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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4 盖伊·萨杰 (法)
  他向我们敬了礼就离开了。我们现在和一群希特勒青年师的士兵待在了一起。他们正坐在战壕里快乐地交谈着。我走向霍尔斯,他正在把自己的机枪放下来,并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他说:“妈的,要是我扛步枪就好了。这个该死的东西简直有一吨重。”
  我说:“我和你在一起,霍尔斯。看起来我们是一个组的。”我们接着把自己的左手伸了出来。我们俩的左手上都盖着5K.8.的字样。
  奥林海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霍尔斯说:“这是我们的编队号码,如果你的数字不是8的话,我们可就不认识你了。”
  奥林海姆此时焦急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说:“妈的,我的号码是11。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霍尔斯说:“我可不知道,你得去问林森军士长了,他也许会有答案。”
  林森笑着说道:“我们看来是要去野餐了。”其实他对于上面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这些编号的含义感到有些不满。
  这时,一个希特勒青年师的士兵向我们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漂亮秀气的女孩。
  他问道:“那些苏联人在打仗的时候团结吗?”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足球比赛时询问对手的情况。
  霍尔斯像一个茶馆的老板娘一样回答道:“非常团结。”
  那个秀气的士兵又说道:“我这样问你是因为你看起来比我们要老练一些,其实我们的年纪都差不多的。”
  林森插话说:“年轻人,让我给你一个建议。”显然林森已经觉得小小的提职可以让自己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他接着说道:“你必须要向任何属于俄国人的东西开火,那些俄国佬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浑蛋。”
  奥林海姆现在脸色有些发白。他问道:“俄国人真的要发起进攻吗?”
  那个漂亮的年轻人说:“我们肯定会首先发起进攻的。”他长得像圣母玛丽亚的脸庞上看不到一丝愤怒的表情。他说完后又回到那群男孩们中间了。
  林森大声说道:“你们知道有人会告诉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吗?”
  一个正躺在地上的老兵说:“闭嘴,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他们要你们做什么的。”
  一个希特勒青年师的士兵说:“嘿,是哪个浑蛋用这种口气说话?”
  那个看起来有30多岁的老兵接着说道:“你们都给我闭嘴,你们这帮傻瓜。我们已经受够了你们这些没有打过仗的家伙。”
  一个青年师的士兵走向了他。那个士兵平静地用一种学生的口吻说:“先生,你可以为大家解释一下你的这种失败主义的腔调吗?你的态度正在影响到这里的士气。”
  老兵接着说:“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那个年轻的士兵又说道:“我想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够回答我们的问题。”
  老兵回答道:“我说你们是一帮傻瓜,你们只有在自己的小脑袋被人敲碎的时候才会懂得思考的。”
  另一个青年师士兵猛地站了起来。他的面容看起来冷静刚毅。他铁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一种不可动摇的决心。我想他大概马上要冲向那个老兵了,而那个老兵现在依旧谁也不看。
  那个站起来的士兵用一种与他面容一样的冷静的声音问道:“你认为我们还是那些拴在妈妈围裙上的小孩子吗?我们也经过了几个月的艰苦训练,现在和你一样结实。我们都在训练营待过。”他边说边向他身边的一个朋友说:“拉莫,你现在朝我的脸上打。”
  拉莫跳了起来,他用自己那个肌肉发达的拳头用力向自己朋友的脸砸去。那个士兵在重击下摇晃了一会儿,然后走向了那个老兵。此时那个老兵终于把自己的头抬了起来。这时两股鲜血从那个青年师士兵口中流出并顺着他的下巴流到了地上。
  那个青年师的士兵说道:“我们这样的傻瓜也能像你这种小资废物一样耐打。”
  老兵说道:“好了,你们都是英雄。”大概老兵不想在进攻来临之际和这几个士兵干上一架。
  他转过自己的身子开始吹起了口哨。
  我们的军士长说道:“大家给家里人写写信怎么样,而不是在这里吵架。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收信了。”
  霍尔斯说:“这是一个好主意,我打算给我的父母写封信。”
  我口袋里正有一封写给葆拉的信,已经带在身上好几天了,但还没有机会写完。我在信上加了几句情意绵绵的结束语,然后就把信封了起来,接着开始给家里人写信。当一个人害怕的时候,他会想起自己的家人,特别是自己的妈妈。当进攻的时刻越来越近时,我心中的恐惧也在增加。我想在信里给自己的母亲透露一些自己的心情。我总是觉得在父母面前很难吐露自己的心情,我也因此常常埋怨他们。现在,我可以在信里告诉他们这一切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特别是妈妈:
  我知道你们一定对我现在才给你们写信感到生气了。我已经告诉过爸爸我们这里的生活几乎让我没有时间给你们写信。(其实我已经给葆拉写了至少20封信了,而给家里只写了1封。)
  最后,我想请求你们的原谅并谈一谈我在这里的生活。我本来可以用德语给您写的,妈妈,因为我现在的德语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我这里一切都好。我已经结束了自己的训练,现在是一个真正的士兵了。我真希望你们能够来俄国看一看。你们无法想象这里有多么大。那些巴黎郊区的麦田比起这里来简直就像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花园。今天,我们已经被派往前线。这里现在一切都很安静,看起来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是要帮助我们在这里作战的战友们。霍尔斯依旧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非常快乐。如果战争不提前结束的话,我想在我下一个休假的时候你们会见到他和喜欢上他的。每个人都认为战争就要结束了,我们不能再在这里熬上一个冬天了。我希望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好,还有就是我的小弟弟不要向别人随便乱说我在部队上的事情。我期待着再见到你们。爸爸告诉过我现在家里面日子不好过,我希望现在能够变得容易一些。你不用再为家里面的人吃什么发愁。请不要再为我弄什么包裹了——我这里都好。亲爱的妈妈,马上我就会告诉你我在柏林所遇到的一件美妙的事了。现在,我把一切美好的祝愿都献给你们。
  我封上信,和那封给葆拉的信一同递给了邮差。霍尔斯、奥林海姆、克劳斯和林森他们也都把自己的信递给了邮差……
  在1943年夏天的这个下午,这里一切都非常平静。天快黑时,我们的巡逻队与苏军的巡逻队发生了几次零星的交火,但这还算不上是战争。
  一些人被召集起来给大家发送晚饭。军士长招手让我们过去。我们马上就在他面前仔细地听着他的吩咐。他告诉我们今晚要占领的地点,并要求我们一定要小心。我们的任务是掩护进攻的部队,他们正在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们现在被告知休息,因为直到午夜的时候我们才可能被叫醒。
  大家站在那里相互看了很长时间,明白我们将是一场全面进攻的一部分。大家心里都感到不安,都知道很快我们中的一些人将会死去。正如元首所说的:“甚至是一支常胜的军队也不能避免伤亡。”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我们都清楚一些人肯定不会再活着回来,但是我们总是想象着自己是那个负责埋葬别人的人。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自己身负重伤地躺在战场上。无论有多么不安,每个人都死死抓住这个想法。甚至是那些多年受到牺牲主义教育的希特勒青年师的士兵,也很难想到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后,他们中许多人都将永远留在这片战场上。
  夜晚终于降临了,这是个温柔的仲夏夜。微风从辽阔的原野上带来一阵阵凉爽。那些没有战争的地方,人们一定会在他们房前的草地上躺着,和他们的朋友享受这个美好的时节。小时候,我有时会在上床睡觉前和父母在外面走一走。我的父亲相信一个人应该好好享受这些美好的夏夜,他们会在我的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才带我回去。
  霍尔斯拉了拉我,我从自己的回忆中回到了战壕里。
  霍尔斯说:“我亲爱的萨杰,在我们出发的时候可要当心自己。在战争结束之前被打死是不明智的。”
  我附和着说道:“是啊,那是不明智的。”
  我们大家现在复杂的心情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我们每个人都在想着这样一个问题:“我怎么才能完成这次行动?”
  我们掩体的深处,一个青年师的士兵正在平静地吹着自己的口琴,他的战友和着口琴声也在轻轻地哼唱着。接着响起的枪炮声让我们大家都跳了起来。
  我们都想着:“我们该出发了。”
  但是一切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林森现在向我们走了过来。
  他说道:“苏军的防线现在离我们只有400米的距离,军士长让我告诉大家。”
  那个老兵说:“这不算太坏,至少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在斯摩棱斯克的时候,我们的掩体和俄国佬的掩体只有不到一颗手榴弹投掷的距离。”没有人回答他。林森说:“我指挥第六组,我们要爬到俄国人的鼻子底下,阻止他们活动,直到我们的进攻部队发起冲锋为止。”
  那个率领我们的军士长说:“我们的任务其实也是一样,依据我得到的命令,我们也要和他们一起行动。”
  我们仔细地听着,心里希望自己的任务不要太过于危险。
  林德伯格喊道:“但是俄国佬的侦察兵会看到我们的,这简直疯了!”
   “这将是这次行动最艰巨的一部分,希望今天晚上的夜色够黑。还有我们在到达指定位置之前不能开枪,一切行动都要绝对安静。”
  那个老兵说了一句:“别忘了还有地雷。”他实际上也没有睡觉。
   “那些纪律营的士兵已经尽可能反复检查了那里地雷的情况。”一个军官反驳道。
  老兵轻蔑地说:“尽可能?我喜欢这个用词!无论如何,当你们看到面前有线的时候还是要当心,别扯了这些线。”
  林森现在用一种威胁的口气说:“如果你再这样胡说下去,我就要让你直到进攻的时候才醒得过来。”他把自己胖胖的拳头在老兵眼前晃了晃。老兵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掷弹兵克劳斯问道:“如果我们撞见俄国佬怎么办?我可以向他们开枪,不是么?”
  一个军官说:“那是最后的解决办法,从原则上说,我们应该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并无声无息地干掉他们。”
   “无声无息”,他是指什么意思?
  霍尔斯焦急地问道:“是用我们的枪托还是铲子。”
  军官回答道:“铲子,刺刀,还有任何东西。我们必须不引起敌人注意地干掉他们。”
  林德伯格小声问道:“我们可以抓俘虏吗?”
  那个军官回答说:“你是不是疯了?进攻部队在进攻的时候是不可以抓俘虏的。我们要俘虏干什么?”
  霍尔斯说道:“该死,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要把他们做成烤肉串?”
  林森问道:“你害怕了?”
  霍尔斯为了显示自己的男子汉气说道:“哪里!”但是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我看了看那个别在我这个高大朋友腰上的战壕铲。我们现在都站了起来给一个少校和他的部队让路。
  年轻的林德伯格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老兵回答道:“当然在俄国了。”
  没有人对老兵的这个笑话有什么反应。军官告诉了我们大概的位置,我们在离别尔戈罗德大约5公里的地方。
  霍尔斯支吾着说:“我要试着睡会儿觉。”他显然已经被这一切的准备活动搞得有些心烦。我们一个个地躺在了地上。从战壕里可以看到霍尔斯的那把机枪枪身上发出一种淡淡的反光。谁也睡不着,不是因为身上的装备,而是因为大家都在为即将开始的进攻焦虑着。
  掷弹兵克劳斯大声地说着:“去他的,如果我死了我会有许多时间睡觉的。”他站了起来正对着战壕小便。
  我一直醒着,我想想这个,又想想那个……终于,我还是睡着了。在3个小时后,一个远处的摩托声把我给惊醒过来。我的醒来也惊醒了霍尔斯和另一个掷弹兵格朗帕斯。格朗帕斯现在正靠着我的肩膀睡着。
  他睡眼惺忪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道:“不知道,我想也许他们会喊我们的。”
  霍尔斯问道:“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凌晨两点半了。”
  林德伯格问道:“黎明在什么时候开始?”他显然一点都没有睡着。
  有人回答道:“在早些时候就开始了。”
  那些发动机的声音依旧响着。
  有人骂道:“如果这些操蛋的司机还这么做的话,那每一个俄国佬都要被他们吵醒了。”
  我们又想睡觉,但已经不可能了。大约在半个小时后,我们听到从旁边掩体里发出了一种细微的响声。在黑暗中,我们想这一定是一些士兵收拾起自己装备时的声音。我们都向那些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军士长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他低声问道:“第8组和第9组呢?”那两个组的组长回答道:“在这里。”
  军士长说:“你们在5分钟后从C口出发,你们的目标是指定位置。祝你们好运!”
  他用手指着黑暗中的一个小路牌,我们模糊看到上面写着字母“C”。现在所有人的思考都戛然而止,我们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就好像被麻醉了一样。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枪并检查着自己的装束是否牢靠。我们特别检查了自己钢盔的系带,这是训练中芬克少校特别交代的。霍尔斯扛起了自己沉重的机枪,林德伯格是他的填弹手。他瘦瘦的身影站在霍尔斯的边上。只有那个老兵——我们组里面的第二个机枪手——还没有什么反应,似乎他已经忘了这一切准备的目的是什么了,和我们这些人迅速的动作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正缓慢地准备着。他非常了解这些程序,已经把他的那挺机枪斜靠在自己的腿上准备好出发了。
  老兵狡黠地对着自己的机枪说:“希望你这次状态好些。”
  军士长现在叫道:“第8组!跟我来,大家保持安静!”
  我们从C口一个紧跟着一个地沿着战壕向目的地走去,军士长走在队列的最前面。紧跟着的是我们组的掷弹兵格朗帕斯,他看起来有22岁左右;接着就是霍尔斯,他刚刚过了自己的18岁生日;接下来是林德伯格,还不满17岁;林德伯格后面是一个名字特别难念的捷克人,我们叫他苏台德人,今年19岁;苏台德人后面是我;紧跟在我后面的是那个老兵和他的副手——另一个被吓坏了的男孩;最后是掷弹兵克劳斯,他看起来已经快30岁了。我们按着顺序出发了,就如在F训练营所做的那样。
  那种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传到了我们的耳里,这些声音不知道是我们这边还是俄国人那边发出的。一路上经过了几个挤满了士兵的战壕,那些士兵还在这个夏夜里浅浅地睡着。我们正在爬出林子里的战壕。年轻的林德伯格浑身上下都是弹药,他在战壕的边上滑了一下,浑身的机枪弹带碰到了一起。我们的军士长一把拉住他的武装带帮他爬上了战壕。大家都爬了出来后,军士长愤怒地瞪了林德伯格一眼,然后在他的小腿上踢了一脚。我们呈一字形走在树林的边上。突然走在前面的军官停住了,我们后面跟着的人几乎撞成了一堆。
  老兵小声地在我耳边说:“这里比地狱还黑。”
  我们的军士长示意我们停下来,他一个人向前继续走了。我们都弓着腰等在原地。尽管我们都尽了最大努力保持安静,但我们身上的武器还是时不时地碰到了一起。
  军士长回来了,我们再次出发了。走了一小段路便到了林子边上的一个单兵掩体旁,在那里我们的侦察兵们在安静地等着我们。我们都趴到了地上。
  我前面的苏台德人小声对我说:“尽可能贴在地面上,把这句话传下去。”
  我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德军最后的阵地,向那片无人的开阔地爬去。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苏台德人钉了掌的军靴底。我前面的视线不时被一个士兵在爬过障碍时高起的身影所挡住。有时前面的那双靴底突然在我面前停住,让我的鼻尖几乎碰在了靴底上。我现在被一种严重的焦虑感所困扰——也许苏台德人已经和前面的那些人失去联络了。不一会儿,他又开始向前爬了起来。
  在这种时候,甚至是那些具有哲学头脑的人也突然会感到了自己的大脑已经成了一片空白。现在除了那些身下时不时摩擦着你腹部的凹凸不平的地面外,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如果你身下碰到某种尖锐东西的话,你的心跳会即刻猛然地加速起来。
  我们在这片该死的俄国土地上向前一点一点地匍匐前进着。我们的身下是一片浅浅的沙地。压住了一片荆棘,我们以为是俄国人的铁丝网。然后我们到达了一片覆盖着苔藓的凹地上停了一会儿。我们的军官有着很好的方向感,他正在确定我们是否按照计划的路线前进。我们所在的这片凹地里散发着一种腐烂的气息。当再次前进时,我惊讶地看见在大约两米的地方躺着两个一动不动的物体。我碰了碰老兵,并指了指那两个物体。老兵看着那两个东西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我终于在震惊中明白了这两个东西是两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我们此时感到似乎已经爬到了中国。在出发后的半个小时,我们到达了俄国人的第一道铁丝网。当前面的人用钳子剪断那些铁丝网时,我们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听到了钳子剪断铁丝的声音,我们都在等待着地雷突然在面前爆炸并掀起一股冲天的泥土。我们的脸现在都黑得像食堂的锅底,汗水从每个人的脸上滚落下来。我们是如此的紧张,以至于在穿过苏军铁丝网的这段时间里,都一下老了好几岁。我们缓慢地在铁丝网里面爬行,当我们都顺利通过这道铁丝网时,停留了一会儿。大家都并排爬着,每个人都在发抖,已经可以听见俄国人战壕里的声音了。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从所有人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到大家现在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我们又往前爬行了20米到了一片高高的草丛里。在这里,我们可以听到俄国人说话的声音,毫无疑问,我们已经抵达了俄国人的第一道防线了。
  突然我们看到一个难以置信的东西出现在正前方,一个苏联侦察兵正蹲在一个肯定藏着他的同志的散兵坑旁边。我们几乎停下了自己的呼吸,慢慢地举起了枪,看着自己的领导。而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也已经凝固了。那个俄国人正缓缓地走向我们。然后他又转身回去了。我们的军官从自己的皮带上拔出了一把匕首,匕首的刀锋在夜色中闪着一股寒光。他缓缓地把匕首戳在了掷弹兵格朗帕斯面前的土里,并用手指着前面的那个俄国人。
  格朗帕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恐惧地将视线从那个俄国人移到匕首上,又从匕首移到我们军士长的身上。我们的领导示意格朗帕斯向前。格朗帕斯用自己颤抖的手抓住匕首的把。这个掷弹兵向前爬去。看着格朗帕斯向前爬,我们在焦虑中死死地咬紧自己的牙齿,似乎怕自己叫出声来。接着格朗帕斯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那个俄国人还在和他的朋友们交谈着,似乎战争对于他来说还很遥远。他又走了几步。我们可以听到远处更多的声音。过了许久,我们每个人都似乎忘记了这个俄国人的存在。这个俄国人一定正走向格朗帕斯躲藏的地方。当他转身的时候,一个身影从他的背后一跃而起。格朗帕斯正大步扑向他的猎物。这时那个俄国人突然转过身来。接着我们听到了一声号叫和扭打的声音。接着我们可以看到格朗帕斯的身影在地上翻滚着,我们还听到他的喊声:“帮帮我,同志们!”
  那个俄国人此时已经跳到了一旁。他冲锋枪的声音划破了夜晚的寂静。我左边的一挺机关枪开火了,子弹追着那个俄国人,一直到他跳进掩体为止。
  从那个掩体里传出俄国人的喊声:“德国人!德国人!”
  老兵此时突然向前跃起,他把一颗手榴弹向那个掩体里投去,手榴弹在夜色里消失了两三秒钟,紧接着那个掩体被手榴弹爆炸时的白光照亮了,我们可以听到几个大喊着的声音,接着就是一片沉寂。
  我们沿着铁丝网飞快地开始撤退。在我们身后,可以听到一片炸开锅的响声。我们不顾可能踩上地雷或是被子弹打中跑向了一个小山丘,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试图在那里的灌木丛组织起一个临时的防御阵地。
  我们的军士长愤怒地说道:“这帮白痴!”他指的是克劳斯和那个老兵。“我没有下命令开火,我们现在逃不出去了。”他和我们所有人一样害怕。
  克劳斯回答道:“但是格朗帕斯正在呼救,他遇上大麻烦了。”
  一排照明弹把我们周围映得如同白昼一般。俄国人向四处开火。他们正在随意地投着手榴弹,就像我们碰到类似情况一样。林德伯格哀号着说:“我们完了。”
  苏台德人喊道:“赶快,拿出铲子来,我们必须挖工事,否则大家都活不了。”
  老兵现在威严地命令道:“谁都不许动!”在我们的恐惧中,我们遵从了老兵的命令。他此时的声音听起来远比军士长自信。我们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甚至我们连眨眼的次数也减少了。一颗照明弹照亮了我们的四周,我清楚地看到了我们周围的每一个细节。在我们前面躺着格朗帕斯和那个俄国人的尸体。在V字形的俄国人战壕前面是五六个散兵坑。照明弹照亮了我们出发时的那片树林。幸运的是,那些离我们最近的俄国人没有注意到我们这批躲在小山包后的人。但是那些稍微远些的战壕里的俄国人可以借着照明弹清楚地看到我们。他们也开始扔手榴弹了。他们用的是一种俄国造的相当有威力的掷弹器。
  老兵说道:“上帝,如果他们有这种东西的话,那我们可躲不了了。”
  林德伯格带着哭腔说:“我们必须要挖掩体,”
  老兵说:“闭嘴。用你的肚皮挖吧。你不要动就行了,如果我们装死,也许他们会认为我们真的死了。”
  有东西落在了另一侧的山丘上,山顶上的土被炸得四处飞溅,一些土落在了我们的身上。照明弹不再升起来了,那些还亮着的照明弹也渐渐地熄灭了。那些俄国人正在叫骂着。有一颗手榴弹滚落到了我们小组的左边,我们在爆炸中可以听到弹片飞到周围的声音。在老兵旁边的一个人痛苦地哼了一声。
  老兵小声地说:“闭嘴,忍住!如果他们听到这里有声音的话,那一切都完了。”
  他在和自己的填弹手说话。那个男孩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他的手也在颤抖着。
  老兵还是说:“别出声,坚强点。”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那个男孩的额头上。
  手榴弹依旧在我们周围爆炸着。那个男孩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他的眼睛里早已满是泪水。他吸了一下鼻子。
  老兵说:“安静。”
  现在所有照明弹都熄灭了,我们周围的一切又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俄国人此时一定发现了我们另外一组人,现在是轮到他们遭受到俄国人的攻击了。然后我们就听到了前面传来了响声,我们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我们看到有几个俄国人正在与我们的位置平行的地方匍匐前进着。冷汗顺着我们的背流了下来。老兵此时紧紧拿着一颗手榴弹。手榴弹离我的鼻子只有几厘米远。那些俄国人现在已经爬到了铁丝网那里,然后他们又折了回去。
  我们又可以呼吸了。那个受伤的男孩现在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土里以防止自己喊出声来。
  老兵说:“那些俄国人和我们一样害怕。有人命令他们出来查一查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们只是走了几步就退回去了,他们回去后会说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们的军士长说:“现在快天亮了,我想我们可以待在这里。看起来这里还算是一个好位置。”
  老兵说道:“我不这样认为,我想我们还是从这里离开吧。”
  军士长说:“也许你是对的。”他指着劳斯说,“你,那边20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坑与铁丝网齐平,你们到那里去。”
  霍尔斯和林德伯格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老兵摸着那个受伤男孩的肩膀说:“你伤在哪里了?”
  那个士兵抬起了自己的脑袋,他的脸上到处是眼泪沾湿了的泥土。“我动不了了,这里疼得厉害。”他摸着自己的屁股说。
  老兵说:“是一块弹片,别动,我们会派人来帮你的。”那个男孩回答道:“好的。”接着又把自己的脸埋到了土里。
  军士长看着自己的手表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的进攻部队将在10到15分钟后来到这里。”地平线已经开始出现了粉红色,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我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
  克劳斯问道:“我们的炮兵会开火吗?”老兵说道:“如果不开火我们就走运了。如果开炮的话,我们这里会和俄国人那里一样被炸飞的。”
  军士长说:“这次进攻没有炮击,我们的第一拨进攻要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我们负责消灭掉敌人阵地上的火力点。”
  有人说:“但是我们的人会把我们当作俄国人的。”
  老兵一边笑一边回答道:“的确如此。”
  现在俄国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楚了,听起来就像我们和他们在一条战壕里一样。
  老兵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担心又有什么用?我们在一个小时后反正已经死了。”
  天色越来越亮了。虽然周围的东西依旧是灰色的,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俄国人的阵地就在老兵的机枪口下。在我们左边靠下面的地方是霍尔斯,林德伯格,还有他们的机枪。
  老兵指着我说:“年轻人,你顶替我的填弹手,你到我的左边来。”
  我回答道:“好的。”我向老兵那里缓缓地爬了过去。不到一分钟,我的鼻子就已经贴着那挺机枪的弹夹了。
  我们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我们前面100米处的苏军阵地上的情况。从我们的小山看下去,我们看到了战壕里那些俄国人苍白的脸。我有些惊讶俄国人居然没有占领这片小山。但不管怎样,我们周围实在有不少这样的小山包,俄国人不可能把它们都占据。我们正在往前看时,军士长用手指着我们的左后方说道:“你们看!”
  我们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我们看到在下面的地上有蠕动的人体,他们有些已经通过了苏军的铁丝网防线。在我们视线能及的地方到处都是趴在地面上移动的士兵。
  老兵说道:“他们都是我们的人!”一丝笑意从老兵的脸上闪过。
  我们的军士长现在命令老兵说:“如果俄国人有行动的话,我们就立刻开火。”
  我突然开始无法控制地抖了起来,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的任务就要完成了。我积聚的所有紧张和焦虑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我试图活动了一下身子,打开了机枪的子弹盒,并把第一条子弹带试着放到了机枪里面。为了不发出响声来,老兵用手帮我把弹舱门掰开了一半,我把子弹带塞到了机枪里面。
  在我们的左边,一场大剧即将上演了,这场能够给圣桑 [ 译者注:法国作曲家。 ] 带来灵感的舞剧将延续好几天。过了不久,在匍匐前进的德国部队中有人碰响了苏军的地雷。接着我们的周围被一连串的巨大爆炸声所震动着,我以为小山下趴在地面上的士兵们已经被炸成碎片了。但现在那些青年师的士兵们已经站了起来并试图穿过那些铁丝网障碍。霍尔斯已经开火了,老兵也把机枪顶在了自己肩窝上。
  我们的军士长喊道:“现在开火,把他们都消灭掉!”
  俄国人飞跑着回到他们的阵地里。我手中的7.7毫米子弹带从我指间飞速地滑过,机枪的声音把我的耳鼓震得生疼。
  我很难看到现在在发生着什么。老兵手上的机枪正在射击中跳动着。透过烟雾和机枪的抖动,我们可以看到眼前的俄国人战壕里躺满了一动不动的尸体。天空的光线越来越亮了,德国的大炮现在正轰击着苏军的第二道防线。完全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苏军此时正在试图组织起最后的防守。那些青年师的士兵们也从四处冲向了苏军的阵地。
  在右边的前方,我们正在轰击一个规模很大的城镇,烈火和浓烟已经笼罩了那个地方。我正在把第二个弹带放到机枪里面,老兵依旧向那些在战壕里还没有死掉的俄国人扫射着。
  透过这些声音,我们听到了坦克的轰鸣声。
  苏台德人大笑着叫道:“我们的坦克!”
  霍尔斯已经离开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向我们跑来,他在半路上摔了一跤,我们以为他被打中了。他和林德伯格非常及时地离开了那个地方。几秒钟后,一辆巨大的坦克就碾过了他们刚才射击的位置,坦克把那些铁丝网都轧扁到了自己的履带下面。地面上不时有地雷被触响,一辆装甲车被炸得动弹不了了,或是一个步兵被地雷的爆炸威力抛到了10多米外。有一辆坦克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经过,它后面有两辆坦克跟着,它们越过了我们刚刚用机枪扫射过的战壕。我们看到坦克的履带上粘着人体的器官和组织,我们的军士长看到这些后失声叫了出来。
  现在那些刚刚从训练营出来的新兵们第一次面对着战争恐怖的现实。德军的进攻继续着。更多的坦克从我们身后的树丛中冲了出来,他们向前面的那些德国步兵驶去,步兵们慌忙让开这些坦克,要是有谁已经不幸受伤并无法移动的话,那就该他倒霉了。
  第一个阶段的进攻如同闪电一般开始了。一批步兵加入了进攻,正当我们谈话的时候,一辆坦克径直向我们冲了过来,每个人都闪到了一边。一个年轻的士兵试图挥手让坦克停下来,但是坦克像一个瞎眼怪物一样丝毫也没有理会他。这辆坦克擦着我们的小山包开了过去,在慌乱中我的脚绊住了那挺老兵的机枪,我一头摔到了地上,我从地上看到坦克的履带就从离我头不远的地方轧了过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刚才的那些混乱似乎并没有在我的记忆里留下太明晰的印象,除了一些像幽灵一般的残酷的场景模模糊糊地在我脑海中游荡着。在这样的时候,我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辨的能力,那个在钢盔下的脑袋现在所充满的只有一种动物在面对威胁的时候所产生的原始本能。我们四周充满了爆炸声,还有像疯子一般的号叫声。到处都是一些悲惨而难以置信的场面——在掩体废墟里四处飞溅的人的内脏和肠子,被爆炸撕得像裂开的奶牛肚子一般的装甲车,被炸得粉碎的粗粗的大树,还有远处那些喷吐着浓烟的房舍……
  军官们正在这一片惨相中重新召集着自己的士兵。在前面坦克掀起的滚滚灰尘后面,我们再次向前推进了,这次我们的目标是别尔戈罗德市的北郊。所有苏军的反抗已经被摧毁,这里一切运动着的车辆或士兵都是德国的。无数的苏军已经退回到了他们身后那片无垠的原野里。
  我们抓了几千个苏军俘虏,其中包括一些苏军中的亲德分子,他们中许多人马上就要被立即处决掉。在我们前面的一个苏军停车场的车辆中躲藏着大约两三千的苏联士兵,他们看起来是要延缓我们前进的速度。我们小组的两挺机枪和第10小组的一挺机枪正在不停地向那个停车场扫射着。第10小组已经有人在这次进攻中阵亡了,他们被重组了起来。他们正疯狂地向停车场里射出复仇的子弹。我们也把反坦克炮集中起来向停车场里射出致命的弹雨。停车场里到处是俄国人的惨叫声,他们既不敢动一动,也不敢投降或是进攻。我们的喷火兵用火焰喷射器向停车场里射击着,很快整个停车场就变成了一片火海,热浪让我们不得不退后。
  中午的时候,俄国人的大炮开始向我们进攻的士兵射击了。那些前面的希特勒青年师的士兵们在雨点一般的炮弹爆炸中继续前进着。第二天晚上,这些青年师的士兵夺取了已成一片废墟的别尔戈罗德市。
  我们在一种疯狂的状态下一刻不停地扩大我们刚刚在苏军阵地上打出的开口,根据我们的情报,我们已经在苏军驻扎有15万人的中部防线突了进去。实际上,整个战线40至50万的苏军已经在我们只有6万人部队的迅猛攻势下被迫后撤了。在连续3天不间断的战斗中,所有人只休息了大约半个小时,我们都被一种疯狂的战斗亢奋所控制了。我们班损失了捷克人和军士长,他们现在要么已经阵亡或是受伤倒在某个废墟中,刚有两个失去与自己连队联系的掷弹兵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这组现在共有三个班:奥林海姆所在的1l班,还有刚刚加入的17班,这3个班都由一个上尉指挥。我们被命令清除在德普特罗卡郊区废墟里的苏军火力点。尽管他们的大部队已经撤离,但是这些孤立无援的俄国人仍旧顽强地抵抗着。
  所有人的脸上满是灰尘和汗垢。我们一面前进,一面看着别尔戈罗德城里到处末世景象般的断壁残垣。我们现在更愿意找个安静的角落睡一觉,而不是去清除什么俄国散兵。前方德军先头部队那里发出的巨大爆炸声撼动着我们周围的空气。没有人说话,除了军官不时发出“停下”或“当心”这样的命令。这些命令让我们马上都趴到了地上。所有人都如此筋疲力尽,以至只有用我们的火力完全消灭了苏军的火力点后,才会爬起来。有时,有几个苏军士兵从他们的掩体中举起双手爬出来,但每一次我们都有人立刻开枪打死了他们。克劳斯在上尉的命令下打死了4个苏军俘虏;苏台德人打死了两个;17班打死了9个;年轻的林德伯格自从战役打响以来就一直处于慌乱不安的状态,他不是害怕得哭泣就是突然满怀希望地放声大笑,这次他从克劳斯手中一把拿过机枪,然后把两个俄国俘虏一脚踢到了一个弹坑里。两个可怜的家伙看起来比林德伯格的年纪大许多,他们不停地哀求不要杀了他们。我们可以听到这两个俘虏一直哀求着不要杀了他们的叫喊声,但已经处于疯狂愤怒中的林德伯格还是扣动了扳机,直到他们两个人在坑里不再动弹才停住了手。
  在一个我们称为面包房的地方,之所以这样叫那个地方是因为我们在那里进行了无情的屠杀,在那之后我们在那个房间里发现了一些饼干和面包。我们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那些东西,多少把它们当作是这场战争带给我们各种恐怖后的一些补偿。由于不停的交火和几天没有睡觉,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这反而倒使我们对于各种威胁麻木了。我们按命令在进攻途中不允许抓俘虏,只有在回来的路上才可以,我们知道俄国人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我们都想睡觉,但只要有布尔什维克在我们刚刚占领的地区,都不能合眼。别尔戈罗德的战斗成为一场绝对的你死我活的争夺。这也是霍尔斯和我在看到一些俄国人挥舞着白旗的时候,向他们所在的面包房投出手榴弹的原因。
  把俄国人的火力点全部清除掉后,我们大家都瘫倒在了一个大弹坑里,我们彼此无声地呆呆地望着,没有人愿意说话。我们的军服都敞开了,到处是破洞,而且已经被灰土弄成了地面的样子。空气仍然不时震动着并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在清除火力点的交火中,我们中又有4个人阵亡了,剩下的士兵搀扶着五六个受伤的人,其中一个受伤的就是奥林海姆。我们20个人躺在一个大弹坑底部,每个人都试图使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但我们呆滞的目光仍旧漫无目的地观望着城市的断壁残垣,我们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电台的广播告诉我们别尔戈罗德的战斗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这标志着我们又要向东前进了。
  在战斗开始后的第四或第五个晚上,我们完全占领了别尔戈罗德市。我们的突击部队正在休整和喘息,在弹痕累累的广袤平原上到处都是躺倒睡着的德国士兵。我们不久后被赶上了一辆卡车并被送到了新的阵地。我们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要守卫的那个小村子具有战略意义,但我们猜测这个小村子会是下一次进攻的部队集结地之一。小木屋前面地势低缓的果园,两侧栽满柳树的溪流和灌溉水渠让我想到了法国的诺曼底地区。现在小村子周围已经聚集了大量挖着掩体的士兵和正在集合的进攻部队。
  我们开始在小村子里挖筑自己的阵地。首先要做的就是清除掉大约30具散落在村中废墟里的苏军士兵的尸体,我们把这些尸体放在一个刚被浇灌过的花园里。天气非常潮湿和闷热,白茫茫的太阳让我们每个人都有了眩晕感,我们每个人无神的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憔悴。阳光也照在那些死去的俄国士兵的脸上,他们中的一些人眼睛还大大地睁着,看看他们,再想想我们自己,我们的胃感到开始有些难受。
  苏台德人在一旁说:“一个人死了后他的胡子会长多快,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好笑?看看这个家伙。”他边说边把一具尸体用脚翻了过来。这个俄国人的军装上面有七八个血淋淋的洞。苏台德人继续又说:“在他死之前也许刚刚刮过胡子。看看他现在的胡子,只用了一小会儿便长到了至少要一星期才能长成的长度。”另一个人笑着说:“你们来看看这个家伙。”他正从一间被重型迫击炮弹击中的屋里拽出一具俄国人的尸体,尸体的头已经被炮弹完全炸飞了。他又继续说:“你们最好都刮刮胡子,如果明天谁变成这个样子,你还可以被别人辨认出来。”
  老兵坐在一堆瓦砾上打开了自己的饭盒。
  我们发现了村中的一个地窖。地窖简直是一个完美的防御工事。我们在地窖里安放了两挺机枪。我们接着在地窖顶凿了两个通气孔。从通气孔往上看,我们看到了一队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正越过我们的头顶,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们的炸弹再一次倾泻在了俄国人头上。霍尔斯在地窖高过地面的石壁上凿了一个机枪眼,并正在调试着射击的角度。林德伯格正为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掩体而欣喜若狂,一切有利于我们的消息都让他兴奋不已,这与刚刚在别尔戈罗德的战斗中他在无助的恐惧中被吓得尿了裤子的光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离他们约3米的地方,我和老兵正在加固地窖的顶部以提高通风的效果。但我们的努力并没有收到太好的效果,我们每次活动时,钢盔都碰在地窖的顶上。在我们后面,克劳斯和两个掷弹兵正在清理着地板上的碎石。
  正如我前面提到过的,我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军官,实际是老兵(他其实是一个一等列兵)在指挥着我们班。但是我们3个班现在归一个肥胖的军士长指挥,他在随后第3天的战斗中被打死。那个狗娘养的军士长像一个高级军官一样傲慢地巡视着我们的工作,逼我们检查这个或那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生命只有48个小时了。我们一整天都在原地等待并看着一个连又一个连汗流满面的士兵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们的前面持续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其他震耳欲聋的声响。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我们刚刚经历过的一切变得令人揪心的痛楚。我们慢慢在恢复元气,也慢慢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军士长、格朗帕斯、捷克人和那个受伤的男孩都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个冷酷的现实实在太难以让我们接受。我们想忘掉那个暴露在我们机枪下的苏军战壕的惨状,那些履带上沾满了人体器官和组织的德军坦克群,德普特罗卡郊区成堆的苏军尸体,还有在别尔戈罗德狭窄街区上四散躲避俄国炮火的希特勒青年师士兵。我们突然感到被一种恐怖所包围,不禁对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感到毛骨悚然。至于我,记忆现在带给我的是一种正常心理情感的缺失和麻木,我几乎觉得我的人格已经一分为二了。我知道我无法描述这一切的经历——我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我今天明白了这一切不应该发生在像我这个年龄的任何年轻人身上。
   3个掷弹兵站在地窖的楼梯旁谈论着什么,而老兵则一个人坐在通气孔边上,明媚的阳光从这个气孔里倾泻到了地窖里来。老兵正在翻着自己的口袋,并将口袋里装的那些皱巴巴脏兮兮的东西铺在一块石块上。霍尔斯蜷缩在一个粗木长凳上一言不发,而林德伯格和苏台德人则一动不动地通过墙上的枪眼向外张望着。我走到霍尔斯那里在他旁边躺下,我们望了彼此一眼,谁也没说一句话。霍尔斯终于开口了:“我们到底在这干什么?”自从比亚里斯托克战役后他的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我假装没听见。霍尔斯又说:“我想睡觉,但是睡不着。这里太热了,我们到外面走一走吧。”
  我和霍尔斯走到了外面,明亮的阳光几乎要把我们的眼睛给晃瞎了。
  我指着果园里的那条窄窄的小溪对霍尔斯说道:“也许那里有些凉水。”
  霍尔斯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我现在既不渴也不饿。”而往日我印象中的霍尔斯总是胃口很大的。
  我问他,“你病了吗?”
  他回答说:“没有,我只是觉得想吐。我太累了,而那些在那儿的家伙让我感到更难受。”他边说边抬头指向那些在小花园里僵直的苏军尸体。
  我回答说:“战争就是这样的,那些家伙再也不会给我们添麻烦了。”我回答的口气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们自己人的尸体在我们到达前就被运走了。”霍尔斯接着说,“在村子里有一些新翻起的土地,我不知道那里埋了多少战死的人。你知道我们打死了多少俄国人吗?”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我说道:“也许我们很快就会休整的,霍尔斯。”
  霍尔斯回答道:“没错,我希望如此。把面包房里投降的俄国佬杀了让我感到我们真是一帮浑蛋。”
  霍尔斯和我一样被面包房发生的事极大地困扰着。
  我对他说道:“面包房的情况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现在仍然可以感到机枪弹带从我手中滑过的感觉,我仍旧能在看到子弹进入到机枪里,枪管里冒着蓝烟和每次射击时飞迸的火花,滚烫的火星溅到我的脸上让我感到阵阵的刺痛,还有就是子弹射入房子后的地狱般的金属碰撞声和俄国人大喊着“救命,救命”的声音。有一个邪恶的东西进入到了我们的灵魂里,它将在我们里面永远地折磨我们。
  现在仍旧是大白天的样子,但我们不知道已经几点了。仍然是早上吗?或是下午?但这其实并不重要,每个人都在尽可能的吃喝和睡觉,当他脱掉钢盔时便开始考虑问题。说也奇怪,钢盔竟然能够夺去人的思考能力……
  敌人的第一轮炮火打到我们这里时天还大亮着。俄国人的炮弹在果园里和前进的部队中爆炸起来。我们赶忙钻到了地窖里的掩体,呆呆看着随着每次炮弹爆炸而像雨点般掉落沙灰的天花板。
  老兵说:“我们必须要加固地窖顶,如果有炮弹打到附近,所有东西都会落到我们头上来。”
  苏军的炮击延续了两个小时。有几发炮弹就落在我们阵地旁边,但很明显炮击的目标是我们的进攻部队。我们的大炮也开火了,所有声音都被炮声所取代。榴弹炮的炮弹径直越过小村的上空飞向俄国人的阵地,我们大炮的声音和俄国人的炮弹爆炸声一同加剧了我们地窖顶坍塌的危险。
  在炮击中,我们都被一种让人极度筋疲力尽的紧张感所抓住。我们有人试图预测炮弹落下的位置,但几乎每次都预计错误。老兵紧张地抽着烟,他一直求我们不要说话。克劳斯躲在一边的角落嘟囔着什么,也许是在祈祷。
  到了晚上,一支德军突击部队来到了我们这里,并在我们的地窖附近安放了一门反坦克炮。一个上校进来试了试我们支撑地窖顶的梁柱的稳固性。在检查之后,上校说道:“很不错。”然后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支烟,接着他就返回了自己的部队。天色黯淡下来,火光冲天的地平线使得果园里残留下来的果树的侧影清晰可见。战斗仍旧继续,这一切带给大家的紧张感几乎让人窒息。我们晚上轮流站岗,没有一个人能够睡踏实。在黎明到来之前我们被集合了起来并被迫放弃了我们精心布置的地窖掩体向东走去。路上穿越了一片可怕的遍布希特勒青年师士兵残肢断臂的地区,这是一天前的苏军炮击造成的。每走一步都会让我们意识到我们同样会遭遇类似的命运。
  霍尔斯抱怨着说:“应该派人来埋掉这些碎肉,我们就不会看到了。”大家都笑了起来,似乎他在说一个笑话似的。
  我们穿越了一片布满弹坑的地方,我们不能想象在这样的炮击下,还有人能够活下来。在掩体后面的一个露天战地医院里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听起来像是一个杀猪场似的。我们差一点被所看到的景象吓得昏了过去。林德伯格吓得哭了起来。大家经过医院时都把目光尽量转向了天空,好像是在一个噩梦里,年轻的小伙子们有的手臂被炸碎,有的肚子上有个大开的洞,肠子和纱布一同涌流了出来……
  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我们必须要徒步穿越过一条运河。一下就没到了我们腰部的冰凉的运河水让我们感觉很舒服。在运河对岸的草地上到处是俄国士兵的尸体。一辆被击毁烧黑了的苏联坦克停在一门大炮和几个被炸得支离破碎的炮兵尸体旁边。在我们东北方,战斗正在空前激烈地进行。我们突然听到了一个俄国炮兵的呻吟声,有人跑过去找到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俄国人,正斜靠在大炮的炮架上喘息。我们有人打开了自己的行军水壶,他把那个俄国士兵的头抬起来试图让他喝水。那个俄国士兵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怖和震惊。他大叫了一声,头向后重重地碰在大炮的金属轮子上,死了。
  继续前行,经过了一些树木葱郁的小山丘,我们的前线部队正在重新聚集在那里并在树下小憩。许多士兵都包着绷带,白色的绷带在他们满是灰土的脸上显得特别刺眼。我们被迅速集合和安排到各个阵地。刚刚加入我们队伍的两个掷弹兵不知道被派到何处,又有两个被打散的士兵加入到了我们班里。军士长被正式任命为我们的指挥官,我们被迅速地安排到了一个装甲部队里,坦克运载着我们向一望无际的俄罗斯大平原深处驶去……
  我们从坦克上跳下来加入了一群士兵平卧的一条狭窄战壕。几发从苏军阵地发射的50毫米炮弹落在我们附近,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已经在战斗的最前线。坦克随即掉头消失在离我们约50米的树林里。
  我们迅速跃进那些士兵所在的战壕里,他们看起来并不太高兴。俄国人的炮火一直尾随着我们的坦克,直到他们消失在树丛中为止。我们白痴般的军士长已经对战壕里的士兵感到了不耐烦,他正在和一个非常年轻的上尉讨论着什么。然后这个年轻的军官向自己的人挥挥手,他们便半弓着腰向树林奔去。俄国人发现了他们,向他们点射了五六发子弹,有几发打到离我们非常近的地方。我们9个人再一次孤独地面对着苏军的防线,太阳正照在我们的头顶上。
   “接着挖那个洞。”军士长用一种阅兵时的口吻命令我们说。
  我们开始用战壕铲将乌克兰的泥土翻了起来,几乎没有时间说话。太阳毒辣辣地烤着我们,越发觉得浑身乏力了。霍尔斯说道:“在我们中弹之前,也许会先死于体力透支的,我不干了。”
  但是浑蛋军士长坚持要我们干下去。他时不时焦急地望着前面草木稀少一望无际的平原。我们刚刚架好两挺机枪,就听见后面灌木丛里坦克的巨大轰鸣声。
  在那个晴好的下午,我们的坦克群再次开出了树阴向东驶去。在坦克群后面是整旅整旅的士兵半弓着身体从我们的掩体前经过,进攻开始了。前进的士兵们很快就被坦克带起的灰尘所淹没而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但仅仅过了5分钟,俄国人的大炮就排山倒海般地将弹药倾泻在进攻的德军部队身上。俄国人的炮击前所未有的猛烈,以至连太阳也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掩盖在炮弹爆炸后带起的厚重的灰尘中。只有当落下的炮弹在距我们80米到100米的地方爆炸时,我们才可以借着炮弹爆炸的红光隐约看到周围的灌木和树丛。大地剧烈地摇晃着,掩体边上的灌木丛也被爆炸引燃了。我们都极度恐惧却又无力喊叫出来。世界似乎已经被撕碎了,四周都是纷飞的土块和金属弹片。克劳斯和一个新兵被震塌了的泥土结结实实地埋了起来。我则尽量地向我们掩体里挖的最深的一个角落藏下去,眼睛茫然地盯着顺着掩体边上如洪水一般倾泻下来的土流。我开始像疯子一般号叫起来。霍尔斯将他脏兮兮的脑袋顶着我的脑袋,我们头上的钢盔碰到了一起并发出像两个行军饭盒碰撞在一起的声音。霍尔斯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霍尔斯断断续续费力地说:“我们快完了”。
  突然间,一个人影跳进了我们的掩体。我们都因为绝望和恐惧而颤抖起来。紧接着又有一个人跳了进来。我们睁圆了双眼才看清了他们是我们的人。其中一个人一面喘息一面近乎疯狂地喊道,“我们全连都完了!这太可怕了!”他接着小心地从掩体的边缘探出头向外望去,这时一排俄国人的炮弹打在我们的掩体附近,飞舞的弹片转瞬间将他的钢盔连同头颅的一部分炸得无影无踪,他向后倒去,发出一声可怕的哀号。他破碎的头颅恰好倒在了霍尔斯的手中,我们身上溅满了他的鲜血和碎肉块。霍尔斯慌不迭地将手中的尸体推到了地上,并发疯般将尸体的脸用土盖上。
  俄国人的炮火是如此密集和猛烈,以至我们觉得身下的大地都开始移动起来。在藏身掩体之外,似乎听到一个失去控制引擎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爆炸,我们可以看到一束巨大的火光映红了战壕的边缘。战壕上架好的两挺重机枪也随着浮土滑下跌落到我们的身上。那些战壕里神志还有些清醒的人像疯子一样大叫起来:
   “我们完了!”
   “妈妈,是我!”
   “天哪,不……”
   “我们快被活埋了!”
   “救命!”
  但无论我们如何喊叫,这一切地狱般的处境似乎还是一直这样没完没了地延续下去……
  大约又有30名的士兵从外面跳了进来和我们缩在了一起。我们被这些新来的人无情地推来踹去,每个人都在用吃奶的气力挤到战壕的最深处。无论谁在最上面都必死无疑。周围的大地上布满了数以千计的新弹坑。活下来的德国士兵纷纷逃到这些弹坑里,但随后新的一轮炮击又将一些已经躲入弹坑的士兵炸死了。
  天空中传来飞机引擎的声音,地面上幸存下来的德国士兵向着天空中的德国轰炸机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俄国人的炮击又持续了几秒钟,紧接着便急剧地减弱了下来。
  还活着的军官们开始吹哨命令士兵们撤退。在我们战壕里的许多人像被猎狗追逐的兔子一样蜂拥地跑出了战壕。我们正准备随大家一起撤下去,这时连队的一个活下来的军官大声吼叫道:“你们留下来,我们必须要留下阻止俄国人的反击。把你们的枪准备好。”在我们的战壕中躺着6具希特勒青年师士兵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已经无法辨认了。战壕的左边已经完全坍塌了,克劳斯的军靴露在土堆外面,另外一名掷弹兵已经被完全埋住了。
  老兵的脸上汩汩地流着鲜血,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把机枪重新架好。我们眼前原本广袤的平原已经早已面目全非,到处都布满了巨大的弹坑和掀起的土堆,就好像一群巨大的鼹鼠刚刚打完洞一样。无论你看到哪里,到处都是升起的烟雾和火苗,还有一动不动的尸体。在远处螺旋状升起的烟尘中,我们可以看见德国的梅赛施密特110轰炸机向俄国人炮兵阵地上投弹后燃起的冲天大火,看起来我们的轰炸机炸中了他们的弹药库。俄国人阵地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刺目的火光让我们也感到有些晕眩。
  我们的军士长喊叫着,“这些狗娘养的,现在让他们也尝尝这个滋味!”
  我们的梅赛施密特110轰炸机在投完自己的炸弹后向西返回,这时俄国人的大炮又打响了,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正在撤退中的德国坦克部队,至少一半的德国坦克已经被摧毁了。
  尽管我的左臂在那帮逃避炮击的士兵跳入我们掩体时几乎被压断了,在那时我却并没有感到什么。现在我的左臂发出揪心的疼痛,但实在是太忙了,以至无法去注意到这些。俄国人的炮击又从北至南的顺序开始了,炮弹再一次越过我们的头顶。我们这群目瞪口呆的士兵现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就像在大病之后勉强爬起的人一样,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力量和意识。我们都无力说话了,在几个小时连续的疯狂炮击下,我们所有人都失去了描述这一切的能力和意志。任何经历过这些的人都只会留下一个永远的噩梦,甚至今天在我试图将这一切用文字写下的时候,我也无法找到恰当的言语表达这些经历。
  在我们所信奉的上帝抛弃我们后,我们只好趴在战壕的地上——在我们这个半正式的坟墓里不知所措。
  我们中不时有人探头向东面的平原望去,以等待着俄国人随时的进攻。我们就像一群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忘掉了自己活着是为什么,也忘掉了除了愤恨,还有什么其他人类正常的情感,更忘掉了土地除了埋葬死人,还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我们已经成了一群疯子。我们的动作和活动都不再受自己掌控,手脚在连续几个小时躲避炮击的相互拥挤中已经变得麻木了,每一个人都挤着活人或是死人,军士长命令我们要保持好站位,但每次俄国人开始一轮新的炮击,我们都会猛地再一次扑向战壕底。
  黑夜慢慢降临了,俄国人再次开始了令人疯狂的持续炮击。林德伯格由于神经过于紧张已经陷入了某种呆滞状态,苏台德人也好不到哪去,他已经开始像中了风一样颤抖,并无法控制地呕吐起来。疯狂正在吞噬着我们,情况变得越来越糟。
  在半癫狂的状态中,我看到一个大个子(后来我知道是霍尔斯)一把拿起机枪向天空扫射起来。从天倾泻下来的俄国炮弹没有一点减少的迹象。我看到军士长正在攥紧拳头奋力击打着地面,然后他又故意转向幸存下来的那个掷弹兵,狠狠地打起他来。那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掷弹兵,只是一直木然地盯着军士长,然后就哭了起来。
  成千上万发的苏联炮弹不停地向我们的阵地上落下来,我感到我快要休克了,头脑里完全一片空白,竟然忘记了我的处境而从战壕里站了起来,向天空尽情地喊出各样的诅咒和脏话。其他所有人也和我一样处于完全崩溃的边缘,我们现在不过是一群活死人而已。我心中的愤怒像野火一样燃烧着,我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这种愤怒而耗尽了,头开始晕眩起来,终于倒在了战壕的边上。我大张着嘴,嘴里面满是泥,开始呕吐起来。我知道只有把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才能停下来。我趔趔趄趄地走在自己的呕吐物上面,伸出颤抖的双手试图抓住战壕壁上的固定木桩让自己站住。这时一道白色的亮光仿佛是某个噩梦里的陪衬,撕去了笼罩在我们周围的黑暗,刺眼的白光暂时让我清醒了一些。我慢慢地抬起眼睛,目光随着战壕上方俄国人的照明弹一直缓缓落到地面。在这一刹那,忽然觉得我好像回到了家里,周围的一切都消融了,那颗照明弹仿佛就像是一颗坠落的流星。
  呆呆站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这时苏军的炮弹一刻不停地落在我们周围。战壕里一些人已经保持站立的姿势很长时间了,以至他们竟然站着睁着眼睡着了。终于,到了午夜时候,苏军的炮击结束了。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然而,战壕里却没有一个人动一下——我们已经如此虚弱,甚至连动一动手脚都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还是老兵唤醒了大家的注意力,“小伙子们,别睡着了,俄国佬总是挑这个时候进攻。”
  军士长斜靠在战壕壁上,恼怒地瞪着老兵,但只过了几分钟,他的头就垂下来,睡着了。
  老兵仍旧不停地提醒着我们,但是我们剩下的6个人对于他劝告的反应就像战壕里躺着的8具尸体一样。无法控制的睡意正在压垮我们——连俄国大炮也没有能做到这点。如果俄国人选择现在进攻的话,他们无疑将挽救无数他们自己士兵的生命,因为现在所有的德军前沿阵地都由睡着的人或死去的人把守。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都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军士长是我们战壕里最先醒过来的人。当我们睁开双眼的时候,我们发现他正靠在苏台德人身上,而苏台德人还在一旁沉沉地睡着。苏台德人在梦里喊了一声吵醒了军士长。我们所有人都浑身无力,以至于身体动一下都会觉得疼得钻心。天色渐渐亮起来,已经可以看到平原上狼藉一片。一切是如此安静,甚至听不到一点声音。我们伸出头向一望无际的平原望去,黎明的地平线除了北面和南面被零星的灌木丛挡住外,在我们周围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圆弧。我们拿出一些罐头,相互交谈着并努力吃点什么。
  军士长开玩笑说,“这就对了,你们应该攒点力气。但如果这样的宁静持续下去的话,我会大吃一惊的。”军士长完全不知道他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
  战壕里另一个人说:“也许会一直这样的,昨天的好戏已经害苦了不少人了,或许我们真的会有两三天的安宁日子过。”
  军士长接着说:“我不太相信。元首已经命令我们继续向东前进,没有什么可以挡住我们的部队。进攻将会在日出后开始。”
  林德伯格有些乐观和兴奋地问军士长说:“你真的这么想?我们的部队会弄掉那些俄国人的大炮吗?”
  一旁的霍尔斯嘟囔着说:“如果这一切再来一遍的话,我会发疯的。”
  我接着他的话说:“或者被炸死。我们不可能会再有昨天的运气了。”
  霍尔斯一边看着我,一边嚼着自己的食物。军士长、林德伯格和幸存的掷弹兵仍旧交谈着。我和霍尔斯接着交换了我们对将来的悲观预测。只有老兵一个人在一旁默默地吃着罐头,他因为缺乏睡眠而充满血丝的双眼盯着东方地平线上的启明星。
  军士长指着霍尔斯和我说:“你们俩负责站岗,我们再睡一会儿。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要清理掉战壕里的这些死尸。”他指着战壕里那8具已经爬满绿头苍蝇、面目全非的尸体。我们看着其他人把尸体上的身份牌取下,这一次我们由于负责站岗,幸运地逃过了搬运尸体的工作。剩下的人一边搬运着自己阵亡同志的尸体,一边骂骂咧咧:
   “妈的,这个家伙至少有一吨重。”
   “我的天,如果俄国人马上打死他的话,他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然后我们就听见身份牌被取掉的声音。
   “呸……他简直是躺在粪堆里。”
  我们冷漠地把头转到一边,死亡早已经失去了对我们的威慑力,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当其他人在忙着抬尸体的时候,我和霍尔斯继续讨论着我们活下来的可能性。
   “手和脚受伤时比其他地方更疼,但这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在想奥林海姆(作者战友之一)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他的手臂断了。”
   “你的手臂怎么样!”
   “我的肩膀现在痛死了。”
  在我们身后,其他人正在掩埋着尸体。
   “海因茨,1925年生……唉,可怜的家伙。”
  霍尔斯说:“让我看看你的肩膀,也许你伤得很严重。”
  我回答说:“我想只是撞青了一块。”
  我边说边想解开我的军服,当我把衣服从肩膀上褪下的时候,一阵雷鸣般的响声从苏军阵地上传来。紧接着一排炮弹落到了我们的阵地周围,我们再一次万分恐惧地趴在战壕底上。
  有人喊道:“我的上帝,又开始了!”
  在一阵阵落下的土块中,霍尔斯爬近了我。他刚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淹没了他的话音。
  霍尔斯大声说道:“我们肯定坚持不了,我们必须得离开这儿。”
  有一发炮弹落到离我们非常近的地方,这发炮弹爆炸的火焰把我们的战壕映得通红。我们随即被厚重的浓烟所包围,大量的土块飞落到了我们掩蔽的地方。我们可以听见惊恐的叫声,接着听到了军士长的声音:“有人受伤吗?”
  老兵费力地咳着说:“我的上帝,我们的炮兵在哪里?”林德伯格又一次开始颤抖起来。接着俄国人的炮击停止了。老兵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张望着,我们剩下7个人也把自己的头从战壕边上探了出去,望着仍旧飘着尘土的一望无际的平原,在远处不知什么地方的树丛里,有人正在歇斯底里地号叫着。
  军士长狡黠地笑着说:“他们一定是快没有炮弹了。否则他们不会那么快停下来。”
  老兵依然用那惯有的无所谓的表情看着军士长。
  老兵说:“军士长,我其实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炮兵不开炮呢?”
  军士长回答说:“我们正在准备反攻,所以我们的阵地很安静。不过马上我们就会看到自己的坦克了……”
  老兵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平线。军士长接着说:“我们的反攻会随时开始……”
  我们这时注意到了老兵的表情,他的眼睛正变得越来越大,接着嘴巴也张大了,看起来好像要吼叫一样。军士长也终于闭上了自己的嘴,我们都顺着老兵的视线看去。
  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有一条横跨地平线似乎望不到边的细黑线像海浪一样朝我们涌来。我们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条线变得厚重起来,并显得有些不真实。我们被老兵突然的一声大叫吓得哆嗦起来,“是西伯利亚人,他们来到这里了,看起来他们至少有100万人!”
  老兵摆好了自己的机枪,他的嘴里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在我们阵地的远方,成千上万俄国士兵的吼叫声听起来像是咆哮的风暴。
  军士长大声地命令说:“每个人各就各位!”军士长像被催眠一样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军势不可挡的进攻人潮。
  大家像木偶一样拿起了自己的枪,把自己的肘紧紧地靠在战壕边上。霍尔斯浑身抖个不停,而为他装弹的林德伯格看起来已经吓得无法拿起7.7毫米口径机枪的弹带了。霍尔斯大声向林德伯格喊道:“靠我近些,再近些,不然我杀了你!”
  林德伯格的脸抽搐着,好像快要哭了一样。老兵不再喊叫了,把机枪牢牢顶在肩膀上,手指放在扳机上,他紧咬的牙像是要碎了一样。苏军的喊声已经变得越来越大而且更清楚了。巨大的声浪让我们无法听清喊的是什么。
  我们都被这即将到来的进攻规模给惊得目瞪口呆,我们感到自己就像是几只在巨蛇面前被吓瘫了的老鼠一样。林德伯格崩溃了。他开始抽泣和喊叫起来,最后竟倒在了战壕的地上。
  林德伯格大叫着:“他们会杀了我们!他们会杀了我们!我们都死定了!”
  军士长对林德伯格说:“起来,回到你的位置!否则我枪毙了你!”
  军士长强行将林德伯格拽起来,但他却浑身软得像块破布一样,此时他的脸上都是眼泪。
  霍尔斯向林德伯格叫道:“你这个杂种!自己去死吧,我一个人来照顾这挺机枪。”
  这时,我们可以清楚地听到俄国人的喊声——一个无比洪大和连续的“乌——拉——”
  我心里对自己说着:“妈妈,妈妈。”
  我旁边的老兵嘟囔着:“乌拉,乌拉,再靠近一点。”
  苏军巨大的进攻人浪离我们只有约400米时,我们听到了飞机引擎的声音。我们抬头看到在耀眼的晴空上有3架飞机。
  苏台德人喊道:“飞机!”我们其实早都注意到了。
  我们将自己焦虑的眼睛暂时离开了俄国人片刻。飞机开始向下俯冲,而飞机的引擎也开始嘶叫起来。军士长兴奋地喊道:“梅赛施密特轰炸机!他们可真有种!”
   3架德国飞机在苏军巨大人浪的最前方分散开,然后就向下扫射起来。这看起来是告诉我们的迫击炮开火的命令。迫击炮都藏在灌木丛中,所有的炮位都延长了射距。当我们的飞机再次俯冲扫射的时候,我们的机枪开火了,我能感到机枪的弹夹飞快地从我的手中滑过,一排子弹很快打光了,我们又装上一排。德国炮兵也开火了,进攻的苏军遭受了无情的屠戮。
  然而,苏军的人浪丝毫不减地继续向我们涌来,这让我们所有人毛骨悚然。尽管死亡不再能够恐吓我们,但我们钢盔下的头发还是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我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兵手上冒着青烟的机枪,抖动的子弹带疯狂地向前运动将子弹送到枪膛里。
  军士长一边用自己的手枪还击,一边大喊道:“准备手榴弹!”老兵用更大的声音回答道:“这是白费力气,我们没有足够的弹药阻挡他们,军士长,趁我们还有时间,下命令撤退吧。”
  这时,俄国人“乌——拉——”的喊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冲在前面的俄国士兵边冲边向我们开火,四周到处是子弹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军士长对老兵回答说:“你简直疯了,没有人能被允许从这里离开,我们的援军马上会到的,为了上帝,继续射击。”老兵这时已经换上了最后一个机枪弹夹。老兵接着说:“你才疯了呢,现在说什么‘马上’已经太迟了。但是如果你非要留在这里等死,那只好请便了。”军士长大叫着:“不行,不行。”这时老兵已经跳上了掩体向树林奔去,他还向大家示意跟上,我们随后也慌不迭地拿起自己的枪准备离开战壕。苏台德人喊了一声:“跑!”我们大家都跟上了他。我们向掩体后的树林狂奔,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疯狂,俄国人的子弹不停从我们身边飞过。令人惊讶的是,我们战壕里的7个人居然都还在。军士长终于也跟了上来,他一面跑,一面大声抗议着:“你们这些懦夫!停下来还击!你们都活不了!马上战斗!”但是我们依旧向树林狂奔而去。
  军士长在后面喊道:“停下来,你们这帮懦夫!”
  我们刚刚赶上老兵,他正在一棵残树桩后面。我在他的正后方。
  军士长嚷道:“你这个浑蛋!我要向上级报告!”
  老兵一边喘气一边几乎是笑着回答说:“我知道,但我会用俄国人的刺刀杀掉行刑队员的。”
  我们接着又开始跑起来,爬上了一座到处是弹坑的小山坡。打在山坡上的俄国人的子弹在我们周围发出噗噗的闷响。老兵向后面正在爬坡的军士长喊道:“军士长,赶快!赶快!你看,我们能够在第二道防线挡住俄国人。”老兵话音未落,只见军士长突然大叫了一声,站直了自己的身体,双手滑稽地挥舞在空中。然后他就沿着山坡滚落了下去,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
  老兵说:“该死的军士长,我早告诉他赶快的。我们这是第二次失去领导了。”我们继续在树丛中穿行,身上带的武器变得越来越沉重了。我向大家说:“我们停一会JL吧,我喘不过气来了。”
  霍尔斯也跌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在我们身后,我们听到了密集的枪声和时不时我方向俄国人发射的炮弹爆炸声。老兵讽刺地说:“这样的炮火是挡不住苏联人的,小伙子们,我们继续走。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霍尔斯对老兵说:“感谢上帝,你在这里,否则我们早死了。”老兵回答说:“没错,现在我们跑吧。”尽管已经筋疲力尽,我们还是趔趔趄趄地向前跑着。
  又有3个其他连队的步兵加入我们之中,他们中有一个人说:“你们吓死我们了,我们还以为你们是布尔什维克呢。”我们跑到了一片空地,但空地看起来不是一个天然的开阔地,而是一天前俄国人的炮弹击中我们在这里的一个弹药库形成的。我们找到了一门反坦克炮的残骸,除此外,周围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一具烧得漆黑的尸体挂在一棵被炸倒的大树树枝间,尸体离地有一米左右。突然我们被一整连的德国士兵围住,一个身材高大的上尉跑上来问道:“你们的军士长在哪里?”
  老兵回答说:“死了。”上尉听到后说:“真是糟透了。你们从哪里来?你们是哪个连的?”
  我们回答说:“大德意志师5连8班,上尉先生。”
  另外3个和我们一起的步兵回答道:“3连21班,我们是3连唯一活着的人。”
  军官看着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炮声和俄国人的喊叫声。上尉问道:“敌人在哪里?”
   “就在你的前方,到处都是。他们刚刚从平原冲上来,肯定有几十万人。”
  上尉说:“继续往后走,我们不是大德意志师。找到你们队伍的时候归队。”
  他话音未落我们便再一次走入了树丛,而上尉则转向他的部队开始下达着命令。一路上,我们经过了许多预备部队,最终来到了原先曾经待过的小村庄。有一个我们师的连队正驻扎在这里,我们停了下来问他们听说过五连的一些情况没有,但一无所获。在那里无论是军官或士兵都在向我们问一大堆的问题,我们最后被批准待在一座坍塌的房子里休息,有人给我们送来一些喝的东西。到处都是正在加固和伪装掩体的士兵。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可以听到战斗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一排俄国人的炮弹让大家都忙着寻找隐蔽处,我们向木屋的地窖跑去,在那里我们碰到了我们师一个肥胖的老兵,他正在忙着跳舞和唱歌,而外面巨大的爆炸声正此起彼伏地响起。他的同伴们谁也没有注意他。
  霍尔斯说:“他一定是疯了。”
  旁边有人解释道:“在我们来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很快我们也不再注意到那个胖疯子了,而他正在试图跳一曲法国康康舞。
  霍尔斯嘟囔着说:“他也太过分了。”
  但那个疯子仍旧继续舞动着他的手臂。
  下午的时候,有五六辆坦克向前方开去阻截俄国人,坦克后面跟着一些掷弹兵。在远方,我们可以听到战斗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我们就看到掷弹兵们返回了,和他们一起下来的是一大群突围出来的步兵。在果园那边的树林已经是火光冲天。零星的炮弹落在那些刚撤下来正喘着粗气的士兵周围,他们中许多人还拖着负伤的战友。
  我们意识到这里很快就要成为前线了,战斗正在一步步逼近我们。随着巨大爆炸声的临近,我们再一次被那种前线特有的焦虑牢牢抓住。那些投入反攻连队的阵地已经被不可阻挡的苏军洪流所吞没,我们对苏军造成的巨大伤亡似乎对于苏军来说不足挂齿。
  我们的小村庄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战略要地。村子里到处是机枪、迫击炮,甚至还有一门反坦克炮——在接下来的36个小时里,正是这些东西让我们再次经历了地狱般的日子。在离我们60米远的地方有两个散兵坑,散兵坑被仔细伪装起来以作为机枪阵地。在我们木屋右边,有一门巨大的榴弹炮正隐蔽在那里的房屋断壁后面。在自行火炮附近还有大概50多个机枪手、步兵和掷弹兵。他们都隐藏在其他木屋的废墟里和倾倒的篱笆后面。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一些从前面逃下来的士兵正在被重新集合起来挖掘新的战壕。在我们的左后方,一门50毫米的反坦克炮被放在精心挖好的土堆后面,炮口正对着果园的方向,整个炮位看起来就像一个碉堡。在炮位的后面一点是一辆无线电通信车,我们到达小村庄休息的时候恰好看到这辆车到达。
  从我们小村庄的地窖里,一系列的命令正在被发送出来。军官们正在召集所有被打散的士兵,重新将他们组建成应急分队,并将他们补充到小村庄前面的掩体里面。看起来我们小村庄地窖里的通信部一定有一位军衔很高的军官在直接指挥。
  不时飞来的流弹让一些人赶忙趴在地上。但比起我们昨天所经受的,这些“场面”一点也不让我们感到紧张。在大约距我们前面两公里的地方,我们撤退部队和俄国人的交火仍旧在激烈地进行着。老兵一面听着周围的嘈杂声一面点着头。他回过头问随军牧师说:“外面正在建造另一条齐格菲防线,他们那些人真的认为能够挡住俄国人的进攻吗?牧师,向你仁慈的上帝祈求,好让他能用闪电帮助我们,因为反正我们没有什么炮兵,我们正好用得上那玩意儿。”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连牧师也笑了。牧师对于这些上帝所造之物间的毫无悔意的自相残杀现在多少也有些困惑。
  有一个军官往掩体里看了一眼问道:“你们这群人在这里做什么?”老兵指着我们6个人报告说:“5连8班向你报告,长官。其他人是自己来到这里的。”军官说:“好的,你们留在这里,其他人都出去,外面还有许多阵地需要人把守。”老兵又向军官说:“长官,请给我们留下几个人在这里,万一我们有人阵亡的话,他们可以补上。我们必须要有足够人手守住这个地方。”
  军官回答说:“好的。”就在军官准备点人留下的时候,那个刚才在跳舞的胖疯子毛遂自荐地说:“长官,我在莫斯科战役时是一名机枪手,我的表现非常出色。”军官说道:“好的,你留下来,还有那边那个家伙,其他人跟我来。”我们班由于这个胖子的加入,体积扩大了许多。我们私下叫他“法国康康”。
   “法国康康”对我们说:“非常抱歉,我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的体积给你们造成的麻烦。但你们必须要理解,挖一个给我用的散兵坑需要非常辛苦的工作。”接着他又喋喋不休地讲下去,一切到他脑海中的事情他都不会放过。只有外面的爆炸声能够让他闭上自己的嘴并不时地眨眨自己的小猪眼睛。但只要危险一过去,他又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老兵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可以放心躺在我们为你挖的坑里,我们会在你的啤酒肚上放几块石头,就这样。”“法国康康”不解地说:“我不怎么喝啤酒。”霍尔斯打断了他的话。霍尔斯说:“情况看来不妙,你们看,我们有两辆坦克回来了。
  老兵说:“这根本不是我们的坦克,这是俄国人的T-34坦克,但愿我们的反坦克小组能够注意到它们。”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两辆坦克向我们的村庄隆隆驶来。
  霍尔斯说道:“上帝帮助我们,我们绝不可能用这些豌豆枪挡住它们。”他接着开始用重机枪向坦克射击,不一会儿,坦克上火星四溅,我们看到子弹也打到了坦克的炮塔上,但坦克看起来毫发无损,仍旧继续向前驶来。一发俄国人的炮弹呼啸着落在我们小村庄的背后,气浪将我们推到了地面上。俄国坦克开始减速,第二辆已经在往后退。正在这时,我们的榴弹炮向坦克开火了,坦克开始向后方斜着后退。一发俄国炮弹打在了我们小屋的左侧墙边,我们所在的小屋地窖剧烈地晃动起来。外面又有几声爆炸声,但我们都不敢探头出去看。紧接着外面一阵欢呼声让我们的胆子壮了一些,我们看到第一辆俄国坦克已经被我们的反坦克炮打得歪在一边,正歪歪斜斜地靠一个履带向后退着,并碰上了后面的另一辆坦克。后面这辆坦克被迫转向,刚好把自己的侧面暴露在我们的榴弹炮的炮口面前。几分钟后,这辆坦克已经被浓烟所包围,它和前面这辆坦克一同转向并向后退去,其中一辆坦克开始喷出黑色的浓烟,看起来它肯定走不远了。我们可以听到所有德国士兵的欢呼声。
  老兵兴奋地大叫着:“小伙子们,你们看,这就是让俄国佬逃跑的方法!”
  我们大家都紧张地笑了起来,只有那个消瘦和肤色黝黑的小伙子没笑。霍尔斯问他:“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那人回答说:“我病了。”
  苏台德人说:“你的意思是你感到害怕。其实我们心里都一样害怕。”
  那人接着说:“我的确害怕,但我也真的病了。每次我去上厕所,鲜血就会从我的肛门里喷出来。”
  老兵说:“你应该住院。”
  那人回答说:“我试了,但上校不相信我的话,我的病他也看不到。我想只有一个人少一只手或是身上有一个洞时,他才会被批准住院。”
  炊事车刚刚开到了我们的木屋门口,任何有胆量出去的人都可以把自己的饭盒装满。仅仅是知道我们有补给这件小事就让我们的信心恢复了一些,觉得我们并没有和外界失去联络。但是随着夜幕的降临,我们的麻烦开始了。激烈的战斗再一次爆发了,前面的德军还没有完全撤下来,俄国人就已经在我们的阵地前面了。在我们前面被炮弹撕碎的果园里到处是冲向我们的俄国士兵,但是我们阵地上的火力淹没了他们的喊声,一场可怕的屠杀开始了。
  地窖已经充满了我们两挺机枪射击后呛人的硝烟,旁边的反坦克炮炮管已经打得通红。反坦克炮的后坐力让屋子的天花板上出现了许多裂缝,天花板上的沙土像雨点般砸在我们的钢盔上。老兵向霍尔斯喊着:“让我们轮流射击,否则我们的机枪会熔化的。”林德伯格的脸已经和他军装的颜色一样了,他把一些土塞到了自己的耳朵里让自己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第五条机枪子弹带从我磨破的手中滑到了已经滚烫的机枪里,老兵在不停地射击着。
  在我们前面的两个机枪阵地已经有一个被苏军用手榴弹摧毁了,另外一个仍旧在射击着,子弹将一片片的苏军士兵扫倒在地上,在我们阵地前面形成了一个巨大而可怕的尸体堆。俄国人竭尽全力要撕开我们的阵地,一波又一波的人浪倒在我们的迫击炮和机枪的火力之下。我们不知道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但在我们这里,俄国人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一发炮弹爆炸后的弹片穿墙打进了我们的小屋,竟然奇迹般地没有人受伤。接着我们听到了沉重的轰鸣声,阵地上的德国士兵赶紧把头低了下来。在我们前面,几百发照明弹映红了夜空。我们心里突然充满了恐惧,但紧接着有人喊道:“这是我们的炮兵!”老兵说:“谢天谢地,我本来已经不指望他们了,小伙子们,我们能撑下去了——也就是说俄国佬没法通过我们的防线了。”
  德国陆军的炮兵终于重新集结了,现在正将致命的弹雨向苏军倾泻而去。在夜色中烟雾缭绕的掩体里,我们的脸上有了释然的神情。“法国康康”叫道:“看看我们怎么去揍这些俄国佬的!事情本来就该这样,太棒了!”
  在我们前面的地方,我们可以看到飞舞到天上的泥土。林德伯格现在早已经激动得要跳起来了,他正在用尽气力喊着:“胜利万岁!”显然俄国人无法抵御我们的大炮,就像昨天我们不能抵御他们的人浪进攻一样。德国的大炮延长了射程,把俄国人赶出了果园。现在,俄国人的“乌拉”声已经被成千上万的死伤者可怕的呻吟声和号叫声所替代了,我们以为自己的阵地保住了。
  老兵提议说:“我们喝一杯吧,我们应该庆祝。自从来到俄国后,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残酷的战斗。我们应该可以喘口气了。”他接着把林德伯格从角落里拽了出来,“你,给我们找点喝的东西,别坐在这里哭鼻子。”
  林德伯格已经高兴得发疯了,他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大笑起来。霍尔斯已经对他受够了,霍尔斯对林德伯格说:“去给我们找些喝的东西来。”接着他踢了林德伯格的屁股一脚。林德伯格问他:“我去哪儿找酒给你们?”霍尔斯回答说:“这是你的工作。开无线电卡车的那些家伙通常会藏着一些好东西,或者任何别的什么地方,只是不要空手回来就行。”
  在外面,其他的士兵也在庆祝击退了俄国人。在我们的地窖里,乐观的情绪又洋溢了起来。“法国康康”又开始跳舞了,我们也和他一起跳了起来。
  屋里其他人说:“我已经认为我们就要完了,感谢上帝我们有炮兵!”
  和我们在一起的掷弹兵笑着说道:“感谢上帝是对的。”
  欢乐和释然的眼泪从我们通红的眼睛中流出,顺着我们污黑的脸淌了下来。老兵正在唱歌和嚷着要喝酒,我们信任他,那天早上是他救了我们。如果他高兴起来的话,我们也应该高兴的。他了解俄国人的打法而且已经参加过许多和俄国人的战斗。他告诉我们可以休息一阵了,但是这次他错了。
  俄国军队人数和实力已经变得异常强大,他们已经不再是被我们轻易从波兰赶出去并在俄罗斯土地上被驱赶了上千公里的乌合之众了。局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我们的地窖外,在我们阵地战壕前数以千计的苏军尸体后面,俄国人正在集结更多的军队准备向我们发起不停歇的冲锋,他们的士兵正踩着自己人和我们士兵的尸体向我们冲过来。他们现在用成百上千密集摆放的大炮向我们猛烈轰击,很快,他们胜利的欢呼声就要淹没我们的笑声。
  我们地窖里的5个人瞪着恐惧的双眼看着果园里战斗之后留下的熊熊燃烧的上千束火光。德军的防线已经顶住了苏军的3次人浪冲锋。在苏军冲锋的间隙,他们的大炮向我们的阵地和炮兵疯狂射击。这样的局面已经持续了5个小时,我们的笑声停了下来。苏军的喀秋莎火箭弹雨点一般落到我们的阵地上,我们许多阵地被夷为平地,大批士兵被炸死了。剩下的人要么被苏军下一轮的炮轰炸死,要么承受不了这一切而精神崩溃了。只有一部分像我们这样有着坚固阵地的连队幸存了下来。我们小屋的房顶终于塌了下来,我们房顶上的大洞起到了烟囱的作用。那个黑瘦的男孩接替了霍尔斯的机枪手的职位,霍尔斯的前额被一块弹片或子弹划伤了,他正在和抬到我们地窖里的3个快死的伤兵躺在一起。
  霍尔斯的那挺机枪卡壳了,现在只有老兵的那挺机枪还能射击。老兵已经筋疲力尽了,“法国康康”、苏台德人和我轮流在老兵旁边帮他更换弹药。当俄国人的喀秋莎火箭弹打到我们迫击炮阵地上时,我们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不寒而栗的绝望。我们的榴弹炮已经被拆卸了,反坦克炮也被炸毁了。现在这里只有几挺轻机枪和小口径步兵炮可以暂时阻止潮水一般汹涌而至的俄国士兵夺取我们的阵地。我们这里有被攻占或被包围的危险。
  老兵对我们说:“我想我们的死期到了。对我们大家来说这个结局太糟了,但我看不到第二个可能的选择。”借着有时升起的照明弹的光芒,我们可以看到前面阵地上的两名机枪手还在英勇地射击着。
  天刚蒙蒙亮,俄国人便加强了他们的进攻。他们的坦克向我们发起了进攻,一发炮弹摧毁了我们小屋最后一点的防护,我们被气浪掀到了地窖的地板上。我们痛苦的呻吟声伴随着外面两个德国机枪手的惨叫。复仇的俄国人把坦克开到了机枪手的掩体上,坦克用履带反复地碾轧机枪手藏身的掩体,直到将他们轧成肉泥。我们中只有霍尔斯看到了这一切。他告诉我们俄国坦克在机枪手藏身的掩体上碾轧了很久,俄国坦克车手不停地叫着:“去死吧,德国佬!去死吧!”
  我们在俄国步兵到达前10分钟左右离开了掩体。情况很清楚,其他的部队已经抛弃了我们。天知道我们是如何从尸体堆和刺眼的照明弹中穿过的,我的脑袋里被连续的爆炸弄得嗡嗡作响。霍尔斯走在我的后面,他的手上沾满了从他脖子伤口中流出的鲜血。林德伯格在我们后面蹒跚地走着,老兵走在更后一些,边走边咒骂着这场战争,咒骂着我们的炮兵和俄国人。那个胖疯子和我走在一起,仍旧继续他喋喋不休而又听不清楚的话语。当战斗的声音变得激烈,天色也变得更亮时,我们不得不跑起来。
  霍尔斯叫道:“我们完了,萨杰,我们逃不出去的。”我开始颤抖并因为害怕而哭泣起来。我的头痛得让我受不了,持续的爆炸声和枪炮声已经让我头痛欲裂了。我们不断卧倒,又站起来,接着又跑起来,就像是个上了发条的人一样。突然,“法国康康”大叫了一声。我回头一望,看到“法国康康”正哀求着说:“别把我留在这里。”他的手正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肠子从他的手里流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是肉铺里的杂碎一样。我冷漠地说道:“像你这样怎么能走呢?”我其实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突然间他又开始喊叫起来,已经跪倒在地上了。我旁边的苏台德人像一个醉汉似的对我说:“快走吧,我们帮不了他。”
  我们像梦游一般继续跌跌撞撞地走着。我们突然听见了后面有引擎开动的声音,我们赶紧回头张望这个可能的威胁。一个黑糊糊的影子正快速朝我们驶过来。我们大家用尽全力打算散开。转眼之间一辆半履带式装甲车就开到了我们的面前,装甲车身上反射着周围炮火爆炸时的亮光。装甲车里有一个声音传出来:“上来,朋友们。”我们这时才发现这辆装甲车正是牵引我们阵地上榴弹炮的那辆。原来曾和我们一起在地窖待过的3个士兵找到了这辆装甲车,并开动了它。我们费力地爬上了装甲车,车里已经被拆卸下来的榴弹炮零件放满了。装甲车再次被发动起来,我们穿过了一片挖有很深沟渠的地方,看起来这里曾是我们的炮兵阵地。一些站在空弹药箱边的士兵向我们挥着手,他们的脸上布满了疲倦的神情。我们的司机向那些士兵喊着:“回撤吧,俄国人马上就要到了。”我们旁边一辆大炮牵引拖车正在燃烧,也许是因为拖车明亮的火焰让我们的司机没有看清前面的道路,我们的装甲车一头栽进了一个巨大的弹坑里,车上的每一个人都被抛了出去。我从车的前窗穿了出去,感到自己原本已经酸痛难忍的肩膀发出一阵钻心的刺痛,接着发现我已经斜靠在装甲车的一个前轮上。
  有人说道:“妈的,看看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装甲车驾驶员大叫着说:“闭嘴!我的膝盖摔断了。”我站了起来,捏着自己的肩膀。我的左臂看起来已经无法动弹了。
  苏台德人一面看着我,一面对我说:“你的脸上都是血。”
  我回答说:“我只感到肩膀受伤了。”
  我看到霍尔斯躺在地上,他之前已经负伤了,这次被摔出去好几米,现在恐怕他已经是昏过去或是已经死了。我上去摇晃着并叫他的名字,他抬起手来放到自己的脖子上,谢天谢地还活着。有人试图将我们的装甲车从弹坑里开出去,但车子的轮子已经陷在地里,轮子只能在原地打着转。我们继续走向下一个炮兵阵地,在那里炮兵们正在拆卸固定炮的桩子。炮兵们将我们和其他东西一同放在炮车上,我们随即往后方驶去,
  在远处,地平线开始变得红了起来。
  有一个炮兵问老兵说:“你们从那个地狱里来?”老兵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到几分钟,车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睡了过去,虽然车子颠簸得非常厉害。只有霍尔斯和我还半醒着。我的肩膀让我无法活动,而且给我带来一阵阵的剧痛。
  有人正站在我的旁边,我的脸上满是凝血。破碎的挡风玻璃片在我脸上划了好多口子,所以看起来我脸上的血是从很深的伤口里流出的。那个站在我旁边的人说道:“这个家伙一定快死了。”我大声向他吼着说:“我没死!”
  过了一会儿,我们都被抬了下来。每动一下,我的肩膀都疼得让我几乎要晕过去。我感到恶心,接着便无法控制地吐了起来。有两个士兵搀着我走到了伤兵休息的房子。霍尔斯捂着自己血糊糊的脖子,还有我们的驾驶员也单腿跳着跟了进来。
  霍尔斯问我:“你伤得重吗?萨杰,你不会死的。”
  他的话穿过了房间嘈杂的嗡嗡声传到了我的耳里。
  我对他说:“我想回家。”接着我就感到胃里有作呕的感觉。
  霍尔斯说:“我也想回家。”接着他仰面躺下睡着了。
  没过多久,我们被防疫人员叫醒了。他们在查对阵亡和负伤的人员。我感到我的眼皮被一双冰凉的手指翻开,接着有人在查看我的眼睛。
  那人说道:“小伙子,你没事的。你哪里受伤了?我告诉他说:“我的肩膀,我一点也不能动它。”
  医务兵接着解开了我的军装,这让我因为疼痛而号叫起来。
   “没有明显的外伤,上校先生。”医务兵说。
   “他的头呢?”
  医务兵回答说:“他的脸上有血,但头没有问题。他的肩膀有些问题。”
  医务兵将我的左臂左右来回转动,我大叫了起来。上校点了点头,接着医务兵将一个白纸片别在我的衣服上。他也给霍尔斯和装甲车驾驶员做了同样的事,然后他们将驾驶员送上了一辆几乎已经坐满了人的救护车。在中午前后,又有两个医务兵回来照顾我们,他们试图帮我站起来。我对他们说:“我走路没问题,但是我的肩膀受伤了。”接着他们让所有能够站起的人列好队,带我们到了食堂。
  在食堂里面,一个军官命令我们:“所有人把衣服脱掉!”
  我试图脱去外衣的努力几乎让我晕了过去。有两个人过来帮我脱掉了外衣,我肿胀和流血的肩膀露了出来。每个人都在大腿上打了一针,然后医务兵用乙醚清洗了我们的伤口,将石膏板上给那些需要的人。在食堂门口,他们正在给一个家伙缝背上的大口子,每次缝的时候,他都会大叫起来。有两个医务兵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大声地叫着和咒骂着,他们看起来毫不在意我的反应,他们将我脱臼的手臂咔啦一把推回了位,一阵剧痛从头顶迅速传到了我的脚趾。接着他们又去照顾下一个人。
  我发现霍尔斯在外面,他们刚刚用一块纱布绷带缠住他的脖子。我的朋友这次的伤离他第一次在哈尔科夫挂彩地方刚好只有三厘米的地方。霍尔斯说:“下一次,他们会打在我的头上。”
  在不远处,我们发现了老兵、苏台德人、林德伯格和掷弹兵,他们都已经倒在草地上沉沉地睡过去了。我们躺在他们旁边也很快地睡着了。
  别尔戈罗德战役结束了。德国“反攻”的结果是失去了所有曾经夺到的土地。三分之一的参战士兵阵亡,其中包括许多才十六七岁的希特勒青年师士兵。
  那个年轻漂亮、长有一张圣母马利亚脸庞的小伙子的命运怎么样了?还有那个有着清澈单纯眼睛的士兵在哪里?还有那个能言会辩的学生呢?
  也许他们都已经永远地留在了俄罗斯饱受战火蹂躏的土地里了,就像是吹着忧郁口琴乐曲的那个士兵一样,他们都曾梦想回到自己青山翠谷的家园,但一切对他们而言都已经结束了。
  在俄罗斯阵亡的德国士兵都没有自己的坟墓。有一天会有某个俄国农民将他们的尸骨挖出,然后将他们犁碎在自己的肥料下面,再在上面种上向日葵的种子。
     
第七章 新的前线
盖伊·萨杰 [法国]
[出自《被遗忘的士兵——一个德国士兵的苏德战争回忆录》] 1967
  在9月的时候,俄国人再次夺取了哈尔科夫。
  德军在整个南部和中部的防线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俄国人用他们的坦克在我们的防线上打开了几个大口子,这样的局面已经威胁到了整个防线的安全。我们开始了全面的撤退,在这个过程中,俄国人常常将我们整个师整个师的士兵包围。我们大德意志师现在已经配备了新的装备和武器,还有一些快速行动的车辆以便随时侦察是否整个德军防线的后翼出现了苏军部队的渗透。我们的行动常常受到上面的表彰。无论大德意志师出现在哪里,哪里部队的士气就会为之一振——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当然,在那些表彰公报里,我们战局的恶化和在泥泞与绝望中被迫放弃自己装备而忙于突围的德军部队是不会被提及到的,不会被提到的还有那些已经投降但又被我们解围的德军部队的惨相,还有在这一切中我们这些“成年孩子”战士头脑里那些绝望和无助的感受,还有我们即将要面对的另一个俄国的冬天,还有那些与总部失去联系而孤军奋战的部队,连续数周的惨烈厮杀,还有无数人被严寒冻裂的双手,以及那些被迫选择自杀的伤兵。我们的将军们在战争结束后写了不少回忆录,他们当然也提到了那些惨烈的战斗中普通士兵的命运,但他们只是用一句话或是几行字草草带过。在我看来,他们从来也没有关注过那些执行他们命令的士兵所面临的悲惨际遇;他们从来也没有表示出对于那些普通士兵在这一切中的同情或安慰,他们在自己的回忆录里也只字不提那些普通的士兵也像他们一样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我们的少校魏斯雷德有一次和我们说道:“这就是你们战斗的原因,即使是在你们选择进攻的时候,你们都不过是一些只想保住自己性命的野兽。所以你们要勇敢,因为人生就是战斗,战斗即是人生。真正的自由是不存在的。”
  魏斯雷德少校常常帮助我们度过那些最为艰难的时候。他总是和自己的手下打成一片。他从来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军官们。那些军官们不过是把我们这些普通的小兵当作是自己赌桌上毫无价值而可以随时丢弃的小牌而已。魏斯雷德少校常常在枯燥的站岗时和我们在一起,他也常常到掩体里和大家一起聊天,由于他的存在,我们似乎忘掉了战壕外面那呼啸的暴风雪。我至今还记得他和我们坐在一起时被摇曳的油灯照亮的面容。
  他告诉我们说:“德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但现在,我们面临着巨大的困难。那个我们多少相信的制度至少在口号里是美好的。即使我们不能总是认同我们所作的,我们还是要为了德国,为了我们的战友和亲人与另外半个也同样宣称着为真理和正义而战的世界战斗。你们现在应该知道这些。我去过不少地方,到过南美,甚至是新西兰。从西班牙内战以来,我在波兰和法国打过仗,现在又在俄国打仗——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无论是哪里的战争,虚伪和谎言的伎俩都是一样的。我父亲教给我许多生活的原则——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在生活中找到诚实和忠诚。我在艰难中依旧忠实于我的这个信念。过去的一些失败和错误,我本该明智地选择用手中的剑了结掉自己,但是我只是笑笑,简单地责备自己,我想从我一存在就注定了生活里是无法逃避掉这些东西的。”
   “当在西班牙第一次尝到战争的苦涩时,我思考过人类为什么要自杀,虽然这看起来是可悲的。然后我看到了敌人同样也坚信着他们所认为的事业的正义,并为这个事业主动地将自己交给死亡,死亡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某种纯洁自己信念的仪式。总体而言,人都是不愿意接受那些自己不习惯的事物的。新东西让他们害怕和难受,所以他们会用战斗来保卫那些他们原来并不喜欢的东西。一个狡猾的思想家会善于挑唆起一帮头脑简单的暴民来支持自己的理念,这种理念例如有:‘人人平等’——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就像是奶牛与公鸡的差异那么大。然后被这种理念搅得鸡犬不宁的社会开始向世界吹嘘自己刚刚发现的那些‘信念’,并随之成为对和平和世界的威胁。其实让社会里所有的人都衣食无忧才是最根本的智慧。”
   “这些所谓的信念正是我们的敌人所信奉的。如果有人要我们来审视自己的话,我们至少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去这样做。我们的环境并不尽如人意,但我们至少能够去关注那些好的方面并抓住机会改善那些欠缺的东西。我们现在所从事的是一项危险的事业,没有人能够保证成功。我们所提倡的那些思想其实既不丰富也不容易理解,但是大多数的德国民众接受了它们,并用一种集体的努力来维护它们。”
   “这就是我们为之冒险的一切之所在。我们在试图遵照这个社会的观点来改变世界的面貌,希望能够振兴那些我们祖先所遗留下来的过去的光辉美德。我们并不指望从这些努力中得到什么。我们到处都遭到别人的仇恨,如果我们明天失败的话,那些经历过无数苦难的德国人民就将被推上缺乏公正的审判席。我们也将被指控犯下了各种滔天的战争罪行,似乎有人类以来,战争里人们从来没有这样做一样。那些审判我们的人也将把我们所信奉的理念尽情地嘲弄。那些审判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施加惩罚的机会。我们那些阵亡英雄的坟墓也会被压平,只有一些没有明显罪过的将士的墓穴会被放过。随着我们的死亡,我们所有一切英勇的表现、共同的信念、恐惧和希望都会化为乌有,这段历史将无人提起。我们的后人将会认为我们的付出和牺牲都是一种白痴般的表现。无论喜欢与否,你们现在从事的事业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巨大风险的事业。”
   “如果你们选择放弃这个事业,那你们是不会被德国人民饶恕的。你们要么会被当作是一只劫后余生的稀有动物被保护起来,或是被众人所唾弃。对于那些我们的敌人而言,你们和他们只是一种猫与狗的关系,他们绝对不会把你当作朋友。”
   “有人愿意面对这样一个结局吗?”
   “那些想走却迫于压力不能走的人可以告诉我,我愿意付出所有的时间来让你放心。我再次重复,那些希望离开这里的人应该离开,我们不能去依靠那些在这里是多余的人。请相信我理解你们经历的所有痛苦,我和你们一样经历了寒冷和恐惧,我也和你们一样向敌人射击,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军官,至少要履行和你们一样的义务。我希望最后能够活下来,但我也希望我的部队和手下能够团结一致地战斗。只要战斗打响,我决不容忍一点点的怀疑和失败主义。我们现在的苦难是为了最后的胜利,也是为了抵挡那些一心要消灭我们的敌人所需要承受的。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把你们暴露在任何没有必要的危险里的。”
   “如果需要的话,我会放火烧毁整个村庄为的是不让我们哪怕是一个士兵饿着肚子。在这片广袤的原野,我们更需要团结一心。周围到处都是仇恨和死亡,我们只有用自己完全一致的行动才能够战胜敌人。我们所有人必须要成为一个人,信奉一个信念。如果你努力这样去做并保持下去,即使我们死去,我们也是一个凯旋的士兵。”
  魏斯雷德少校的话给我们每个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充满激情的诚恳感动了甚至是那些最消沉的人。他的话要远比那些让我们感到茫然和滑稽的牺牲主义的宣传要有用得多。他让大家提出问题,然后他用一种清晰和智慧的言语作出解答。只要他有空,就会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敬爱他并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领袖,同时他也是一个我们可以信赖的朋友。每一次我们出发的时候,他所乘坐的吉普车总是开在最前面。
  老兵对少校很有好感。还是在别尔戈罗德战役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就指着我们的新少校说道:“你们看看我们的少校,他看起来很有头脑和智慧。”
  我们在那年秋初横渡第聂伯河之前与苏军两次交手。这之前,我们连有些人在别尔戈罗德战役中失去了自己的一些装备。那些丢掉自己武器的士兵受到了上级最严厉的批评。
  林德伯格、苏台德人和霍尔斯被正式定为伤员,虽然他们都丢了武器和其他装备。在一个人逃命的时候,他丢掉手中的武器是自然的。但是在俄国,我们的士兵被告知绝不能丢掉手中的武器,他们只能与武器共存亡。我自己出于本能把枪带了回来,老兵也把自己的机枪扛了回来,不管是出于习惯或是纪律。但是我丢掉了自己的钢盔、行军毯和从来没有用过的防毒面具,还有老兵没用完的机枪子弹。
  我们也看到了林森,他也活了下来。他丢掉了自己大部分装备,正在无比悔恨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担心会因为这个错误而丢掉自己军士长的官衔。
  老兵建议林森下一次可以考虑被追认为军官,老兵的话让我们看着林森焦虑的神情大笑了起来。有人在地窖里发现了一些俄国人自己酿制的白酒,于是我们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这一次多亏了魏斯雷德少校,我们这些丢了装备的家伙才逃过了军事法庭的审判。我们对这个可能的审判就像对苏军的喀秋莎火箭弹一样害怕。我们在后方的一个小村子里整整休息了3个星期。幸运的是,这段时间天气都非常好。我利用这一段时间给我的葆拉写了信,我没有告诉她我们在别尔戈罗德所经受的恐怖。霍尔斯现在认识了一个俄国女孩,他和那个女孩之间建立了一种互惠的关系。但是后来发现他不是唯一一个享受那个女孩温柔的男人。一天晚上他在女孩那里发现了另一个家伙——那个肌肉发达的男人是我们的天主教牧师。在经历了别尔戈罗德战役地狱般的恐怖后,牧师在自己的理智恢复后现在也开始沉溺于一些肉体的小罪恶之中了。从那件事之后,他每次带我们吟唱圣歌的时候,我们下面都会爆发出一阵大笑,而他总是羞得满脸通红,接着也和我们大家一起大笑起来。
  一直到9月底,我们这里的情况总体是平静的,然后远方的炮声让我们想起了我们到俄国并不是来旅游的。实际上,俄国人已经突破了我们在别尔戈罗德以西所构筑的防线,德军全线崩溃的局面开始了。
  我们的将军们相信我们的部队能够在苏军进攻时至少守住阵地,但是他们在稍晚时意识到我们的部队在苏军绝对的数量优势面前被一点点消耗殆尽,此时苏军正在拼命进攻我们整个中部的防线。
  在计划继续向东推进之前,现实已经迫使我们作出相反的决定。此时,向第聂伯河西岸撤退的命令已下发并通知了大家,但是这个命令已经来得太迟了。第聂伯河防线以基辅为中心,切卡西在防线南端,车尔尼戈夫在北端。我们现在被一支远比我们更机械化的苏军主力部队追赶着,随时都有被苏军赶上的危险,这使得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恐惧和混乱。原先我们在别尔戈罗德的撤退局面现在已经完全不可能了:苏军一刻不停地在后面追赶着我们。德国陆军现在只能边打边撤,由于撤退命令下达得太迟,许多走在最后的部队不得不被卷入阻击苏军前进的血腥战斗里。许多士兵在这些战斗中死去了。
  那个秋天的撤退中,我们成千上万的人战死在了乌克兰辽阔的平原上。
  那些与苏军先头部队战斗的士兵们都意识到了这场战役的结局。甚至那些最为狂热的战士也意识到无论他今天杀死了上百的苏联人,也无论他如何英勇战斗,到了第二天,他的面前还是会出现数以百计的俄国人向他冲过来。战斗每一天都是这样。就算是最蠢的人也能够看出俄国士兵被一种盲目的英雄主义和勇敢所充斥,哪怕他们同志的尸体是整整一座山也不能挡住他们的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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