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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果(冰菓)4

_4 密泽穗信(日)
「宗罪不是有一百零八种吗?」
「你说的是烦恼。」
是么。
「七宗罪本来是基督教的概念,不过后来被描述成了恶魔,圣经里好像也有记载。我想想,除了『愤怒』,还有……」
说着,里志折起了大拇指。他一边折着指头一边数道:
「『傲慢』、『饕餮』、『贪婪』……哎,只能想起四个了。」
看里志尴尬地盯着自己竖着小指的拳头,千反田伸出了援手:
「『嫉妒』、『淫欲』、『懒惰』,对吧。」
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伊原好像又看着我笑了……算了,受害妄想症可不好。现在伊原已经转向了千反田。
「原来七宗罪是这么回事儿啊。那小千你岂不是完美了?为人温和,食量也不大。」
「感觉你欲望完全不深重,还很勤快。」
「而且……那个,也不下流。」
「是否会嫉妒呢?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与其说夸奖,这两人明显已经是在打趣儿了。本来面色就有些红晕的千反田,这次脸上更涌起了红潮。她挥着双手制止二人,抢过话头说道:
「请别再说了!而且我……对了,肚子饿的时候也是很能吃的!」
那是当然的。
「都有种『圣爱琉(El)』的感觉了。」
「千反田爱琉(Chitandael)这发音,是不是很有天使的感觉?」
「乌列尔(Uriel)、加百列(Gabriel)、千反田爱琉(Chitandael)这样?哈哈哈。」
不知从何时起,他俩就唱起了双簧。虽然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颇欢,但千反田果然也不会始终都坐视不理。她清咳一声,一下严肃起来,尖声厉喝道:
「不要再说了,两位!」
「……生气了。」
「与其那么说,不如说是被呵斥了啊。」
千反田对沉默下来的二人嫣然一笑:
「而且,我并不觉得不生气就是好事。」
里志和伊原露出诧异的表情,估计我也一样吧。几乎没花什么时间整理,千反田就流畅地继续道:
「因为,其他几宗罪也都是一样吧。」
「抱歉,小千。我不太明白。」
「是吗?或许是我解释得不太清楚吧。」
千反田保持着微笑,回答道:
「『傲慢』和『贪婪』这两个词大家平常就会用,你们不觉得它们也是不可或缺的吗?当然,在宗教层面上,这些词应该还有相当多的解释。」
里志做作地扬了扬嘴角:
「……不可或缺?此话怎讲?」
「打个比方,完全没有傲慢之处的人,不就毫无自信了吗?从未被评价说『贪婪』的人,要养活家人也很困难吧。如果全世界都没人会嫉妒的话,很难想象新的技术能够诞生。」
说到这,千反田猛地停住了嘴。她环视了我们一圈,说:
「那个……你们不用听得那么认真的。」
听得确实很认真的里志抱起双臂,自言自语道:
「唔唔,原来如此。有意思啊,有意思。」
另一方面,似乎受到辩护的我心情舒畅。我以轻松的语调开口道:
「也就是说,这是程度的问题咯?和儒家思想差不多了啊。」
「不,我没法引经据典来解释。我只是认为,『宗罪』这个说法,并不能原封不动地用在日常生活中。」
这次,她大大方方地如此断言道。
不是『我只是在想』,而是『我只是认为』啊。大概不是现下想出来的说法吧。因为完全没想过千反田会思考什么,所以眼下这话题还有点吸引我。
「那么,小千你觉得生气也不是坏事吗?」
「可以这么说。永远不会发怒的人,恐怕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东西吧。」
……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既然这么想,那小千你为什么不生气?」
千反田立即作出回答:
「因为生气会累。我不想做会使人疲惫的事情。」
喔喔?
里志大惊失色地抱头站起身:
「千、千反田同学被奉太郎毒害了!怎么会这样,明明这点最该防备的!神山高中里有妖怪在徘徊!名为节能主义的妖怪正在神山高中里徘徊!」
「不,那个,刚才那是开玩笑。」
沉默降临。
接着她以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对不起,我是一时兴起。」
嘛,我想也是这样。稍微被不习惯的情景刺激,我就乱了阵脚,亏我还以为自己遇到心灵之友了呢。
就像把刚刚的戏言完全忘到了脑后一般,千反田平静地重新回答道: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我,总归也会生气……对了,这么说吧——」
三人的注视变成了催促。
「有人浪费食物的话,我就会生气。」
……真不愧是农家女儿。粒粒皆辛苦嘛。
想到这里,我突然回忆起了第五节课那时的事。记起还有那么一回事,我没作多想就开口道:
「说到生气,第五节课时,对尾道发火的好像是你吧?」
说到一半,我就发现千反田周身的气氛变了。
糟了,后悔使我后背升起一股寒意。本来在享受放学后和乐对话的千反田,现在稍稍收起了尖尖的下巴,抿起了嘴唇。对于表情并不夸张的她来说,这种变化很是明显。千反田低声嘟囔道:
「对呀,还有这回事来着。我怎么就忘了呢……当时我还想,一定要向折木同学咨询一下那件事呢。」
太失策了。在里志和伊原一唱一和,说千反田是圣者还是福神之类的时候,我还觉得她行事慎重,还挺衬得住那个称号的。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好学之心在且不论,圣贤之人跟好奇心就不是很相称。
打草惊蛇了,我以别人听不到的音量私下咂舌道。我旁边的里志好像十分愉快:
「出什么事了吗,千反田同学?」
「是的。其实,在今天第五节的数学课上,我生气了。」
「哎?小千生气了?」
千反田对里志和伊原暧昧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越过他们,将视线投向了我。要是早点把脸撇开就好了——我后悔地想,千金难买后悔药啊。
她稍稍提高了音量:
「但是,我不明白自己在对什么生气,为什么非生气不可。本来理所当然可以不生气的我被某件事激怒生了气,但是我并不知道惹我生气的事情是什么。」
不用说,光听她口头这么讲,我光是把握意思都很辛苦。不过,总结到最后只有一句话——千反田接着宣言道:
「我很好奇!」
3
今天我们班第五节是数学课。负责授课的是尾道老师,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应该都已经很熟悉了。
我不知道从哪说起才能让各位听明白,于是咱们就从头开始吧。
第五节课时,尾道老师几乎是踩着铃声走进了教室。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不过据我所知,他几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在开门进入教室之前,尾道老师停住一瞬,抬头看了看写着班号的班牌,这也是寻常可见的动作。
草草行过礼之后,尾道老师就写起了板书。那是一个二次方程。式子本身非常简单,我想想,是y = x^2 + x + 1。只是,x的取值范围被限制在了0到3之内。写完之后,尾道老师就用那把竹棒敲着自己的肩膀,点名叫河崎同学到黑板上写出y的值域。你们认识河崎同学吗?他是个瘦瘦高高,说话有点结巴的男生……这些大概都不重要吧。
河崎同学明显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要说的话,其实我也很困惑。我们还没有学到定义域受限的情况呢。
不过转念一想,我觉得尾道老师可能是在考察我们的想象力。在继续讲课之前,老师可能是想要看看我们会怎么求值域。老实说我不是很擅长这种思考,但类似的授课方式我是见过的。只是,这种让学生自行思考的做法,与尾道老师原来的授课思路并不相符。
对于尾道老师的提问,河崎同学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回答说不会。
接着,与我的预料相反,尾道老师发怒了。为什么不会?上节课你听什么呢?尾道老师教育了河崎同学几句……不,其实我也不想用后面这个词,但比起『教育』来,说是『责骂』可能更贴切。
你要再这么下去未来可就危险了——用稍微有点粗暴的遣词表达出这个意思后,尾道老师就让河崎同学坐下了。
接着被点名的是多村同学,他的数学要比河崎同学好一些。然而多村同学虽然站了起来,却也没能做出回答。
笨蛋,坐下吧——尾道老师对多村同学说。然后,老师环视了教室一圈这么说道:有谁能做出来吗?
稍微早一点或许更好,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逐渐意识到问题可能在尾道老师那边。我翻开课本看了看,二次函数的系数求法学完之后,今天本应是最大值、最小值这一单元的第一节课才对。尾道老师弄错了一课时的进度。
同学们好像也发现了这点,教室里出现了一阵小骚动。见状,尾道老师似乎更焦躁了。他开始用竹棒敲打黑板,批评起我们全员的听课态度、求知欲甚至公德心来,那遣词用句我都不大好重复。后来他又说到了我们毕业后的出路和未来发展,措辞相当严厉。我想想,没错,他每说一句就会用力敲一下黑板。
其实,班里也有很多人想到了用图像求值域的办法。虽然没上补习班,但我听说,很多升学补习班的教学进度都比学校快了不少。但即便是知道解法的人,也都一味低着头,并不举手。
尾道老师再次叫起多村同学,让他想起解法、做出回答之后再坐下。我就是在这时站起身的。我问尾道老师是不是弄错了教学进度,拜托他再次确认一下。
嗯?具体是怎么说的?
……对不起,这点还请让我保密。毕竟自己生气时的言行,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光荣事迹。
没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生气的。
4
说到这里,千反田轻轻咳了一声。我觉得她是羞于展现自己的怒火。
发怒专业户伊原催促道:
「后来怎么样了?」
「尾道老师拿起了教科书看。翻过几页,他小声感叹了一句『原来如此』,接着让多村同学坐下,然后就开始正常上课了。」
哼。伊原若有领会地抱起双臂。
「原来尾道是这么个人啊。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小千,不过我们没赶上那种老师真是太好了。」
「就是啊!哎哟哟,就因为他,你可知期中考试之后我吃了多少苦啊!」
里志像演戏一样提高了音调,我则以一言以对:
「挂科可不能怪尾道。我说你,期末可得想想办法啊。」
接着,我对伊原说:
「他倒并不算坏老师。」
「没错,尾道老师并不坏。」
「嘛,我也不是说他不好。」
非要分出个好坏的话,他或许能算是好老师呢。
千反田看向我:
「事情就是如此,这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怎么回事」啊,故事到这就完了?我将翘着的二郎腿掉了个个儿。
「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像是在回顾自己的发言一样,千反田的视线从右上方转向了左上方。接着她猛然回神,说道:
「啊,最重要的地方我忘了说了。
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尾道老师会犯那种错误呢?从板书和考试的涉及面来看,他应该是个很少犯错的人。」
「……可以这么说吧。」
里志插嘴道。
「对学生态度严厉的老师有两种,一种是对自己也严厉的,一种是对自己很放纵的。」
这并不限于教职人员吧。不过话说回来,连我都隐约明白尾道属于前面那种。
「然而,他却犯了那么明显的错误。这是为什么呢?我就是这里想不通。」
还是一如既往的强人所难啊,我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你想知道尾道老师出错的原因吗?再怎么说我也猜不到吧。你要我现在就去教员室看看他脑袋里装着什么吗?」
千反田左右摇了摇头:
「不,请听我再多说两句。我认为折木同学和福部同学应该也知道,每次讲完课,尾道老师都肯定会翻开教科书。就算上课时没用到书也是一样。」
我和里志面面相觑,同时耸了耸肩。我们可没观察得那么仔细。
「然后,他会简短地写下备注。你们觉得那是做什么用的?」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千反田想要说什么,我基本明白了:
「为了参考教学进度吗?」
「我也这么想。这次尾道老师就是看了教科书之后发现自己出错,以前他也总有类似的行为。另外,他应该也清楚我们是哪个班。尾道老师在进教室前看了眼门牌,估计就是为了确认这点吧。
明白了吗?尾道老师会按班检查教学进度,到了教室之后又会再次确认。这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了吧。
然而都做到如此一丝不漏了,到底哪里还有出错的余地呢?」
那个备注,打个比方,应该就是在十五页写上『X班,六月一日』、二十页写上『X班,六月三日』之类的东西吧。的确,不这么办就没法搞清讲到哪儿了。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一边脱口而出道:
「会不会是看错日期了?」
话已出口,我就得为其担起责任。这句不负责任的话立刻就招来了报应,伊原用非常冷淡的目光转头看向我:
「……那只能讲回以前,不可能讲到后面去。你动动脑子啊,别靠脊椎反射说话。」
至于说得那么狠吗,看来伊原今天是状态绝佳。不过想来也对,就算有错看到过去标记的可能,也不可能看到尚未写出来的未来标记……
状态绝佳的伊原又转向千反田,然后用可爱的动作歪了歪头说:
「倒不是想抢小千你的台词……」
「怎么了?」
「只是我有点好奇,能提个问题吗?」
「问我…吗?好的,请吧。」
千反田下意识地坐正了身子。并不像本尊来么来势汹汹,伊原以平常的音调问道:
「听了小千你的话,我也理解你当时的怒火。被说的那么过分,换我我也会生气的。不过就算生气,估计我也不会和老师搭话。那不就跟刻意把手往火里伸一样吗?」
最后一句,伊原是先后看了看我和里志说的。嘛,一针见血。把手往火里伸,真是个不合伊原风格的戏谑说法。
虽然伊原不认识尾道,但反抗发飙的尾道的确就是火中取栗。我自然不会那么做,里志想必也不会。神山高中大约一千的学生中,有几个会做那种事呢?正因如此,第五节课时我才被吓了一跳。
然而,千反田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因为那时我生气了。」
生气生得那么忘我吗?就千反田?实在是难以想象……正这么想着,她又继续道:
「但是,我觉得我生气的原因并不是被说得很过分。」
伊原稍微思考了一下:
「那是因为会做的人也不做声?」
「不。在那种场合下,恐怕没人会想作答吧。而且,要是有人回答的话,老师就会按照错误的进度授课了。」
「那是因为没人告诉老师他弄错了?」
「不是的!」
伊原又想了想。
「……因为多村很可怜?」
这倒挺像千反田的。
只是像过头了,千反田本人摇了摇头。
「虽然很同情他,但我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生气。话虽如此,当局者迷,自己的事情我也说不好。只是,从尾道老师的角度来看,批评完全记不住上节课内容的学生,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虽然他的话可能难听了点。
……然而,要问我为何生气的话……」
说到这,千反田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一涉及自己,事情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呢。」
「嗯,也对。」
伊原也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不过,伊原的疑问我倒也能理解。身在千反田所处的情境中,任谁都会生气。即便换作是我,肯定也会感到不愉快。可是,若是千反田也会在『任谁都会生气的场合』生气,那我们对她『不怎么生气』的印象就有点说不通了。
然而,这个疑问并没得到回答。
原因就如千反田所言:那些事都说不清道不明、令人羞于启齿,最重要的——还很麻烦……虽然『麻烦』这点不是千反田自己说的。
想要察知千反田因何而喜、为何而悲,我对她的了解还未免太少。而且别的不说,比起那种事情来,我对手里平装书的故事发展兴趣还更大点。
「这是怎么回事呢,折木同学?」
「不知道。」
「虽然我也一样不清楚……」
说到这里,千反田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大大的眼瞳里一下燃起了炫目的光芒:
「但是折木同学的话,只要肯动动脑筋,说不定就能想出来呢!」
哦哦!里志出声叫道。我也有点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我…难道是…被信任了?
再加一点的话,我刚才的漫不经心也被看穿了?
在教室斜对角处,伊原皱眉道:
「小千,你要指望折木像前阵子那样活跃,可是不太靠得住哦?那家伙上辈子是蝈蝈(注:伊原指的应该是伊索寓言中《蚂蚁与蝈蝈》里的蝈蝈,因为不趁着食物丰富时努力储备,所以到冬天只能饿死)。」
「咦?摩耶花同学,你能看透前世吗?」
太好了,兴趣被转移了——正当我这么想着:
「但我现在还是更好奇尾道老师的事。」
转眼又回来了。真麻烦啊。顺带一提,比起我来,『上辈子是蝈蝈』这说法应该更适合里志吧。导致蝈蝈死于冬季的并非节能主义,而是享乐主义才对。
「折木同学。」
不说出点什么来,这件事估计收不了场吧……
暂时放弃读书吧。我稍微思考起来。
5
尾道会在课本上记录教学进度,这点应该是没错的。毕竟他这十年、二十年来一直在教高中数学,今年他又同时为几个班任教,混乱可以说是必然的。想来,为了防范那种状况,做记录也是个理所当然的手段。
明明已经做了记录,错误却还是出现了。而且,进度不是回到以前,而是跳到了后面。嘛,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之处。
不,等等,『跳到后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有这种错误出现,也就是说『正确的记号』后面肯定还有别的记号。X班的授课进度明明没那么快,后面的书页上却有『X班』的记号——这种事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发生呢?
利用这个想法说不定能毫不费力地解决问题。我翘着腿对千反田搭话道:
「你们班还没学到值域来着?」
「呃,是的。」
以防万一我问了一句,千反田则稍稍面露不解。我接下来的话又加剧了她脸上的困惑:
「其实已经学过的话,又会怎样呢?」
「……这是怎么回事呢?」
「尾道每年都教数学。对他而言,我们不是唯一一届学生……去年的一年A班,肯定已经学过『定义域受限时的值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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