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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_3 章沐白(现代)
  待遇还真是天壤之别……
  我以为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人人羡慕的超级优等生应该是口若悬河,最起码这短暂的自我介绍时间也该和别人不一样,就像电影里放的那样,说起话来慷慨激昂振奋人心,可是结果却刚好相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和曾经就读的初中,自我介绍这样简洁的男生不少,他却偏偏让人这样意外。也许是老一套见得多了,原本以为他这样优秀的典型即使自己不愿意说太多,也会被老师要求说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吧。
  他很快回到了座位。
  又是一阵清风从我身边掠过,他的气息,像是夏日里淡淡的薄荷叶。
  自我介绍完,班主任说了几句开创美好未来的话,就宣布大家自由活动,教室里的声音开始纷杂了起来,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们的第一句交谈,是他主动的。
  “刚才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我的耳朵热热的,像是有股热蒸汽在烟雾缭绕地熏,我摆摆手,笑容僵硬,“没有,没有,你家的狗长得挺可爱的……是不是萨摩耶?”
  “是。”
  “听说萨摩耶很温顺的。”
  “对。”
  就这样的简单几句,好像已经攀不上话了,而我也没有勇气一直聒噪地去跟他攀谈。
  就这样自然地结束了对话。
  我手中握着新买的圆珠笔,嘴唇微微抿着,教室里同学们的交谈声越来越大,我的眼睛忍不住向身侧微微移动,看到他白净的手指撑在了黑发间,窗外的微风轻轻吹来,带来了花园里青草和花的香气,他利落的发丝在这样的风息间,微微颤动,我的手指按着圆珠笔的笔尖,在略显陈旧的书桌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极细微,低沉。
  开学很长一段时间,我和他鲜少有对话,就算笔掉在地上他帮我捡起来的这些常见桥段都寥寥无几,也许,除了那次我被他的爱犬吓到的事,我和他是算不上有一丁点交集的。
  抑或许,我这个年级倒数第一的身份,在他的面前,实在是过于滑稽了。
  可是这一切,都难以阻挡我心中那颗在见到他第一眼时就埋下的种子破土而出,发芽,直到渐渐生出枝叶来。
  只是单纯的崇拜吗?因为在学生以成绩为天的世界里,他是绝对的强者,而我弱小得不值得一提。
  可又不完全是。
  上铺小女孩闹着要上厕所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睁开混沌的双眼,看着车厢里床头小灯闪起微弱的白色光亮,听着小女孩和她妈妈下来的动静。
  年轻的妈妈先下来,张开双臂接住小女孩幼弱的身体,拍打了下小女孩的屁股,示意她不要吵闹。
  我本就睡不着,看见小女孩拽着裤腰撅起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周身疲倦至极,我从枕头里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了,车厢内并不算宁静,疲累的旅客们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间歇会有人推拉门走动着,还有些窃窃私语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流转。
  我半坐起来,随手拿起被我卷成一团扔在角落里的杂志,这是辛潮送我进站时买来消磨时间的,她说她特爱来火车站,这里卖的杂志内容不但新鲜而且生猛,5块钱就可以从古代后宫看到当今娱乐圈的各种秘闻,感觉像吃了一锅麻辣烫,过瘾至极,完全符合辛潮爱追八卦的特质。只是她老人家看完后就直接扔我这里,我把卷得像蛋卷的封面摊开,蓝色的封面上写了一行小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我的眼睛往杂志下方移动,那个被卷得变形的字体差点让我笑出声来,“一代美人陈圆圆和农民领袖李自成的绝世爱恋,凄楚悲歌!”
  我看着那三个感叹号,就知道这个绮丽的故事虚构得有多震撼,难怪辛潮看的时候眼球瞪得忽圆忽扁。
  对面的男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大声地咀嚼着,嘴巴左右来回嚅动,配合着呼噜声此起彼伏,我羡慕能在旅途中睡得这样安稳的人,同时也不胜其扰,我干脆下了床,腰背翻来覆去酸疼得厉害,我捏了捏就穿着鞋走出了包厢,那一对母女正好回来,小女孩细声细气地问我:“阿姨起床出来玩儿啊?”
  “我们吵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年轻的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
  我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睡不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车厢里那盏白色的小灯熄灭了,小女孩的哼哼声也消失不见,我坐在过道的餐桌边,白色的透明窗帘半遮半掩,月光下的树影像是婆娑的篱笆在我眼前一一晃过,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孤影伶仃,就好像这长长狭窄过道里的我,只有一个人坐在这里。可此时我的内心并未涌出孤独感,脑海里只回想着辛潮前天晚上问我的话,“常常想念一个人的滋味,真的……难以形容,只知道很难受,你是不是也这样?”
  那样的滋味,确实是,难以形容,只有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容许那种滋味在自己的生命里无限蔓延,尽管并不好受。
  只是,常常想念吗?
  这些年,我其实不常想起他,我有我的学业、生活、朋友、工作,各种人和事几乎占满了我这些年所走的轨迹,留下的缝隙,便是我自己偶尔发呆,偶尔因为某个不经意的事去失神想念,就像将他的影子叠放在内心深处的木盒子里,总是在我无意中偷偷地溜进我的脑海,而我自己,鲜少亲自去打开盒盖。
  也许是因为年岁长了这么多,也许是因为我遇到了年少时的故友,也许是从我着手新漫画开始……哪有这么多也许,是从我再次遇到他,我便开启了木盒子,任由那个影子,在我心里四处游荡。
  我托着腮凝视着眼前这条昏暗的过道,心里那个影子游荡的声音像是月下吹拂的清风,仿佛吹起了记忆中教室里的那些白色书页,犹带着淡淡纸香,眼里的这条过道像是一页书纸被风吹入了时光隧道,在我面前剥离开来,窜入我眼帘的俨然已是教室里那条我每天必经的过道,规正的书桌在教室里整齐地排列,高一的我,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背着白色的书包,穿着校服站在了过道上,站在了此刻,站在了我的面前,站在了记忆中那朝发的晨光里,展露起一脸青涩而又明朗的笑容冲我挥着手。
  我缓缓地抬起手,向年少的我挥动着,寂静的月光洒在我的手背上,我看着月光微微移动,窗纱触碰到我的手背,一切像是随着火车的节奏在微微晃动,咔嚓咔嚓……
  晨光白得几乎透明,我微眯上眼睛,人影在晃动,早读的铃声响起,脚步声匆忙而凌乱,青涩的声音在校园里接踵而至。
  “完蛋了,迟到了。”
  “不好了,班主任站在门口等着我们了……”
  早读铃声的急促加速了我的紧张感,我都能猜得到班主任矮胖的身躯堵在了教室前门口,一脸严肃地等待着急奔而来的学生,我喘着气把自行车推到车棚里去,因为赶时间,我把车往空隙里迅速一推,锁车都来不及,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教室,只是我的车一点也不给我面子,我刚跑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排车倒地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扭头看去,果然倒了一片,只有一辆自行车幸免于难,我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只好咬咬牙僵着脚步去扶车,只是没想到,随着我脚步的迈开,早读铃声便戛然而止,我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大声叹道:“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只是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低下去扶那些重叠在一起令人头痛的自行车,就被身边一个身影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一点声音……”
  我一转头,剩下的几个字便慌慌张张地吞到了肚子里,我怎么会想得到,在这个窄暗的停车棚里,还有一个他,那个形如同桌实则距离遥远鲜少有交集的江子墨。
  我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江子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才就在这里。”
  他面无表情,也没有看向我,撂下这句话,就开始俯身去扶起那些倒地重叠在一起的自行车,我的大脑有些嗡嗡作响,我在心里骂自己没长眼睛,怎么会连车棚里有一个人都没看见,而且对象是我默默关注的人,我刚才的狼狈他一定看得清清楚楚,又是拍脑门又是大声哀号……
  我的脸迅速发烫起来,但情势容不得我在这里羞愧难当,只是闷着头跑得离他稍远一些去扶自行车。“不好意思,害你迟到了,要不是帮我……”
  “不帮你,我也会迟到。”
  我和他走出车棚,清晨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我的头微微低下去,看见他白色衣袖上很显眼的污渍,我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脚步加快跟着他,“你衣袖都被弄脏了。”
  他“哦”了一声,像是毫不在意。
  我抿了抿嘴唇,脚步放缓了,只是跟在他身后,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即使他表现得冷淡疏离,那声“哦”字让我觉得自己多说一字也是聒噪,但我还是掩饰不住今天迟到并不是坏事的想法。
  起码,我是跟他一起迟到的。
  我甚至幼稚地想,我们这也算有难同当了。
  想着想着,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扬了上去,就连脚步也欢快起来。
  只是当我看见班主任阴沉着的黑脸时,就再也乐不起来了,虽然同样是迟到,但是待遇显然不同,班主任铆足了火力专门对着我开炮,指着我的手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成绩这么差,你还敢迟到,我告诉你,姜唯,江子墨就是天天迟到我都没话说,但是你,就叫不思进取,你看见倒数第一的人经常迟到吗!我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前两次我就不跟你算账了,今天,你给我站到教室后面去早读!下了早读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听见没?”
  班主任的口水喷了我一鼻子,我本想拿手去擦擦,但是当着小心眼的班主任的面,我这样只会自取灭亡,只好低着头任由班主任的口水在我头顶上灌溉。
  “江子墨,你……下次注意点,回座位。”
  我跟着江子墨进教室的时候,原本正在读书的同学都把眼睛向我和江子墨投了过来,就连读书声都降低了不少,我想这些眼神都不是为我而来,我也不去探寻,只是知情识趣地把书包放到座位上,拿了本英语书乖乖地站到了教室的最后面。
  我后座的王均笑得一脸幸灾乐祸,我经过他时,他还吊儿郎当地唱着改编的年歌,“恭喜你,今天又倒霉……”
  我把大大的英语课本举过脸,懒得跟王均计较,倒霉……即使我被罚站在这里,我也没觉得今天真的很倒霉,我读着英语课文,读着读着,眼睛忍不住向江子墨的方向看去。
  他一如既往,右手撑着头,左手翻动着书页,我看着他左手衣袖上那片显眼的污渍,嘴唇忍不住紧抿了起来,却是愉悦的,我和他的距离,好像拉近了一点点,一点点……
  那天早读课后,我自然是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从办公室出来后,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做不到成绩大幅度地提高,起码也要做个不迟到上课踊跃发言的乖乖牌学生,就算不是做给老师看的,也不能让同学小看了我。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仿佛搞得更糟糕了,且弄巧成拙。
  现在想想当时班主任对我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实在喜欢不起来吧,就算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估计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当他在课堂上盛赞“时间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就有了”这句话的时候,问哪个同学能造出这么有想象力的句子,结果没人举手,努力想改变自己在老师心目中不求上进形象的我怯生生地举手了,班主任有些无语地看着我,本以为可以直接跳过我的手,却不能当睁眼瞎子,因为就我一个人给他面子举着手,他无奈地只好叫我回答,同学们带着好奇和怀疑的眼光纷纷看着我,我鼓足了勇气大声说:“时间就像奶牛的奶,挤一挤就有了。”
  班主任本来一只脚撑着地,抱拳看着我,脸上原本还抱着期望,结果我的话音刚落,他肥胖的身子气得一下歪了下去,如果不是扶着讲台,差点当场摔个大跟头。
  同学们的哄笑声在教室里骤然响起,我当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笑,反而觉得自己说得很有哲理,老师没让我坐下,我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站稳脚的班主任气得拿教棒指着我,“谁让你坐的?”
  这件事没过多久,我又犯了他的忌讳,他亲自在后面的门上打了个猫眼,我们上别的老师的课或者自习,他就猫在那里偷看我们有没有什么小动作,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个新多出来的孔是班主任精心准备的监视器,以为是门被老鼠啃了,中午放学就找了点木屑塞在里面,堵死了,没想到下午自习课他来监视时发现孔被堵住了,一气之下冲到教室问是谁做的,搞不清楚状况的我以为他要表扬我爱护班级物品,就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回答道:“是我做的,张老师。”最多事的是,我还加了一句,“老师,可能是老鼠打洞打错地方了,我就拿木屑把洞给堵住了。”他当场气得脸直接绿了,却不好发作,总不能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承认自己是那只老鼠吧,只能咬牙切齿让我坐下来,老师走后,班上的同学都纷纷向我看来,大多是在嘲笑我傻得可爱,我扭头看了眼身边的江子墨,他静默地看着我,全班也许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在那种状况下嘲笑我,当我知道真相后,已经为时晚矣,班主任估计从几次事件后就把我当成了班里挑战他权威的最重型炸弹,对我的态度变得更加严厉和冷漠。
  接下来没过多久,便是我噩梦的来临,那天物理课刚结束,教室里闹哄哄的一片,我却被学习委员张怡然告知班主任叫我去办公室一趟,我看到她嘴角往上不自觉歪斜的轻蔑态度,便知道等待我的绝非好事。
  “张老师,您找我?”
  我埋头走到班主任的办公桌前,眼睛却不小心扫到了他圆滚如球的大肚子,班主任拿着手中的茶杯咕咚咕咚地喝着茶水,估计是补足水分要对我狠狠批评教育一番,而我的视线正好见证了他肚子上的纽扣随着大量水下肚猛地蹦开来的一瞬间,看到班主任被肥肉挤成一个眼儿的肚脐,我面色尴尬至极,却脱口而出地赶忙提醒道:“张老师,你的肚脐眼露出来了。”
  我的话音刚落,便被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笑声给吓得手足无措。
  “哎呀,张老师啊,该减肥了!”
  数学老师竟然就这样开起了张老师的玩笑,而我在转头间,正好看到数学老师座位旁边坐着的江子墨,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头微转过来,我涨红的脸对上他的眼睛,立刻由红变紫。
  我恨透了自己不分场合地实话实说了,而且对象竟然是死爱面子的班主任,看着班主任阴郁的脸,内心不禁开始默哀,我不止看了学生不该看的东西,更说了学生不该说的话,如果今天我被叫过来是一顿思想教育,那么经过肚脐眼事件,完全可以升级为狂风暴雨的怒斥。
  最令我难堪的和意想不到的,江子墨竟然也会在办公室。
  可能将亲眼目睹我由小丑变成出气筒的全过程。
  “姜唯,嗯哼……据反映,自习课最不安分的就是你,成绩这么差还不知道上进,上自习课你老是跟你后座的王均说什么话,老掉头做什么,啊?破坏纪律的是你,不安分的是你,迟到的是你,考试拖班级后腿的也是你,你倒是说说看,你到一中干什么来的,难道是来谈恋爱,搅课堂纪律的吗,还是要带坏那些成绩比你好的同学!”
  我的脸一阵煞白,嘴唇几乎瑟瑟发抖,我知道班主任不喜欢我,但是有必要小题大做地上升到早恋吗,我只是跟王均借了两次胶带而已。
  班主任见我一声不吭,以为我是默许了,叫骂声越来越大,估计要把之前对我的积怨全爆发出来,以解心头之恨,“你现在不要上课了,去把你家长喊过来,我要跟你家长好好谈谈,这样的学生,我不敢收!不像话!”
  茶杯底座狠狠地砸在了办公桌上,发出充满威慑的响声,数学老师见班主任这个雷霆大作的架势也不开玩笑了,在一边劝道:“哎呀,张老师发什么脾气吗,姜唯我看基础虽然差了点,但这次考试还是有进步的嘛。”
  “哼,她进步是进步了,只可惜还是倒数第一名!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不三不四的学生,到学校就得好好学习,整天脑子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看到班主任那双混浊的小眼睛向我冒出鄙夷之火,我再也忍受不住这样毫无根据的污蔑了,尤其是竟然将我的人格一起踩踏,连不三不四这样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我还有什么好忍耐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样,话也不经大脑地吼了出来,“张老师,你凭什么说我不三不四,我只是跟王均借了两次胶带,我问心无愧,你要是觉得我在谈恋爱搞破坏,那你就拿出证据来,你要叫家长要开除随便你,但是说话要讲证据,要不然只能是污蔑!”
  “你……你……”
  我已经记不得班主任当时什么表情了,我委屈得眼泪早流了一脸,根本不稀罕去看谁的反应,只记得冲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泪如泉涌,而办公室里则静悄悄一片。
  我刚回教室,就不管不顾地趴在座位上哭了起来,像是受尽了奇耻大辱,教室里仿佛一下安静下来,安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哭声。
  几个同学围了上来,拍着我的肩膀,轻声问:“姜唯,你怎么了?”
  另外一个声音不屑道:“张怡然打的小报告呗,最恶心她了,仗着自己是学习委员就爱装清高,其实在班主任那边搬弄是非最多的就是她,老师还整天说什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我看她除了那点智其他屁都没有,打小报告出卖自己同学的人,人品最差劲了!”
  “唉呀,姜唯,别哭了,跟那种人较什么劲啊?王均也到办公室去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脑海里一直嗡嗡作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不上这个学了,能奈我何,反正我姜唯没做过的事情谁也别想屈打成招。
  我抹干了眼泪,心里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拿起抽屉里的书包就开始收拾起书本来。
  “不是吧,回家啊?”
  随着上课铃声急促地响起,同学们向我这儿打量一番后最终还是各就各位,我拿起书包想就这样从这间教室消失,没想到书包却在刚拿起的一刻被一只手给按住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
  我抬起头来,攥紧的手渐渐松了力道,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我。
  “既然没做,你就不该走,不要放在心上,上课吧。”
  恍惚间,我看见他跟我点了点头,虽然表情清淡。
  而我的心在这一刹那间,仿佛流入了一股清泉,这种时候,我远想不到平日里很少主动和我说话的江子墨,竟然会安慰我,虽然这样的安慰也只是我心中所想罢了,对他,可能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
  我乱糟糟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
  而班主任不知为何竟没有再找我的麻烦,王均也没有被调到其他的位置去,只是我的心中却对班主任埋下了深深的心结。
  他的课我始终埋着头,他似乎也知道我为何这样做,上课也从不叫我回答问题。
  虽然有这些负面的心境,但也无法阻挡我原本活泼的性格在这个看起来并不友善的环境里一天天显露出来,不再是初来乍到时的沉默,而是逐渐跟大家打成一片。
  最关键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算江子墨不和我主动说话,我也会装作非常自然地和他搭话。
  表面上看起来因为班主任的关系这应该是我高中最憋屈的一年,可却因为江子墨的出现,阴霾的天空始终挂着一轮太阳,虽然朦胧,但也能感受到光和热。
  其实现在细想起来,和他同班的那一年里,我留给他的印象,大多是不太美好的吧,像个男孩子,聒噪,反叛。
  这也是我自觉最悲哀的地方。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我和他的名字总被一起提起呢,而且是在一番嬉笑声中。
  是那次吧?
  同学们从班长的登记簿那里知道了我和江子墨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再加上我们成绩首尾呼应的事实,后排的男生们便开起了我和他的玩笑。
  那天下午我从楼下小卖部买东西回教室,便听见男生对着我起哄道:“姜唯,可喜可贺,你竟然跟我们的江大天才同年同月同日生,哈哈,回家问问,是不是同个时辰投胎的呢?”
  我看向他的位置,江子墨不在教室。
  男生们似乎从来不当我是女生,这点也许跟我性格大大咧咧有关系,还有我短得不能再短的发型,再加上成绩差,他们自然觉得我是那种开玩笑不会生气的女生,那时的我怕极了自己内心的秘密被人发现,于是掩饰心虚,怒吼道:“你们吃饱了撑的,关你们屁事,我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哎呀,我们又没说你们怎么样,不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嘛,纯属巧合而已,我们只是搞不懂为什么你们的智商会差这么多!”
  说着说着竟然做了个夸张的张手臂的姿势,以示我和江子墨智商相比极为遥远。
  “你们是不是找死啊!”
  大嘴姜鹏大笑了起来,眼珠子在我眼前一翻,“别急别急,我看给你们这个奇迹的巧合取个名字好了,江姜组合,怎么样,你看,连姓都差不多!哈哈!”
  江姜组合……
  我作势就要往大嘴身上抽去,只是刚转过身,便见江子墨站在后门门框边,倚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上演的这出闹剧。
  我尴尬至极地呆站在原地,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至今我仍不知道。
  只记得他上课前,面容平静地问了我一句,“江姜组合,是指我和你吗?”
  我摇头又不是,点头又不行。
  只是摆了摆手,装作马大哈一样笑着,“姜鹏他们开玩笑的啦,拿我们的生日……”过了好久,只听到喃喃一声,“我也没想到。”
  我木然地看着他的侧脸。
  他莫名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呢,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吗,还是没想到竟然会和我被人一起调侃……
  这件事也许并不算什么吧。
  我心中觉得最尴尬的,是那次楼道里的打架事件。
  我被七班的三个人高马大的女生围攻,女生们打架向来是抓头发扇耳光,就算开发几个新鲜动作,也还会回到老套路,所以那天以一敌三的我,已经记不清被这三个杀红了眼的女生拔断了多少头发扇了多少耳光。只记得在一阵乱抓乱打后,我的嘴角被一个胖女生狠狠地抽出了血丝,脸颊也被指甲划破,被她们叫骂着从楼上推了下来,嘴角肿起来,短短的头发被抓得像鸡窝,极为狼狈的我,和背着书包刚进楼道的他,撞了个照面。
  “今天算你运气!以后少管闲事!”
  带头的女生冲我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扬长而去,估计是念及江子墨经常出入教师办公室的关系,抑或许是觉得在男生面前撒泼打架毫无形象可言。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硬撑着头皮冲他爽朗一笑,“幸亏遇到你了,要不然……”
  我设想过他可能有的表情和话语。
  却未料到在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一丝丝冷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副表情,估计是打从心底厌恶透顶了。
  “打架很好玩吗?”
  他乌黑的眼珠子就那样冷冷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
  我刚才强装出来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我……”
  话未到嘴边,我已经找不到接下来的话语。
  他垂下眼睛,一声不吭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下楼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转过身来,站在走廊里看着楼下他远去的背影,火辣辣的脸颊像是被烙了一般,心中有种压抑的疼,仿佛比身上这些伤还要疼痛得多。
  我想跟他解释,我不想打架,也不觉得打架好玩,我只是看不惯我在这个高中唯一的老同学林珍珍因为不肯把考卷给她们抄被她们天天恶语威胁,我只是不想看软弱的林珍珍被她们这样欺负下去。
  可是我有什么立场向他解释呢?
  解释,只会显得自己太自作多情罢了。
  那天回家我自然被老妈狠狠地骂了一通,就连家里烧菜的铁锅都被我妈愤怒地砸在了地上,要不是我爸及时救场,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模样。
  我回到卧室,拿起镜子照着自己的脸,不禁苦笑起来,红肿的嘴角滑稽地向上飞扬着,像是红色龙虾的脚在镜子里对我张牙舞爪,这张平凡无奇的脸,除了一双还算大的眼睛,真的找不出任何吸引人的地方。我揪了揪自己的短发,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脸上的狼狈伤痕让这张自己并不满意的脸看起来像足了小丑,他是不可能喜欢我的,我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打架很好玩吗?”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地残酷地回放。
  我嘿嘿傻笑了两下,揪住头发的手慢慢松开,垂落下来,镜子里的那张丑陋的脸此时更丑了,像是个被抓成一团的破纸,伤痕,皱巴的脸皮,红肿的嘴唇,眼泪,糊里糊涂地拧成了一团。
  他应该很讨厌我吧,从今往后……
  只是我没想到,第二天他的座位,会是空着的。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早自习过后,早餐时间,那些几乎天天在我们教室门前徘徊张望的女生把头夸张地伸进窗户里问我们班的同学:“江子墨今天没来学校吗?”
  “是啊,人家成绩那么好不来学校也没什么大不了。”
  女生们失望而去。
  直到下第一节课,班主任才满头大汗地从教室后门走进来,直接对着我命令道:“姜唯,跟我走一趟。”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班主任走出校门,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被拿住把柄,是不是昨天打架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呢?
  也许我走得太慢,班主任不耐烦地冲我喊道:“出租车来了,你磨磨蹭蹭的在干吗?”
  我不知道班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下车买完水果,才指着前头一个郁郁葱葱的大院子跟我说道:“这是江子墨的家,他昨天晚上被车撞到了,幸好伤得不重,轻微的骨折。”
  我几乎脱口而出,“被车撞?”
  班主任瞪着不算善意的眼睛看着我,“不要大惊小怪,你以为我让你出来是干吗的,你是代表全班同学来探视的。”
  我嘴巴张了又张,最终没有问出口为什么选择的是我,心想也许是觉得我和江子墨坐的位置最靠近吧。
  直到按了门铃,一个40多岁的中年阿姨开了门,满脸热情地招呼道:“哦,是张老师吧,你好,我是这家的阿姨,姓王。”
  “你好,你好,是的,我来看看江子墨。”
  “哎呀,真是不巧啊,子墨的爸爸前脚刚走,喏,车估计刚转弯,要不张老师先坐会儿,我打电话让司机掉头回来。”
  班主任赶紧摇了摇手,笑得眼睛挤成了个豆子,“不用,不用,江先生公务繁忙,耽误了就不好了,以后有得是机会,有得是机会。”
  我终于知道班主任这么卖力的原因了。
  王阿姨招呼我们进了院子,好大的院子,好大好高的梧桐树啊,我还没来得及惊呼,便一眼看见梧桐树下坐在藤椅上看书的江子墨,浅蓝色的麻质衬衣,白色的长裤,裤脚微微卷起,而那只曾经对我狂叫的皮鲁正悠然地趴在他的脚边。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皮鲁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我立刻吓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往王阿姨身后跑去。
  王阿姨见状,笑得乐不可支,“孩子别害怕,皮鲁很乖,不会咬人的,再说了,还有我们在呢。”
  我抬起头,看向美好得像一幅画的场景,人还在那里,狗也还趴着,只不过人却变了副面孔,从刚才的静态,变成了浅浅扬起的笑容。
  我当时便傻愣在原地。
  笑什么呢?
  是笑我怕狗的胆小样子吗?
  同时,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好像……没有讨厌我。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班主任走到江子墨身边,江子墨看了看班主任手中拿的水果,礼貌地说:“让张老师费心了,我过两天就可以去学校的。”
  班主任硬是把水果塞进了王阿姨的手里,转头对江子墨笑容满面道:“没关系的,养好身体最重要。你可是我们大家的希望。”
  我盯着地上皮鲁眯起的眼睛,估计它也听不惯“你是我们大家的希望”这样的话,抖了抖脖子,张大着狗嘴打了个哈气,我不自觉地也跟着打了个哈气。
  班主任努了努嘴,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别过头去,却见江子墨正看着我,又转瞬收回视线。
  估计是我脸上的划伤让他想起了昨天他所厌恶的那个场景吧。
  我只看出他的脚踝包裹着白色的纱布。
  骨折电视里不是都演的把脚挂床头吗?也许是班主任小题大做搞错了吧,只是小伤而已。
  回去的路上,班主任盯着我的嘴角和脸一阵臭骂,估计是忍了很久才爆发,“姜唯,你自己说,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一个脸上挂彩,一个脚上受伤,你跟我老实交代,你们两个是不是昨天打架了?”
  我百口莫辩,只能张大着嘴巴看着眼前这个想象力超群的班主任。
  班里的同学得知江子墨受伤的消息,跟着纷纷议论起来。
  姜鹏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脸上的伤痕笑道:“江姜组合这次一起挂了!真是巧啊!”
  巧吗?
  也许真有点。
  可只有我知道,那确实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他养伤回来的那个早晨,姜鹏凑热闹地把脸伸到我的面前,反复地盯着我的脸瞅,我知道这个大嘴又要口无遮拦地开玩笑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让我面红耳赤的话,“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人家盼回来了吧,江子墨,你不知道,姜唯这几天那叫一个望穿秋水啊,老是看着你的空书桌叹气呢,哈哈!”
  江子墨正在把书包里的书安静地往桌面上放,没有答理他,姜鹏肆无忌惮的笑声却故意放高,并且夸张地叉起了腰做仰天狂笑状。
  “有完没完啊你,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叹气了,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车胎!”
  姜鹏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惊得眼睛瞪得老大,忙改口道:“哎呀,男人婆……不,美女,念在我跟你都姓姜的分儿上,饶了我这回吧,我家可不像你家住得离学校这么近,而且我是贫困户买不起新车胎啊。”
  教室里其他来得早的同学都被姜鹏的话逗笑了。
  江子墨也不例外。
  我赶走姜鹏这个大嘴瘟神后,心中默哀起来,作为一个女生我的形象经营得实在太失败了,被叫男人婆也就算了,还被自己暗恋的对象亲眼目睹与老师争吵,和人打架,还有威胁刺人车胎。
  我的所作所为,和班里那些娇滴滴的女同学相比,还能称之为女生吗?
  那天学校接到通知,省里和市里的领导要来卫生大检查,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打扫卫生活动被校长在晨会上提为比课业还要重要的事情。
  于是各个班级一下晨会,便被班主任和劳动委员带着打扫教室和所属自己班级的包干区,全校上下,忙得热火朝天。
  班主任两手一划拉,就指着我和王均、谢雨辰、江子墨4个人去实验楼后面打扫树叶和垃圾。
  王均拿着笤帚满脸郁闷地抱怨道:“凭什么其他人打扫操场,我们要去那个鬼地儿啊,真晦气。江子墨,要不然我们两个去操场吧,班主任反正又不看着。打扫完了,姜鹏他们说去体育室借篮球打呢。”
  我走在后面,看着江子墨的背影,却因为隔得不是太近,听不到他完整的声音,大体意思是拒绝了。最后王均一个人拍着脑袋走了。
  谢雨辰冲着王均的背影骂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啊,分好的活儿凭什么让我们3个人做!”
  我拉了拉谢雨辰的手,“算啦,又没人管,叫他他也不会回来的。”
  于是我们3个人只好走到了实验楼后面,谢雨辰神经兮兮地指着我们眼前的这口枯井,我们都听过这个井的恐怖故事,据说曾经有个长发女生在这里跳井身亡,从此封了起来。每个学校都不例外地会有个鬼故事,不是发生在学生宿舍,就是发生在实验楼传达室这些地方,而且都是一个长发女鬼。
  就因为这个传言,大家去实验室都觉得阴森可怖,更有夸张的同学搓着自己的胳膊直喊冷。男同学更是借这个机会拼命地吓唬胆小的女生,然后每次去上实验课总是一番尖叫和闹腾。
  很少有人敢走到楼的后面来,只因为那口被大铁盖封起来的枯井。
  “哎呀,大白天的,不要怕啦,又不是只有我们俩。”
  我指了指已经在清扫树叶的江子墨。
  谢雨辰愤然道:“王均胆子小不敢来,让我们3个人在这里弄,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啊,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待。”
  江子墨听到我们叽叽咕咕,抬起头来看着我们,声音听起来仿佛毫不在乎,“你们要是不敢在这里待,都可以走。”
  谢雨辰像得到特赦一样,丢下手中的笤帚拉着我就要走,且小声道:“他不怕鬼,就让他一个人弄吧,我们走。”
  “你真好意思让他一个人打扫这里啊?这么多东西。”我看着谢雨辰的脸,轻声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是男生,阳气重,不像我们女生容易招鬼。不是我吓你啊,现在我都觉得冷得要死。你不走我走。”
  谢雨辰临走时拍了下我的胳膊,“知道你们是江姜组合,你要心软随你便。劳动委员那边儿你帮我编一下啊,就说我拉肚子。”
  “哦,好的。”
  我无语地看着谢雨辰逃命似地跑得飞快,刚才分明还骂王均骂得起劲呢。
  无奈地捡起躺在地上的笤帚,走到江子墨身边帮着扫了起来,他却停下手中的动作,问我:“你不怕鬼吗?”
  我随口回道:“怕啊,可是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这里干活吧,那得打扫到什么时候啊。”
  没有再说话,他继续安静地扫叶子,我蹲下来把那团叶子放到袋子里,被灰呛得转头,他一把扯过袋子,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你慢慢放,灰这么重。”
  “哦。”
  尘土在阳光下像细碎的沙粒在飞扬,我虽然厌恶这种灰尘扑面而来的感觉,但是心里却是开心的。
  在这样一个本该是可怖的地方,因为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而变得温馨起来,虽然这只是我自己内心的小想法。
  我边倒叶子,边问他:“江子墨,你胆子真大,刚才竟然让我和谢雨辰都走,你就不怕那个女鬼把你拖到井里去啊?”
  他本是看着袋子里的叶子,不知为何却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我,黑亮的眼睛仿佛一下暗沉下去,我被他看得手足无措,满是灰尘的手僵在了袋口边,那一眼在记忆里非常漫长,我读不懂他眼里瞬间黯淡下去的东西,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会惊到我,收回视线,像是自言自语,时至今日我仍记得他说这句话时游离的神态,“这个世界,真要是有鬼魂的存在就好了。”
  他的睫毛就这样淡淡地垂了下来,阳光仿佛也黯然下去,在眼睑下投射出两道黑色的阴影。
  周身像是笼罩了层层阴郁的他,我从未见过。
  却深深烙在了我的心底,连同记忆里在我们四周漂浮的灰尘。
  那天打扫完后,他去了篮球场,我远远地看着他进了球,他是否因为进了球而开心地笑我看不清楚,我只是在心底默默许愿,但愿,他会忘记那些他心底不开心的事情,多点笑容。
  这只是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只有我知道。虽然那时的我,并不明白,他眼底流露出的伤怀,是为了什么。
  那一年的光阴过得很快,挥别高一,迎接的便是高二文理分班,能从脾气暴躁不喜欢我的班主任那里脱身,告别爱打小报告看我不顺眼的张怡然,且在期末考试摆脱了倒数第一这个不光彩的名次,这一切原本是很痛快的,可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挨着我的座位坐着的,再也没有一个人,叫做江子墨了。
  想起期末成绩单发布的那个夏日的午后,我脑海里便自然地涌出了“悲伤”和“不舍”这几个让人无法释怀的字眼,教室里喧闹一片,班主任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同学们唧唧喳喳地讨论着选文科理科对未来发展方向的问题,我却一个人无比静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
  姜鹏走过来问我:“你选文科是吧?”
  我点了点头。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怎么,分班你舍不得啊?”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笑脸,那抹笑意里并没有丝毫嘲弄的意思,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大喇喇地坐到我的书桌上,拍了下我的肩膀,“不在一个班也没关系,我以后还会经常找你玩的,不要太想我哦!”
  我拨开他热乎乎的手,瞪了他一眼,“我才不会想你这个大嘴巴!”
  王均在我身后笑道:“喂,姜鹏,你的表白真的很差劲唉,喜欢人家就直说,干吗搞得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的玩什么含蓄嘛!”
  我本没有在意他们这种口无遮拦的玩笑,却被姜鹏瞬间红起来的脸搞得莫名其妙。
  姜鹏见我看着他,脸好像更红了,结结巴巴地扯着嗓子冲我一阵嚷嚷:“看什么看啊,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喜欢你这个男人婆!”
  这样的姜鹏让我觉得奇怪,直到后来,后知后觉的我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
  声明结束后,姜鹏立刻从我书桌上跳下来,直接冲到王均座位上,圈起王均的脖子就往教室外拖。
  江子墨正好走到了教室门外,只见王均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拖住了江子墨的手,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姜鹏却迅速一巴掌拍到了王均的脑门上,疼得王均龇牙咧嘴。
  江子墨走了进来,我正好看着门外的情景,他也看向我,我们的眼睛就这样对视着,只是没到两秒钟,我便飞快地扭过头去。
  一会儿便听到张怡然的声音从不远处随着江子墨来到了他的座位,又很近很近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江子墨,理科实验班见哦,咱们还是同班呢,谁让我们都是佼佼者呢,这下好了,全校前50名都在一个班,再也没有一个不入流的同学了。”
  我无意听他们的对话,张怡然的话也未曾触痛到我,我只是心里,积蓄了不舍而已。
  我没有听见江子墨接下来说了什么,他似乎根本就没答理张怡然,我只是下意识地走出了教室,倚着墙站在走廊边,知了的叫声,同学们嬉笑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都不见。
  我只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顺溜地被班主任指派着和他一起去大扫除了。
  我再也不能每节体育课都可以看他打篮球了。
  我再也不能早餐和他坐一排吃了。
  我再也不能看他在黑板上给同学们做演示题时的背影了。
  我再也不能在课间休息女生们偷偷议论他时装作若无其事毫不在意地从他身边经过了。
  我再也不能在考试结束时装模作样地找他对答案了。
  最关键的是,我不能天天转头就看到他了……
  最终,他毫无疑问地选择了理科班,理科一塌糊涂的我,无奈之下选择了分数稍有优势的文科班。
  那时候,在学校的指示下,文科理科那么多班级,各设置一个实验班,以重点培养北大清华这样的尖子生为目的,学校美其名曰:为平行班树立光辉的榜样。为此校长还在晨会上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地大肆演讲了一番,以此来证明他的英明之举,浑身那股劲儿像极了传销组织的头目。
  我站在茫茫的队伍后面,看着身边大半都是陌生的脸,直接把校长扩音喇叭里的声音从耳朵里过滤掉,眼睛在人群里搜索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却因为班级距离相隔太远而无法得见。若说唯一能令我欣慰的,便是我和好友林珍珍分到了一个班级,还在新的班级认识了我后来的好友,小丹和娜娜。
  高一同班时我便知道他有晚走的习惯,于是每次放学我都会假装站在楼道里等人,直到见他缓缓出现,才加快脚步往他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第一眼看到我向他走来的情景。
  只有我知道,我的脚步,是怎样的,越跨越大,越走越急。
  然后走到他的面前,装作极为自然地与老同学打声招呼,“嗨。”
  我会装作奇怪地问他:“你怎么才走?”
  其实每次他几乎都是最后一个从教室里出来。而我,也“恰巧”走得很晚。
  “我整理东西。”他干脆利落地说。
  然后大多数时间是我一路跟他说话到车棚取自行车,尽管他的话很少。
  取完自行车在车棚口,我会面色平静地问他:“一起走?”
  他向我点了点头。
  可是我每次骑车到巷口,便要与他分道扬镳。
  他向我挥手说再见。
  我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仅仅这么短的距离,我却费尽了时间与心思。
  好在,每周有一堂体育课是和他的班级一起的。
  我站在班级的队伍里,眼睛却不自觉地看着他所属班级的方向,眼睛掠过抱拳站着的体育老师,和一群实验班的尖子生,来到他的身上。在我眼里,仿佛天空灿烂的阳光只为他一人而洒。
  实验班的女生少得可怜,而我们班的女生却是多得泛滥。
  两个班一起围着操场跑的时候,我们班的女生们会一边回头看实验班的男生,一边兴奋地唧唧喳喳。
  而她们讨论最多的便是江子墨和另外一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男生许觅阳。
  下课前15分钟,男生们通常会去打篮球,女生们有的围观,有的三三两两地围着操场漫步聊天。
  我从未见过他看向我们班级的方向,也许是不关心吧。
  所以我在哪里都不重要了。
  我只要混在人群里偷偷看他在球场上的矫健身姿就好。
  直到那次体育课,我被篮球场上一个飞来的篮球误打到了头,捂住额头蹲下来的时候,大家围了上来,他才真正注意到我吧。
  “同学,有没有怎么样?”
  “你也不看着点,丢这么猛干吗?”
  “同学,没事吧?”
  我站起身来,揉着额头,埋着脸,摇了摇手,说没事。
  身边的女生拉着我的手,“要不我们回教室吧。球都没长眼睛的。”
  我点头说好。
  抬起头来,才注意到他就站在那样一个位置,看着我的方向,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不注意到我呢?
  我被同学拉着转身离开,只是没走多远,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只见他早已收回视线转过头去,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操场,不远处几个男生对着他的背影嘀咕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清。
  我至今仍忘不掉他离去的那抹背影。
  接下来,我仍有足够的机会能遇见他,虽然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创造的机会,但已算幸运了。唯一一次,是他主动找上了我。
  那是个早晨,刚下早读课,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小卖部买早餐,我正在教室后面等林珍珍一起去,她却在收拾东西磨磨蹭蹭。
  我本是安静地等着,却听门口一阵骚动,女生叽叽咕咕的声音越来越多。
  就连收拾东西的林珍珍也抬起头来,我有些奇怪,转过身去,班长胖胖的身子从外面探进来,中气十足地对着我大喊一声:“姜唯,有人找!”
  班长胖胖的脸挤成一团,因为微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极细的缝儿。
  可这微笑分明看着不太善意,甚至有些许狡猾和猥琐。
  我心里有些纳闷,“这家伙不会是在搞什么滑头吧?”
  我拽了拽后背往上爬的衣服,刚站了起来,便看见一个熟悉的挺拔的身影从我前面的窗口掠过,只听林珍珍不敢相信地在我身后轻叫了一声,“姜唯,是江子墨唉……”
  我耳朵里顿时嗡嗡作响,像是有很多蜜蜂在耳边绕来绕去。
  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后门的,只见他站在后门口,教室里的一些女生像是炸开了锅,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只是僵直着脖子看着他,声音有些吞吞吐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些不耐烦,眉头微皱着,我注意到他额角边微微沁出的细小汗珠,反问我:“你胸卡丢了,知不知道?”
  我被他这样一问,反倒不结巴了,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吧?”
  可是我低下头看去,胸口却是空荡荡的。我想我当时的表现应该和白痴无异。
  他低下了眼睛,估计也不想看我这么笨拙的举动。
  我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他便把手伸出来,被我折腾得破破烂烂的胸卡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我捡到的时候,照片就不见了。”他淡淡地说。
  我看着照片空白的那块,摇了摇手,说:“没关系,照片早就不黏了,丢了就丢了。我回去自己再贴一个就是了。”
  我接过来,他似乎达成了使命,淡淡地说了声再见就从我眼前快速消失。
  快得我来不及说谢谢和再见,只能握着手中尚有他余温的破败不堪的胸卡呆呆地站着。
  林珍珍拍了拍我的脑袋,我才算醒过神来,她无奈地笑道:“你啊,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瞎激动,不过就是捡到东西来还给你。”
  转过头来,已见班里的女生各忙各的,估计是失望戏份只是如此简单普通,连议论的价值都没有。
  我这才能安静地走进教室,省得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林珍珍看了看我的胸卡,无语地替我把断了的挂绳抽了出来,说要给我重换一个。
  我却始终未能回过神来。虽然刚才那一切并不算特别。
  高二这一年,细想开来,我常能见到他,无论是早晨值日打扫卫生时经过他的教室,还是课间休息,或者是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哪怕是短暂相遇,哪怕仅仅是仓促的一瞥,那些珍贵的画面也一个一个收藏在了我的心里。
  我只知我愈来愈渴望每天能多见他几面,多看他几眼,哪怕是远远望见也好。
  人是否有了贪念,便有了执迷,然后就会渐行渐远,甚至,上天会安排一些事,让你所专注的,变得再也没有那么简单和快乐。
  仿佛变了味道,对,变了,那些原本单纯的心动里,夹杂了酸涩、无奈、挣扎,甚至……放弃。
  就像一枚果子,入口是酸的,嚼着嚼着慢慢有了清甜的味道,可是啃到最后核子那块果肉,却苦涩难忍。
  而这样的改变,只是在一昔之间。
第六章 破碎之恋
  下了火车,已经有不少车在吆喝着拉人,熟悉的乡音,家乡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恍惚地揉了揉一夜未眠略显干涩的眼睛,噢,我到江城了。
  我跟随着人群径直往广场走去,一辆出租车正巧停在边上,我毫不犹豫地招了招手,司机把后备箱打开,我放好行李便上了出租车,关上车门,车开动起来我才恍然发现司机的样子,戴着一副雷朋镜,身着一身红白相间的霹雳装,看不出来是棉袄还是羽绒服,倒像是乌龟壳,硬邦邦地披在身上,十足八九十年代的弄潮儿,嘴巴里还哼唱着:“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我心想要是辛潮这会儿在,肯定特兴奋,指不定得拉着司机穷侃一顿时髦经,最后司机一乐呵,大手一挥连车费都给免了,在北京就发生过这事儿,那司机不过穿了双带翅膀的鞋,辛潮的表情就跟见着亲爹一样,一路上和那司机从巴黎时装周直接聊到了外星人的铠甲,时髦程度直接跨越地球直冲外太空,那司机跟辛潮就差没在车里滴血认亲,激动得把车开得东摇西摆,吓得我在一边直哆嗦。
  也许是一夜未眠加上旅途劳累的缘故,车刚开不久,我就觉得大脑有些缺氧,忙打开窗户透了口气,熟悉的家乡话便涌入耳中,“姑娘别怕,我就是穿得洋气了点,谁说咱们开出租的就老土?不过我告诉你啊,你还是今天头一个有胆坐我的车子的人呢。”
  我尽量放松道:“没事,时髦还不行,有助于市容市貌。”
  “那当然,我这是为新文明建设做贡献,姑娘,你说是不是?”
  司机很能侃,我也跟着配合。
  “姑娘,脸色看起来不够健康啊,火车真不是个好东西,我第一次坐还给弄吐了。”
  “您坐火车也吐啊?”
  司机的声音陡地提高,像是打了鸡血,“唉,别提有多倒霉了,自从小时候坐个小破船吐了以后,我就不能颠了,骑马吐了马一脖子,好家伙那马呢还特别矫情,当场就把我给甩下来了,摔得我脖子都快断了,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才出来,就那敞篷车,不是,我指的是拖拉机,我跟我同学一起吊人家拖拉机车尾想省走路的劲,结果我一边吊一边吐,那拖拉机还超速,风也特别大,把我吐出来的东西全刮到我同学脸上去了,结果我同学气得一脚把我踹了下去,幸好我命大,那次没怎么伤着,我跟那个不仗义的同学也绝交了。”
  “不是您那同学不仗义,要怪就怪那股妖风。”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咧大着嘴巴笑道:“那也是,可他也不能把我给踹下去啊,太绝情了吧,是不是?好歹大家也是同学,不过就当吃了几口嗖水嘛,也不能恶向胆边生,向无助的同学痛下杀手吧!不是,你怎么不好奇我这么爱晕怎么干上司机这行当的啊?”
  “挑战极限呗。”
  “错,我就是不晕轿车,越贵的我越不晕。”
  我知道司机是在耍嘴皮子逗乐,双方都没当真,我也乐得跟着演,“晕车还得看对象,您这真是奇了怪了。”
  司机咯咯地笑,“我呢这是嫌贫爱富,没看出来啊,给我一辆法拉利敞篷车,我就是对着马粪都吐不出来。”
  就这样一路闲聊着,路况有些堵,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司机打开广播,交通广播里男女主持人正热聊着。
  “再过两个多月,绿兰村那块儿该火了吧,听说那里最漂亮的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哟,那叫一个绿油油黄灿灿,据说很多外地的驴友都往那儿去。”
  男主持人夸张地回应:“哟嘿,说得这么好,过段时间我也带上全家老小去一趟,这春天里,谁不爱个花儿草儿的。”
  “那可不是,最近热线咨询路线的人也多,有人说,法国有普罗旺斯,咱们中国这儿就有个绿兰村!”
  男主持人北方口音比较重,“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这么早就有人咨询了啊,年还没过呢,看来现在大家伙都特爱享受生活,不错不错。”
  “现在干什么事情都得趁早准备。”
  女主持人话音刚落,司机就嘿嘿笑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唠嗑道:“这两人真没见过世面,跟没见过油菜花似的,你说说现在的人,以前旧时候遍地油菜花也没见怎么着,怎么现在就一个个跟宝贝似的,就吹吧,使劲儿吹!”
  我低着头,没接话。
  绿兰村,那里算是我的第二故乡了。我虽然生在城市里,可却长在那个美丽的小村庄里,在外婆唱的童谣声中长大。
  那里有我最美好的回忆。
  关于童年。
  关于外婆。
  也关于他。
  车窗外的风吹在脸上冷飕飕,也吹得我无比清醒,没有了未眠的疲倦,只是嘴唇干裂得难受,我在心中默念着家乡的名字,绿兰村。很多年前的这个时候,可能是我青春记忆里最美丽的时光,只因为他。
  前方的车辆终于通顺起来,司机开心地吹了下口哨,“终于能动了。”
  我看着车道在眼前移动得来越快,仿佛把我拉回了那个春日的下午,我坐在绿皮的公交车上,当时的我身着一件浅绿色的毛衣,白色的长裙,不长的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在最后面的位置靠窗而坐,画架放在脚边,拉开窗户,记忆里那天虽是春日,太阳却极暖,脸上微微发热,任由风吹在脸上,吹乱了耳边的发丝。
  那时的绿兰村远没有现在这样声名远播,通往那里的公交车不多,上来的人也很少,鼻息间萦绕着风的气息,还有淡淡的尘土和阳光的味道,因为紧张的学业,已经太久没有回来了。
  也许是身心太过舒服,眼皮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合上了。
  阳光下,感觉眼皮闭上,透亮的红,而不是黑夜闭眼后无尽的黑。
  仿佛做了场梦,在一个熙熙攘攘的街道,我缓步行走着,浑身暖和异常。
  直到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才直觉地把头从窗户边缓缓直了起来,朦胧地看着前方,好像上来了一群人,手中拿着包,还有妇女后背背着孩子。大家都坐好,本是寂寥的车厢里,仿佛一下热闹起来。
  因为路面不平,车有些颠簸,我本是想把自己的画架再往里摆摆,余光却瞥到了一个身着白色毛线外套的少年。
  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我以为自己仍在午后的梦中,可揉着眼睛却分明地感觉眼前这个世界的真实,只是不敢置信地缓缓侧过头去,风吹动着他额前的发丝,在阳光里微微闪动着淡淡的光,白色的耳机线随着车的颠簸缓缓地晃动着,他本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却回过神来。
  那双黑亮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透明,微转过脸,看着我,拿下耳机,开口,“好巧。”
  我点头,忙又摇了摇头,耳朵有些发热,“我刚才在睡觉,没看见你上车。”
  他主动问:“你去哪里?”
  “绿兰村,你呢?”
  “我也是。”
  他平静地回道。
  那三个字“我也是”让我的心一下快乐地旋转起来,仿佛置身于长长的白色甬道上欢快地舞动着脚步,四周满是鲜花绿叶,鸟语虫鸣,阳光从缝隙中照下来,像是无数粒金沙缓缓向我溢流而来。
  阳光下他白净的脸孔在浅色的毛衣衬托下,显得他的存在是那样的不真实。
  他戴上耳机前问我:“你想听歌吗?”
  我恍然如梦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坐了过来,淡淡的薄荷味便在我的鼻息间微微萦绕,我拿起他手中的耳机,听着里面一个空灵女声唱着陌生而又动听的乡村歌谣。
  记忆里,风静静地在耳边吹动着,暖黄色的阳光洒在脸上,缓慢的曲调在低低吟唱,那是个春风沉醉的午后,就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微甜的。
  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终点,下车。
  我早已知足。
  就这样安静地近距离地坐着,什么也不说,只是共同听一首歌,已足够美好。
  我不指望这辆车能永远开下去,不要停歇。因为知道,只要这一下下就好。
  下车后,我先去外婆家。
  他说,他去一个亲戚家。
  然后我们挥手说再见。
  从外婆家出来,我背着画架决定去油菜地里写生,只为了画出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日景色。
  老师说,画不在美丽,而在于,是否有生命力。
  我抱着这样的心态前来作画。
  只是没想到,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个相机,旁边还站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叫陈齐,想必是江子墨所说的亲戚家的孩子吧。
  陈齐个性很是开朗,话也多,三两句便从他口中得知,原来江子墨家的王阿姨便是他的妈妈,从小看着江子墨长大的。
  陈齐的外表,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那张圆圆的脸了,个子小小的,第一眼给我的感觉像极了鲁迅笔下的闰土。他和江子墨站在一起,外表气质虽大不同,却格外协调,也许是眉眼间自然流露的亲情吧。
  我见到了江子墨不同以往的另一面。
  原来他也可以这么开怀地笑,一笑间,仿佛就像眼前的世界,春暖花开。
  我摆好画架,开始构图,陈齐跑到我这里来,强烈要求把他和江子墨两个人都画进去。
  江子墨拿着相机正在认真地拍照,可能不知道陈齐已经跑到我这边来了,惊喜地叫道:“阿齐,我拍到蜜蜂了,你看……”
  我抬头看着他兴奋的样子。
  也许这样的他,才像个真正的少年,而不是眉宇间淡淡的,仿佛有哀愁在缭绕,又仿佛不在乎一切。
  我将这样的他,画入了这幅图中,另外一个少年向他所在的方向奔跑过去。
  这样的画面其实我可以深藏在心底。
  可是陈齐的要求,我无法拒绝。
  “哥,你看姜唯画的咱俩,好小啊看起来,就这么大点儿个子,不过挺好看的。”
  陈齐转过圆脸冲我竖起大拇指,“画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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