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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神的午后

_3 北杜夫(日)
“脑积屎啊你!”我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如果不是在人来人往的美术馆正门,也许我会心安理
得的把手放在他怀里取暖吧?
美术馆离北海公园很近,齐歌提议去滑冰。我坚决反对。
“去吧!活动活动筋骨再去吃晚饭,”他央求着。
“不去!”我简短地拒绝。
“为什么?”他有些不解地问:“怕摔跤?”
“不是。是怕摔倒了,匍匐在地没等站起来就有人穿着冰鞋滑过去,等我爬起来,手上就只剩两
个大拇指了!”我伸出拇指比划着。
他缩着脖子哆嗦了一下,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我冲他吼。
“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这么恐怖的事,亏你想得出来!”看来我对冰刀切手指的描述吓着他
了,他没再坚持去北海。
美术馆附近就是隆福寺,我们决定走着去隆福寺小吃一条街。地上的积雪很厚,车子开得像蜗牛
爬,走路反而要快些。
我在雪地上一滑一滑走得飞快。我知道,我不会摔倒,我的每一次趔趄,都会有一只手有力地抓
住我的手臂,帮我保持身体平衡。
“你他妈慢点儿,怎么跟上紧发条的玩具狗似的?不管你了啊!”他不满地吓唬我,却不敢真的
松手。
我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在隆福寺小吃街大展拳脚,见什么吃什么。油炸冰激淋,烤肉串,年糕
,茶汤……全往嘴里招呼。
当我嚼着烤肠向“老高太太糖葫芦”进军时,齐歌一把拉住了我:“你饿死鬼投胎啊,还吃?!

我甩着手想挣脱他,最终放弃。他的力气比我大,手像铁钳一样紧扣我的手腕。
“放手!不放我可喊了。”我冲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吞了一口口水。嗯,豆沙馅的糖葫芦。
“喊什么?非礼?”他坏笑,知道我绝对喊不出那个词。
“社会主义饿死人啦!”我拉下面子大叫。无数张诧异的脸转向我们,每张嘴都泛着油光。
齐歌一下松开了手,无可奈何地对我怒目而视。
我嚼着又酸又甜、裹着豆馅的红果得意地笑。
“怎么不撑死你?”他恶毒地说,伸手拈下沾在我嘴角的冰糖屑放在自己的舌尖上。
当我吞下最后一口艾窝窝时,齐歌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我拖走了。
我们一同乘地铁到军事博物馆。我走几步就能到家,他还要再转52路公车。我们走上地面时刚好
看到一辆52路离站,看表是10点45分。那是当天最后一辆末班车。
齐歌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追在车后面喊叫着:“司机师傅!等一等!师傅!师傅……”
突然,他脚下一滑,“扑嗵”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因为这一跤摔得猛,他来不及收嘴,躺在地
上又情深意切地叫了一声“师傅”。
大概是雪地上不容易刹车,或者是司机师傅真的没看到他,车子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我忍着笑走到他身边,背着手俯视着他,软语安慰道:“八戒,别追了,师傅已经不要你了。”
“啊……”他躺在地上大叫,“玉帝如来观世音啊!拜托你们睁眼看一看被贬人间的天篷元帅吧
!”
他的叫喊声在空旷的长安街上回荡着,我们一同大笑起来。
我把手伸给他,忍住笑说:“起来吧,差不多行了,再闹警察要来了。”
他拉住我的手用力往下一扯,我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扑倒在他身上。我扑腾着想爬起来,被他
用手臂一挡,和他并排躺在雪地上。
齐歌偏过头咯咯笑着对我说:“猴哥,我想在雪地里撒点儿野。”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低沉的歌
声已经响起:
“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
换掉我的志如钢和毅如铁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雪……
YiYe--YiYe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YiYe--YiYe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什么呀?怎么唱这种东西。”我皱着眉拉他起来,“走吧,今晚我收留你。”
拖着他转身离开时,我无意间看到身后雪地里印下的两个人型。那场雪,真的很大。
洗漱完毕,我们并排躺在床上。齐歌捏了捏我的肋骨,忿忿地说:“你这只猪,吃那么多还这么
瘦?”
“忌妒啊?”我裹紧被子得意地笑。
其实我们都知道,我那晚的饭量反常。
睡到半夜,我被胃里的翻江倒海折腾得醒过来,狼狈地趴卧在床上,一手抵着胃部,一手揪着枕
头角,额上渗出了冷汗。
齐歌被我的呻吟声唤醒了,他拧亮台灯,坐起来扳着我的脸看。
我面部扭曲,带着哭腔说:“胃难受。”
“撑死算了!”他咒骂着跳下床换衣服,“去看急诊!”
我欠起身,捧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想吐。”
他过来拖着我的手臂想扶我起来,又放下我,骂了一句“Shit”转身进了洗手间。
他打了半盆水放在床边,按着我的头说:“吐吧!”
我吐得畅快淋漓,浑身虚汗。嘴巴不够用,鼻子也帮着往外喷。
狂吐的间歇,我噙着两泡泪对齐歌说:“我不想去医院!”
他轻拍我的后背安抚道:“踏踏实实吐你的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我继续搜肝裂胆地哇哇大吐,最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干呕几声,估计吐不出什么了,我虚弱地
歪倒在床上。胃没有刚才那么绞着疼了,只是浑身无力。
齐歌扶起我让我漱口,喂了我一粒吗丁啉,又拿来热毛巾擦拭我冷汗涔涔的额,狼藉的脸。
“好点儿了吗?”他轻声问我。我疲惫地点头。
“睡吧。不舒服叫我。”他扶我躺下,盖好被子,站起身收拾我吐的污物。
他坐回我身边,发现我正眯着眼冲他微笑,不禁一愣:“还没睡?傻笑什么?”
“衣服搭配挺前卫的。”我撇着嘴笑。他上身穿着皮外套,下身却穿着我的蓝格子睡裤,很滑稽

“你这人……”他抚上我的睫毛,“自讨苦吃,何必呢?”
一只手伸进来,在我的胃部轻柔地按摩。他的手掌温热,暖得我的胃部很舒服。他的指尖有薄茧
。我知道那是他的左手。所有小提琴手的左手指尖都有茧,我们一样。
睡梦中我闭着眼喊“渴”。头被托起来,杯子靠近我的唇,我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头又被轻轻
放回枕上,暖暖的指腹抹去我唇角的水迹。
我微睁双眼,抓住那只手,对模糊的人影说:“妈!你回来啦!”
我在阳光中醒来,身边没有人。我从床上爬起来,胃不难受了,舌头却又麻又涩,象门口的脚垫

他从厨房出来,看见我靠着门框愣神,没好气地说:“起来了就快去洗漱,别站着不动扮僵尸。
我熬了白粥,一会儿就好。”
我头发湿淋淋的坐在餐桌旁,看着面前的白粥说:“没食欲,不想吃。”
“不想吃也得吃!”他面目狰狞,“昨天还胡吃海塞的大肚汉,今天少在我面前装小猫。”
“我吃多吃少关你屁事?”我偏过头不理他。
他放下手中的碗,绕过桌子走到我身边,捏着我的下巴说:“关我屁事?早知道你这么狼心狗肺
,昨晚你吐的那盆疙瘩汤就该给你留着,让你……”
我皱起了眉,一手捂着嘴,一手冲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他乖乖闭上了嘴,不再继续恶心的
话题。我也乖乖捧起碗喝粥。
“有照片吗?”他咬了一口豆沙包,抬头问我。
“什么照片?”我有点莫明其妙。
“想看看你妈长什么样。”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干什么?”我警惕地问。
“你昨天拉着我的手叫妈!”他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有妄想症!”我低头喝粥不搭理他。
吃罢早饭,我蜷缩在沙发上听拉威尔的《小提琴奏鸣曲》,齐歌在客厅的一角打电话。
“……同学病了,他父母都出差了……嗯……知道了……我过两天就回去……问爸过年好……妈
再见。”
那天,是1999年的农历大年初一,我大吐特吐的那个夜晚是除夕。
那天,我的父亲在美国,采写一篇中国领导人和旅美华人、华侨共贺新春的新闻稿。我的母亲正
往返于日本等亚洲诸国,赶写一篇关于亚洲国家过春节的文章。
那年春节,我的身边,只有齐歌。
寒假结束,开学也已经半个多月了,马潇潇却没有返校。听他们班同学说,他好像家里有些事耽
搁了,我们同屋的几个人很替他担心。
那天晚上,孙琛用刚发下来的演出劳务费从外面饭馆买回来很多精致的小菜当宵夜,我们三个人
兴高采烈地摆桌子时,还替马潇潇惋惜,可惜这孩子没口福。
我们刚要开吃,筷子都举起来了,半空林立着,门“咣啷”一声推开,马潇潇站在了门口。
孙琛大叫:“我说兄弟呀!你是神灯啊?刚念叨你,你就现身?”
“他不是神灯,他是神鼻子,闻着香味来的。”齐歌接过马潇潇的行李,问道,“怎么回来这么
晚,家里有事?”
我发现马潇潇气色很不好,想必是又累又饿,赶紧说:“你们别问东问西的,先让人家坐下来吃
点东西。看看我们这匹马瘦成什么样了。”
马潇潇笑了一下,看了看桌上的菜,说:“有好菜没有好酒哪能成席呀!我今天还真是有求必应
的神灯,看我带什么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瓷坛摆在桌上,“我们家自己泡的杨梅酒,是
用新鲜的杨梅加冰糖腌在高粱酒里做的。你们尝尝怎么样!”
坛子打开,浓香扑鼻,倒到玻璃杯里才看出颜色,是很浓很正的玫瑰红,杯底还沉着几颗圆润饱
满、色泽嫣红的杨梅。
“泡在酒里的醉杨梅是成熟的,也能吃。”马潇潇边说边递给我们一人一杯。
“潇潇,你实在是太帅了,我简直爱死你了!”孙琛捧着杯子,一脸感激。
我撇嘴道:“这后一句话你说顺嘴了吧?怎么见谁跟谁说?”
几杯杨梅酒下肚,齐歌红着眼睛说:“这酒倒是好喝,只是这酒香……”他舔了一下嘴唇,“怎
么有种女人的脂粉味?难道这酒是女人泡的?”
马潇潇变了脸色,手里的杯子跌落在一盘清炒虾仁上,白胖的虾仁被染成了紫红色。
我给齐歌递了个眼色,打着圆场说:“真老土,这哪是什么女人的脂粉味,明明是杨梅香。你没
吃过南方的水果不要乱说。”
“我……”齐歌不识相的还要继续,马潇潇忽然捂着脸无声地呜咽起来,我们三个人全慌了,不
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4 第三章
他说:你的睫毛,湿了。
我说:什么?
那段带着祛蚊花露水味道的记忆,被我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
★★★★★
沉默了几分钟,马潇潇快速地抹了一把脸,笑道:“齐歌说这酒有女人的脂粉味是对的,这坛酒
是我姐姐泡的,当然有她的味道。”
“是吧!我就说嘛,第一口我就喝出来了。不过,这酒真好喝。回头替我谢谢咱姐。”齐歌揽着
马潇潇的肩嘻嘻哈哈地套着近乎。
马潇潇的脸又沉了下来,声音低哑地说:“我姐,她走了,想见也见不着了。”
刚开学我们便得知,马潇潇父母早逝,和姐姐相依为命。他姐姐为了他的学费,同时打好几份工
,起早贪黑的工作。
马潇潇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算了,不说这个。我明天去办退学手续。咱们几个人同一个屋檐
下住了六个月,今天跟你们道个别,大家喝个痛快。”他抓过翻倒的杯子,满满斟上,一饮而尽

孙琛一把抢过马潇潇手里的杯子,说:“没人供学费你也不能退学!”
房间里静下来,四个人一言不发。谁都知道,音乐学院的学费是普通高校的数倍,不交学费又不
退学,哪有这种好事?
“你姐姐为什么兼好几份工为你挣学费?是为了让你有一天退学吗?”齐歌推搡着马潇潇逼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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