后心死。
我们想要寻找的温暖、广阔、不变的美好关系,往往是在陷入现实的烦恼和背叛时,痛哭着匍匐在地,双手扒开沙子,直到鲜血从指甲里流出来才能寻找到。
悲观,想放弃,可幻想还是会把这种血淋淋的现实隐蔽起来,空气中充斥着错觉和幻觉,于是我们最后又被带回到现实的铁壁之中。
反复,反复,我们会经历无数次同样的感受。
不停地,不住地,不断地。
被燃烧殆尽,被拖进去,然后又被赶出来。
遍体鳞伤。
这个时候孩子已经为人父、为人母了。
人生下来之后,最先接触的就是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在那之后我们还会相信其他一些东西,离开父母、展翅翱翔,最后的结局是人会深入骨髓地明白:只有一生下来就明白的、早已认为理所当然的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才是世上唯一、强有力、不会背叛你的关系。
世上有很多种思念,但是没有哪种思念比得上父母对子女的思念那么强烈、那么执著。
在自己努力追寻的时候还体会不到,只有自己为人父母的时候才会明白父母的爱。只有自己为人父母了,才会知道过去父母是多么地疼爱自己。明白了这些之后,我们自己也会这么做。
或许这个时候人真的会获得某种可靠、真实的东西。
自己活着的时候替孩子考虑到了一切,自己死了之后还希望能继续守护孩子。
五月里有人这样说:
“就算一个人的躯壳不在了,但是他的思想和灵魂不会消失。如果你双手合十,向神灵祈求说想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就可以马上听到。”
“江川还是来福冈了啊。”
“皇冠队已经不行了吧?”
“差不多吧,生产一百块的打火机的公司本来很难有自己的棒球队嘛。江川也喜欢巨人队吧?”
“喜欢是喜欢,不过现在益力多卖不到一百块了吧?”
“益力多每天都要喝,你看打火机只要买一次就很长时间不用买了。这样我们算是赚了呀,这不挺好的吗?”
矿井上的人曾经告诉过我,这个镇上以前有一支强队,叫西铁雄狮队。不过我们小的时候只知道太平洋俱乐部、皇冠打火机这些不停转让的本地弱队。
虽然球队在征募过程中指名要政法界的怪才—江川卓,不过江川卓不想加入,所以那个春天人们传言说和平台球场上再也不会有棒球队了。就在这个季节,我们迎来了毕业典礼。
在这之前我们这些人一直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不过以后我们就要靠自己的实力升入不同的学校了。还有的人由于家庭的缘故即将开始工作。我对那些人即将踏入社会这个现实感到很不适应,不过我自己也将离开这个镇子了。
从别府湾延伸出去的缓坡一直绵延到了山里。在这条路上有一栋小型的木造公寓,十五岁的我就要在这里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这栋公寓在别府铁轮温泉的附近,所以周围建有很多旅馆、宾馆,还有游乐园。
这个温泉小镇曾经很繁荣,不过我搬到这里的时候生意已经被由布院温泉抢去了,所以镇子上到处飘溢着凄凉的气息。
东京塔 四(2)
我从一个长长的烟囱直冲云霄、白色烟雾从烟囱里往上冒的炼铁城市,搬到了从煤矸石堆里溢出有害的白色瓦斯的煤矿小镇,现在又搬到了一个路旁的小溪里散发出硫磺的味道、冒出腾腾热气的温泉小镇。
我好像总在这种地方辗转,从薄薄暮霭下荒凉的城市到失去往日生机、已经废弃了的白色小镇。
“你这个小鬼从小时候起抽奖的运气就很好。”爸爸打电话时得意地说道。
从成绩登出来到入学的短暂时间里,我天天忙于搬家和入住的准备。我租的房间在木制公寓的二层,洗澡间和厕所共用,房租是一个月两万元。我吃饭是在附近的一个旧套餐店,一个月付给他们伙食费两万,他们供我一天的三餐。
这个镇子沉浸在花的香气中。我感觉温泉小镇的春天比煤矿小镇的春天来得柔和、温馨。虽说这里是偏远的旅游景区,不过站在斜坡的顶上可以看到大海,附近还有平整过的公园,热气从泉水里不断往上冒,这一切在我眼中要比筑丰的荒凉街道繁华多了。
从今以后我就要离开妈妈一个人生活了。妈妈用心地帮我打扫我的新房间,给我买来生活用品,还贴上注意火烛的纸条,然后跑到隔壁和附近的人家问候了一遍。
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不安和寂寞为何物,只是充满了期待和很多预想。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目标和理想,不过我为自己能够独立感到很高兴,而且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那个矿山埋没掉了,所以多少放下心来。
等我们办完学校的手续和完成生活方面的准备工作再回到筑丰的家里时,直到上周我还跟妈妈一起住的房子里已经没有我的东西了。床和桌子都搬到我的新住处了,现在只有榻榻米上还保留了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即将离开父母的孩子。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被抛在脑后的父母的心情如何,不过听着妈妈说“得趁现在多吃点好吃的”,看着总是为我做好吃的东西的妈妈的表情,还有站在厨房里的妈妈的背影,以及在没有床的房间里铺被子时妈妈的面容,虽然妈妈一直在笑,可是我能感觉出这笑容里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孤寂。
我和妈妈在这之前一直生活在一起,无论是在狭小的房间里,还是在奇怪的房子里,或是寄居在亲戚家,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难堪,害羞,我和妈妈曾一起经历过,现在我们却要分开了。
除了房租和付给套餐店的伙食费,妈妈还要再给我两万。现在每个月妈妈都要给我寄生活费,负担进一步加重了。我的心里既有欢呼雀跃般的兴奋,又觉得痛苦和难受。
出发的那天。樱花纷纷飘落到无人的站台上,如雪花一般轻盈。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田地,再往远处就是煤矿山了。在这片荒凉的景色中,只有隐隐约约的几株樱花。
我和妈妈坐在站台的椅子上,等着一天只运行八趟的火车。
“好好注意身体,还要认真学习。”
“嗯。”
“我在你包里放了饭团,你在车上别忘了吃。”
“嗯。”
我必须说点让妈妈放心的话,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春天的气息和和煦的微风从我的裤腿吹了进来。妈妈的脚看起来好小。妈妈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不会寂寞吗?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吗?就在我什么都没能说出的时候,由两节车厢组成的柴油机火车缓缓驶进了站台。
“到了以后打电话给我。”
“要加油哦。”
乘务员吹响了哨子,旧柴油机火车的车门缓缓地关上了。妈妈跟着驶动的火车,一面走一面朝我挥手。她一直追到站台的前端,站在那里不停地挥手。
东京塔 四(3)
我没有挥手,只是默默地看着妈妈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窗外的风景变成了城市。过了一会儿,我拉开旅行包的拉锁,看到里面装着纸餐盒和新内衣。餐盒里有四个卷着海苔的饭团,还有糖炒鸡块、煎鸡蛋,以及今天早上妈妈从米糠中取出来的腌黄瓜。餐盒下面有一个写着我名字的白色信封。
信的大意是我考上高中妈妈很高兴,让我不要担心她,要多注意身体,好好学习。妈妈在信里面一点都没提到她自己的事,写的都是鼓励我的话。以“妈妈”结尾的信纸里夹了一张皱巴巴的一万元钞票。
我吃着饭团,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血池地狱,僧侣地狱,龙卷地狱,海地狱,鬼山地狱,山地狱。别府县里现在还有很多地狱。
很久很久以前,别府县有很多地方从地下喷出热水、热泥、蒸汽,人们很害怕这些地方,也很忌讳、讨厌,所以把这些地方称为“地狱”。过去人们根据各个地方喷出来的热的特色,取了各种各样的名字,现在这些地方都成了旅游胜地,有不少游客喜欢“地狱游”。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不再知道这些地狱的含义,甚至专门花钱跑去游玩。连地狱都成了旅游的景点。
刚开学没过多久,我就开始经常逃课。现在也没有妈妈在身边叫我起床了,虽然上了闹钟,可是闹钟一响就会被我按掉,然后接着睡,结果再醒来的时候往往已是午后。
我起床之后也不想去上课,而是跑到游戏厅玩侵略者游戏,或者去弹子房玩弹珠,然后到咖啡馆读读漫画,这样一天就过去了。
我们的班主任只会说几句责备的话。不过我只要说自己感冒了,班主任虽然知道这是说谎,也不会再继续问下去。也有高年级的学生把我叫出去,警告我不许烫头发,或者说让我把态度改好一点,不过这些人跟我在筑丰初中时的那些师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我完全无所谓,依然我行我素。
我偶尔会想到妈妈,于是告诫自己不能这样,可是这些思念是如此的软弱无力,最终只会被冲散到自甘堕落的生活中。
学校一点也不好玩,美术专业课也很无聊。夜里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毫无意义地待到深夜。
没有人责备我,没有人让我害怕,这个年龄的孩子这样放任自流的话,不会有什么出息的。我现在对画画和吉他都提不起兴趣,每天过着过度自由的生活。不过每天晚上九点,我都会到公园一角的公共电话亭去给妈妈打电话。电话里的我不是让班主任棘手的现实中的我,而是被自己说成是努力学习的好孩子。我不想让妈妈担心。
挂掉电话之后,我呼吸着空无一人的公园里的潮湿空气,总是控制不住讨厌自己。
那个时候我每年身高要长十厘米,不管吃多少东西,肚子还是很快会饿。
虽然套餐店的阿姨人很好,不过唯一的一道菜总是飘着回锅油的味道。每周会有好几顿清汤寡水的奶油菜汤,阿姨也鼓励我多吃几碗,可是就着奶油菜汤根本吃不下饭,所以我每天出了套餐店都要去超市买卡乐B的薯片,并且当场一气吃完。
由于那段生活造成的后遗症,我现在都不能吃奶油菜汤了。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一个人生活时饮食的重要性,以及以前每天给我做可口饭菜的妈妈的可贵了。
我每三天中就会有一整天逃课,所以很担心自己能否升到二年级。不过到最后我竟然顺利升学了,紧接着新一年的春天也到来了。虽然我后来跟学校的朋友一起玩的时间增多了,逃课的次数减少了,不过新学期到来的时候我还是老样子。从我住的公寓走到学校用不了三分钟,可就是这样我也不想去。结果有一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没有按时起床,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还躺在床上。这时忽然有人重重地敲门。我穿着运动衫就去开门了,结果一看竟然是我的新班主任。
东京塔 四(4)
“快点换上衣服,去上课。”
这个老师是个中年妇女,姓村上,个子很矮,不过声音却很大。
不单是那天,从那以后只要我迟到一点点,村上老师就会趁课间来叫我起床,甚至有时候会在去学校之前直接来我住的地方。我被老师拽着,不情愿地穿过学校的操场,然后被拉去上课。正在上课的同学看到我这个样子,哄堂大笑。简直太丢人了。这种令人害羞的上学方式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在老师来叫我之前就自己去上学了。
妈妈经常这样对我说:“你能高中毕业多亏了村上老师呀。”我也深有同感。
青春简直太简单明了了。我开始每天都去上学,结果不久就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虽然一年级起我就没换过班,不过一直以来我只是有兴致的时候才来上学,所以一直没注意到同一个班上的T。
我的座位在靠近走廊的最后一排,T的座位在靠近窗户的最后一排。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照在T那头纤细、柔顺的发丝上,熠熠生辉。从昏暗、潮湿的走廊这边的座位看去,T的侧脸丰满而又明亮。
我开始为了看T而去上学,不过在与很多朋友的交谈中得知,T在我们班的那群家伙中间好像也很受欢迎。她成绩好,又很优秀,还是镇上珠宝店的大小姐。
“原来是大小姐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煤矿镇上没有大小姐,连珠宝店都没有。有的只是钟表店。要是有珠宝店的话,肯定三天两头被盗。
暑假快要到了,期末考试也近了。我们学校会把所有人的成绩从第一名排到最后一名,贴在走廊上。以前我对自己的名次根本不感兴趣,不过我现在得知T每次考试都能进前五名。“反正不能让她认为我是一个笨蛋!”我开始积极为考试作准备。虽然我不像漫画里那样认为自己和成绩优秀的大小姐之间有多么不协调,不过感觉其实也差不多。
“你怎么了?”村上老师担心地问我。“我喜欢上T了。”我这样回答,结果老师大声笑了出来。
那些家伙都怂恿我表白,可是我觉得这太让人害臊了。我干不来,其他不好的事倒是无所谓,表白这种事我可不在行。
不过那段时间我为期末考试过于用功了,精神也高涨了起来,于是决定在放假前那天表白。之所以决定在那天表白,是因为就算T拒绝了我,反正第二天就是暑假了,也不用再见面了。我这是在为消极的结果作积极的准备。
那天,我把T约到沿海的公园里。表白这种场合朝向大海要比对着山好。公园里有成排的老棕榈树。我们在长椅上坐下后,我开始用含混不清的话向T热烈地表达我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直说到了日落。
不过说完后我嘱咐T让她不要在这个公园里就给我答复,因为我想让我们俩第一次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尽可能地长一些,尽可能地愉快一些。我把T送到车站,就在电车快要来的时候我向她讨答复,结果老实的T竟然答应了我。
这个世上竟然有这样让人高兴的事?我兴奋地简直想去撞电车。
在我的眼里,车站里的人都是我们主演的这场音乐剧里的配角。即使现在车站的站长、班里的那群家伙从车里一边跳着祝福的舞蹈一边跑过来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我得回福冈县了,不过我跟T说好会写信给她的。我当时的声音估计都尖得像歌剧里的歌手了吧。T从包里拿出一本很厚的书,然后递给我。
东京塔 四(5)
“这个你读一读吧。”
电车载着T走了。我把那本书抱在怀里,挥着手目送T远去。下台阶的时候,我一下子蹦了有八格,简直兴奋得平静不下来。后来我漫无目的地在商业街上飞跑起来。
在我的眼里,商业街上的这些人都是我主演的电影里的临时演员。这时比我低一个年级、被人叫做“笨阿凡”的师弟傻乎乎地走了过来,于是心情大好的我对刚吃过拉面的笨阿凡说要请他吃饭,把他带回到他刚才吃面的那家拉面馆。为了让其他客人都成为我的电影里的临时演员,我大声地跟笨阿凡讲着话。结果我讲得过于兴奋了,拉面都吃不下去,于是把我的那碗也给了笨阿凡。
我呆呆地抱着T给我的那本厚书,这时笨阿凡嘴里还耷拉着拉面,问我道:
“师兄,这本书是什么呀?”
“哦,这个啊,好像是《圣经》。”
每次我一回到筑丰镇上废弃医院的家里,前野君就会马上来找我。上了高中之后,前野君的身体长高了,还剪了个飞机头。这次他又来邀我出去玩。
“去不去玩弹钢球?”
在这个镇子上,所有上了高中的人都玩弹钢球。
当时我正坐在走廊上读T送给我的《圣经》。
前野君一边喝着妈妈给他拿的酸奶,一边等着我站起来。
“去不去玩弹钢球?”
“弹钢球啊?”
“钓鱼也行。”
“钓鱼啊?”
“你在读什么书呀?”
“《圣经》,我在读《圣经》呢。”
“《圣经》?你怎么读这个?是不是你去了别府之后大脑变坏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读这种书。”
通过跟T的通信,我得知T是一个虔诚的摩门教徒。不过管她信的是拜火教还是印度教,都无所谓。对T的热烈想念激起了我读这本一千多页的教典的热情。
“书里面写了什么呀?”
“不明白。”
有时候我跟不上书里面的内容、快要泄气的时候,我就会翻到书末,盯着T的亲笔签名,然后嘿嘿地傻笑,这样一来我又会鼓起干劲把刚才不懂的地方再读一遍。
我年龄也不小了,可还是不好意思跟妈妈说这种事情。可能是因为我希望在妈妈的眼里自己一直是个小孩子吧,或者是不想让妈妈知道我对女人感兴趣这件事。暑假的时候妈妈看到我突然看起《圣经》,却什么都没问。似乎我们都在保持一定的距离,来获得青春期的这种平衡。
每天我都在读着这些不明所以的《圣经》,然后把读书的感想和对T的思念写到信里。我写的东西太多了,每次信封都涨得满满的。我写三封信,T大约会回一封。我们约好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一起玩。
开学的前一周,我回到别府,然后跟T约好在别府车站见面,之后去保龄球馆。我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约会打保龄球不错。煤矿镇上的唯一一项娱乐设施就是保龄球馆,在整个日本社会的保龄球热冷却了之后,筑丰镇上竟然又建了一家保龄球馆。在这样一个镇子上长大的我,从上小学起就只有保龄球很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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