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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神的午后

_4 北杜夫(日)
他。
“齐歌,你别这么说。”我拉扯着齐歌的手臂,阻止他再说下去。他的直言虽然有道理,但实在
是太过伤人。
齐歌一把甩开我的手,拎着马潇潇的衣领说:“哭有个屁用?!退学就能解决问题了?”他把马
潇潇硬拖到桌前,把他的脸按在酒坛上,怒不可遏地说:“不想着怎么解决学费,就知道最简单
的逃避。你对得起你姐姐吗?你对得起这杨梅酒吗?”
马潇潇的头抵在酒坛上,默默无语地垂下了眼帘。
我赞许地对齐歌点了点头,把马潇潇拉起来,温和地说:“你是孤儿,可以向学校申请助学金,
也可以申请减免学费,还可以利用假期打工。总之,退学是下下策。”
孙琛来了精神,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喊道:“对了!咱们还可以搞个募捐!”
“孙琛!”齐歌瞪眼斥责道:“你要是想不出好主意就上一边凉快去,别净出损招!”
孙琛不服气地嚷:“募捐怎么了?明明是捷径嘛。”
“马潇潇是个胳膊腿完好、身体健康的大男人,搞什么募捐?”齐歌态度恶劣地反驳孙琛。
这一点我是支持齐歌的。因为募捐而来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附送的怜悯和同情。齐歌一定和
我一样,认为这种会伤害人自尊的附赠品最难以接受。
“你明天好好上课,退学的念头趁早打消。学费的事情,大家再想办法。”齐歌拍着马潇潇的肩
安慰他。
“募捐绝对不可以。”马潇潇看向孙琛。
“好好好,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孙琛摆着两只手后退,去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想了想,又
不依不饶地说:“我就不明白,募捐怎么了?为什么放着便利的道路不走,偏要干这种男人自己
粘假胸毛的事?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你再说我揍你了!”齐歌半轻不重地踢了孙琛一脚,拿了手机出去打电话。
我问孙琛:“你知道什么叫尊严无价吗?”
“你也别给我上课了,我承认,你们都是铮铮铁骨的大男人,我是厚颜无耻的软骨头,行了吧!
”孙琛推着马潇潇,“哥哥,你快洗洗睡吧。少上了半个多月的课,笔记就够你补一阵子的。”
“孙琛,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好意。”马潇潇被孙琛推着往浴室走,费力地扭过头向他道谢。
“有你这句话,兄弟我死也瞑目了!”孙琛做出一副闭眼吐舌状,脸却红了,“这小子,还真他
妈煽情。”
几天后,齐歌通知马潇潇,已经帮他联系到一个打工的地方。齐歌的母亲有一个歌舞团的战友,
退伍后下海开了一间以严肃音乐为主的餐厅,马潇潇学习不忙或节假日时可以去那里演奏双簧管
,按小时付费。一个星期后,学校批准了马潇潇减免一半学费的申请,助学金也很快批下来了。
这件事过去不久,就到了炎热的夏季,可怕的期末考试也迫在眉睫。整个管弦系十四个专业的难
友们把“求同存异”一词发挥到了极致,不论专修何种管弦乐器,不分男女,人手一本《音乐理
论》,再现了文革时期全国人民人手一本“红宝书”的壮观场面。在学生食堂、公寓、小树林、
图书馆,随处可见那些被意大利文和法文的音乐术语折磨得双眼冒绿光,仍不肯抛下手中书本的
管弦系同学。
那本《音乐理论》的功效也被挖掘到极限,除了热时用来扇风,闲时用来吓唬人,还可以起到促
进和平、化干戈为玉帛的作用。
学生食堂里,两个因为插队买糖醋排骨的兄弟正剑拔弩张,准备大干一场,忽听附近有两个女生
小声嘀咕。
其中一个说:“你的乐理看到第几章了?”
另一个答道:“哎哟!别提了,昨天熬夜看了两章,早上醒来跟没看过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听到此番对话,两个怒发冲冠的男生转眼成了斗败的公鸡,同时抽出兜里、腋下的《音乐理论》
,抓紧排队的一分一秒埋头苦读。当真是两耳不闻插队事,专心只读乐理书。
我们公寓的四个人早就不再争论什么大提琴是否最深沉,小提琴是否最优雅,双簧管是否最悠扬
,现在的统一口径是,音乐理论最烦人。
那段日子,有空调的图书馆一到晚间就爆满,气得孙琛好几次想冲进去打人。
这天晚上,我们又没抢到图书馆的座位,只能在学生公寓吹着电风扇苦读。
7月的北京,又干又热,再加上心情烦燥,我们虽然全都是一身短打扮——赤裸着上身穿着宽松
的大短裤,仍是汗流不止。
孙琛把脚翘在写字台上,捧着他那本卷边折角的《音乐理论》长吁短叹:“等我将来有了钱,一
定让我们家孩子辍学。绝不能让下一代再受这种罪。”
“什么鬼理论!”我笑着说:“不让适龄儿童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可是违法的。”
孙琛以椅子后面的两条腿为支点,一下一下晃荡着,阴阳怪气地说:“俺有钱,俺愿意养着自己
的孩子当文盲,你管得着吗?”
“不行,热得受不了!我去图书馆看看,现在应该有空座位了。”马潇潇往身上套了件T恤,拿
着快被翻破的乐理书往外走。
孙琛从椅子上跳下来,边胡乱往头上套着衣服边叫:“马潇潇,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要享
受空调级待遇!”
“靠!我也看不下去了。”齐歌从椅子上站起来,伸着懒腰发牢骚:“看着那些Pianissimo和
Pianississimo我头直晕。”
我从椅子上挪到旁边齐歌的床上,眼神迷离地说:“Pianissimo,极弱,两个P,非常非常的小
声;Pianississimo,最弱,三个P,难以置信的小声。”
“你记这么清楚想逼死我啊!”齐歌把手里的《音乐理论》摔过来,凶巴巴地看着我,“真想把
你的脑袋拧下来。”
我不屑地撇嘴,把他那本象破烂一样的乐理书捡起来扔回去,“不等你拧,自己也快掉了。我的
脑袋现在就像熟透的西瓜,一摇晃,里面好象咣啷啷直响。”
“不行,我得换换脑子,不然要得神经病了。” 齐歌打开了音响,悠远的长笛声响起,牧神追
逐着水精灵……
我背转身坐在齐歌的床上,继续啃我的《音乐理论》。
“新发现!新发现!”他站在屋中央嚷着,拿起一大瓶花露水往身上洒,“祛蚊花露水洒身上,
消暑降温有奇效!”
房间里迅速弥漫起浓重的花露水味,我埋头看书不理他。
“你也试试!”他的话音未落,我感到脊背一阵凉,肌肉抽搐了一下,猛然回头想骂他,冰凉的
花露水又泼到了脸上。我的眼睛又凉又辣,被刺激得哗哗流泪,嘴里也又苦又涩。
“你他妈的……”我说不出话来,呸呸地啐着,举起双手拼命揉着酸痛的眼睛。
“本来只想洒你后背上,谁叫你突然把脸转过来的?”齐歌坐在我身边,用力把我的手从眼睛上
拉开,“别揉别揉,让眼泪把它冲出来就好了!”
我的手腕被齐歌抓着放在身体两侧,我吐着口水,眼泪汪汪地眯着眼,怎么也睁不开。
“你的,你的睫毛,湿了。”齐歌结结巴巴地说,声音有些沙哑。
“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便落在了我的眼睛上,滚烫的舌尖试探地舔舐着我的睫毛。
我感觉有些痒,但是很舒服,眼睛好象也没那么酸涩的疼了。
他的唇缓缓下移,贴上了我的唇。“张嘴!”他低声命令我,舌尖一圈圈描画着我的唇。
我像个听话的傻瓜一样乖乖张开嘴,让他的舌侵入我的口腔。他的舌细细舔舐着我的齿龈和上腭
,不肯放过我口腔里任何一个角落。然后,他噙住我的舌尖,轻轻的吸吮。
嘴里又涩又辣的花露水味道被我们的口水冲淡,我颤抖着仰起了头,大脑一片空白。难道,那熟
透的西瓜已经掉了?
齐歌抓住我的手腕,结实的胸膛紧贴着我,把我缓缓压倒在床上。
“你这个水妖……”他在我耳边低喃,坚硬的部位抵着我的大腿。
《牧神的午后》在飘荡着浓浓花露水味道的房间里如水般流泻,好像很远很缥缈,又好像很近很
清晰。
我们汗湿的胸膛紧贴在一起,身上的短裤不知何时已被褪下,滚烫的欲望互相磨擦、碰撞着……
呼吸渐匀的我,慢慢恢复了意识,羞愧地推开压在身上的齐歌,从床上扯出卫生纸,沉默地擦拭
身上的液体。
房间里,《牧神的午后》仍在继续,花露水的味道依旧浓郁。
“看见我的眼药水了吗?”孙琛推门进来时,我和齐歌刚打理好自己,短裤也刚刚穿齐整。
孙琛从写字台的书堆里翻出眼药水,嘴里咕哝着:“时间过得真他妈快,没看完两页,半个小时
就过去了。”
他转身往外走时,看到从我的上铺一直拖到地上、正在迎风招展的卫生纸。他打趣地问我:“这
是干嘛?你要悬腕写对联?”
我尴尬地走过去,想把那卷因为慌乱而扯得乱七八糟的卫生纸收起来,谁知越拉越乱,散在地上
成了一大堆。
“去他妈的!”我踢了纸堆一脚,爬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孙琛突发感想,展开双臂开始诗朗诵:“时间啊!就像一卷卫生纸,越到最后窘迫时,越转得飞
快!”
抒情完毕,他双手护头,防备着我和齐歌飞过来的拖鞋或枕头。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却对他的吟诵
充耳不闻,一个坐着犯傻,一个躺着发呆。
孙琛迟疑着往门口挪动脚步,打开门时还猛地回头用手臂挡着脸窥探。可惜,我们让他失望了,
我和齐歌没有象以往那样对他起哄,丢东西。
“你们俩一定中邪了!”孙琛抛下这句话,摔上门跑了。
以后的几天,我和齐歌见面时,有了少许的尴尬。我有意躲避着他的眼神和身影,他好像想和我
解释什么,但每次总是欲言又止地闪身而过。
乐理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坐在公寓的书桌前做最后的一搏。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折磨,
四张脸同样的白里泛青,眼圈发黑。
乐理成绩最好的马潇潇捧着他那本已经破烂如出土文物的《音乐理论》,瞪着一双圆眼睛说:“
718页的理论知识全背下来是不可能的。你们说,我现在去找老教授套题还有戏吗?”
“没戏!”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马潇潇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了头。
“听说教乐理的老头人老心不老,是个花心大萝卜!色诱没准能让他漏点题。”孙琛诡秘地压低
嗓门,散布小道消息。
齐歌大笑:“那马潇潇这辈子是没戏了。这得让咱们管弦系的公主——骆格格出马才行。”
“怎么没戏?”孙琛忍着笑说:“潇潇可以先自宫,再整容,把自己修理得比大美女骆格格还漂
亮,不怕老头不上钩,乖乖把考题告诉你。”
“真他妈损!”我笑着拿书敲孙琛的头。
马潇潇愣了一会儿,鼓着嘴说:“算了吧!老头要是同性恋呢?我把自己折腾一番岂不是白搭?

“靠!潇潇,我小看你了,你还真不简单,考虑得确实周到。”孙琛把脸转向我,勾着我的下颌
说,“如果老头是同性恋,就让于睫出马,保证一诱一个准。”
我一掌打开孙琛的手站了起来:“你找抽呢吧?”
“我说着玩的,你……”孙琛讪讪地解释。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摔门走了出去,齐歌在我身后步步紧随。
站在宽阔的操场上,我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恼怒地说:“你闲着没事跟着我干什么?警犬啊?

“你这张嘴……”齐歌笑着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那件事,你别放在心上。那根本就不算什
么,和洗澡时互相擦背意思一样,跟自己打手枪也没什么区别。考试压力太大,发泄一下而已。
我沉默不语地低着头。地上的影子因为光线的变幻拉长了,两个黑影的腿和头重叠,像连体的怪
物。
“你不会纯洁得没打过手枪吧?”齐歌揶揄地笑。
我忍不住也笑了,抬腿踢了他一脚,骂道:“流氓!谁像你那么精力旺盛。”
“对,我是流氓。”他爽朗地笑,揽着我的肩说:“还是朋友吧?”
我晃着肩甩开他的手,夸张地嚷:“热死了!全是汗!”
“快回去跟孙琛解释一下,那小子被你吓得够呛。”
进门之前,我看着齐歌的眼睛说:“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听罢我的话,他抿着唇笑。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想再仔细看,他
已经推门进去了。
“还生我气呀?”看到我进门,孙琛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瞪他一眼,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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