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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果(冰菓)4

_16 密泽穗信(日)
「折木同学,人多力量……」
「如果这层的厕所是男厕,你也敢冲进去?」
千反田好像并没考虑这么多。「啊!」她面红耳赤地点了两下头,然后小跑着离开了教室。顺带一提,专科楼一、三层设置的是男厕所,二、四层则是女厕所。
笑脸送走千反田后,里志晃着脚问我说:
「你真觉得会在厕所里?」
我爱搭不理地回答道:
「不,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万一也就是0.01%了,连那么点都不到?」
「里志。」
我叹了口气:
「『估计在那里』这说法就是个幌子,你安静一会儿。」
「……这样啊。」
后来里志便闭上了嘴,一直浮在脸上的笑容大概也消失了吧。千反田回来之前的三分钟,地学讲义室如死水一般安静。
回来时,千反田无力地垂着肩:
「没有找到……」
我点点头,说道: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诶?」
千反田抬起了低垂的头,就在这时……那个被延后许久的瞬间终于来临了。
地学讲义室的门被拉开,那家伙走了进来。她的水手服外披着米色的外套,头上戴着毛线帽。伊原摩耶花。她左脸上贴着创口贴,应该是想掩盖吃太多巧克力长出的粉刺吧。伊原看着我们,一脸疑惑:
「咦?为什么大家都在?」
「摩耶花同学……」
千反田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可是伊原没有注意到千反田的异常,脱下帽子轻松地问道:
「啊,最后怎么样了?我的巧克力。」
上来就问这个吗。不过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这是伊原最关心的。
我把视线投向里志,可是那家伙虽然漠然地面对着伊原,却没有任何表情。看来他没有发言的意思。
那就由我来开口吧。但千反田察觉到我的意思,举起手来制止了我。她的意思应该是要自己说吧。我不得不闭上了嘴。
千反田走到伊原的正对面。
「摩耶花同学,对不起!」
这次,她的声音没有颤抖。估计是做好了觉悟吧。另一边,伊原则一脸吃惊:
「怎么了?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吗?」
「是的,其实……」
千反田在这里稍微顿了顿,说:
「因为我没锁门就离开教室,摩耶花同学的巧克力被偷走了……对不起!」
诚心诚意,堂堂正正。可是千反田的眼睛却红了起来。
然而伊原听到事实后,反应完全出我所料。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哦,这样吗。」
过了一小会儿,她又露出苦笑道:
「被偷走了啊。」
这表情,这发言。
我不敢相信伊原就这么点反应。我本以为到她会将心中的怒火吐之而后快。就算再怎么对恋爱感情没概念,我也明白,自己要是到了伊原的立场上,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可伊原却保持着平静。与之相对,千反田的感情爆发了出来。
「摩耶花同学,我……!」
伊原对她摇了摇头:
「别这样啦,小千。你是介意自己没锁门吗?但是谁能料到会有人偷情人节巧克力啊。」
「但是!」
「就算真的有谁不对,那也绝对不是小千。绝对不是。再说,我可没记得自己曾把巧克力托付给你……我才是做了对不起小千的事。你帮了我那么多,最后却全都白费了。」
说完,伊原就重新戴上了刚摘下来的帽子。她把视线从千反田身上挪开,喃喃地说:
「嗯,不过还是有点难受。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小千,真的不必在意的。」
接着她转过身去,平静地走出了地学讲义室。谁都没能从背后叫住她。
千反田,里志,我。望向伊原背影的我们,肯定都怀着不同的心思。
差不多当伊原已经走下楼梯之时,千反田也毅然准备离开。领会她的意思之后,我从桌上跳下来,挡到了她的身前。可千反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即将撞到我的鼻尖,她才总算停住了步子。
「……请让开。」
「你想干什么?」
我们距离实在太近,于是我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她也随着我向前迈了一步。
「就算动用强硬手段,我也要把摩耶花同学的巧克力找出来。若非如此,明天我就没法面对摩耶花同学了。」
「大家不是都说过了嘛,这不是你的错。法律专家肯定也会这么说。那是在你的危险预知范围之外的事。」
「这与法律无关。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摩耶花同学今天本应能留下开心的回忆,现在却变成了这样。我不能就这么抛下一切不管!」
说完,她便试图从我身边钻过去。
我下意识地做出行动,用右手抓住了她的右手腕。
那只手非常温暖。
握着对方的手腕,我从肌腱处感受到了千反田握拳的力量。现在该松手吗?还是不能松?犹豫之中我姑且开口道:
「我不敢说自己理解你,毕竟我没你那么多愁善感。不过,这里就交给我吧。今天之内,我肯定会把伊原的巧克力交给里志。」
节能主义者折木奉太郎竟然说出了「交给我」这种话,这谁又能想到呢。
千反田瞪圆了她那大眼睛,但手上的力气却未见松缓。
「……很高兴你能这么说,不过请让我也一起。」
我摇了摇头:
「不,我已经有头绪了。只是你在的话,事情就没法办。」
一阵沉默之后,千反田轻轻问道:
「有头绪了?」
我松开了千反田的手。或许是我在不觉中用上劲儿了吧,千反田揉了揉右手的手腕。
事已至此就只能这样了——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谁?」
「能把巧克力带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
我叹了口气:
「天文社的中山。」
只听咯噔一声桌响,里志站起了身。现在先不理他。
「根据那个工作员的证词,从三楼到这里的楼梯只有我们走过。而从泽木口的证词中我们可以知道,能偷巧克力的只有那三位天文社社员。」
「是小田、中山和吉原同学吧。」
「他们之中有人来到这里,想要偷巧克力。不过,换你会怎么办呢?伊原的巧克力,尺寸应该很大才对。」
千反田点点头,把手摊开到了略小于自己腰宽的距离。
「大概是这么大。」
「这种尺寸是藏不住的。既然巧克力既没被藏进厕所,也没被扔到外面,那它就只能是被带到第五多功能教室里面去了。可是泽木口却咬定没人带巧克力进去,社员们也这么说。如果整个天文社都是共犯倒还另当别论,如果不是的话,事情就很奇怪了。」
我指了指自己和里志:
「男生的学生服根本藏不住那么大块的巧克力。书包或是我这种大衣的口袋还有可能,不过天文社社员出门时都没收拾好东西,所以他们肯定没穿大衣、没拿书包。学生裤口袋尺寸太小。把巧克力那种硬物藏到衣服里面的话,动作会变得很不自然,绝对很显眼。」
接着我指了指千反田:
「但是,水手服就有可能。若是用胶带把巧克力绑到腿上,再用裙子遮一下就能藏住……至于那位名叫中山的天文社员为何要偷伊原的巧克力,我就不清楚了。搞不好她俩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可是不管怎样,能带走巧克力并藏起来的只有中山一人,因此,我们只能认定她是犯人。」
停顿片刻之后,我又说道:
「今天之内,我会把伊原的巧克力交给里志。虽然我有绝对的自信,但是你在的话就会很麻烦。所以你今天就安下心来,赶紧回去吧。」
千反田直视着我的眼睛。
……立刻就挪开视线的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尽管如此,千反田还是恢复了一点点笑容:
「折木同学能说到这个份上,真是不常见呢。」
「是吗?」
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太勉为其难了。
「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折木同学想要做什么,但如果我离开比较好,我就离开。」
闻言,我全身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或许表情也缓和了吧。
「那好,事情顺利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就务必拜托了——说着,千反田鞠了一躬。
千反田回去后,社办里只剩下了我和里志。
我看向天色已黑的窗外。雪还在下,于是我皱了皱眉头,把书包挎到肩上说:
「走吗?」
听到我这句话,里志从桌上跳下来:
「也好,那就走吧。」
门可不能忘,得给它好好锁上。
6
夜晚的归途,汽车的灯光。雪花落到我的大衣上。
迎面的风寒冷刺骨,我把头埋进了大衣里。里志走在一旁,提着手提袋,背着书包,只穿着一件背心防寒。
「把情人节巧克力绑在大腿上偷走啊……」
我叨念着自己刚才的话,然后失笑:
「怎么可能嘛。」
「不过倒是蛮合理的。」
里志甩着手提袋说。我也笑着否定了他:
「不,不合理。」
「哦?」
「伊原决定把巧克力放到社办——如果那女生真的是犯人,她就必须得知道这一点。退一步讲,就算她真的知情,也不可能预知到千反田在看守,更不会料到千反田会去找你。」
「说不定她真就料到了呢?」
「就算她真料到了吧。可里志啊,与人体接触时,巧克力是会化的。而且,巧克力融化后会有独特的香味,根本就藏不住。更何况——」
走到人行横道中段,信号灯开始了闪烁。我小跑过去,然后回头对里志说道:
「情人节巧克力这玩意儿,正经人谁会去偷啊?」
里志苦笑道:
「没人能保证中山是正经人啊。」
「可比起她来,有个不正经的家伙从一开始就掺和进了事件里,后者显然更可疑。」
人行道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每走一步,脚下就会响起「沙沙」的声音。不一会儿,一阵强风吹来。我抱起肩膀等到风停,然后接着说道:
「先履行约定吧。」
里志没有说话。
「……把你那手提袋给我一下。」
里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苦笑,老实将袋子给了我。我接过手提袋,上下狠狠地摇了一下。「咯啦啦」,袋里一阵声音传来,就像碎片在互相碰撞一般。
我故作正式地将手提袋递回给里志:
「今天之内把伊原的巧克力交给你。这就算完事了。」
「干得漂亮,奉太郎。」
里志在笑,但那笑容展现的只有惰性抑或是心虚。
偷巧克力的人,正是里志。
千反田告诉我巧克力被偷走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种事只有里志会干。就算没有这一预判,用排除法也能推出此事是里志作为。如果天文社都没有嫌疑,那偷巧克力的就只能是从三楼上来的人。根据工作员的证词,走上来的只有三人,千反田、里志和我。除开我,千反田也是「被害者」,所以可以排除。剩下就只有里志了。我们对工作员问的是『几个人』,所以对方并没提到是『几人次』。
恐怕与我在教室前道别之后,里志就藏到了三层的男厕所里。厕所就在楼梯旁,三楼又正好是男用的。只要在那里一直等,迟早能等到千反田出来找他。
确认千反田走下楼梯后,里志就爬上了四楼。这时他就已经被工作员记住了。搞不好工作员还向他询问了海报的平行状况。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去社办途中被工作员叫住时,里志说的是「降得太过了」。这种话,只有在事先说过「把右边降一点」的情况下才会出现。
在无人的社办中,里志回收了伊原的巧克力。只是那巧克力意外的大,本来多半是想将其藏进手提袋的里志,此时也伤透了脑筋。里志的手提袋勉强能塞下三十二开的书,就算千反田的腰再细,也不可能窄过一本书去。
如果直接这么拿走,万一在楼梯上撞见千反田就游戏结束了。如此一来,里志会怎么办呢?
街道上,路灯已被点亮。道路尽头连着一座桥。那桥仅供行人通行,桥面很窄,要是两人并排走在上面,侧面就钻不过人了。寒风没有了障碍,风声也愈发猛烈。
「你弄碎它的时候,难道没有一点犹豫吗?」
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小,被风声盖过没能传进里志耳朵里吧,他没有回答。
里志把巧克力弄碎了。可能是隔着包装用手肘敲碎的,也可能是介意着摩耶花的心血,一点点将心形巧克力掰碎的。不过结果都一样,心形的巧克力变成了能塞进手提袋的大小。
接着里志走出社办,在楼梯间遇到了千反田。也许他还扯了「呀,千反田同学,抱歉抱歉,刚才有点着迷的事……」之类的借口吧。千反田和里志一道走进社办。这时,巧克力已经不见了。
千反田面色青白的时候,里志到底在想什么呢?
走到桥中央,我停了下来。里志也止住了脚步。
这一次,为了不被风声干扰,我放声道:
「这样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欠我?」
里志的回答带着些许笑意。
「你是指什么事?不是正月的那次吧?非说的话,我算是不大在意人情的那种。」
「去年四月的事情。为了从千反田那里逃开,我编了一个故事。」
里志稍微回忆了一会儿,然后「啊」地叹了一声。
「是有那么回事儿。」
「那个时候,你帮我圆过话吧。」
「是吗?真亏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
我轻轻咬了咬牙:
「那时我做了坏事,做了傻事。」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今天,我才彻底明白过来。直到今天,我才对「设计蒙骗别人」的意义有了深刻的认识。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那时和今日,受骗的都是千反田。
然而里志却表现得兴趣寡然——
「不过,那是个非常温柔的故事。」
他说。
「节能主义者折木奉太郎在达成目的的同时,没有伤害任何人……当然,除了你自己。」
突然间风向倒转,飘舞的雪花一时化成了漩涡。我又一次拉起大衣的领子,低着头问道:
「你会给我个解释吧?」
「解释……吗?」
里志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我不明白。但即便如此,我也认为里志有着自己的理由。或许说『相信他有自己的理由』也可以。于是,我不惜胡编乱造糊弄过千反田那关,权且平息了事态。也是因此,当前述行为都被归结成「你还挺有干劲的嘛」时,我不免感到了愤怒。毕竟我没有受人所托,要保持沉默也完全可以。最终,为了让千反田安心,我不得不牺牲了一位毫无关系的女学生。也许这世上还有更好的方法,但我没能找到。从今往后,那位女学生想必会遭到千反田误解吧。
我之所以做出诸般选择,都是因为『相信里志有着自己的理由』。如果……「如果你说只是玩笑的话,我就……」
「你就怎样?」
「我就只能揍你一顿了。带着千反田和伊原的份,往死里打。」
事已至此,里志仍然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可不想挨揍啊。」
「另外,你要敢不说的话,我就去跟千反田道歉,告诉她事情都是你干的。」
「这个我更敬谢不敏。我根本没打算把千反田同学也卷进来。」
里志仰起头,嘴边传来了一声长叹。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徐徐道来:
「真不想说啊。本来不想说,但是现在不说不行了吧。」
「你是怎么想的,我并不关心。但现在你不光是想,还付诸行动了吧。」
「的确如此,你说得对。我不后悔,但是呢……」
里志把视线从天空移回地面。他下定了决心,娓娓道来。虽然声音并不大,但不知为何在风中也能听得清楚。
「奉太郎,你觉得我是执着的人吗?」
我想了想,回答道:
「算是吧。我觉得你是兴趣至上的人。」
「这是彻底的误解。」
里志靠在积雪不多的栏杆上:
「兴趣至上的人也好,执着的人也罢,都有沉迷的东西。在某一领域,他们会想超越任何人,每日每夜都去探索和钻研。」
「你不是吗?」
「不是。『女帝』事件你忘了吗?我不是说过,自己无法成为第一人嘛。广泛涉猎,浅尝辄止……不过奉太郎,说老实话,其实我是放弃成为第一人了。
前阵子,我拉你玩过游戏吧?」
是说在电玩中心对战那次吧。我以2—1赢了。
「是啊。」
「那个时候,奉太郎你好像也觉得不对劲吧?因为我不再执着于胜利了。
记得两年前咱们两个经常一起玩。以现在的眼光看来,那时的我实在是没出息。为了赢而赢,输了就抱怨对手、埋怨规则。不只游戏,要是有人熟知武田信玄,我会去读更多的书以图超过对方,看见铁道迷我也想去攀比。我那会儿就是想赢。
那时的我对很多东西都非常讲究。都有什么来着?我也快记不清了。对了,比如说穿衣的颜色搭配、汉字的正确笔顺等等。就算去吃回转寿司,我也会纠结取食顺序是不是精妙,到最后眼睁睁地放跑美味。」
里志自嘲着,仿佛自己真的很好笑一般。
「说老实话,很无聊。毕竟为了赢而赢,真赢了以后反倒就没意思了。这点实在是让人头疼。不过当时的我不懂这点,还径自困扰了很久,现在想想都觉得蠢。获胜方式没意思的话,胜利又怎么会有趣呢?
于是某一天,我厌倦了。我不再执着——不,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开始执着于『不执着』了吧。契机嘛,我已经忘了。
从那以后啊,奉太郎,真的是每天都很开心。今天骑车明天做手工,关心一下安保啦简易保险啦古典乐啦。以不执着的讲究为生活调料,在各种领域混个脸熟。记得是奉太郎你吧,有一次好像说我是亮粉色来着,实在是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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