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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之名》紫微流年

_14 紫微流年(当代)
  旅途的尽头是林氏一族的领地沙珊行省,马车停在蜿蜒的山道,一行人下车眺望。
  紫色的天空下是起伏的山脉,云低得似乎能够触摸,深绿的绒草犹如一块软毯,覆盖着每一道山脊,清冷的风在山间回荡,矫健的野鹰在伺机捕猎,放眼望去树木不多,偶尔一株又异常粗壮,巨大的树冠绿意蓬勃,极度沉稳又极度庄严。
  静穆的自然有一种慑人的气势,或许也只有这样壮丽的景色,才配得上蔷薇林氏。
  第一代林公爵为自己的家族挑选了一块完美的领地。
  连绵的山峦之上是一座庞大的棱堡,两翼的城墙以厚重的条石砌成,以坚不可摧的姿态护卫着后方行省,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俯瞰着敢于进犯的敌人,它古老、森严、高不可攀,一如林氏家族在帝国的威望。
  几乎没有哪个君主能容忍臣子拥有如此伟岸的堡垒,林氏公爵尽管以超然的地位获取了皇帝的宽容,仍不得不世代留驻于帝都,为了避嫌,极少返回这一片领地。
  行省一半临海,但暗礁和潜流阻断了海上攻击和贸易的可能,棱堡之后是大片土地,丰沛的阳光让这一方丰足而富饶。林氏待下不算宽厚,但也绝非传闻的暴虐,领地上的族人和子民按规则交纳税款,耕种生息,一切矛盾由公爵管家代为裁决,无人敢于违逆,生活反而比其他贵族治下的领地更平静安宁。
  马车一路驶过,盘查十分严谨,沿途可见纪律森然的士兵,关口站着刺刀雪亮的士兵警戒。
  芙蕾娜依在奥薇身侧,壮阔的棱堡令孩子睁大了眼。
  奥薇同样在凝视,静静的眺望阳光下起伏的山脉。
  在进入军事学院之前,她每年都有三个月在此渡过,这缘自族中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继承爵位之前,未来的继承人每年夏天必须留在领地,这样即使成年后的公爵再无法回到沙珊,却永远不会遗忘曾经存留的鲜明记忆。
  眼前的一切令她心潮起伏,灵魂中似乎还残留着原野上策马奔驰的快意,风中散落着牛羊的低鸣,无数野花在草丛中盛放,晴朗的天空下无尽明亮,忽然一块飘过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她的心情也随之沉郁下来。
  她很清楚,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一方宁静将被炮火击溃,放眼所及的一切将被血与火蹂躏,复仇的屠刀横扫大地,直至整个家族流干最后一滴血。
  奥薇垂下眼,长斗蓬覆住白皙的额,阴影下是优美的颊,柔嫩的嘴唇有些苍白,像一尊悲伤的雕像。
  芙蕾娜望着奥薇的侧脸,被一种出奇的美丽震慑,竟然恍惚了一会。“奥薇,你在想什么?”
  奥薇轻抚了下孩子,没有说话。
  凯希在她身旁,理解而关心的询问。“你还好吗?”
  她回以柔和的微笑。“谢谢,我很好,凯希,真高兴你一点也没变。”
  即使她如今的身份卑微如斯,凯希却依然亲近如昔,仍然是学院中平等的同窗。
  凯希腼腆的笑了笑。“你也和从前一样。”
  芙蕾娜十分好奇。“奥薇以前是什么样?”
  “温柔勇敢、又坚韧顽强,无论何时候都很安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凯希神情带上了几许怀念,声音柔和。“这是娜塔莉的原话。”
  或许对凯希而言,失去恋人的悲伤始终存在,丝毫没有随时间逝去。
  芙蕾娜全然未觉气氛的改变,欢快的附和。“一点也没错,奥薇正是这样。”
  奥薇指向山路的一侧。“芙蕾娜,你看见那种银紫色的花吗?它叫夜之晨曦,仅生长于沙珊边缘,气味独特,帝都贵妇人喜欢的许多香水中都有它。”
  芙蕾娜的注意立刻转移到鲜花上,兴奋仰起脸。“我可以去摘一点吗?”
  奥薇回以浅笑。“当然。”
  芙蕾娜欣喜的奔去采摘花朵,只剩了两人独处,奥薇才又开口。“凯希,你不打算结婚?”
  “从研究中心调离后,我被派到一个偏僻的市镇,反而幸运的躲过动乱,现在又从囚牢中解脱出来,已经算神灵庇佑。”凯希本就性情平和,经过数次变动之后更是心灰意冷。“其实我很后悔,如果当年再多一点勇气……或许……”
  奥薇温和的劝慰。“别做无谓的自责,她希望你快乐。”
  凯希叹了一口气,半晌后又道。“你打算怎么办?或者等我找到家人,我们一起生活?”忽然意识到语病,他迅速涨红了脸,变得窘迫而尴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像朋友那样……伊兰,看你当侍女我很难过,那不是你该过的生活……”
  “我明白。”奥薇不禁莞尔,感动如涟漪在心底泛起。“谢谢凯希,但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是因为我地位不高?我只是希望能稍稍帮助你。”凯希不解其意,想到以撒有意无意的探问,不禁望过去。“是因为以撒先生?你……”
  奥薇随之望了一眼,以撒似乎觉察,侧头回视过来,英俊的脸庞似笑非笑。
  奥薇收回视线。“凯希,你必须找个机会逃走。”
  “逃走?”凯希茫然错愕。
  “林晰打算与利兹人结盟,以撒正是利兹国的秘使,他一心想获取神之火的技术,一旦发现你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奥薇声音极轻,语速极快。“况且修纳执政官为人强势,绝不会放过林氏家族,沙珊行省汲汲可危,随时可能沦为战场,看见沿途的士兵?林氏家族正全面备战,你绝不能留在这里。”
  凯希越听越惶惑。“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为了将芙蕾娜送回索伦公爵身边。”奥薇眼眸沉下来,语音微涩。“而且……我有不能逃避的责任,这是我的家族,我的族人,我必须与他们同在。”
  凯希想说话,却被她握了一下手,话语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氏别无选择,所以我也一样。以撒非常狡猾,会将你当成挟持我的棋子,迫使我为利兹人做事,抱歉是我连累了你。小心林晰、小心以撒和他的随从、小心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曾在研究中心,我会找合适的机会帮你逃走,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家人。”
  话语消失了,她抬手搂住了扑进怀里的芙蕾娜。
  公爵小姐兴高采烈的献宝。“奥薇,我给你编了花环,漂亮吗?”
  以撒同一时刻走近,看着银紫色的花环,嘴角噙了一抹难测的笑,代为回答。
  “很漂亮,非常适合——美丽又聪明的奥薇。”
  十余日后,林晰回到领地,与以撒进行了密谈。
  随后他召开家族会议,数次会议林氏各系意见不一,爆发了激烈的争议。
  不等争议落定,局势瞬息变幻,数月后随着修纳执政官闪电般的进攻,维肯公爵全面溃败,在雇佣军的保护下狼狈逃亡,向昔日的宿敌发出了求助信,偌大的帝国仅剩下最后一处堡垒,林氏再也无可选择。
  随着维肯公爵、索伦公爵等一行旧贵族仓惶逃入沙珊,最终的战役也将拉开帷幕。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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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亡者带来的意外打乱了奥薇的计划,凯希的逃走化成了泡影。
  维肯带来了大笔金钱和雇佣军团的残兵,也带来了凯希最重要的家人。
  凯希的妹妹茉莉嫁入的麦氏子爵家族正是维肯公爵的忠诚追随者之一,帝都动乱时她随丈夫的家族一起逃入了维肯公爵的领地,又捎信让父母前去团聚,以躲过血腥的杀戮。他们确实幸运的不曾被暴乱波及,但也无辜的成为了维肯一党。
  即使没有悬赏通缉令,麦氏子爵也决不会背弃维肯公爵,而子爵的儿子——茉莉的丈夫则无法违背父亲,茉莉难以舍弃丈夫,凯希的父母更无法舍弃爱女。尽管凯希提前受到了忠告,却依然受制于无奈的现实,明知沙珊终将陷落,他仍不得不驻留下来,与父母妹妹共存亡。
  当然,在帝国一度位高权重的两个家族摒弃前嫌、全面合作之际,与亲人久别重逢的不仅仅是凯希,林晰也刻意安排了一场父女相见的好戏。
  当一无所知的芙蕾娜尖叫着扑到父亲怀里,深沉的索伦公爵也禁不住动容,惊喜交加的搂住了爱女。温情动人的场景令多位女性为之洒泪,对林公爵的善举交口称赞。
  数天后,索伦公爵单独召见了奥薇。
  即使已沦落为叛逆,索伦公爵依然仪表出众、气势非凡,犀利的目光打量了好一阵。“你从乱兵手中保护了芙蕾娜,我该向你致谢。”
  奥薇不卑不亢的回答。“我答应过爵爷,这是份内的事。”
  “你比我想像中做得更好,今后做何打算?”不等回答,索伦公爵淡淡的表述了意愿。“芙蕾娜希望有你继续陪伴。”
  奥薇礼貌的婉拒。“我也很喜欢芙蕾娜小姐,不过已有其他去处。”
  索伦不接受回绝。“林公爵非常慷慨,我可以请求他另做安排。”
  奥薇垂下长睫。“多谢爵爷和芙蕾娜小姐的好意,我目前隶属林氏。”
  索伦蹙了下眉。“忠诚是件好事,但战场并不适合女人。”
  奥薇神色平静。“谢谢您的忠告。”
  索伦气息沉下来,静默了一刻又道。“你不愿接受我的建议,那么以撒阁下?他对你很欣赏,似乎也有延揽之意。”
  “多谢抬爱,请相信我很遗憾。”
  索伦话语一转,眼神透出一分讽意。“显然你的优秀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麦氏家族也表达过意愿,希望你能为其姻亲凯希先生效力。”
  凯希?奥薇一怔又笑了,眸色变得柔和。“我非常感激,但无意违背诺言。”
  “你确定执意如此?”
  “是。”奥薇只答了一个字。
  索伦神色不愉,但没再劝,突然略略提高了声音。“她的回答,各位大人都听见了。”
  一堵矫饰的墙壁无声的滑开,现出了另一个房间。
  几张扶手椅上坐着林晰、以撒、还有她曾见过的维肯公爵,以及一位六旬左右的老者,想必正是索伦提到的麦氏子爵。
  “以撒阁下、索伦阁下、以及麦氏子爵的姻亲都希望得到你的忠诚。为避免引起不愉快的误解,我给予最后一次选择主人的机会,你可以向坐中任何一位宣誓效忠而无须顾虑。”林晰作为主人开口,面无表情、声调高傲而冷漠。“索伦阁下说的没错,如果你跟随我,就意味着必须上战场像男人一样厮杀。”
  索伦公爵在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以撒似笑非笑、维肯公爵轻蔑而略带惊艳、麦氏族长皱眉审视,令人窒息的压力散布空间,寂静得能听见呼吸。
  奥薇淡淡的屈膝行礼,柔美的声音轻而坚定。
  “我,奥薇,效忠于蔷薇林氏。”
  军团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充满汗臭和酒气的营区放浪而喧闹,林氏族长林晰带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并将她分配到某个连队。
  那是一位极其出色的美人。
  精致无暇的容貌像胡桃架上的细瓷人偶,绯红的眼睛又添了一种奇异的诱惑。
  所有士兵目瞪口呆,而后,兴奋的口哨险些掀翻了屋顶。
  她由林晰指派,这使许多军官摸不清背景,谨慎观望并给予某种程度的放任。
  没过多久,几乎全兵团都与她交过手,数个意图侵犯的男人被打成重伤,三个暗中下药的被踢成性无能,手指骨折类的小伤不计其数,鲜血和疼痛的教训终于让男人们放弃了一亲芳泽的打算。
  有人私下猜测她是林晰的禁脔,但又有一位文弱的男人时常来访;索伦公爵的爱女频频探视,关系亲昵却又年龄不合,似乎也不太可能是她的私生女;无数流言纷纷猜议,倍受瞩目的渡过了一个月后,再度引起了轰动,这位美人成了营长,并直接受命于林晰。
  看到营队的名单,奥薇怔了一瞬,按铃召唤了未来的副官。
  随即一个五旬左右的壮汉出现在眼前,嗓音宏亮有力。“钟斯向您报道。”
  奥薇静静的打量,而后才开口。“这是我的荣幸,钟斯中尉。”
  曾经暴燥但又对身为低级士兵的林伊兰照顾有加的钟斯中尉依然健壮强悍,军帽下的两鬓却已有了少许花白,眉间凶恶的皱纹更深了。
  峰回路转的命运总是带来各种意外,在沙珊碰到昔日的上司很戏剧,但并不出奇。
  镇守休瓦基地的军队不属林氏家族,但长期由林毅臣统率,在外人看来已与林氏军团无异,溃败的残兵被无情的清剿,钟斯与战友一起撤至沙珊,被重新整编,凑巧成了她的副官。
  “我很高兴能与中尉共事。”出于过去的情谊,奥薇预先询问。“假如你介意长官是个女人,我可以另作安排。”
  多年未见,钟斯依旧直率坦荡。“您在一个月内充分证明了实力。”
  “这支营队可能将面临一些苛刻的任务,战损率会很高。”
  钟斯毫不在意。“只有懦夫才会害怕硬仗。”
  “很好。”奥薇微微一笑,不再多话。“首个任务是潜伏在溪地山谷,阻止敌人的前锋通过要道。”
  “给我们多少人?”
  “一个营。”
  钟斯反射性的质疑。“这太少了!”
  奥薇清楚这项命令苛刻得不近情理,不过她也很明白,林晰抽不出更多人。
  林氏许多将领傲慢而自负,根本不屑于听从林晰的命令,仅仅是由于各自利益牵制才表面臣服,私下自行其事,这些资深老将对军队掌控更直接也更久远,贸然撤换反而容易激起内乱。
  假如林毅臣公爵依然在世,凭着铁腕和威信足以压制一切。但林晰太年轻,只能费尽周折艰难的在夹缝中周旋,扶植自己的力量。这次的命令是无奈也是试炼,活下来才有机会赢取信任。
  深层的缘由奥薇不打算解释,仅仅简单的质询。“害怕吗?”
  钟斯瞪着她,明知挑衅仍然激起了血性,粗声反驳。“开什么玩笑,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女人!”
  “那么去领装备,挑最好的。”绯红的眼眸含着笑意,却有一种寒冷肃杀的气息。“你说得对,的确人太少,所以这一场,需要好好表现。”
  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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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帝国最南端的海港到最北端的城市,都传说久攻不下的沙珊行省有一个可怕的魔女。
  她容貌丑陋,有一双妖魔特有的血红色眼眸,能以诅咒和魔力夺去人的灵魂。她与恶魔交易,以人血为食,用邪恶的力量诱惑沙珊的士兵,让他们冲锋陷阵无惧死亡,以至执政军始终无法攻克。甚至有人认为魔鬼的力量无人能抵挡,林氏最终会攻至帝都,杀死所有反抗者,恢复旧日的皇朝。
  魔女的流言铺散在大地上,人心惶惶,各种离奇的传言在街巷添加中变质,甚至传闻各地都有被魔鬼迷惑的女人,她们多半是孀居的妇人,通过与恶魔的契约学会了邪术,在暗夜中以妖巫咒语残害路人……
  恐惧被流言放大,人们在想像中颤悚,随着时间激化,不少城镇甚至爆发了捕捉魔女的恶行。
  秦洛将一叠密报啪的扔到桌上,为其中的荒唐而震骇。“这群愚民简直疯了。”
  修纳翻了翻,厚厚的报告上详细记载了民间自发的寻找并审判魔女的种种行为。
  一个老妪被人控告曾与三个魔鬼姘居并犯有其他罪行,老妪否认自己有罪,审判者对她施用酷刑。最后她招认了一切罪行,并在严刑拷打之下咽了气。记录最后写道:“魔鬼不想让她再供什么,因此勒紧了她的脖子。”
  另一个地区的一个女人被指控为女巫,在重刑逼供之下,承认自己折磨死一百多名小孩,一部分被烹煮吃掉,一部分加工成药膏及妖术药剂,并制造了山路上的多起风暴和滑坡,审判完毕后被架上火堆烧死。
  报告列举了长长的各类事例,还描述了各地判别魔女的方式。
  有些把可疑的魔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剥光衣服,捆起来投入河中,浮起来的毫无疑问是魔女,沉下去淹死的则被证明是无辜。有些则以针刺被绑在木架上赤身裸体的女人,只要因疼痛而颤抖的就是魔女。每次审问魔女都有大批人前往观看,人群因野蛮的暴行而欣悦,心安理得的瓜分魔女的财产,人性的残虐在驱除恶魔的借口下完全释放。
  即使看过无数案卷,仍为报告中显现出残忍所震惊,秦洛忍不住叹了口气。
  凭借复制上古文明,西尔掌握了超越时代的科技,精神上却依然落后愚昧。仅仅一份荒诞不稽的想像,已令人群变成人云亦云、毫无理性的暴徒。
  帝国执政官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们确实愚蠢如羊群,但正如温森所说,这是执政者的责任。”
  “什么责任?”秦洛一时难以理解。“这与我们有关?”
  修纳思忖片刻。“必须拟定新的法典,把教育推广到平民,教导他们学会理性的思维。”
  “开启民智未必有利于施政,他们不需要智慧。”秦洛并不赞同将富人和贵族才有权享有的资源普及,这一举措无疑是双刃剑。“民众没有头脑,只有简单的好恶,愚昧冲动又单纯轻信。给予适当的引导他们就会为你欢呼,我们正是借助这一点获取了成功。现在你却想教他们思考,他们学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踩在脚下。”
  “有这种可能。”修纳承认风险的存在。“但不这么做,帝国永远不会有变革,就像我们曾经抱怨的愚蠢自大的官僚、贪腐无能的政客、日渐朽坏的体系——最终我们也会走上这一条路。唯一办法是各个阶层都必须有自己的精英,提供校正的异见。”
  秦洛良久才道。“或许会变成自掘坟墓。”
  修纳知道秦洛已经被说服了一半。“不会那么快,这种变革要等到很久以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调整。此刻的首要目的是培养帝国所需的人才,减少蒙昧无知的暴行。”
  “资金从哪来,帝国提供?”
  “你和其他幕僚商议,拟一份详细的方案。”修纳回转到眼前的难题。“另外由执政府出面辟谣,让捕捉魔女的风潮平息下来,禁止地方私刑。”
  秦洛不以为然。“我怀疑这种做法能有多少效果,麻烦的源头是沙珊那个女人,假如能早日攻破行省,捉住她公开处刑,一切就结束了。”
  “达雷在呈递的信件中说的很清楚,她只是天生眸色特异。”梳理历次交战的军略报告,修纳不禁蹙眉。“没想到林晰不但控制住军队,甚至扶植出了如此棘手的将领,她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没查出来?”
  秦洛颇觉挫败。“什么也没有,以前似乎与林氏全无关联。”
  修纳拒绝接受。“继续查,总不可能是从地狱里冒出来。”
  林氏家族凭借地利顽抗,胶着的战争旷日持久,秦洛喃喃的抱怨,“目前看来战争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新能源计划耗费极大,目前才刚有收益,沙珊又是个无底洞,一切开支都被战争压缩,令我们非常被动。该死的利兹存心要帝国内耗,否则三年下来林氏早已物资枯竭,看他们拿什么作战。”
  修纳有同感,但没多说,只淡淡道。“我已经同意达雷增兵的请求,督促他必须尽快击溃。”
  上一场激战刚刚结束,迸裂的石头上还残留着斑斑鲜血,硝烟和人肉烧焦的气味久久未散。
  林晰的副官穿越防线,终于在一处背光的壕沟找到了目标。“中尉,公爵吩咐请奥薇团长过去一趟。”
  被炮火熏黑了半张脸的钟斯反问。“现在?”
  副官加强语气肯定。“命令是立刻。”
  钟斯有些不快,绕过沙袋堆成工事,走进了后面一间半颓的矮屋。
  几丝光从薄板挡住的窗口映入,更显得房间幽暗,潮湿的室内飘荡着一股霉味,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凌乱的杂物中有一张简陋的板床,床上睡着一个人,仿佛畏冷的半蜷身体。
  不管外传的如何剽悍可怕,沙珊军团的指挥官此刻在沉睡。
  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显得脸庞更小,予人一种脆弱的感觉,纤细的身体像一只娇柔的猫,白皙的手垂在床边,指尖的形状极美。这一刻极其安静,在血腥的战场上是那样不可思议,完全无法与带领军队击退敌人一次次进攻、威名赫赫又倍受诅咒的魔女联系起来。
  副官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对这位美丽又强悍的女性,军团里每个人都敬畏而仰慕。
  奥薇没有意识到有人在侧,数日未眠的疲倦让她陷入了彻底的沉睡,甚至还做了梦。
  纯白的花瓣微绽,在清晨的薄雾中轻轻摇曳。
  一只秀丽的手避过花刺,扶住花茎落下了剪刀,草地上的篮子盛着十余枝沾着露水的蔷薇,穿着绿色蕾丝长睡衣的女人侧过脸,望着她一笑,雪白的容颜比花更美。
  她似乎变得很矮,扑上去抱住了女人的腿,女人放下剪刀,俯身亲吻她的额。
  随后提起蓝子,牵着她走过了小径。
  一圈一圈的楼梯在眼前掠过,直到一间书房。
  女人细心的修剪蔷薇,放入书桌上的花瓶,眉目专注而温柔。
  她仰头张望高大的书桌和壁架上的剑,扯着女人想要离开。女人放下花轻哄,微笑着按下壁炉的某一处,一块地板忽然滑开,魔术般出现了一块空洞。
  她满心惊讶,意外的发现里面有一枚铜质的钥匙,鲜艳的宝石在匙柄上闪闪发光。
  “长官,林晰阁下派人召唤,请您过去一趟。”
  钟斯的呼唤打断了梦境,奥薇睁开了酸涩的眼。
  绯红的眼眸残留着几缕疲惫的血丝,仍是惊人的漂亮,副官禁不住心头一跳。
  奥薇无暇分神,她在极力回忆梦境,飘忽的神思仿佛捉住了某种渺远而神秘的启示。
  危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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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薇策马从山道驶下,一路上的守卫纷纷敬礼,大批村民正在忙碌,从树上摘下一串串未成熟的香蕉,围城日久物资渐乏,蕉片成了主食,青涩的蕉片毫无甜意,但总胜过饥饿。
  林晰在书房,似乎与平日一样,仔细观察才能从淡漠下看出一丝郁色。“敌人情况如何?”
  “撤退到数十里外全面休整,短时间内再次进攻的可能性很小。”
  目光扫过长睫下淡青色的暗影,林晰道。“假如没什么变化,可以把剩下的事交给其他将领。”
  “是。”
  林晰静默了一会,切入正题。“利兹的特使以撒半个月前到了西尔,但没有进入沙珊,而是选择在拉法城与下属会合。”
  显然林晰派了暗谍秘密监视,奥薇静听下去。
  一下句似乎完全不着边际。“我得到的情报,他近几天采购的物品中包括雨披。”
  奥薇听出了关键,神色微凝。“他要去帝都?”
  雨季已经结束,除了帝都那个随时会落雨的地方,不复其他可能。
  “如果没猜错,那家伙恐怕是去和执政府密谈。”林晰眼中掠过一丝阴云。“也有可能是去探听关于新能源的情报,但不论是哪一种,对我们而言都很危险。”
  奥薇清楚,利兹出现背弃的意向并不奇怪,他们是现实的投机者,一旦确定与执政府结盟更具价值,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卖掉沙珊。
  “我想过重金收买以撒来打探利兹高层意向,但这很难,尽管他貌似亲切谦逊,骨子里却是彻头彻尾的政治家,绝不为金钱利益迷惑,手下人又异常忠诚。”林晰顿了一下,语气僵硬。“假如利兹真与执政府合作,中断对沙珊的援助,缺乏弹药的军队撑不了多久。”
  奥薇沉吟半晌。“您打算怎么做?”
  “利兹人目前动向不明,如果贸然行事,反而可能激化对方倒向执政府。但等援助终止才做出反应,一切就太迟了,必须提前监视以撒在帝都的一举一动。”
  奥薇提醒。“维肯公爵在帝都应该还有部分暗谍。”
  林晰摇了下头。“我问过了,修纳下手极狠,剩下的人根本不足以全面监视。”
  奥薇目光一闪。“以撒长于观察,警惕性强,监控难度很高。”
  “我打算在军中挑几个合适的人。”林晰的眸色阴冷而怨毒。“但愿别让我们发现这位亲爱的朋友与执政府媾和,否则我希望他无法再见到利兹明媚的阳光。”
  这是在询问适合暗杀的人选了。
  对于利兹人的背叛倾向,奥薇并不感到惊讶,行省与执政府的战争持续到第三年,利兹决意放弃这一枚棋子,唯一的可能是执政府根基稳固,远非局部战争所能动摇,再拖下去不仅得不到利益,反而会彻底激发西尔上下对利兹的仇恨。
  这也意味着沙珊行省到了尽头,失去递补的战争物资,军队后继乏力,坚固的棱堡终将被攻陷。
  奥薇的心暗淡下来,最终道。“我们该提早另做安排。”
  林晰苦笑了一下,无奈而嘲讽。“怎样安排,让十余万族人长出翅膀或鱼尾?”
  沙珊陆上被围,海上无路,奥薇转过无数个念头,却始终找不出办法。
  身为林氏最后的族长,林晰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明白一族走到了绝境,焦灼和愤怒折磨着心绪,却不能对任何人言说。
  女团长低着头,睫毛极轻的闪动,显然在快速思考。她穿着制式军装,腿侧绑着带血槽的军刀,衣襟沾满灰尘,依然无损于美丽,纤巧的身姿挺拔轻捷,仿佛天生就属于战场和军队。
  她是那样青春动人,勇敢无畏,却将在未来的战火中陨落生命。
  林晰突然觉得惋惜,生出一丝恻然。“奥薇,你上了一条注定沉没的船,后悔吗?”
  奥薇抬起眼,似乎为他的话惊诧,随即转为微笑。“不,永不。”
  深浓的睫毛很长,微微翘起,让人极想触摸。
  绯红的双眼温暖明亮,聪明而沉静,比任何人更忠诚可靠。
  林晰的眼眸不自觉的柔软。“你还有活着的亲人吗?我是指原来的你。”
  奥薇怔了一下,片刻后才道。“有,不过对他们而言,我已经不复存在。”
  “再见到你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奥薇淡淡一笑。“我想不会,没有谁愿意看见死人复活。”
  不知为何,林晰竟有几分不忍。“真正的亲人不一样。”
  奥薇没有再回答,唯一无私爱她的只有嬷嬷,可嬷嬷已经去了天国。
  透过窗口遥望着采摘香蕉的村民,林晰忽然道。“也许我不配当族长,换成更有才能的人,说不定已经带领族人找到一条生路。”
  奥薇的声音柔和而坚定。“您已经做得很好,没人比您有资格。”
  林晰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罕见的说出心语。“我只是某个人的替代者,如果她没有放弃继承资格,或者她还活着——”
  “就算她还活着,也不会比您做得更好。”不等林晰说下去,奥薇截断了他。“她背弃自己的责任,而您选择了承担。”
  “奥薇,你是最好的下属,但你不懂。”林晰神情微黯,晦涩而惆怅。“其实我也不懂,一个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为什么会选择死亡?”
  奥薇突然沉默,无法再开口。
  沉寂许久,林晰摆脱了短暂的伤感。“关于监视以撒的人选,你的建议是?”
  奥薇忽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我去。”
  林晰全然出乎意料。“什么?”
  说出来反而坚定了设想,奥薇解释。“目前敌军退后休整,暂时无事,短期离开不会有任何影响。三年前我曾与以撒同行,对他的行事风格有一定了解,应该能做到全面跟踪。”
  林晰蹙起眉,第一反应是拒绝。“不行,那些荒谬的流言传遍帝国,你的眼睛一出行省就会被盯上,太危险了。”
  “请您放心,我另有办法,绝不会被人发现。”
  “我不同意,换一个人。”为杀一个特使而搭上最重要的下属,林晰完全不予考虑。
  “请让我去。”奥薇坚持请求,“假如以撒真的与执政府交易,我会尽力探查,尝试寻找另一条出路。”
  林晰心绪一动,起了疑念。“你想离开沙珊?”
  奥薇明白林晰在怀疑什么。“请相信,我以生命发誓我会回来。”
  这是唯一的希望,她必须去一趟帝都,假如林晰拒绝到底,她只能违背命令。
  清澈的红眸坦诚无惧,没有半点虚假,但时机太巧,林晰很难相信这不是逃离的借口,奇怪的是心中并无怒意,只有灰黯的失望。
  他没资格责怪,战争之初全仗她的扶助他才坐稳了族长之位,正是因为有她殚精竭虑的抵御,沙珊才在执政军的强攻下撑到了第三年。林氏注定在劫难逃,他并不愿逼迫她一同步上毁灭之路,既然如此,誓言的真假已不再重要。
  林晰凝视了许久,目光逐渐变得冷淡无情,而后收回视线,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把手边的事务交待清楚,你去吧。”
  脱下军装换上布裙,奥薇修掉指上的薄茧,抹去最后一丝军人的痕迹。
  正整理行李,外面响起了叩门声,走过去打开,随着一声欢快的轻叫,一个女孩扑进她怀里。
  “奥薇,我喜欢你这样。”芙蕾娜高兴的轻嚷,扯了扯她的长裙。“我讨厌军装,可你一直穿着它。”
  芙蕾娜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对她的依恋信赖数年来始终未变,隔一阵就会到军营探访。
  奥薇拉开一点距离看了看。“芙蕾娜,你更漂亮了。”
  “谢谢,父亲也这么说。”芙蕾娜甜甜的笑,随即又泛起了忧色。“奥薇,你要离开行省?”
  芙蕾娜听说了?奥薇意外的望向芙蕾娜身后。
  索伦公爵正立在门边,优雅的点头示意。
  简单的致礼过后,索伦让芙蕾娜在房外回避,室中只剩两人对话,公爵率先开口。“我没想到林晰会让你去,你对他应该更重要得多,比如最后一张底牌。”
  奥薇心底猜测着对方的来意。“是我自己的请求,必须在帝都办点事。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在那还有几个人。”索伦并不追问她要做什么。
  “谢谢,我想应该不用。”
  索伦下一个问题很直接。“你会回来?”
  奥薇神色安然。“当然。”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之所以效忠于林晰,是因为他手上有你的亲人?”
  奥薇有些诧异,微笑以对。“就某部分而言,是的。”
  索伦臂肘支着扶手,指节轻叩,思索了一会。“如果我能让你的亲人摆脱困境,脱离林晰的挟制,你是否愿意效忠于我?”
  奥薇不答反问。“您为什么会需要我的忠诚?”
  索伦望向窗外的爱女,纯真而娇嫩的脸庞犹如初雪,让人珍惜而宠护。“一旦利兹彻底抛弃沙珊,芙蕾娜会需要一个强力的保护者。”
  显然索伦公爵知晓了部分消息,奥薇没有多问。“您才是她最好的保护者。”
  索伦淡笑了一下。“我是执政府的最重要的几个捕捉对象之一,画像早就流遍整个帝国,假如芙蕾娜跟我在一起,很可能会受到牵连。而你不同,虽然同样被列为目标,却没有容貌资料落入敌人手中,很容易逃过追捕。”
  “您知道外边的流言,我的处境恐怕比您更糟。”
  索伦深沉的瞥了一眼。“那对晶石镜片似乎连林晰都不知道,显然你并非全无考虑。”
  隐藏它的确是出于某种谨慎,与对林氏的忠诚无关,不过这点没必要说明,奥薇仅道。“它很有用,但不可能永远隐藏。”
  “等行省陷落数月后,执政府的通缉减弱,你可以带芙蕾娜离开西尔,去异国开始全新的生活。”索伦已经预想了一切。“由你来做,我相信会完美无缺。”
  奥薇轻轻蹙起眉。“最重要的珍宝不应该由别人来守护,而且您未必了解我。”
  “三年时间已足够让我看清一个人。”索伦一晒,漾起遗憾之色。“奥薇,你的忠诚有绝对的价值,只是太难获取,我曾以为你是自己的主人,结果你却选了林晰,除了人质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谢谢您的好意,亲人我会自己想办法。”奥薇的拒绝令索伦心底一沉,随即她又道。“我明白您的意愿,可我无法作出承诺,谁也不能预知最终的结果,或许我终会死于战场。但假如神灵仁慈的给予机会,我会尽力保护她。”
  模糊的承诺反而令索伦头疼。“这不是我所期盼的回答,我宁可你索取条件以利益交换,而不是一无所求的慷慨许诺。”
  奥薇莞尔。“请放心,我喜欢芙蕾娜,和您一样希望她幸福快乐的活着。”
  “小心,这种微笑会令人忍不住向你求婚。”成熟英俊的公爵流露出惑人的魅力,语调似真似假。“假如不是面临绝境,又或者我依然是伊顿城的主人,我会立刻请你做公爵夫人。”
  室内生出了一缕暧昧的气息。
  对于索伦露骨的调情,奥薇的笑容淡了一些。
  依旧是那样动人,却遥远、礼貌、带上了几分矜冷的距离。
  废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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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撒与三年前没什么区别,俊朗的外形加上出众的气势,在人群中相当显眼,平日表现得随和尔雅,唯有私下与随从相处时会流露威严,俨然如天生的王者。
  跟踪以撒的难度极高,于是她用了一点小技巧。
  先于以撒出发,在去帝都必经的小镇停下来,找一家位于路口的旅店,黄昏时分就会看到以撒的马车抵达。她暗中监视以撒一行的动静,待到对方入睡后,再连夜起程赶到下一个小镇。
  这个方法很有效,以撒完全不曾觉察。
  一路上她对这位特使见过的人、做过的事了如指掌,最终抵达了睽违已久的帝都。
  经历数度血雨的洗礼,西尔的帝都依然气派,辉煌而壮阔。
  这座都城被喻为永恒之都,城内遍布粗砺巨石砌成的建筑,坚固华丽,雄壮而不失精美。
  街头分布着绚丽多姿的喷泉与上百座形态各异的雕像,宽广平直的帝国大道贯穿整个城市,大道两侧坐落着议政厅、枢密院、众神殿、凯旋门、帝国广场及审判厅,历经风云依然伫立,成为时代的兴衰的见证。
  简单的休整过后,以撒的第一站是富丽堂皇的帝国歌剧院。
  清亮高亢的歌声渐渐消失,轰然的掌声在第二幕结束时响起。
  以撒在装饰华丽的包厢内慵懒的随众鼓掌,第三幕即将开始的间隙,一位中年绅士进入了包厢。
  男人显然是应约而来,恭敬的脱帽的致礼,以撒略一颔首,示意对方在一把绒面软椅上坐下,随着帷幕再度拉起,女高音完全遮没了交谈的声音。
  “请原谅我的无能。”男人略带不安的致歉。“罗曼大臣虽然收了贿赂,却不愿代为转达我们的意愿。”
  “原因?”
  “由于暗中支援沙珊,执政府近年对我国相当反感,有传闻指责那些主张与我国恢复外交往来的大臣是收受了重贿,甚至被抨击为卖国贼,罗曼害怕引火上身,近期一直躲避我的会面请求。”
  以撒挑了挑眉。“民众或许会意气用事,政客却只考虑现实利益,假如达成协议,对西尔同样有利。”
  “西尔对新能源看得很重,恐怕很难接受这一交换条件。”男人委婉的道出了棘手之处。“尽管战争让执政府负荷沉重,但新能源已全面启用,产生的惊人效用也开始有回报,财政压力正在逐步减轻,加上民间对我国的敌意和排斥,在这种形势下很难说服西尔人。”
  “詹金斯,国与国之间唯有利益永恒。”叩了叩扶手,以撒淡道,“我们要与他们谈的不是交情,是交易。身为资深外交官,除了清楚两国各自的利弊所在,你更应该全力促成协议。”
  “是,阁下。”轻淡的斥责带来无形的威压,詹金斯噤声不语。
  “罗曼如此贪婪又如此胆小,你确实挑了个好人选。”以撒低哼一声,已有了决定。“敢避而不见,除非他舍得把金币都吐出来,找一个适当的场合,我们主动去见他。”
  包厢内的谈话结束了,詹金斯首先离开,以撒继续欣赏歌剧直到落幕。
  奥薇收回视线,她正处于在包厢斜对面的一处仆役通道,重重帷幕和绳缆构成了巧妙的屏障,这一绝佳的窥视地点价值一枚银币,剧院的杂工将她带进来,见证了密会的全程。
  她不需要听,只需要看,唇语是一门特殊的技巧,偶尔会非常管用。
  以撒尊贵优越的姿态、外交官詹金斯的毕恭毕敬、加上一路以来的观察,她大致猜出了以撒的真实身份,微微蹙起了眉。
  情况有些出乎预料,这位先生,可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宵禁后的帝都犹如一座空城。
  巡逻的士兵偶然走过,昏黄的路灯映着空荡荡的街面,白日的喧嚣转换为寂落,夜神统御了世界。
  从帝国大道向右行至中央公园某一侧,是曾经门庭若市的林氏公爵府。
  它静静的耸立在夜幕中,隐约呈现出峥嵘巨大的暗影。
  撬开花园后门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里面是一片破败的荒芜。
  偌大的庭院落满枯叶,疯长的绿草没过了石径,大簇蔷薇无人修剪,凌乱的肆意盛开。
  她轻轻摘下一朵,闻着熟悉的芬芳。
  残破的墙头上野鸟在咕咕啼鸣,纯白的蔷薇带着夜境的气息,仿佛出自遥远的梦境。
  花落在指上微凉,她凝望了许久,将蔷薇别在襟扣,走近寂静的宅邸。
  沿着生满野藤的小路踏入回廊,浓重的夜色让眼睛彻底失去了作用,她也不需要照明,黑暗犹如一件安全的外衣,让她得以从容的凭吊往昔。
  当年她在报纸上读到林公爵府被暴动的民众洗劫一空,险些被举火焚烧,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保留下来,空置至今。这座府邸的主人结下了无数仇恨,建筑能幸存下来已是奇迹。
  辉煌的公爵府所有家具已荡然无存,胡桃木门拆成了碎片,连嵌在壁上的画像都不复存在,只余空落落的骨架,像一个过气的贵族,只剩下狼狈寂寥。地上没有任何破碎的杂物,或许是一切被贫民掠走,除了厚重的灰尘,整间宅邸异常干净。
  她在三楼的一间房外停下了脚步。
  门早已不复存在,空旷的房间一无遮拦,银色的月光从窗口映入,像一方冰冷的丝缎。
  父亲的书房,她一直想逃避的地方。
  每次被召唤到这,总是面对一个又一个命令。没有关怀、没有微笑、没有半点温情,除了名义上的存在,她从未感觉到父亲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情感。
  她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想,正如她永远不明白自己对父亲而言是否具有意义。
  她没有遵循父亲的指令,更不曾为他带来骄傲,为什么一贯铁血自律的父亲却违背了原则,冒着搭上家族的危险,挽救给他带来沉重耻辱的女儿。
  一切的迷惑已无从得知答案,父亲死在了战场上,作为天生的军人,这或许是最理想的归宿。她也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灵魂却似乎依然拘禁在这里,徘徊着无法离开。
  静默了许久,她走书房,指尖贴着壁炉一寸一寸摸索,终于摸到一块微突的石块。
  她用力按下去,一声微响,地面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把钥匙,一张陈旧的羊皮卷。
  冰冷的钥匙触手光滑,比寻常尺寸略大,被铜锈蒙上了一层暗淡的外衣,精致的匙柄呈简洁的蔷薇花形,细碎的宝石在月光下闪烁,宛如梦境重现。
  或许该感谢这里的废弃,让秘密能埋藏至今。
  将钥匙放进衣袋,她还原暗格,最后环视了一眼离开房间,从长廊另一头走出,残破的楼梯在脚下发出了轻响。
  “谁!”
  一声厉喝突然响起,她的心猛然一跳,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谁在那!”冰冷的男声在宅邸中激起了空荡的回音。
  她保持沉默,加快步伐奔过长长的楼梯,冲到二楼时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臂,她甚至没有听见接近的脚步,面对陌生而可怕的敌人,她心头电转,以全力挣开了箝制,纵身跃向陈旧的窗户。
  哗啦一声破碎的脆响,一个纤细的影子从二楼翻坠而下,落进了荒颓的花园,在地上滚了几圈消去冲力,起身奔过小径,瞬息消失在夜幕中。
  两秒钟后,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废邸,凭着手提式晶灯,冒着冷汗的近卫官威廉看到了完好无恙的上司。“大人!您还好吗?刚才是不是有人闯入?”
  灯光映亮碎裂的长窗,也映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帝国最高执政官没有回答,伫立良久,俯身拾起了一朵掉落的白色蔷薇。
  半晌,他低哑的开口。“立即通知警卫队彻底搜查邻近的区域,尽一切方法找出入侵者,发现了什么立即报告,别伤害她!”
  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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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伫立在公爵府的执政官不会想到,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道命令,几乎让某个人陷入了绝境。
  夜幕被灯火逼退,一寸寸让人无所遁形,寂静如死的黑夜被密集有序的搜查打破。
  数百名士兵封锁了街区,所有旅店被一一盘查,入住者逐一核对身份,凡有嫌疑的一律羁押。
  她回不了旅店,更可怕的是天色将晓。
  她以为深夜静谧无人,将晶石镜片留在旅店房间,却与行囊一道被查抄的士兵带走,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局,随着天亮绯红的眼睛会彻底暴露,沙珊的魔女现身帝都,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自明。
  废邸中的男人是谁,为什么会导致如此严密的搜索,她已经无暇思考,最急迫的是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地,取回镜片。
  半夜忽然而起的喧闹与搜查让以撒中断了睡眠,拉斐尔打探了一下,原因不明,但显然与己无关。喧吵逐渐平息,以撒已了无睡意,正要开灯忽然停住,手探至枕下,握住了暗藏的枪。
  通往阳台的落地长窗上多了一个影子,被窗外零星的灯光映得时浅时深。
  以撒扣着枪等待,冷锐的目光静静的观察。
  影子一动,仿佛要拉开窗扉又停住了,继而是女人的轻语。
  “以撒阁下,抱歉深夜冒昧来访,请相信我并无恶意。”
  动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以撒一时想不起属于谁,微一思忖披了件外套挡住枪,起身按亮晶灯。
  “假如真如你所说,那么请进。”
  窗扉开了,夜风随之涌入,一个纤细的身影随着纷扬的帘幕走入,以撒凝神注视,直至晶灯照亮了一双绯红色的眼眸。
  “奥薇!?”
  这一意外惊诧之极,以撒心头电转,刹那间极度戒备,俊朗的脸庞却露出了笑。“真令我惊喜,竟然是亲爱的奥薇。”
  奥薇反手关上窗,微笑以对。“请原谅我不请自来。”
  “你怎么会到帝都?”以撒目光闪了闪,语气轻松如常。“我是说你的眼睛,难道一路上遇到的全是瞎子?”
  “用了一点巧妙的方法,说穿了一文不值。”奥薇倚着长窗,姿态自然。“或许您更感兴趣的是我为何冒险到帝都。
  “我的确十分好奇。”以撒莞尔,似不经意的微侧,枪已暗地瞄准了纤影。
  “当然是为了您。”奥薇大方的坦白,甚至叹了口气。“不是为了以撒阁下我怎么会离开沙珊,这种冒险的行径简直等于送死。”
  “我?”以撒故作讶然的一笑,杀意弥散心头。“难道奥薇是为了保护我?”
  “我真希望是这样。”奥薇耸耸肩,语气轻谑。“可惜上天的安排总与人意愿相悖,容我直言,我接受的命令是杀掉您——假如您决定抛弃沙珊。”
  以撒望着她,半晌点了点头。“那可真是遗憾,林公爵竟然舍得派出你。”
  “是我自己的请求。”她微微一笑,像全然不知已命在旦夕。“一听说您到帝都,我就明白沙珊很快要完了。”
  以撒停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她话中的含义。
  “活着毕竟是件好事,我还年轻,并不想与林氏一起毁灭。”惋惜的语声一转,终于表明来意。“不知以撒阁下是否还愿意接受我的效忠?”
  这是真正的意外,以撒怔住了。
  尽管曾经有过收服她的念头,但数年前他已经放弃这一幻想。奥薇对林氏的忠诚无可动摇,又因实力而倍受器重,几乎不可能让她更改主人。
  此刻她亲口道出请求,以撒不由疑惑重重,再度仔细打量。
  三年未见她依然美丽,长发编成了一条粗辫,身姿轻盈灵巧,神态镇定从容,似乎没有任何疑点,以撒突然发现她的衣袖上有几道裂痕,瞬时灵光一闪。“刚才搜查的目标是你?”
  这男人极其敏锐,奥薇心底的警惕更深了一层,脸上神色不动。“您猜对了,是一点小意外,一时不察惊动了某位长官。”
  “亲爱的奥薇,我得说你太不小心。”以撒顿时明白了几分,姿态闲适而优越。“听说过那些无稽的传言?假如被人发现,这双漂亮的眼睛足以令你上火刑柱,活活烧死的滋味可不怎么美妙。”
  “确实如此。”奥薇赞同,流露出一丝无奈。“幸好您是一位高贵的绅士,或许愿意伸出援手。”
  以撒一派置身事外。“毕竟我是异国人,尽管同情,但能做得有限。”
  奥薇委婉道。“假如您觉得我对您而言还稍有可用之处。”
  “你的能力非常令人心动。”以撒技巧的回答。“可我怀疑你的效忠是否仅仅来自于眼前的压力,一旦危机逝去会转瞬消失,依旧忠诚于前一位主人。”
  “您多虑了,沙珊陷落在即,红眸也难以见容于西尔,只有一位睿智强大的贵族才能庇护我逃过未来的死刑。”她的话语听起来十分真诚。“既然不想死,为什么我会欺骗唯一能救我的人。”
  “不怕我把你交给执政府?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与其把我交给执政府,不如由您来决定为他们提供哪些情报。”奥薇平静的陈述。“我知道沙珊的军队分布、防线弱点、火器数量、攻守布置,甚至所有将领的姓名职务作战风格,即使您在沙珊伏有秘谍,恐怕也不如我透彻。”
  以撒确实心动,表面上依然矜淡。“你对林晰的忠诚仅只如此?或许有一天也会同样干脆的出卖我。”
  “您不必担心。”奥薇莞尔。“对您这样地位非凡的贵族,我怎么会做出自绝生路的愚蠢举动。”
  “地位非凡?”以撒笑容更深了。
  奥薇唇角轻抿。“能主导与执政府谈判的重任,足见您身份尊贵。”
  以撒挑挑眉,转了个话题。“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与林氏的密谍会面,不巧撞到夜巡的人,似乎是个地位较高的家伙,导致了一连串的麻烦。”
  “那个密谍?”
  “失足掉进河里,恐怕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你做的?”
  奥薇浅笑不语,以撒视为默认,轻鄙又多了一层,却也放下了心。
  林晰是他的对手,但不代表他会喜欢肆意卖主的叛徒。这势利的女人是一枚送上门的棋子,他不介意随手利用,待沙珊事了再卖给执政府,这才是最合适叛徒的下场。
  纤细的指尖在眼上轻轻一掠,绯红的眼瞳已成了深褐。
  以撒禁不住赞叹。“索伦公爵相当大方,竟然给了你如此珍奇的秘宝。”
  “多谢您帮我寻回。”幸好没人知道镜片的用途,拉斐尔用一点贿赂便弄回了她的行囊。
  “为何在沙珊没见你用过。”
  她随口解释。“戴久了眼睛会疼。”
  这不过是托辞,真正原因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高明的后路,万不得已时能乔装脱身。以撒心下雪亮,并不点破,微谑的目光掠过秀美的脸,掩掉眸色,确实没人会把她跟魔女联想在一起。
  “你在沙珊做得很出色,但谣言可有些不利,弄到整个西尔要烧死你。”
  奥薇侧头淡淡一笑。“幸好您不是西尔人。”
  以撒低笑出来,语气难测。“亲爱的奥薇,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有时我真怀疑你的神经是什么做的。”
  奥薇礼貌的敷衍。“不管是什么,都对您的仁慈心存感激。”
  以撒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既然如此感激,不妨今晚用身体来取悦我。”
  长睫眨了一下,仿佛仅仅是听到一个用餐邀请。“我想那并不是您的愿望。”
  “为什么。”以撒勾过她一缕长发慢条斯理的把玩。“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男人很容易对你产生欲望。”
  因为你不是放任自己被低级欲望驱使的人,野心让你追逐更多,目标更高,自律更强。
  这些话她不可能说出,只能避重就轻。“我想我对大人的价值不在这方面。”
  “你提供的情报让我很满意,因此更觉惋惜,那时我真该用点手段,让你从一开始就成为我的人。”以撒问出一个存在已久的疑惑。“当年我和林晰同时遇见你,为什么会选择他?”
  奥薇轻浅的带过。“拉斐尔先生曾经陷害过艾利,这让我对您心存疑虑。”
  仅仅如此而已?以撒不置一词。
  一层层的迷雾萦绕在她身上,她的出身来历、她的聪慧机敏,她非凡的军事才能、无一不令人难解。在他所遇的无数人中,没有一个女人比她更复杂、更难以看透,着实令他——兴致盎然。
  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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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白的蔷薇盛放在书桌上的水晶花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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