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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之名》紫微流年

_16 紫微流年(当代)
  “她受过一些殴打但不严重,没有骨折或内脏损伤,我留下了伤药,按时使用很快可以痊愈。”詹金斯请来了可靠的医生,道完检查的结果又加了一句。“她似乎十分了解如何在伤害下保护自己。”
  又问了几句,以撒点点头,詹金斯代为送客。
  医生之后是拉斐尔,将一份厚厚的报告呈送到以撒面前。
  “关于您上次所绘的图形,已经有了调查结果。”
  翻开密报,第一张是一枚手绘印章,来自奥薇的身体。
  黑色的六芒星环绕着一只睁开的眼,与神之火徽章极其相似,下方还有一个神秘的数字。
  “您的推测完全正确,它确实与神之火有关。”拉斐尔一脸不可思议。“我们之前从未听闻,西尔与神之火一并进行的还有另一个项目,被称为神之光。”
  “神之光……”掠过一行行匪夷所思的文字,以撒无意识的低喃,思维因震惊而空白。
  拉斐尔忍不住评论。“西尔人一定疯了,怎么可能会有灵魂转换的方法,皇室和议会竟然纵容那些疯子浪费了不可计数的资金,简直太可笑了。”
  沉思了很久,以撒开口。“这一项目的最终结果?”
  拉斐尔道。“基地十年前发生一起严重火灾,造成神之光彻底废弃,幸好神之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废弃?以撒感觉到某些异常。“投入数十年,耗资无数的巨型项目怎么可能因为一场火灾废弃。”
  “项目确实中止了,研究员被遣散调往不同地区,这次能查到这么多是因为找到其中一个参与的研究员,听说掌握关键核心技术的一位天才级学者在火灾中意外身亡,研究资料全部毁损,无法再继续。”
  “火灾起因是什么?”
  拉斐尔的调查相当全面。“有人纵火,是军方内部的人,详情不清楚。这件事由皇帝指派特使调查,秘密处理,已逝的林公爵曾因此受降爵处分。”
  纵火?那么这一结果缘自某种蓄意行为,以撒思索了一刻。“有没有查出编号的意义。”
  “我问过了,得到的回答很怪,说背后有这枚印记的只可能是尸体。”
  以撒目光微凝。“什么意思。”
  “这是神之光项目为未来准备的后备躯体的编号,奇数代表男性,偶数代表女性,由军方在北方边境搜集而来,全是健康漂亮的少年男女,被剔除灵魂封入晶罐,等待技术成熟后使用。”拉斐尔详尽的复述。“但神之光根本没能成功,后备躯体又在大火中焚毁,没有灵魂的躯壳是不可能复活的。”
  不可能?那奥薇怎么解释。
  咀嚼拉斐尔的话,以撒的眼神渐渐变得诡异。
  长久以来笼罩在她身上的迷雾,终于露出了隐约的轮廓。
  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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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美好的身影倚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
  长发被风吹得轻扬,裙子在身上很空荡,一场牢狱之灾似乎令她瘦了许多,也更加缄默。
  她是谁?她经历过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
  以撒许久无法移开视线。
  她是他所见过的,最复杂又最难以驯服的女人。
  假如资料确实无误,她的存在只有两种可能。
  神之光完美的成功,并将某个人的灵魂转入了这具青春的身体。
  神之光失败了,她被打上刻印,却幸运的保留自我逃离了研究中心。
  究竟哪一种是真实?
  她对神之光与神之火了解多少?
  她素来冷静理智,对情绪的控制几乎完美,近期却频频失常。
  那一次大笑不像挑衅,反而更近于某种形式的崩溃,他很想知道究意是什么让她紊乱。
  廊下的纤影突然侧了一下,似乎在倾听什么,以撒目光一掠,发现附近有两个趁午休闲谈的侍女。
  “……执政官阁下真仁慈……”
  “……那种冰冷高贵的气质太完美了……”
  “……什么样的女人都配不上他,可我想他迟早会结婚……”
  “想知道什么?尊贵的执政官阁下的私生活?”
  一句微讽的话语打断了奥薇的倾听,侍女们惊骇失色,慌乱的屈膝行礼。
  以撒弹指摒退侍女,“忽然对他感兴趣了?因为他慷慨的放过你?”
  奥薇没有回答,目光飘向了远处的花树。
  “修纳单身、有权势、相貌非凡、身份荣耀,所有女人渴望被他所爱。”淡漠的反应并未让以撒停止话语。“可惜这位高贵的执政官唯一喜欢的就是权力,所有人都清楚他视女人为筹码,不屑于婚姻。”
  她淡淡道。“谢谢您的提醒,请原谅我有点累。”
  以撒生出一股无由的火气,“亲爱的奥薇,不必急于休息,我让你看点有趣的东西。”
  不给任何反抗的机会,他硬将奥薇拖出别墅,塞进马车吩咐了一个地址。
  奥薇根本毫无情绪。“您要让我看什么?”
  “关于那位执政官阁下的一点小秘密。”以撒尔雅的轻嘲。“当然不可能出现在帝都报纸上。”
  她不懂以撒为何心血来潮,但显然反对不起作用,不再开口,转头看窗外的风景。
  车内安静了一阵,以撒似不经意的询问。“奥薇,你今年多大。”
  她停了一下才回答。“23。”
  唇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以撒道。“为什么需要想一下?”
  奥薇的眼睫闪了一下。“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看来你过得很忙碌,还记得生日是哪一天?”
  “忘记了。”奥薇说得很自然。“生日对穷人毫无意义。”
  以撒挑了挑眉。“听起来真令人伤感,或许我该对你多一点关心。”
  “谢谢,您没必要这么做。”
  “当然有必要。”以撒姿态轻谑,似调侃又似认真,“亲爱的奥薇,我忽然发现你是那样耐人寻味。”
  一座极具吸引力的——宝藏。
  马车驶入一幢陌生的别墅,以撒将她带到楼上,指点窗外的隔壁花园。“看那个女人。”
  一个年轻漂亮的贵族女人在花园中唱歌,纤指逗弄着笼中的夜莺,一幅平和温馨的画面。
  奥薇不明所以,望了一眼以撒,他示意她接着看下去。
  歌声渐渐停了,女人从笼中捉出夜莺,但并没有放飞。
  她一根根拔下小鸟的羽毛,对惨叫的啼鸣充耳不闻,最后甚至撕下了拍打的双翼,鲜红的鸟血染红了白皙的肌肤,女人神经质的大笑,被闻讯而来的仆人架回了房间。
  异常令人不快的一幕,奥薇有些发冷。
  “这个女人不正常,但并非天生如此。”动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乎能感觉到以撒的呼吸。“她是维肯公爵的私生女,一度是上流社会的宠儿——苏菲亚小姐。”
  奥薇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曾经有位高贵人士与她订过婚,利用她骗取了维肯公爵资金扶持,成功的踏上了高位——我想你能猜出是他是谁。”以撒轻笑了一声,不无讽意。“在此之后他立即抛弃了她,毫无怜悯的像扔掉一双破袜子。她的父亲也舍弃了她,可怜的苏菲亚小姐被长期软禁,变成了一个疯子。”
  俯瞰着花园,以撒的话语不疾不徐。“被他利用的还有公爵的情妇安妮夫人,她在维肯面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结果在事变后承受了公爵最多的怒火。这位执政官阁下手段高明,能轻易获取女人芳心,遗憾的是缺少感情,俊美的外皮下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恶魔?这是菲戈?入耳的话语让她有一丝眩晕。
  “亲爱的奥薇,尽管你是个美人,但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以撒仿佛戏谑式的警告。“这位执政官阁下除了厌恶绿眼睛,目前恐怕更讨厌红眼睛。如果发现你真实的眸色,别说特赦,他会毫不犹豫的把你扔上火刑柱活活烧死。”
  奥薇的身体一刹那冰凉如雪。“……他……讨厌绿眼睛?”
  以撒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淡道。“你没听说?这是执政官阁下公开的秘密。”
  菲戈恨她,厌恶她,视她为生命中的污点。
  她不懂菲戈为什么憎恨,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她尽了所有努力,却换来这样可笑的结局。
  原来一切都是虚假的,记忆、温柔、情感、以及她的生命。
  神智开始飘忽,灵魂似乎不复存在。
  以撒似乎又说了几句,她再也没有回应。
  以撒觉出异样,扳过奥薇的肩,美丽的脸庞惊人的苍白。
  似乎有哪里不对,却找不出原因,以撒凝视了半晌。“失望了?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表相迷惑而受伤。”
  奥薇侧头望向花园,那个关着发疯了的苏菲亚小姐的空荡精致的囚牢。
  以撒拒绝沉默,抬起小巧的下颔。“奥薇,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忠诚。”
  她被迫望向他,像一具精致的木偶,空洞的眼眸中一片虚无。
  “你的眸色已经无法在西尔生存,我可以带你去利兹。”以撒的声音充满诱惑。“我不会像林晰那样利用你,也不需要你上战场,只要你完完全全的忠于我。”
  奥薇依然安静。
  以撒在冰冷的唇上落下一记轻吻。“我不介意你过去是什么人,坦白说你让我心动,但如果你始终隐藏,我很难持续信任。”
  她没有回答,却也没有躲闪,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仔细打量她的神情,以撒决定点到即止。“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好好考虑,我等你的答案。”
  她很快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某日与执政府的高官会谈归来的以撒意外的得知,奥薇失踪了。
  她摆脱了重重监视逃离了别墅,谁也猜不出她去向何方。
  这个难缠的、顽固的、不可理喻的女人!
  以撒从来没有如此愤怒。
  他立刻更改了住所,将她所接触过的暗谍全部撤换,反复思考一整夜之后,他压下了向执政府告密的冲动。
  以撒清楚这样的仁慈是一种愚蠢。
  他本该揭穿晶石镜片的秘密,画出维妙维肖的画像,让她被整个帝国通缉,再也无法藏匿,直至被天罗地网的追缉擒获送上刑场,执政府会为此欣然致谢,将更有利于他赢取西尔高层的信任。
  可不知为何,他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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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纳执政官是个令人印象鲜明的领袖。
  这不仅仅是出众的外表或传奇经历所添加的色彩,而是他的高度控制力。权力并没有让执政官怠惰腐化,深遂的双眸冷锐犀利,凌人的气势蕴着可怕的压力,足以令对手意志崩溃。
  一次会谈以撒已经了解为什么詹金斯反复交涉却一无进展,这样的对手绝不会为表面利益而迷惑。
  会谈桌对面,修纳态度漠然。“我不认为贵国能提供什么与新能源技术交换。”
  “沙珊行省的军力分布、防卫架构、军械储备等等相关的一切。”即使对方反应冷淡,以撒依然保持微笑侃侃而谈。“这些资料能帮助阁下在最短时间解决战争,节省大量物资与金钱。”
  修纳不为所动。“听上去不错,可我更喜欢自己动手。”
  “执政官阁下用兵如神,但战争已经拖了很长时间,对西尔的财力造成了不小的耗损,也牺牲了许多英勇的士兵。”以撒逐一环视各位大臣。“我相信利兹的建议对贵国会稍有助益。”
  秦洛不露声色,几位重臣暗中交换了一下视线。
  战争确实给帝国带来了相当的压力,长期的胶着对峙代价高昂。
  修纳淡淡的扫了一眼。“幸好阁下提醒,我几乎忘了战争为什么持续这么久。”
  “您的意愿可以令它立即结束。”以撒技巧的避重就轻。“我们愿与西尔建立长久的友谊。”
  “谈友谊还是谈新能源技术?”修纳一针见血的锲入核心。
  相较于修纳的尖锐直接,以撒的言辞近于外交家的圆滑。“我们重视与贵国的友谊,同时也对新能源技术颇有兴趣,愿意以一定金钱换取这项技术。”
  修纳眉梢一场,话语略带冷诮。“那么无条件停止一切对沙珊的援助,提供情报助我们攻下行省,以利我们与利兹成为友好邻邦。”
  无条件?一旁缄默的詹金斯忍不住开口。“阁下在开玩笑?”
  修纳波澜不惊。“西尔的政殿只谈国事。”
  “那么新能源技术的共享?”相较于詹金斯,以撒十分冷静。
  “协助我们攻下沙珊仅仅是缔结两国友谊的基石,以真正促进双方长久而稳定的近邻关系。”修纳一手支颔,轻描淡写的说着外交辞令。
  “这份友谊的确非常贵重。”执政官的胃口超出了预计,以撒进一步探测。“利兹能从中得到什么?”
  修纳的回答极简洁。“珍贵的信任及和平。”
  以撒礼貌的质疑。“和平?能否请阁下稍作解释?”
  “想必阁下清楚,我是个军人,习惯以战争解决问题。假如沙珊久战导致帝国动荡,我只能告诉民众,是利兹人导致了一切,种种面临的困境皆来自邻国的阴谋。”修纳脸庞多了一丝嘲谑,带着男人讨论牌局时惯有的漫不经心,“一旦发现挫折和痛苦之源,仇恨会把西尔人拧成一根钢索,而我则必须顺应愤怒的民众出兵,我想利兹大概不会乐见未来这一场景。”
  “肆意挥舞战争之剑极可能斩伤自己。”以撒目光冷下来,语气微讽。“或许西尔的战马尚未踏过边界河谷,阁下已陷入政治泥沼。”
  修纳展开一个冷定从容的微笑,气势矜傲非凡。“确实有点冒险,但作为不懂政治的武夫,越是困境越相信枪炮的力量。阁下一定也有所听闻,西尔的统帅一贯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非贵族出身的帝国执政官公然以战争进行威胁。
  天生贵胄,机敏练达的以撒阁下,第一次在谈判桌上碰到了无赖。
  “如果是想激怒对方,你已经成功了,利兹人简直要被气炸了肺。”会谈结束得不甚愉快,秦洛吹了一声口哨,啧啧叹道。“你真想让对方无条件放弃沙珊?而你却什么也不给?”
  修纳的注意力已经转到远征的相关文件上,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对利兹人而言,沙珊已经变得很烫手,假如远征被我们打下,利兹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造成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倒不如提前把沙珊作为礼物奉送,换取今后的机会。”
  “但就算示好也无法确定是否能赢得利益,谁愿意平白付出。”
  “考虑到拒绝的后果,利兹会大方一点。”
  秦洛客观的评价,“我想这该称之为讹诈,他们未必会接受。”
  “要打赌吗?”修纳淡道。“那位利兹特使是个聪明人。”
  “假如利兹拒绝,你会发动战争?”
  “为什么不?只要有这个必要。”修纳的回答极其冷血。“与其让火烧到自己身上,不如引向别人的花园,对外战争可以极好的转嫁矛盾,又能赢得民众支持,只要能获取胜利,他们会对任何战争狂人欢呼。”
  秦洛发自肺腑的感叹。“你真是个天生适合搞政治的混蛋。”
  修纳瞥了他一眼。“你是在夸奖?”
  “当然,我十分同情你的政敌。”
  修纳手边批阅公文,漫然应道。“恕我提醒,那些也是你的政敌。”
  秦洛点头,“说的对,真高兴我们是一边的。”
  瓜达港是西欧大陆最热闹的海港。
  地理上的便利让它散发出惊人的魅力,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海商与水手。
  带着咸味的海风卷裹着啤酒和烟叶的气息,熙熙攘攘的码头上堆积着小山般的麻袋。市集摆满各地的货物和香料,□嘻笑着揽客,水手与白帆混成海港独特的风情。
  这里无所不有,鲜艳的珊瑚,璀璨的巨钻,各种珍奇的食物和布料,甚至可以买到苏丹后宫的绝色美人,被长期漂泊的水手视为人间天堂。
  “卢卡,别再打牌了,有人找你。”
  一只粗壮的糙手无礼的推搡,硬生生把卢卡从牌局中揪起来,不顾他的不悦,男人转头对身边人陪笑。“这就是我说的卢卡,海上最好的领航员,海岸对他就像自家后院的菜地。”
  卢卡很恼火,他刚拿了一手足以让对手屁滚尿流的好牌,却被不识相的打断,抬头接到朋友挤眉弄眼的暗示——这是一票大生意。
  勉强按下怒火,卢卡望向朋友身边的人,呆怔了一下。
  竟然是个美丽的女人,雪白的肤色相当惹眼,披着长长的斗蓬,看起来像一个化装潜行的贵族,在嚣闹脏乱的码头上格格不入。
  轻柔的声音极其动听,“听说你擅长辨识海图。”
  卢卡扭了扭脖子,自豪的吹嘘。“没错,再简单的海图我都能一眼认出。”
  一张羊皮卷落入他手中,女人盯着他。“替我看一看这张。”
  陈旧的羊皮卷年代极久远,上面绘着海岸线,标注着一些海上通用符号,线条因时光而黯淡。
  卢卡仔细研究了一会,神色惊异而迷惑。“这张海图我以前从没见过,应该是西尔国沙珊海岸一带,那里根本无法通行,可这张图……”继续研究了一会,卢卡激动起来。“这张图竟然把暗流礁石全标出来了,如果是真的,简直不可思议。”
  女人又道。“如果这张图是真的,沙珊海岸是否能够通行海船?”
  “绝对没问题,这张图标得非常详细,就算傻瓜都能通过,西欧的海商会高兴得发疯,这条新路可以让航线缩短数千海里。”
  女人从斗蓬中探出手,托着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大小让人看直了眼。“这里是三百金币,雇你出海领航。”
  码头上前所未有的开价,两个人都惊呆了。
  一个醉醺醺的粗汉路过,发现了女人,放肆的试图轻薄。
  卢卡正要上前救美,眼前忽然一花,砰的一阵碎裂哗响。
  不知她做了什么,醉酒的男人跌进了一堆酒坛,鼻孔溢出鲜血,彻底昏了过去。
  女人收回手,似乎仅仅是打翻了一只酒杯。“很高兴找到你这样经验丰富的领航员。”
  卢卡目瞪口呆了半晌,咽了一下口水。“是,尊敬的女士,您的船在哪?船长是哪一位?”
  “船很快到港口,至于船长……”
  码头一阵突然的喧哗打断了她的话,人群轰然沸腾起来。
  一艘沉重的大船缓缓靠上码头,白色的巨帆挡住了日芒,庞大的船身布满火炮,带来令人窒息的威慑,明明挂着商船的旗帜,却拥有强悍无伦的武装。
  “是摩根!海船王摩根!”人们交头结耳,眼中交织着恐惧与兴奋的神色。
  摩根,近十余年纵横于辽阔的海洋,拥有西欧最大的船队,他的凶狠精明传遍了海岸,连海盗都为之避让。
  众目睽睽中,海船走下了几个男人,码头的人群退开了一条敬畏的通道。
  当先的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强壮的肌肉显得体格剽悍,常年的海上生活造就了古铜色的肌肤,正是声名远播的海船王。周围的人群嗡嗡议论,摩根根本不予理会,威冷的眸子一掠,往酒馆门口走来。
  卢卡是见惯风浪的水手,对海船王这般传奇的人物心怀悚畏,又唯恐惊吓到年轻漂亮的金主。“女士,我想我们最好换个地方。”
  她似乎没听见卢卡的话,迎视着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
  人群突然消音,威猛的海船王在酒馆门口一个女人面前停下。
  绝对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可怖的气势与压力下,卢卡的腿开始哆嗦,冷汗爬满了全身,他的新主人却像毫无所觉。
  摩根终于开口,俯瞰着小巧的脸庞,浑厚的嗓音略带傲慢。“听说你有笔生意?”
  女人点了一下头,淡道。“很高兴您感兴趣,摩根阁下。”
  带着海风腥味的房间内,只有交易的双方。
  “一桩简单的海运,但货物有点特殊,我要运送的是人。用你的船队把我指定的人平安健康的送到塔夏国海岸,到岸后由迦南银行给付船费,这是他们签署的证明,您一定清楚迦南银行的信用担保有多可靠。”
  摩根以强悍闻名,同时又兼具商人的精明,仔细验证了文件真伪之后才道。“有多少人。”
  女人极淡的笑了一下。“总数近十万人,一百金币一个人,至于能赚到多少就要看阁下的手段。”
  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连阅历无数的摩根都为之一怔。
  “海图和领航员已经准备好,您有一个月的时间征集水手和招募其他船队,必须在指定的日期前抵达。”她从床下拖出一只铁箱打开,耀眼的金光立刻映满了房间。“这是预付款。”
  “西尔国的沙珊行省。”整箱金灿灿的黄金并未让摩根忘形,他的视线停在海图上,凝定良久之后才开口,语调充满嘲弄。“我听说这个国家的旧贵族像老鼠一样挤在那里。”
  她似乎没听出讥讽,平静的反问,“不介意从走投无路的老鼠身上赚点钱?”
  “谁会跟黄金过不去?我们是商人,看在钱的份上不介意为任何人提供服务。”出人意料的回答令摩根大笑起来,轻视的目光生出一丝欣赏,随后一收。“这张图从哪来。”
  她一手抚平翘起的海图。“来自家族秘藏,算做交易之外的附送。”
  摩根心下雪亮,就算不为一千万金币,单凭图上标示出的新航线也有极高的价值,大手不经意的摩挲着腰刀,室内的温度突然下降。“相当令人心动,不过你竟然敢只身一人与我谈判,不怕我把你绑去迦南银行?”
  女人镇定逾恒。“提取款项的钥匙在沙珊,恐怕您得乘船去取。”
  摩根也仅是试探,如此巨大的财富,对方当然不会全无提防。“我很诧异,那些贵族的家眷究竟有多少?我从没见过贵族流亡会拖这么多累赘。”
  “多数是普通人。”沉默了片刻,女人低声回答。“他们唯一的过错是隶属于某个家族。”
  “居然还有不肯丢下子民的领主。你又是什么身份?属于那个即将毁灭的家族?”摩根不予置信,但觉得十分有趣,眯起眼评估买卖的可靠度。“看来那个贵族对你很放心,你是他的女人?”
  她是女人,但又不像女人,至少她的冷静沉着足可担当一桩交易的合作对象。
  清丽的脸庞一无表情,她避过询问,指尖叩了叩冷落已久的海图。
  “我是这笔交易的代理,您愿意做这桩生意吗,摩根阁下?”
  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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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欢而散的会谈之后,以撒反复斟酎,出人意表的提议了再次会谈,而后是下次,下下次……
  最终,利兹令人惊讶的无条件抛弃了沙珊,连带提供了利兹渗透行省三年中得来的许多重要情报。正如修纳的预料,对利兹人而言,结交一个强有力的未来盟友,显然比耗费重金援助一艘下沉的船更有利。
  两个月后,帝国执政官继休瓦之战后首次亲临战线,远征沙珊。
  无数民众欢呼着目送,期待执政官又一次带来荣耀的胜利。
  以撒与拉斐尔一路随行观察,这支个性鲜明的军队对修纳有种狂热的拥戴,比虔诚的教徒更为忠诚。士兵毫不怀疑伟大的执政官能赢得战争,统率人民,令西尔重建辉煌。
  最后一丝怀疑彻底消散,以撒确信这位执政官有足够的声威煽动民众支持战争。
  修纳极其冷酷,然而同时他又绝对自律。没有对金钱的贪欲、没有奢靡的享乐、没有沉迷的爱好、几乎是一具完美领袖的标本,或许正是这些因素造就了修纳非凡的魅力。
  尽管活得像个机器,修纳却比机器更无情,但以撒谨慎的探测,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那是远征前的一场私人宴请。
  “谢谢,目前新能源项目进行得很顺利。”机器啜了一口开胃酒,冷淡的回答。
  “神之火真是一项惊人的成就。”在等待上菜的间隙,以撒将话题巧妙的转移,钦赞的语气十分自然。“请容我向西尔精英的智慧致敬。”
  秦洛一笑,接口而答,“确实得感谢呕心沥血的研究者,否则很难想像西尔能迅速摆脱战后的赢弱,我们会异常珍惜的使用这项技术。”
  执政官的意愿十分明显,司法大臣则较为委婉,但显然意见一般无二。
  随后秦洛拉开另一个话题,在打猎与社交间泛泛而谈。
  与淡漠少言的修纳不同,秦洛是个天生的社交家,几句话已令气氛轻松活跃,以撒也不再提起,兴致盎然的与司法大臣讨论挑选猎犬的决窍,夸赞厨师精心烹制的佳肴。
  当侍从端上最后一道甜点,以撒放下刀叉,似乎偶然想起。“我在西尔期间碰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或者说遇见了一位有趣的人。”
  秦洛一派戏谑。“我打赌一定是位美人。”
  以撒莞尔,“吸引我的并非容貌,而她背上的一块印痕。”
  秦洛挑了挑眉,言语调侃。“难道那位美人身上纹了某位绅士的名字?”
  “哦,我认为比名字更有意思。”向侍从要来纸笔,以撒几笔画出图案,随手递给秦洛,嘴角的微笑莫测高深。“您不觉得它很独特?”
  秦洛随意一掠,目光忽然定住了,半晌才又开口。“确实特别,看起来有点眼熟,我是否有荣幸认识这位女士?”
  游离于谈话之外的执政官瞥了一眼司法大臣推过来的纸笺,表情有一刻的空白。
  尽管修纳什么也没说,但这对以撒已经足够,他明白自己找到了一个有份量的筹码。
  与秦洛交换了一个难以解读的眼色,执政官作了个手势,侍从立刻退出房间,而后秦洛开口。“您在何时遇见这位女士。”
  “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却是最近才发现她的小秘密。”以撒语调闲适,神情轻松愉快。“女人最可爱之处就是时常带来惊喜。”
  “这点我赞同,可惜偶尔她们也会是烦恼的根源。”秦洛啜了一口酒,似乎漫不在意道。“漂亮吗?”
  “非常美丽。”以撒眉梢带着男人之间意会的暧昧。“而且绝不仅仅是脸庞。”
  秦洛会心一笑,“听起来是个尤物,阁下真是幸运,方便的话可否引见一下?”
  “恐怕不行。”以撒微笑更深了一分。“我可不愿一时失误,让您的风采夺去她的芳心。”
  秦洛眸光一闪。“仅凭阁下的描述,我们很难确定她的魅力是否真实,或许您是出于爱慕而夸大其辞。”
  “夸大?”以撒轻笑一声,以优雅神秘的语调诵读了一首拉丁文诗的片断。
  “她的存在归属于一桩完美的奇迹,通身沐浴着神灵的光泽与恩赐。”秦洛低声复诵了一遍,停了片刻才道。“您让我越来越好奇了,究竟怎样才肯让我见一见这位独特的美人?”
  “既然她如此珍贵,您一定明白我很难克服男人的私心。”
  “我不喜欢兜圈子。”一个冷硬的声音响起,以撒等待已久的执政官阁下终于开口,结束了双方暗藏机锋的对话。“把她交给我,一旦验证她的来历与纹章属实,我将在合理条件之内与利兹共享新能源技术。”
  秦洛似乎想说什么又捺住,最终一言不发。
  以撒眼神亮起来,话语却冷静自如。“修纳阁下十分慷慨,但这其间有许多细节……”
  “细节有其他大臣跟你谈。”修纳打断了他的话语,沉冷的声调毫无起伏。“我的要求只有两个,第一,她身上的纹章完全真实;第二,她必须是活的。”
  修纳的姿态形同命令,以撒却并不在意,尔雅的笑容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嘲谑。
  这位执政官对于永生的渴望,全然超乎想像。
  “执政官阁下究竟怎么了?”
  近卫官威廉在一旁侍立,从头到尾听完全程,但没能看到以撒所画的图案,心里被猫抓一般奇痒无比,结束后立即找机会抓住秦洛打探。“修纳阁下怎么会突然对女人感兴趣?您不仅没有阻拦还参与讨论?凭利兹特使的口头描述就神魂颠倒,竟然许诺以新能源技术交换!那真是我认识的阁下?您和他到底在想什么?以撒简直像一个高级皮条客!”
  听完威廉慷慨激昂的责备,秦洛回想片刻,突然狂笑起来。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哈哈哈……亲爱的威廉,你真有想像力,那个皮条客……哈哈哈……太绝妙了……”
  “阁下!”威廉大惑不解。“难道你们不是一直在说一个女人。”
  秦洛好容易从狂笑中平复下来。“当然是女人,假如她真是神之光的实验体,绝对会是位美人。”
  “美人又怎么——等等,您说神之光?”威廉突然意识到重点。
  秦洛忍不住再次失笑。“对,与能源计划的神之火同时进行的神之光项目,以你的地位应该听说过部分内容。”
  威廉张口结舌了半晌。“我听说过,但是它不是彻底失败了?”
  事实上它不仅完美的成功,而且第一个受惠者正是威廉祟敬的执政官本人。
  这些秦洛当然不会说出来,他摆出一本正经的神态。“假如以撒手中的女人确实是休瓦研究中心的实验体,这表示灵魂转换已经成了现实。这个女人是何时重生,谁令她重生,她对神之光了解多少,通过她利兹人又知道了多少,神之光技术是否已经泄露,这一切都可能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必须彻查清楚。”
  秦洛按住近卫官的双肩,语气沉重而失望。“威廉,修纳绝不是色迷心窍,更不可能为美色出让西尔的利益,你竟然如此轻率的指责,实在是——”
  威廉一路听着越来越不安,司法大臣的责备更令他惭愧得无地自容。“抱歉阁下,是我愚蠢,我真不该——”
  “皮条客。”沉痛忽然变成了戏谑,秦洛再度大笑起来。“我会一直记得这个绰号,天才的威廉!”
  被戏弄的威廉懊恼了许久,终于想起另一个问题。“假如神之光技术确实成功,您认为执政官阁下会怎么做?他会重建休瓦基地?”
  秦洛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不,他会毁了它,彻底将它埋葬。”
  没人能抗拒永生与永恒权力的诱惑,修纳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威廉无比钦佩。“修纳阁下果然是西尔最高贵无私的人。”
  秦洛淡淡的点燃了一根烟,藏住了心底的叹息。
  什么永生,什么新能源技术,在修纳心中一文不值,他所坚持与守望的,无非是某个逝者的愿望。
  曾经她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毁灭的东西,修纳怎么可能还让它留存于世间。
  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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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试探就赢取了超乎想像的许诺,以撒空前的满意。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找到奥薇。
  她的价值无可比拟,又异常聪明冷静,假如存心躲藏,扮成柔弱无害的平民,几乎不可能被发现。如今她抛弃了林氏,抛弃了沙珊行省,很难找到一个有效的捕捉方法。
  奥薇会在哪?她究意是谁?
  一度萦绕的疑惑突然变得无比重要,随着费尽周折查到的情报回传,终于有了发现。
  “阁下,关于休瓦基地火灾内幕,我们重金贿赂了执政府重臣,探出了一些机密。”凡是有关神之光与奥薇的情报都必须第一时间报告,忠于命令的拉斐尔在一个深夜打断了以撒的睡眠。
  以撒打铃让随侍从来两杯咖啡,浓香驱走了睡意。“说说看。”
  “神之光纵火的罪犯身份非常特别。”拉斐尔初听时几乎难以置信。“她是林氏家族曾经的继承人,林晰的表姐——先代林公爵的女儿林伊兰。”
  正要啜饮咖啡的以撒停了一下,眼神微凝。“原因?”
  “传说是继承人之争,林公爵似乎对这个女儿很不满,在基地事变前夕已剥夺了她的继承权,对外公布林氏将由林晰继承,给她的安排是联姻,纵火前一个月她刚刚订了婚,那位倒霉未婚夫您今天正巧见过——西尔的司法大臣秦洛。”
  “秦洛?”以撒想起近日接触的印象,微讽的评价。“林公爵眼光不错,秦洛确实手腕过人,可惜公爵无法预料到西尔政局会翻天覆地。假如这桩联姻真的成功,以秦洛的心性,我毫不怀疑他在政治巨变时,将出身林氏的妻子当成祭品献给执政府。”
  恐怕神灵也难以预知世事会变幻至此,拉斐尔禁不住感叹。“失去继承权的公爵小姐烧掉了半个研究中心,以发疯的行径终止了婚约,秦洛事后肯定对此颇为庆幸,不然此时在沙珊行省等死的必然有他,更不可能达到如今的地位。”
  以撒若有所思。“放火之外她是否还做了什么?”
  拉斐尔流露出敬佩之色。“的确不仅如此,她取走了记载着神之光奥秘的上古手抄卷一并焚毁,还杀了主持研究的博格准将,导致多项机密成果断绝,西尔人才不得不放弃了这一项目。皇室甚至怀疑纵火与西尔皇储和林公爵本人有关。最后严密审查始终找不到证据,才当作林氏家族的内争处理。”
  以撒谙熟宫廷纷争,自然能想到其间的曲折。“这位公爵小姐对家族可真是忠诚。”
  拉斐尔迟疑了一下。“其实关于纵火原因还有另一种说法,很荒诞,我认为可能性极低,不过……”
  以撒挑了挑眉。
  拉斐尔拿不准无根据的流言是否有呈报价值。“据说是林伊兰对父亲的报复,因为她的情人死于公爵之手。”
  “情人?”
  拉斐尔解释道。“休瓦有些暗地流言,说公爵小姐曾是已故休瓦叛乱首领的情人。传言还准确的说出她是位绿眼睛的美人,甚至说林公爵正是因为发现了丑闻才愤怒的炮轰休瓦。”
  荒诞不经的传言不值一提,但同时似乎有什么在以撒脑中一闪而过却无从捕捉,半晌后才道。“很精彩,但可信度太低。”
  拉斐尔郝然。“阁下明鉴,我也认为林伊兰纵火应该是宫廷阴谋。”
  “林伊兰?”以撒下意识的复诵了一遍。
  拉斐尔不解。“这是公爵小姐的名字。”
  林伊兰,伊兰,伊……以撒反复默念,突然灵光一闪,霍然站起。“拉斐尔,尽一切力量,立刻清查这位公爵小姐的社交圈中是否有叫凯希的人。”
  “凯希?您是指奥薇当时在拉法城买下的那个人?”拉斐尔不明所以。“您认为——”
  真相的外衣即将揭开,以撒捺下激动低低一笑,“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或许那位公爵小姐——根本没有死。”
  崔伯爵是西尔国少数留存下来的上层贵族之一,所拥有的领地有部分邻海。
  与同样拥有海岸却难以靠船的近邻沙珊不同,是西尔少有的港口。同时也是途经沙珊的便道之一,在远征军的补给线上占据着重要位置。
  崔伯爵既非秦洛那样前瞻性的投机派,也非伊顿索伦公爵一类的自负强硬派。他在政局稳固后极快的窥明形势,主动迎接执政府委派的总督,让出大部分控制权,避开执政官横扫政敌的锋芒,保全了地位和财富。
  如此圆滑精明的当然不可能是古板难缠的守旧派,崔伯爵殷勤备至的为军队提供了充足的物资,更为帝国执政官举办了简洁而不失高雅的宴会。既表达了欢迎之意,又不致过份僭越,将臣服与逢迎之意表现得恰到好处,连秦洛都禁不住暗赞。
  融洽的宴会进行到尾声,随着崔伯爵击掌,十余位年轻漂亮的少女被带入场中,以最娇柔的姿态屈膝行礼,犹如一群驯顺的羔羊,等候尊贵客人的挑选。
  为贵客奉上侍寝的佳人是西尔国领主惯常的待客之道,但这次的效果却出乎崔伯爵意料,是随着美人的出现,轻松愉快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老于世故的伯爵立即觉出不对,却不明原因,只能小心的微笑试探。“这些女孩是为此次宴会专程挑选的,每一个都是处0女,如果能得到各位大人的垂爱,将是无上荣幸。”
  近臣威廉近卫官将头转到一旁,似乎对墙沿装饰的棱线产生了高度兴趣,其他人目光游移,不约而同的避开美女,室内的气氛极其怪异。
  最不能得罪的执政官阁下反应更糟,修纳神色冷淡,唇角紧抿,直接传递出了令人心慌的信号。
  崔伯爵明白出了问题,却无法获知该以何种方式化解,局促不安中终于碰到了好心人。
  场中唯一神色自如的司法大臣秦洛晃了晃酒杯开口。“的确都是出色的美人,可不能辜负崔伯爵的一番好意。”
  秦洛随手牵起一位屈膝过久开始轻颤的少女,轻佻的化解了僵局。他落落大方的挑了一个,并包揽了余下美人的分配,除了沉默的修纳和忠于爱妻的威廉之外人人有份。过份僭越的行为近乎无视阶位,修纳却放任而为,宴会终于顺利结束,崔伯爵着实松了一口气。
  八面玲珑的秦洛当然不会忽略新结交的利兹特使,以撒对美人不感兴趣,转手推给了拉斐尔,反而对当时怪异的气氛印象深刻,冷血的执政官似乎有某种特殊的禁忌。此外,司法大臣秦洛与修纳的私交——绝对比传闻中更牢固。
  傍晚在花园散步的以撒听见人声,随即驻足望去。
  伞状花树下驻立着两个人,威廉近卫官正彬彬有礼的安抚着主人崔伯爵。“您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执政官阁下不喜欢美人。”
  崔伯爵似乎低声说了一句,威廉声音稍扬,仿佛哭笑不得。“您不需要再做什么,那位阁下对男孩更不感兴趣,除非您想真正激怒他。”
  威廉极力让伯爵相信此前的失误不会造成任何不良影响,用了好一阵口舌,艰难的抚慰还未完成,城堡外传来阵阵骚动,惊动了所有人。
  接连碰上意外的崔伯爵几乎青了脸,迅速前去处置。
  等局面平息下来,伯爵背心渗汗的对执政官等人致歉。“万分抱歉,这些无知村民竟然惊扰了各位,完全是我的过错。”
  幸好修纳阁下并无明显的不悦,只淡瞥了一眼城堡的外墙。“怎么回事。”
  “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崔伯爵窘迫的搓了搓手。“有个魔女逃走了,村民们前来报告,打算四处围捕。”
  修纳神色一沉。“我记得之前已下令禁止私刑。”
  崔伯爵强笑着解释。“这里离沙珊很近,村民又多半愚昧,时常怀疑魔女入侵,我曾经通告过帝都的禁令,但效果不佳,他们无法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
  修纳皱起眉,崔伯爵心底一紧。
  秦洛适时接过话题。“他们要捉的魔女是什么人?”
  崔伯爵难以启齿般咳了一下,期期艾艾道。“是一个8岁女孩,母亲刚刚去世,叔父发现她最近行为异常,时常在夜里流连于坟墓,所以指控她被魔女附身。”
  秦洛接着询问。“女孩的父亲?”
  “几年前在一场意外中身亡。”
  秦洛眉梢多了一分了然。“让我猜猜看,一旦这可怜的孩子死掉,叔父会继承全部家产?”
  “确实如此。”崔伯爵被问得有几分狼狈。“我也知道其中有可疑之处,但是孩子的叔父坚持指证,村子也出现了许多流言,自发的举行公开试验以分辨她究竟是不是魔女。”
  秦洛露齿一笑,仿佛觉得十分有趣。“真是令人好奇,他们是怎样辨别。”
  崔伯爵尴尬的咳嗽,一时说不出口,随同出去调查的威廉代为回答。“试验的方法是三十分钟的焚烧,不死的就是魔女。”
  修纳的眼眸更暗了,气息又寒了一分。
  崔伯爵明显感到压力,“请阁下宽恕,我也曾屡屡训诫,但村民顽固愚昧、极其无知,完全难以教化。”
  秦洛给修纳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缓和神色,而后和蔼的拍了拍崔伯爵的肩。“亲爱的伯爵,现在最好找出那个女孩,她是怎么逃走的?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不是逃走。”崔伯爵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秦洛的解围而感激万分。“是被人救走的,村民视一个过路的女人为魔女的同伙,她打倒阻止的男人,强行把孩子从柴堆上解下来带走了。”
  秦洛这次真的生出了兴趣。“一个过路的女人?”
  威廉点点头佐证。“村民是这么说,他们正准备大肆搜捕。”
  修纳森冷的下了命令。“去把人找出来,再将孩子的叔父扣起来,审讯清楚后召集村民。”
  崔伯爵一时没能会过意,“阁下是要——”
  秦洛打断他,善解人意的解惑。“亲爱的伯爵,既然有幸碰上,我们也想见识一下这种有趣的鉴别试验。”
  崔伯爵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
  微笑的司法大臣犹如期待好戏上演的恶魔,慢条斯理的补充。“比如看一看那位指证亲侄女的叔父——是不是被魔鬼附了身。”
  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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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薇用斗逢覆住了昏睡过去的孩子。
  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回到沙珊。但眼下的情况很糟,远征军的到来令整个领地戒备严密,她对地形又很陌生,带着一个孩子更增加穿越领地的难度,可明知如此,她依然无法容忍无辜的孩子被活活烧死。
  她已经非常疲惫,却无法休息,轻抚了下孩子乱蓬蓬的头发,发上带着刺鼻的烟味,细嫩的手指看得出曾受到母亲的精心呵护,晕红的腮上犹有泪痕,或许是刺激过度,孩子有点发烧。
  第一次目睹这野蛮而暴虐的行径,奥薇不知道能对孩子说什么,又怎样解释这种因己而起的残忍。
  或许人们是对的,红色的眼睛根本不该存在于西尔,存在于这个世界。
  奥薇低头看着孩子稚嫩的脸,长睫下的眼眸幽暗而悲凉,蒙上了层层阴霾。
  威廉近卫官有点头疼。
  他本以为搜寻带着孩子的女人是桩极为简单的任务,现实却粉碎了这一预期。崔伯爵的卫兵三次遭遇均无功而返,显然对方比想像中更难缠,如果不是提前封闭了路口,恐怕早已脱离了领地。
  修纳计划在崔伯爵的棱堡停留三天,威廉没时间与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捉迷藏,更不可能投入大量士兵去搜捕,陷入了相当尴尬的境地。
  听完报告,修纳考虑了两秒,替下属解决了难题。
  “在所有地方贴满通告,宣布明天早上审判孩子的叔父,她自己会把人送来。”
  村落的钟响了。
  崔伯爵领地所有村落的村民都被召集到棱堡门口,纵横帝都政坛的司法大臣纡尊降贵,亲自当众审理一个微不足道的乡绅。
  尽管被指为魔女的孩子缺席,但无碍审判,没用多长时间秦洛就成功的让男人招认了诬陷侄女以谋夺家产的恶行。行刑的士兵将罪犯绑上临时竖起的火刑柱,男人乞怜的号叫响彻了山坡。执政官蹙了下眉,罪犯立刻被绑住了嘴,尖利哀号犹如被利刃切断,围观的人群死寂无声。
  帝国执政官环视着悚然无声的村民,俊美的脸庞森冷无情。
  “今天起,帝国有一条新的法令。凡有人指证他人为魔女,应当首先通过同等试炼证明自己不曾被魔鬼所惑,否则指证被视为诬告,领主将予以重刑惩处,决不宽恕。”
  凌厉的气势令人喘不过气,场中没有半点声音,所有村民都低下了头。
  修纳在一张高背软椅上坐下,冷淡的命令。“现在,行刑。”
  熊熊燃烧的火把扔上了柴堆,迅速引燃干燥的木柴,激发出呛人的烟味,火苗卷上了受刑者的脚,无法呼叫的罪人面目扭曲,透出无法形容的痛苦。
  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围观的人群却没有惯常的欢呼兴奋,无形的威压慑住了情感,仿佛一幕怪异可怖的哑剧。
  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人远远的注视。
  火焰中扭动的人体异常触目,过去的回忆犹如梦魇重现,奥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扶住一棵树呕吐起来,虚软得几乎站不住。
  再也吐不出半点东西,冰冷的虚汗终于停止,一个得意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想这次你应该逃不掉了,请跟我到城堡一趟,女士。”
  奥薇转过身,看见了十余名持枪的士兵,也认出了发话者的脸——曾经在执政官书房中给过她一拳的威廉近卫官。
  同一时间,笑容在威廉脸上凝固。“你?!”
  以撒愉快的微笑,在软椅上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语气优雅而略带兴奋。“亲爱的奥薇,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能解释一下上次你的不告而别?”
  奥薇低着头,指尖轻轻触了一下眼睫。
  眼睛仿佛有砂砾在一寸寸磨蹭,带来粗糙的疼痛,戴着晶石镜片的时间太长了,可她无法摘下,四周全是敌人,一旦被发现这双红色的眼睛,等待的将是灭顶之灾。
  “奥薇?”以撒语气又增了一分轻谑。“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并不是真的,朝思暮想的猎物意外的撞入怀中,好心情让他有近乎无限的耐心。
  眼前的女人轻抿着唇,神色苍白而疲倦,睫下的青影似乎许久不曾好好休憩,给小巧的脸庞添了几丝脆弱,这让他想起重见时她眼瞳中乍然失惊的微乱。
  威廉把她带到城堡,立刻引起了重重疑惑。
  距离那场特赦仅仅数月之遥,一个有能力打倒村民救下孩子,又躲过数度搜寻的好心人,显然与贪婪侍女的形象相去甚远。如果他不曾阻止,等待她的将是严厉的审问,假如他揭破她的身份,今天的火刑会立刻重演一遍,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而言,她都该对他心怀感激。
  对峙良久,她终于开口。“请原谅,当时我担心我的家人因我背叛沙珊而受到牵连。”
  以撒似乎了然的点头。“你去看望家人?”
  毫无疑问这是谎言,她经神之光重生,那对母子不过是掩饰身份的道具,根本不可能对她构成羁绊。
  以撒并不揭破,继续这一游戏。“他们还好?”
  “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那么接着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
  奥薇犹豫了一下,“我来这里是为——找您。”
  “找我?”以撒唇角微牵,语调带上了嘲讽。“为什么?”
  “您答应带我去利兹。”她知道这个理由很烂。“我在西尔已经没有生存之地。”
  “亲爱的奥薇,你认为我是个傻瓜?”以撒笑起来,突然尖锐的讥讽,“你根本没想到我会跟随远征军,收起你那套拙劣的把戏,你以为你对我还有任何价值可言?”
  撕破了亲切的假面,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价值,您已经把我交给执政府了。”
  “等我找出你究竟在隐藏什么,我会的。”以撒指尖漫不经意的绕住一缕长发,忽然用力一扯,逼得她踉跄的跌在脚畔。“或许你更喜欢酷刑?听说西尔人对付魔女有许多方法,比如用铁刷刷掉皮肤和肌肉;又比如把人绑在木轮上来回辗压,直到腹部变成一张薄皮,还有令你呕吐的火刑,如果烧慢一点,可以让你清醒的感觉自己被逐渐烤熟。”
  奥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漠然的空白。“这取决于您的意愿。”
  以撒存心打破这种平静无波的反应。“假如求我,也许我会另行考虑。”
  她将自己的头发一分分从他手上扯回。“我不认为乞求对您有任何意义。”
  看她初次鲜明的反抗,以撒却笑了。
  他早已厌倦表面顺从的敷衍,终于逼到她撕下伪装,显露出沉默之下的桀骜锋芒。
  “你想进入沙珊?”
  奥薇没有回答。
  以撒声调转冷“真想死我可以帮你,不必非死在林晰手上。”
  奥薇沉默以对,既不解释也不辩驳,仍是那样难以解读。
  以撒看了很久,别有深意道。“既然后悔,当初又何必背叛。”
  静寂良久,她微微笑了一下,神色疲倦而苍凉。“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凝望着那一抹笑,以撒有一刻失神。
  想得到什么?
  当然是神之火的能源技术,最好还有神之光。
  他想在将她交给执政府前尽可能的探取信息,想看透她真实的面孔,卸去她一层层防卫,直达柔软敏感的内心。她是那样神秘,又是那样美丽聪慧,令他异常渴望,渴望她的眼眸闪现出柔情与依恋,渴望从灵魂上彻底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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