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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之名》紫微流年

_15 紫微流年(当代)
  洗去灰尘,柔嫩的花瓣显出了些微压过的伤痕,尽管略略折损了美丽,香气却依然芬芳。
  踏进来的司法大臣第一眼看见,皱起了眉。“听说你连夜调动军队搜检帝都,究竟怎么回事。”
  “洛!”修纳语气罕见的欣悦,眼中跳跃着希翼的光芒。“我怀疑伊兰还活着。”
  “这不可能!”秦洛斩钉截铁。
  执政官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当夜的情况,“她的骨骼非常纤细,绝对是个女人。威廉查了留下的足迹,证实她对路径非常熟悉,直接进入了公爵的书房。”
  “这无法证明什么。”秦洛沉默了一阵,转为责备修纳轻率的行为。“你竟然半夜一个人进入废邸,太冒险了,假如碰上刺客埋伏?我已经警告威廉,决不允许下次再有这种事。”
  修纳听而不闻。“或许公爵动了什么手脚,让她逃过了死刑。”
  秦洛极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是否还有理智可言。“你以为监刑官是傻瓜?他们都由维肯亲自指派,经验丰富,绝不可能被蒙弊。”
  “也许公爵找了替身。”他知道这很荒诞,但仍禁不住幻想。
  秦洛忍住暴跳的冲动按了按额角,一字一句的反驳。“什么样的替身能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又忠诚到挨过六个月的酷刑。”
  “或许她受了刑却没有死。”修纳目光掠过案上的蔷薇,哀痛而柔软。“我知道昨夜一定是她。”
  秦洛一口否定。“绝对没有可能。”
  “洛!你不希望她活着?”
  “我不希望你抱着愚蠢而不切实际的期盼,费尽心机找一个死人。”
  修纳无视劝诫,固执已见。“我说过我能肯定是她。”
  冥顽不灵的执政官气得秦洛七窍生烟。“就算她躲过死刑,告诉我,一个被挖掉双眼的人,怎样才能进入成为废墟的公爵府,准确的到达书房,而后又从你手上逃脱!”
  修纳的脸庞刹那间消失了神情,变成骇人的苍白。
  自知冲动失言,秦洛闭上了嘴。
  气氛僵硬了很久,修纳似乎有些发抖。“你说她……她的眼睛……”
  秦洛情知无法再隐瞒,干巴巴的坦白。“被挖掉了,在刑讯的最后两个月。”没说出口的是,清澈的绿眼睛泡在水晶瓶里,成为班奈特法官的秘密收藏之一。
  良久,秦洛叹了一口气。“受刑记录被我烧了,当年那些人受到了绝对公平的惩罚,其余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想知道在我脑子里挖吧。”
  颀长的身形摇晃了一下,神色极其可怕。
  “我不想看你一再被过去的事折磨。”秦洛停了半晌,语气苦涩而无奈。“她已经死了,真的。”
  喧闹繁华的街面上排列着一间间鲜亮的店铺。
  各式马车奔驰来去,面包铺传出浓郁的甜香,街心喷泉炫目的变幻,暮色中日复一日。
  一辆马车沿着帝国大道的林荫驶过,以撒望着街景赞许的评论。“不愧是永恒之都,听说当年科佐的恐怖政策令半个城市的人逃离,如今已完全看不出,短短几年恢复至此,执政府能力不错。”
  车内的另一个人同样在默默凝望,夕阳映着清丽的容颜,柔白的肌肤蒙上了淡金,生出一种油画般的静美。以撒侧头望去,有一刻的失神,刚要开口,猝然响起了钟声。
  帝都钟塔上宽宏的钟声仿佛穿透了万物,也令她从回忆中醒来。
  以撒突然想知道是什么让那双眼眸如此伤感,明知她不会给予真实的答案,依然问出了口。
  “在想什么?”
  “这座城市很美。”她淡淡道,永恒不变的微笑。
  马车拐过街角,阳光从车内消失了。
  静了一阵,以撒恢复了慵懒的腔调。“对了,有件事我应该提前一点问你。”
  奥薇静待他说下去。
  以撒并不急着开口,直到马车在一间别墅前停下。
  他走下车,优雅的扶她下车,宛如对待一位身份高贵的淑女。“亲爱的奥薇,会跳舞吗?”
  踏入詹金斯安排的秘密别墅,一群侍女恭敬的迎接。
  以撒将奥薇推过去扬声吩咐。“好好装扮这位小姐,她今晚会是男爵的女伴。”
  “以撒阁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奥薇轻蹙起眉。
  “听话,亲爱的奥薇。”以撒貌似亲切,轻谑的话语却毫无转寰。“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
  奥薇没有再说,随侍女走进了房间。
  以撒进入另一间卧室,从整柜礼服中挑了一套换上,利兹外交大使詹金斯随侍一旁。
  熟练的打着领结,以撒随口询问。“奥薇怎样了?”
  詹金斯听完侍女禀报,如实回答。“她似乎不习惯由人服侍入浴,把侍女都赶出来了。”
  以撒的手停了一下,勾起一抹邪恶的笑。
  詹金斯迟疑片刻,出言劝告。“阁下,我认为她毕竟是个低贱粗鲁的女人,不适合上流社会的场合,或许会令人对您的身份产生怀疑。不如我去另找几位……”
  “谢谢你的提醒。”以撒漫不经心的敷衍。“我记得这栋别墅有密道可以监视多处房间,对吗?”
  “是的阁下。”詹金斯明白了几分,却难以置信。“您是想……”
  “亲爱的詹金斯,这还用问?”以撒暧昧的牵了牵唇角,无赖得十分坦然。“当然是偷窥。”
  为什么无比尊贵的以撒阁下要去偷窥一个随时可以拖上床陪寝的侍女?
  秉持绅士的原则,利兹外交大臣詹金斯无言的引路,对身后某位高贵人士的特殊爱好,委实理解无能。
  贴着华美墙纸的墙壁上装饰着一个野牛颅骨。
  白森森的骨头表面粗糙,空空的眼洞投下阴影,巧妙的遮去了一双窥视的眼。
  素雅的房间摆着一只浴桶,盛满了清澈的温水,一旁的圆桌上摆着象牙梳、橄榄油和香膏。
  以上好的香木制成浴桶浸浴是贵族才有的享受,这间别墅的条件可谓优厚,但沐浴的人似乎没有享受的兴致,简单的清洗完就踏出了浴桶。
  □的肌肤像新鲜的牛奶,带着莹润的柔光,长长的黑发贴在颈上,露出了形状美好的额,晶莹的水珠顺着优美的曲线滑落,犹如湿淋淋的水妖,勾起最原始的诱惑。
  窥视的目光肆意打量,欣赏着天鹅般修长的颈,娇柔的肩,细巧的锁骨,渐渐下移。
  她微微侧身,玉一般的手绕过颈项擦拭长发,无意中流露出撩人的体态……
  放肆的眼神越来越炽热,一寸寸浏览诱人的胴体,忽然定在莹白的背上久久不动。
  很快她擦干身体,穿上丝质内裙,摇铃召唤侍女。
  以撒依然在观察,看她换上礼服,从一堆珠宝中挑出符合身份又不张扬的首饰,恰如其份的妆扮。
  高雅的衣饰仿佛除去了伪装,让一种与众不同的精致彻底的呈露出来。
  很久以前,以撒已觉察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举手投足的优雅似乎与生俱来,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清冷矜贵,处变不惊,仿佛游离于世事之外。
  那是真正的贵族才有的神态,来自优渥的环境与严格的教养。
  她,究竟是谁?
  愿望
  -->
  执政府四周年的庆祝酒会吸引了众多名流。
  一年一度的酒会是检证身份的试金石,帝都的贵妇淑媛不惜一掷千金,订购炫丽的华服。一辆又一辆马车在帝国大礼堂外停驻,走下身份尊贵的宾客,司礼官忙于通报一个又一个显赫的姓氏与职务。
  悠扬的乐曲回荡在巴洛克风格的礼堂,昂贵奢华的裘皮、闪耀光芒的钻饰金表,珍罕的异国香露气息从发髻与裙摆上散出。男士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精致的外套上别着钻石襟扣,开着意韵深长的玩笑。女士们炫示珠宝,交换着八卦,以曼妙的眼波物色下一任情人。
  直到宴会过半以撒才到了会场,哈维男爵这个捏造出的名字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一些贵妇以挑逗的微笑打量这位陌生的英俊青年,以及他身边的漂亮舞伴。
  以撒噙着浅笑,对每一个视线点头,微扬的姿态带着贵族式的矜傲,大方潇洒,完全不像一个混入盛宴的冒牌货。被他挽在臂弯中的奥薇不着痕迹的扫视,不意外的发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洛哈德伯爵、弗朗索瓦子爵、杰克逊候爵、芬蒂夫人、夏奈……
  发现了曾经的朋友,她的目光停了一秒。
  昔日在宪政司抑郁困顿的夏奈上校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身材已有些发福,正端着红酒与身边的伯爵谈笑自如,神态优游,想必仕途十分得意。
  她看了片刻移开视线,握在腰上的手突然一紧,以撒低头看着她,“陪我跳舞。”
  她不想跳舞,但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任他牵入舞池,随着乐曲而动。
  俊朗出众的青年,年轻貌美的女郎,这一对出色壁人相当醒目。
  淡紫色的长裙衬得奥薇身段极美,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环在项上,更显肌肤莹白娇嫩,腰肢纤细,纱裙飞扬,曼妙的舞步轻盈如人鱼。
  以撒揽住细腰,毫不费力的带着她旋转,舞姿华丽而优雅。
  璀璨的灯光下,俊逸的脸庞有一种迷人的魅惑,忽然在耳畔低声问。“喜欢吗?”
  奥薇没有说话,回以淡笑。
  以撒轻笑,牵着她旋了一圈。“亲爱的奥薇,究竟什么才能满足你?”
  华美的衣裙,昂贵的首饰,英俊的男伴,浪漫的音乐,衣香鬓影的舞会,令人迷醉的奢华,没有一样能令她稍稍动容。轻扬的唇角隐着邪佞,以撒语气宛如轻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长长的眼睫眨了一下,居然真的给了回答。“我想要一幢玫瑰色的房子,覆着深色的屋瓦,屋顶上落满白鸽,窗口盛开着天竺葵,每一个房间都有壁炉,冬天的夜晚从不熄灭。”
  以撒怔了一下。“听起来不难实现。”
  奥薇笑了笑。“对我而言是奢望。”
  “你只想要这个?”
  舞曲轻扬,她跳完一个小节才道,“没错。”
  以撒根本不信,随口打趣。“屋子里还有谁,你的爱人?”
  她轻笑出来,半晌才道。“只有我。”
  他敛起笑,打量她的神色。“不妨换个实际点的愿望。”
  奥薇想了想,从善如流。“那么这串珍珠项链,假如您愿意。”
  垂眸看了看,以撒点头。“眼光不错,它很衬你。”
  一曲终了,以撒刚好旋至舞厅北角。
  松开奥薇的手,他对长沙发内正与女伴调情的男人彬彬有礼的鞠躬,“罗曼阁下,我代詹金斯向您问好。”
  罗曼大臣脸色大变,望了望左右,把以撒带入一间空着的休息室,心神不宁的拉上窗帘。“你……”
  “请叫我以撒。”以撒的姿态十分闲适,慢条斯理的整理襟扣。“我是詹金斯的同僚,抱歉,见您一面太难了,不得已用了这种方法。”
  “我跟詹金斯说过,现在不是好时机。”罗曼眼神游移,倨傲而强硬。“你完全不必多此一举。”
  以撒一晒,“恰恰相反,现在正是执政府最需要朋友的时候,我们很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帮助?”罗曼嗤笑出声。“你们能做什么,执政官阁下刚刚发出通告,督促林氏交出维肯公爵及一派旧贵族,全族无条件投降,否则他将立即亲征,铲平行省的一草一木。”
  修纳亲征?这一点出乎意料,以撒心头念转。“假如利兹全力支持沙珊,战争的时间会比修纳阁下预想的更长,为什么不在最短时间以最小代价结束这一切?尽管我们过去对彼此怀有误解,将来却可以成为朋友,把潜在的朋友定义为敌人,贵国这一做法异常令人惋惜。”
  罗曼不耐的扯了扯领结。“你说的很诱人,但他们不可能同意以新能源交换。”
  “您尽可以放心,为了弥补先前一些鲁莽的、造成两国关系恶化的错误,我们愿意以无比的诚意重塑友谊。”以撒不动声色的增加了筹码。“在中止对沙珊行省的援助、支持执政府统一西尔全境之外,利兹愿以重金购买新能源技术。”
  突如其来的转折令罗曼大臣极为惊讶。“重金?你们准备付出多少?”
  “这一点必须当面与执政官阁下商讨。”以撒从容不迫的微笑。“您只需要把这项提议向执政官阁下转达,适当的代为引见。”
  罗曼心动中有一丝犹豫。“但那位阁下似乎对与贵国交易相当反感。”
  “修纳阁下是一位睿智明晰的领袖,我相信他在全面审时度势之后,一定会改变某些想法。”以撒胸有成竹,进一步抛出引诱。“当然,这有赖罗曼阁下的帮助,利兹不会忘记感谢给我们带来友谊的人”
  罗曼思考良久。“你有足够的权力作出官方承诺?你到底是……”
  “我有足够的资格代表利兹皇帝陛下,稍后您可以直接宣召詹金斯。”以撒清楚他已经说服了对方,也清楚该何时结束谈话,优雅的微一鞠躬。“罗曼阁下,我期待您的好消息。”
  罗曼终于下定了决心。“假如利兹确有这样的诚意,我乐意协助。”
  以撒离开期间,奥薇独自面对一波又一波跳舞的邀请,回绝数次之后她步入冷清的阳台,终于获得了清静。独自伫立了一阵,猜测以撒的秘谈差不多该结束,奥薇正待走回,却被花园中的身影吸住了视线。
  那是一个英挺沉冷的男人,轮廓异样的俊美,却绝不会予人以柔和可亲之感,眉目似乎隔着一层薄冰,犹如一尊晶石雕成的神祗,令人望而生畏。
  奥薇不自觉的倾出扶栏,紧紧盯住那一张非凡的面孔。
  在没有觉察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之前,她已经离开阳台,奔向楼下的花园。
  心在狂跳,血液上涌,长长的裙摆随着步履飘荡,仿佛要飞起来。她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所有理智,想再看一看那个人。
  奔下楼梯冲过回廊,她按记忆的位置追去,却已不见踪影,盲目的抓住侍者询问,得不到确切的回答,只能一遍又一遍在树篱间徘徊。
  寂静的花园只有银色夜灯的映照,仿佛前一刻的影子完全出自幻觉。
  张惶无措间顾不得路,高跟鞋陷入石板的裂隙,瞬间扭伤了脚踝。尖锐的痛楚和失望一起袭来,逼出了满眶的泪,奥薇再也无法控制情绪,跌坐在石阶上捂住了眼。
  音乐轻柔悦耳,舞会的喧闹声变得更大,她却在一隅无法自制的落泪。
  她在找什么?怎么会这样愚蠢?一切早在十年前就已结束,为什么还会如此失控?
  潮水般的酸楚漫涌心头,她的喉咙窒痛得难以呼吸。
  忽然,一双男人的手扣住她的腕,强制的移开覆在脸上的手。
  泪光中她看到了以撒,他沉默的凝视,俊朗的脸庞毫无表情。
  一刹那回到了现实,她勉强解释。“抱歉,镜片磨得眼睛有点疼。”
  以撒触了一下脸颊,摩挲着指尖的泪,语气极淡。“侍从说你在找一个男人,是谁?”
  她怔了怔,无法回答。
  他并不打算放过她。“你在为谁哭?”
  她垂下眼睫,极力让情绪镇定下来。“只是一个幻影,我看错了。”
  以撒似乎笑了一下,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让你这样失态,只是一个影子?”
  肩膀的颤抖已经停了,月光映着美丽而苍白的脸,清澈的眼睛里还有一点泪,残留着来不及掩饰的哀伤,看上去迷惘而脆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一滴泪停在微凉的颊上,仿佛一颗晶莹的珍珠,让以撒觉得十分刺眼。
  以撒想抹去又停下,最终低下头,吻住了柔嫩的唇。
  背叛
  -->
  帝国执政官与司法大臣在舞会后半场光临,引发了气氛的高1潮,无人注意到某位男爵提前离场。
  回程的气氛异常僵硬,奥薇沉默,以撒更沉默,前来迎接的詹金斯不明所以,也只能保持静默。
  这一天是帝都整年中唯一不设宵禁的夜晚,不仅执政府举办盛宴,民间也自发组织各处聚会。虽然时间已近午夜,街道上依然挤满了人,马车被堵在路口,前行极为缓慢。
  拥堵的人群中有几处引起了奥薇的警惕,观察了片刻忽然开口。“我们被跟踪了。”
  以撒中断了沉思,不着痕迹的扫视车外,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詹金斯大使捏了一把冷汗,酒会不允许携带武器,此时并无任何防身之物,偏偏车上这位大人物又不能有任何意外,忽生的威胁令他惴惴难安。
  “看来有人想替你完成任务。”面临危境以撒依然打趣,极其镇定。“亲爱的奥薇,帝都洞悉魔女身份的并非仅仅是我和詹金斯,我可不希望因为我的死而连累你被全城通缉。”
  奥薇没有立刻回答,人群中一两张面孔有点眼熟,是维肯公爵伏在帝都的暗谍,想必私下接受了暗杀的命令。她可以跳下车逃走,也可以趁势杀掉以撒完成任务,但如果利兹这位重要人物死在西尔帝都……
  一刹那无数念头转过,她垂下睫又抬起。“就算您不以此为胁,我也会保护您的安全。”
  刺客并没有急于上前,只是缓慢的接近马车,更有可能是前面的路上设有埋伏,奥薇思忖片刻,以手势唤过人群中行乞的孩子低声说了几句,没多久,孩子弄来一把粗壮的弹弓,兴高采烈的换回了一枚银币。
  詹金斯因紧张而脸色泛青,以撒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几名暗谍越来越近,恰好前方拥堵的车流终于松散,道路一畅,车夫接到命令全力挥鞭,马车猝然狂奔起来,跟踪者顾不得显露痕迹,气急败坏的尾随追逐。
  夺路狂奔的马车在石板路上颠簸,前方的巷内冒出七八个人,凌乱的枪声响起,数枚子弹嵌入了车壁,声音令人心惊,詹金斯虽然没有惊叫,却难掩悚恐,冷汗淋淋。
  奥薇略一抬手,一声痛叫划破了夜色,接着是又一声,两名刺客捂眼跌倒,涔涔鲜血渗出了指缝。
  詹金斯这才发现她把珍珠项链拆开,当成了弹弓的子弹。
  出奇不意的反击将包围撕开了裂口,车夫拼命打马,驶出几十米后撞上了路障,再度被迫停下,危险的敌人越来越近,必须有人搬开路障,奥薇咬咬牙,推开门跳下去。
  搬开沉重的路障,恐惧的车夫挥鞭狂抽,马车迅速开始滑动,以撒踢开车门对她伸出手,厉声喝叱。“上来!”
  受伤的足踝无法支持剧烈的跳跃,她摇了摇头,看着飞驰的车从身边擦过,迅速驶远。
  狂怒的敌人,已经出现在眼前。
  当詹金斯找到警备队赶至,巷子已恢复了平静。
  几具尸体倒在地上,其中并没有奥薇。
  她夺了一把枪,解决了大部分敌人,背靠着墙陷入了昏迷。腰侧受了伤,淡紫色的礼服浸透了鲜血。以撒亲自抱起她,纤细的身体落在怀中,像一片轻盈的树叶。
  难以言说的情绪袭上心头,阴郁的火焰灼烧着以撒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她不仅能做一个漂亮的舞伴,更是一把赏心悦目却又锋锐无比的刀,足以应对一切危机。事实也正是如此,她成功的令他脱离了危险,逃过了一次有预谋的暗杀。
  只是他一直忘了,奥薇是一个女人。
  对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男人而言,保护女性是一种天生的责任。
  可他用女人的鲜血来保护自己,把她柔软的身体当成了一块盾牌。
  意识到这一事实,以撒感到了空前的耻辱。
  是的,耻辱。
  奥薇并没有彻底昏迷,还留着模糊的意识,在所有人离开房间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讨厌疼痛,肉体上的痛苦总会唤醒受刑的回忆,让她几欲呕吐,但这一次的受伤却不全是坏事。
  她不介意被以撒当成工具,不带感□彩的利用更容易把握也更安全。
  以撒聪明狡猾,冷血机警,轻佻的言语戏谑多半出自一种试探与计量。但花园的一场意外,她清晰的在他眼中看到了欲望,觉察到某些危险的预兆。
  地位悬殊,处境被动,假如以撒动了念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命令她躺上床,这个男人毫无禁忌,她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现在至少伤愈之前,她是安全的。
  不过她确实太蠢了。
  为了一个影子扭伤了脚,代价是险些送命,真是……愚蠢之极。
  或许是腰间的刺痛,眼前的事物仿佛逐渐蒙上了雾气。
  奥薇紧紧抿住唇,停止了再想下去。
  夜晚的低级旅店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客。
  一个披斗蓬的女人来到柜台前询问伙计,不耐烦的伙计瞥了一眼怔住了,被催了一句才醒悟过来,手忙脚乱的翻开登记册,报出了房间号。
  女人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伙计望着背影咽了下口水,对面前的酒客抱怨,“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是□,便宜那老家伙了,等完事我一定要问问价钱。”
  醉得语无伦次的酒客只会高声叫酒,伙计又望了一眼二楼,不甘心的摇了摇头。
  奥薇当然不知道身后的对话,她在约定的房门上敲了敲。
  门开了,现出钟斯粗旷的脸,凶悍的外表足以令人退避三舍,奥薇看了却只觉亲切。“你好,中尉。”
  钟斯习惯性看了看走廊,待她进入后关上门,打量一下,道出了开场白。“团长,你脸色很糟。”
  奥薇微微一笑。“前几天遇到了一点麻烦,很高兴你能按约定的时间抵达帝都。”
  “是哪里的家伙。”钟斯皱了皱浓眉,拖过一把椅子。
  接受了钟斯无言的体贴,奥薇卸去斗蓬坐下。“维肯公爵的手下,身手不错,差一点死的是我。”
  钟斯神色变了。“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的目标是以撒,而我必须阻止。”
  钟斯清楚她此行所接受的命令,倏然警惕起来。“你帮助利兹人?”
  “钟斯,你希望西尔与利兹全面开战?”奥薇理解钟斯的反应,温和的解释。“全面战争,不再是沙珊与执政府之间的冲突,而是利兹与西尔两个大国之间的交战。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刚刚稳定的西尔四分五裂,唯一的好处是沙珊或许可以苟延残喘。”
  不知由于受伤或是疲倦,奥薇有些乏力。“我知道这很奇怪,我不希望林氏毁灭,但也不希望帝国分裂。”
  钟斯双臂环胸,毫不掩饰敌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与你背叛的行径有关?”
  奥薇淡道,“杀掉以撒,这一切就会成真。”
  钟斯冷笑。“利兹会为区区一个特使大动干戈?”
  奥薇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平静的回答。“近期我才发现,这位特使阁下身份绝不简单,应该是利兹的——”她低声吐出一个词。
  钟斯登时错愕,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林晰阁下和维肯公爵并不清楚以撒真正的身份,或许就算知道他们也不在乎,但我想阻止事情糟到无可收拾的地步。”奥薇脸色苍白,不易觉察的抚了一下胁伤。“至于沙珊的困局,我找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法,很快会返回行省。”
  钟斯依然怀疑。“你指什么?”
  “现在不能说,以后你一定会知道。”
  钟斯罕见的犹疑。
  或许因为年轻漂亮又足够强悍的女人过于少见,他总会联想起某个早逝的下属,三年的并肩作战又让他生出深深的钦佩,她的智慧胆略超乎寻常,忠诚与坚定更无可置疑,尽管此刻她明显背叛了林公爵的意愿,他依然难以决定是否该将她视为敌人。
  “钟斯,我把我的家人托付给你——我的母亲和哥哥,假如你发现这一切是谎言,可以杀了他们。”奥薇不再辩解,道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提议。“反之如果我所说的是事实,你必须替我保护他们,让他们远离任何伤害。”
  荒唐而离奇的提议令钟斯一时怔住,奥薇继续说下去。
  “他们目前在拉法城外某个村子里生活,处于林晰的势力之下。前几天的事情恐怕已经传回行省,我现在无法赶回沙珊,担心林晰会因误解而对他们下手。”奥薇凝视着钟斯,诚恳的请求。“我知道你有怀疑,不用立刻判断,请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照料,等待最终的消息传来再决定怎样做。”
  或许这是叛徒的托词,又或是另一个陷阱,钟斯的理智在怀疑,另一面却开始动摇。
  “他们对我的做为一无所知,必要的话你可以强制行动,稍后再说服,一定要确保他们的安全。”
  奥薇在心底叹息,假如莎拉知道她就是恶名昭著的魔女,恐怕会惊骇的昏过去。在频频往来的信件安抚和巧妙的误导下,他们一直以为她仅是芙蕾娜的侍女,凶恶的红眼魔女则另有其人,甚至一再在信中叮嘱她小心远离,不要被魔女牵累。
  钟斯又一次愕然,沙珊魔女的传闻早已流遍帝国,她却让亲人一无所知。“你说他们毫不知情?”
  “我不想让妈妈和艾利惊恐担忧,等见过你就会知道,他们是多么善良的好人。”奥薇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带上这些钱预防万一,里面有一封给艾利的信,我必须去做另一些事。中尉,请用你的经验和力量保护他们,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
  思索良久,钟斯接过了钱袋。
  眉棱抽动了一下,钟斯语气粗悍的警告。“假如你所说的一切属实,我会以性命保护你的亲人,但如果是背叛者的谎言,我也不介意当刽子手。”
  钟斯选择了暂时信任,奥薇终于放下心,释然的微笑。“我很高兴,谢谢。”
  官邸
  -->
  披上斗蓬回到别墅,奥薇像离开时一样无声无息的潜回房间。
  开门的刹那心一沉,门口朦胧映入的光线照出了房内的影子,窗边的沙发上有一个人。
  情况糟到不能再糟,但依然得面对,奥薇停了一刻,按亮了晶灯。
  以撒的脸庞清晰起来,神色阴郁,眼神晦暗难测。“你去了哪?”
  腰际的疼痛变得更剧烈,她倚在桌边说着彼此皆知的谎言。“随便走走,屋子里有点闷。”
  以撒毫无笑意的扯了扯唇角。“我必须提醒你,有些游戏并不好玩,尤其是你的性命还控制在别人手中。”
  “请原谅,我该预先向您报告。”
  以撒显出冰冷的怒意。“报告?我很怀疑你是否清楚你现在效忠的对象是谁。”
  面对以撒少有的情绪化反应,奥薇有点意外,一时拿不准应对,唯有保持沉默。
  场面僵峙了许久,以撒冷声道。“没什么要对我坦白?”
  奥薇思考了一秒钟。“没有。”
  以撒眉梢一跳,无名的怒火更盛,语气反而异常平静。“既然你已经恢复到可以自行其事的地步,不妨去做点正事。”
  毫无疑问这是惩罚,奥薇心底叹息了一声。“请吩咐。”
  “帝都西街有一幢官邸。”这项任务原本打算安排他人完成,以撒忽然改变了主意。“我会安排你混进去做女佣,那里经常有高官出入,你的任务是记下出入者的名字和访问次数,一个月后我会把你弄出来,作为执政府与沙珊的双重敌人,或许你在里面能稍稍安分一点,想清楚你该对谁忠诚。”
  她很清楚去官邸做间谍有怎样的风险,身体的状况又有多糟,但以撒显然不会顾及。
  目光闪了一下,奥薇淡淡的道。“遵命,阁下。”
  以撒面孔绷得更紧,沉默了半晌,突然起身离去。
  奥薇熄了灯,借着窗帘的缝隙观察,不意外的发现了隐伏在暗处的守卫。
  以撒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一直不曾给予信任,在她身边布下了重重监视。她本以为受伤会让对方轻忽懈怠,趁夜避过眼线密会钟斯,没想到仍被以撒撞破。这次的事件大概激怒了他,幸好对他而言她还有部分利用价值,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麻烦的是对方提高了警觉,想必进入官邸之前不会再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收回视线,解开外衣,裂开的伤口染得绷带一片鲜红,她默不作声的换药包扎,眸子不经意的一掠,发现床边矮柜上多了一件东西。
  一串硕大的珍珠项链搁在深色漆柜上,莹亮的柔光十分悦目,比酒会当夜拆成子弹的那一串更贵重得多。她有一丝惊讶,拎起来端详片刻,随手扔到一边,靠上软枕沉沉睡去。
  砰的一桶土豆扔到眼前,奥薇弯下腰,按厨娘的指示去皮。
  这是一幢年代稍久的宅邸,面积不算庞大,但格局雅致,装饰风格简洁高贵,一派军人的利落。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从前的模样,主人却已经从穆法中将换成了修纳执政官,年轻的帝国领袖摒弃了皇宫和诸多奢华的豪邸,低调得令人惊讶。
  她没想到以撒能把暗谍塞进修纳的住邸,本想等伤口稍稍愈合便设法逃离,但现在似乎已成了幻想,戒备森严的府邸内外时刻有成群士兵巡逻。这大概也正是以撒的用意之一,把她扔进这里,确实比在别墅更容易控制。
  官邸规矩严谨,她只能呆在厨役区,好在一应侍女晚间都在仆役房休息,闲谈的话题多半是官邸的各色访客,让她轻易就能获悉是哪些高官重臣出入。
  她大概能猜出以撒想知道什么。
  通过罗曼接洽之后,重点是了解执政府的意向,以便在谈判桌上掌握更多筹码。这些私人时间来访的高官意味着帝国高层的最新动向,与会者几人,来访频密与否,停留时间长短,都能透析出关键讯息。不过这些讯息她不打算告知以撒,离开府邸的一刻会是逃亡的良机,那时她的枪伤应该已接近痊愈。
  连日之间,奥薇听闻了不少贵族秘闻,多数话题都萦绕在修纳执政官身上。
  这位年轻的领袖手握至高权力,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伴侣,无数女人幻想用甜蜜的爱情诱惑他、俘虏他,令他将荣誉和财富献给自己。
  奥薇低头削着土豆,轻垂的眼睫覆住了一丝微笑。
  这位执政官精明缜密、凌厉而无情,让她联想起已逝的父亲——令人畏惧的铁血公爵。这类人天生喜好驾驭权势,唯有事业上的辉煌能给他们带来快慰和骄傲,感情不过是一种无聊的羁绊,修纳显然也是如此,为了避免权力挚肘,甚至干脆的拒绝了婚姻。
  寄望这样的男人因爱情而臣服,纯粹是女人荒诞天真的臆想。
  沉默的倾听很快被管事打断,纷至沓来的繁务令厨房变得不再适宜闲聊。
  今夜似乎是白天某个会议的延续,来客极多,以至侍女们手忙脚乱,连稍稍端正的厨役都被叫入内邸帮忙。尽管奥薇无法进入餐室,依然能在廊下听见几句片断的交谈,酒杯与餐刀轻响之间,一句断续的话语传入耳中。
  “……执政官阁下远征沙珊……行军方略已经呈送到书房……
  亲征?
  那位传说中的战神要亲征沙珊?
  奥薇深思了半晌,眼神掠向一旁的走廊。
  沙珊的危机来得比预期更快,她需要了解这份方略,以确定执政府进攻行省的大致时间。
  文件在书房,所有重要人物在用餐,守卫是一天中最松懈的时刻,她已身处内宅——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修纳几乎不曾变动过宅邸的布置,卫兵驻守的位置也和当年如出一辄,书房窗外的榉树依然茂密,时隔二十年,她又一次攀上了这条捷径。
  只用了三秒,她已经置身于空无一人的书房。
  时间不多,奥薇立即开始寻找,很快从桌面的一叠文件中找到目标,匆匆浏览了一遍,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三个月内,执政府将完成增兵并强攻沙珊。
  心头蓦然沉重起来,她将文件放回原处,无意中带翻了东西,一只绒盒滚落在绵软的地毯上,盒盖松松的敞开。
  奥薇俯身去拾,指尖触到的同时,呼吸突然停了。
  “阁下!”詹金斯一反平日的沉稳,语调略显急迫。“请原谅我的冒昧,您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以撒扔下拆信刀,蹙起眉。“她暴露了身份?这不可能。”
  詹金斯极其肯定。“绝不会错,近卫队当场捉住了她。”
  “她干了什么?”。
  詹金斯述说密探传来的消息。“她在执政官的书房偷一件饰品,正巧被近卫官撞见。”
  以撒眼眸沉下来,偷饰品?简直荒谬,那女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她一定是疯了,竟然大胆到闯进书房行窃,没有任何间谍会如此愚蠢。”詹金斯鄙视之余又有些庆幸。“恐怕执政府也这么认为,所以目前仅将她视作普通窃贼。”
  以撒沉默了一刻。“把文件烧掉,我们换一个地方,让密探尽可能精确的探听,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奥薇伸直双腿倚着墙壁,望着壁上的一只蚂蚁发呆。
  拜近卫官所赐,腰上的伤口又裂了,她实在没力气越狱,只能在窒息的囚牢里等待审讯。
  拔下发夹除掉手镣,摘下镜片放入怀中,奥薇捞过破碗里中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慢慢咀嚼。没有药,必须尽量保存体力,以免伤口发炎引起高烧。
  囚牢,真是一个充满恶梦的地方,她的神思又开始飘忽。
  如果世上真有神灵,是否能告诉她,为何会在书房见到熟悉的蔷薇胸针?
  珍珠和宝石镶成的胸针,嬷嬷临终前放入她的手心,凝结着她童年犯下的原罪,早已不知失落何方,却在一刻前离奇的出现。
  她无法不恍惚,更无法分辨现实与梦境。
  当开门声惊醒神智,一切已经太迟,她立即决定放弃抵抗。
  就算能杀死近卫官,也无法应付被惊动的层层卫兵,进监牢等待机会总好过当场被乱枪击毙。
  至于接下来的审讯——她衷心祈祷执政府在处理犯人的手段上,比班奈特稍有进步。
  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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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洛进门前对着近卫官威廉打量了一番。
  “首先得称赞你,捉到了一个大胆的窃贼。”
  威廉不动声色的鞠躬,“多谢阁下的赞誉,这是职责内的事。”
  “其次我必须告诉你,关于守卫不力的惩饬细则已经在我桌子上。”秦洛似笑非笑,拍了拍近卫官的肩。“建议你做好降薪的准备,但愿西希莉亚不会为此抱怨。”
  近卫官的笑容多了抹尴尬,揉了下鼻子,替司法大臣打开了门。
  秦洛走进去,将手上的东西抛给办公桌后的帝国执政官。“最后一颗宝石已经补上了,绝对看不出半点痕迹。”
  正如秦洛所说,漆光柔亮的古董匣找不到一丝缺憾,精致完美如初。
  用了数年时间,终于找回为筹集政变军资而卖掉的宝石,由皇室御用工匠重新镶嵌。修纳摩挲良久,打开匣子,将险遭失窃的胸针放了进去。
  秦洛找了张椅子坐下。“那个女人的身份没什么疑问,审问也没有异常,她有几分姿色,从其他侍女嘴里探说到内宅的情况,大概梦想着麻雀变凤凰的把戏,爬进书房打算勾引你,顺手拿到了胸针。”
  拉法商会捏造的身份资料相当完备,这一点以撒相当钦赞。
  “我得说是因为你这张脸才导致此类事情一再发生,官邸的防卫又太松懈,这种疏忽简直不可原谅,必须大量增加警卫。”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秦洛怀疑他究竟听见了多少。“你认为该施予窃贼怎样的处罚。”
  修纳半晌才道。“按法律应当如何?”
  “法律非常灵活。”司法大臣耸耸肩,毫不介意践踏神圣的律法誓言,纵容执政官的个人意愿。“按偷窃处理,这种价值的饰物应处以绞刑;按盗窃帝国机密处置,则是裂解四肢;按间谍罪或叛国罪处罚,该上火刑柱,你比较属意哪一种?”
  修纳沉默不语,这让秦洛颇为头疼。
  “法庭决定公开审判,时间是下午三点,届时必须裁决。”司法大臣为了把麻烦抛回去,不惜慷慨的出借法庭。“这次换你当法官,毕竟她偷的是你的东西,一切由你决定。”
  庄严的法庭外挤满了哄闹的人群。
  一个年轻大胆的女窃贼闯入了高贵的执政官的府邸,这一耸动而令人兴奋的消息扩散传播,在无数张嘴里演绎成了截然不同的故事。
  有人说窃贼来自神秘的盗贼团伙,拥有最高妙的手法,被捉住的时候身边的口袋堆满了珠宝,偷到的东西价值连城;又有人说她是沙珊行省的刺客,又或是被执政官抄家的贵族之后,为刺杀复仇而来,却被英勇的近卫官一举擒获;还有人说她根本不是贼,而是试图□执政官的侍女,为执政官俊美的容貌迷惑,不惜死亡的代价。
  最后一种说法流传最广,帝都时常有对执政官怀有狂热爱慕的女性做出各种疯狂之举,无疑加深了这一可能。
  好奇的人群蜂拥至法庭,塞不下的像水一样流泻到庭外广场,无数人头攒动,争相一睹为爱情发狂的女人。
  审判并未受到民众狂热情绪的干扰,进行得很顺利,女犯对所有指证供认不讳,律师象征性的辩护了几句,公式化的请求法庭宽恕可耻的罪行,空洞敷衍的陈词滥调毫无感染力。
  嗡嗡的低议像苍蝇一样贯穿全程,女犯异常平静,仿佛已对任何结局安然承受,没有血色的脸颊显得十分柔弱,容貌又是那样美丽,以至如果所处环境改换成神殿,人们会把她当成殉教的圣徒。
  假如听审人群中有人能如神灵般透析内心,会发现圣徒小姐想的既不是审判也不是祈祷,而是如何在行刑的路上逃走。
  似乎畏罪而垂落的眼眸暗地观察,不着痕迹的探视法庭外的数条通路及守卫分布,指间的发夹随时可以解开镣铐,击倒庭卫脱身而去。无论被按上什么样的罪名,她的内心都不会有丝毫畏怯惊慌。年轻的女犯在静候时机,与庭外的人群一起,等待着审判的结束。
  听审席后排长椅上坐着一个俊朗的金发青年,与周围的人群不同,他似乎根本不关心庭审,阴郁的眼神遥遥注视着女犯人。
  法庭外突然起了骚动,喧闹的人声压过了庭审,法官频频击打法槌提醒秩序,随着法警失态的通报,不可侵犯的法官大人脸色变了,立刻站起来迎接执政官阁下的意外降临。
  人群沸腾了,所有人伸长脖子,争相一睹修纳执政官的风采,一列威严的卫兵喝退门边涌动的人群,排开了一条通道。
  片刻后,一个修长英挺的男人到了法庭之上。
  帝国执政官的威名与荣誉已不需要任何勋章,肩章是唯一的装饰,双排银扣一丝不苟的扣到喉结,黑衣散发出冰冷夺人的气势。
  没人能预想执政官会亲临审判现场,许多女性面颊绯红,激动得险些晕过去。法警忙于维持秩序,将昏倒的人抬出拥挤的法庭,审判变成了一场闹剧。
  尽管周边嘈杂如闹市,女犯依然低垂着头。
  她一时无法判断对方的来意,为了防止精明的执政官看出什么,保持着服罪的姿态是最安全的做法。
  同样冷静的还有后排的金发青年,他的注意力终于从女犯身上移开,盯住黑衣执政官,仿佛在评测一个难缠的对手。
  法官尽了一切努力,终于让喧闹的场面平静下来,重塑起法律威严庄重的形象,而后恭敬的将审判权让渡给了执政官。
  这一行动导致了长久的静默。
  执政官俯首注视着女犯,漠然而冷峻,像看一堆毫无价值的瓦砾。
  他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时间一点点过去,极静的肃穆中逐渐生起嗡嗡的低议。
  静默的仲裁者终于让女犯抬起头,疑惑的望了一眼。
  人们惊讶的发现她的脸颊刹那间雪白,纤细的身体颤抖起来,指尖痉挛的扣在一起,仿佛随时可能昏过去。
  审判席上的人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她终于明白命运之神开了一个何等恶意的玩笑。
  十年后面对面的相逢,他成了西尔最高执政官,代替法官裁决她的罪行,她却带着镣铐受人指点,面临着绞架或火刑柱的严惩。
  什么样的力量扭曲了命运,让现实变得这样可怕。
  她无法移开目光,也无法控制颤栗,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冷漠的眼神充满厌弃与憎恶,比所有恶梦更可怕。
  或许发现了即将遭受的严惩,美丽的女犯异常害怕,又异常脆弱无助,以至于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产生了同情,森严的法庭上出现了一种罕见的,惋惜怜悯的气氛。
  越来越大的议论声中执政官终于开口,低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我赦免你的罪行,仅此一次。”
  说完,他没有再看一眼,立即离开了法庭。
  瞠目结舌的人群鸦雀无声,继而哗然轰动,每一张脸都兴奋至极,充满了难以置信,审判结果传到了庭外,人们交口称赞执政官的仁慈。
  或许是死里逃生的喜悦,又或是突然获释的解脱,被法警解开镣铐后,女犯环住肩膀慢慢蹲下去,不可遏制的发抖,像一片被严寒袭击的树叶。
  “我简直不敢相信。”威廉一次又一次摇头,全然无法接受。“大人居然放了她,这怎么可能。那女人可是差点偷了他最珍视的东西,竟然给了赦免。”
  秦洛舒适的倚在沙发中,一点也不意外。“你对修纳的了解还差得远。”
  威廉依然在纠结。“这怎么可能。”
  “正因为她偷的是那件东西,才会是这种结果。”翻着最新的报纸,秦洛望着大肆吹捧执政官高贵仁慈的文章发笑。
  “难道您早知道他会作出这种决定,才让大人亲自去法庭?”
  秦洛耸耸肩,显得无辜而诚恳。“反正不论做什么判决他都会不满,不如让他自己决定。”
  “为什么会不满,难道她不该受到严惩?”威廉越来越迷惑。
  “当然应该,修纳心里比任何人更想把她撕成碎片。”秦洛懒懒道,慢条斯理将报纸翻到下一页。“只不过他没法那么做,那个女人——我是说胸针的主人,控制着他的决定。”
  “她不是已经死了?”
  “是死了,但她依然足以影响修纳。”秦洛有一丝叹息。“她不希望胸针染上任何人的血,即使这人是个卑鄙无耻的贼,他绝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近卫官怔了半晌,喃喃的不甘心。“所以才有特赦?那个贼真是撞到了好运。”
  秦洛挑了挑眉,不无戏谑的提醒。“亲爱的威廉,她的好运等于你的厄运,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的几天修纳会心情很糟,你最好——小心一点。”
  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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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的神殿高壮而空旷。
  穹顶和门廊天花板覆着镀金铜瓦,绘着壮丽非凡的壁画,穹顶正中有一方圆窗,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殿堂正中的祭台上,弥漫着神圣而静穆的气息。
  后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她似乎在看祭台上的一方明亮,又似乎什么也没看,涣散的目光空无一物。
  一个青年走入神殿,在女人身边坐下,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阵,终于打破了寂静。
  “在感谢神灵?”
  她没有回答,合上了无光的眼眸。
  或许是该感谢神,使弄不清罪名的狱卒没敢对重刑犯施暴,让腰伤有时间愈合;更该感谢从天而降的特赦,免去了冒险突围,也免去了之后的全城通缉,可仰望着圣洁的殿堂,灵魂却只有无尽的伤感。
  ……菲戈……
  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意义,令心口酸涩而沉重。
  她无法忘却的情人。
  无法忘却他低沉动人的声音、温柔而犀利的话语、深遂复杂的眼神、炙热强势的亲吻,以及他曾经给予过的、令灵魂战栗而沉醉的激情。
  那一场短暂的情事,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即使他仅是迷恋着她的身体,即使她或许仅是他无数情人中的一个。
  时间埋葬了过往,也埋葬了错乱的羁绊。
  她曾猜想他在帝国的某一处,生活与昔日毫无相关,身边有美丽的妻子或情人陪伴。他会有几个孩子,心情好的时候教男孩用刀,给女孩讲冒险故事,在岁月中慢慢老去。
  她喜欢这样的结局,尽管结局已经与她无关。
  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西尔最耀眼、最具权势的人,成为野心勃勃、铁血无情的帝国执政官。
  无法言说的酸楚席卷了心房,她紧紧咬住唇,咽下了温热的泪。
  以撒把她带到一间隐蔽的宅邸,开始了讯问。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奥薇知道特赦令以撒起疑,她无法解释,更不想说话,平淡的回答。“一堆关于贪恋的忏悔,我也不懂为什么有赦免。”
  “没有怀疑你是间谍?”
  “他们认为我的行为蠢到不可能是间谍。”
  “看来你的愚蠢救了你。”以撒嘲讽,问出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去书房。”
  “偶然的机会,我想或许可以找点有用的文件让您愉快。”奥薇轻描淡写。
  “真是体贴。”以撒毫无笑意,眼神阴冷。“是想让我愉快还是让林晰愉快?”
  拔开垂落的散发,她语气极淡。“您认为我还能回沙珊?经过刺杀一事,行省人人都知道我是倒向利兹的叛徒。”
  “所以我更想弄清你究竟在想什么。”以撒凝视半晌,话锋忽然一转。“听说你偷了珠宝,是哪只手?”
  奥薇沉默了一下,抬起左手。
  以撒握住纤细的腕,指尖仿佛漫不经心的摩挲。“当时你在偷什么?”
  “胸针。”她情知逃不过暗谍的刺探,索性坦白。“很漂亮,看起来很值钱。”
  “值钱到让你不惜上绞架?”以撒的手中多了一把利刃。
  森冷的刀锋压住细腕,以撒的气息十分危险,话语却温文尔雅。“听说西尔对付窃贼的方法是砍掉行窃的手,我不想这么做,但如果你无法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扬了扬眉,做出歉意的表情。
  以撒是个很难欺骗的人,某些时候又极冷血,她不怀疑他会一刀斩下。
  看来这次要流点血——奥薇漫不经心的想,似乎有什么让思维麻木而迟钝,对威胁失去了感知。
  有什么关系,少了一只手的魔女听起来更邪恶,足以给传说增添有趣的材料。
  人们会怎么说?
  魔女把手扔进了汤锅?独手抓着扫帚飞过树梢?想到某些滑稽的场面,她竟然想发笑。
  奥薇知道自己不能笑,应该恐惧而哀怜的求饶。可明知会激怒对方,却依然忍不住失控的笑起来,没有乞怜、没有解释,她笑到浑身发抖,连苍白的颊上都漾起了红晕。
  这个世界太荒谬,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应对的表情。
  从未见她如此失态,以撒冷眼旁观,郁怒越来越盛,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厉声喝问。
  “你发什么疯!”
  剧痛中止了肆无忌惮的狂笑,颊上的绯红消失了。
  觉察到异样,以撒拉起她的袖子,柔白的手臂现出一大片怵目惊心的伤痕。
  以撒的神情忽然变了,声音轻了许多。“他们对你用刑?”
  疼痛唯一的好处是让人清醒,奥薇终于找回了自控,漠然敷衍。“只是普通讯问,他们认为我已经说出一切,没有特别拷问的必要。”
  以撒的眼眸多了一种晦暗难明的情绪,抬手解她的衣扣,被她一把挣开,退出数步外。
  出乎意料,以撒并未发怒,竟然低声解释。“我只看看伤势。”
  以撒似乎在关心,但奥薇可没忘记他前一刻还想砍下自己的手,拉下袖子盖住肌肤,礼貌而淡漠的回答。“只是一点淤伤,如果您想检验真假,不妨让医生来看。”
  沉寂了一刻,以撒放弃再问下去,摇铃召唤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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