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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_2 章沐白(现代)
  “嗯,危机意识很强,回去给你戴朵小红花。”
  我刚表扬完辛潮,周围就开始一阵骚动,有人兴奋地喊着:“出来了,出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群少女的尖叫声,“啊!”
  我们往出口望去,一个高高的戴着墨镜的年轻男生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过来,唇红齿白,笑得一脸妖娆,耳垂上的钻石耳坠闪闪发亮。
  辛潮在我耳边低声叨咕着:“现在就流行这一款,女爷们儿男娘们儿,女的越帅越招待见,男的越娘人气越高,世界真疯狂。”
  我感同身受,“这个地球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地球了,估计哪天我们想移民外星球外星人都会嫌我们畸形的。”
  尖叫声震耳欲聋,我和辛潮被疯狂的粉丝推挤到角落处,那些粉丝众星捧月地围着偶像转,表情激动得像是觅到食物的小鸟,更有甚者抱成团哭得稀里哗啦。
  “这帮小孩儿。”辛潮摇了摇脑袋,故作惋惜状。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证明他们还年轻着呢,我们啊是老了,自己的日子还过不来呢,哪有闲工夫追星。”
  浩浩荡荡的人流随着明星的离开总算缓缓散去,我抱着花在人群中搜寻安总的身影,辛潮捅了一下我,指向我正前方,“小唯,你什么眼神儿啊,安总跟你挥手呢,你到底接人来的还是看热闹来的。”
  一身黑色大衣的安总走过来,我把花送给他,“欢迎你来北京,安总。”
  安总接过花,嘴唇的弧度飞扬起来,“谢谢你的花,这次又麻烦你来接我。”
  辛潮走过去跟安总套近乎,“安总精气神儿真好,我啊,就是坐一个多小时的飞机,脸色都发灰。”
  大家说说笑笑的,气氛很融洽,辛潮提起刚才明星的事,安总想起什么,笑得很开心,“我刚才老远就听到闹哄哄一片,我前面的一个人胆小,还以为有恐怖袭击,掉头就往我后面躲,眉毛吓得都成倒八了。”
  辛潮笑得乐不可支,“这人可真逗。”
  对面一个中年男子也许是来接人,走得太急,辛潮也正在打哈哈,两个人撞到了一起,辛潮的手机掉在了地上,那男人匆忙捡了起来,说了声不好意思,辛潮也懒得去计较,安总关心地问:“手机没事吧?”
  辛潮调皮地笑了笑,“我这手机就是一个摔不死的小强,谁用谁放心。”
  我回头看男人消失的方向,辛潮拍了拍我的胳膊,“唉,你还想用眼神杀死人家的背影啊,没事了,走吧。”
  我笑着哦了一声,眼睛却在收回来时定住了,交错移动的人流,嘈杂的声音,仿佛是一个熟悉的影像,而我的眼睛却在某一个点,瞬间产生了错觉。
  是错觉吗?
  我恍惚地走向大门外,还是不禁侧身往不远处的右后方看,那个我所探寻的,就像静止的一个发光点,在我眼球里绚烂开来。
  是他。
  就算只是穿梭在人群中,迈过了这样长的时光河流,仅仅是一个侧影,我也能确定,是他。
  就如同,若干年前,我初遇他时的惊鸿一瞥。
  “干吗呢?”
  “没……”
  脚步在移动,心却是静止在那一刻。
  汽车过来了,雪花飘在我的嘴唇上,湿润冰凉,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不是梦。
  我坐在前座,身体略微僵硬,安总和辛潮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又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可是却那样不真实,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却真切地看到了他。
  他穿着灰色大衣,黑色的围巾在风中微微飘动,洁白的雪花落在他的黑发上、肩上。他侧着脸和身边的两个人说着话,我转过脸去,透着玻璃看着他,他的脸正对着我,神情清淡,却不可能知道,呵着雾气的车窗后,有这样一个因为见到他而失去方寸的我。
  我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没有去跟他打个招呼,哪怕他已记不得我……
  我不知道。
  很久没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感觉了。
  那种感觉像是在大雾天行走、奔跑,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走到哪里都是路,又都不是路,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心跳声……
  直到安总的话把我紊乱的灵魂拉了回来,“小唯,今天话很少呢,不像上次,跟小鸟一样唧唧喳喳的。”
  辛潮开起玩笑来,“好像摔手机的是她,把魂儿都摔没了。”
  是啊,我又不争气地丢了魂。
  而且懦弱不堪。
  一天的工作,我都无法集中精神,脑海里不断闪现出机场见到他时的场景,灰色的大衣,洒落着淡淡雪花的黑发,还有他和旁人交谈时的神情……
  他不是在德国吗?他来北京做什么?他身边的那个穿着绿色羊绒大衣的漂亮女生是他的同事还是女友?
  “唉,姜唯,你就给我买这么小个碗啊,这么小的碗能吃泡面吗?”
  “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这可直接关系到我的生活质量!”
  我这才惊觉已经回到家了,而且还好心地给苏晓鸥这个大懒虫买了碗,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连我都不禁要问自己,我这一天到底是怎么过的?
  “瞧你现在这傻样,怎么啦,天上掉馅饼给你啃了,还是中彩票啦,连我的碗都不给好好买!”
  我把碗丢给一脸抗议的苏晓鸥,“你又没说要多大的碗,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觉得太小,直接端着锅子吃,反正你已经是野人了,用什么东西吃饭都回不了文明社会!”
  苏晓鸥不依不饶,“我告诉你姜唯,买碗就要买大碗,饿的时候可以拿来泡面,下雨的时候可以拿来顶脑袋。我这是一碗多用你懂不懂?”
  “你是不是还想说,走累了还可以拿来泡脚啊?”
  苏晓鸥干瞪着眼看着我,嘴巴一张一翕,“你……怎么知道?”
  我直接忽略他没营养的话和做作的表情,径直去冰箱里拿果汁,苏晓鸥见我不答理他,便自动结束碗的话题,凑到我身边,一脸谄媚地问:“有我的份儿吗?”
  我看着他一脸饥渴的样子,觉得好笑,“你想喝就喝,我什么时候小气得连果汁都不给你喝?”
  苏晓鸥眼睛一翻,想到什么,突然一拍大腿,“还果汁呢,你画的那个画稿我给金田看了,他说不错,让你好好画,故事要明快点!”
  “我有时间就会画的,最近太忙了。”
  “名字取好了吗?”
  “没决定好。”
  苏晓鸥的小眼睛对着我精光一闪,笑容灿烂得不可一世,“我就知道,作为朋友我这时候就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了,我啊,都替你想好了,叫《初恋的那个男人》怎么样,好听吧?”
  我的果汁差点没喷出来,“拜托,你能不起那么恶俗的名字吗,你以为每个人的作品名字都要跟你如出一辙啊!”
  “你画的不就是你自己的初恋吗,你当我白痴啊,取这个名字是让大家产生共鸣,言简意赅,主题明确,而且很抓眼球,你懂不懂什么叫商业价值,取名字的商业价值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俗!”
  苏晓鸥很较真,不像是平时说说玩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他:“那你说真心话,你看了我那些完稿的情节,有没有想到你的初恋,有没有共鸣?”
  苏晓鸥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当然有共鸣啦,看你的稿子时,我就在想我小学暗恋的那个女生,瘦瘦高高的,她很会穿衣服,每次看到她穿漂亮的衣服我都很开心,比拿了压岁钱还高兴。可是,她这个服装大师也有偶尔失策的时候,有几次穿得很难看就来学校了,那几次我一看见她就觉得浑身难受,心里很烦,都不想跟她说话。”
  我对着苏晓鸥投入回忆中的专注表情无语凝噎,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就连暗恋一个人都可以这么势利眼,“你啊,不是暗恋她,你是暗恋她穿的漂亮衣服吧,真是服了你。不过你小学的时候喜欢女生,我倒是很意外,我以为会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生。”
  苏晓鸥抓了抓脸,一脸崩溃,“你意外个屁,我倒是意外你这个男人婆,明明是个男人,你画风那么细腻你是忽悠谁啊,你年轻时候还那么腻歪地暗恋一个人,我可告诉你,暗恋就是闷骚的极致表现,你……”
  我打断他的话,“我今天……见到他了。”
  苏晓鸥一脸惊吓状地指着我,“那个冤大头终于出现啦,被你在心里问候了那么多次他还活着?”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没看见我。”
  苏晓鸥的嘴巴一下夸张地歪了下去,“那你?”
  “我没去跟他打招呼,机场人这么多。”
  我知道自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只是我没想到,苏晓鸥竟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我一阵吼,一改之前不正经的态度,“要是没缘分遇到也就算了,遇到了你连个屁都不放,你以为老天爷会给你几次机会?平时一副爷们儿样在我面前特横,关键时候你就是一包!”
  我耷拉着肩膀,一声不吭,这个夜晚,我注定是一夜难眠了,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我选择拿起画笔,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苏晓鸥的话,他说得很对,在这份暗无天日的情感里,我一直就是包。
  屋外白茫茫一片,雪花在深夜落得更厚了,却是无声无息。
  我看着画架上那幅没来得及撤下的画仿佛是悠长的时光胶卷,我眼睛有些模糊,画中修长的身影在我眼前缓缓动了起来,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白色的围巾在寒风中飘摇,他却仿佛在冰天雪地里漫步,那样轻松自在。
  记忆里那是高一冬天的一个清晨,因为罕见的大雪,离学校近的同学几乎都是走着来上学,也许是来得太早的缘故,那条道上只有他和我,他走得很快,我却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年少的我身着红色的大衣,白色的毛线帽子因为太大,很快便滑落至眼前,我有些狼狈地喘着气,仿佛这漫天的雪地怎么也走不完,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停下来戴好帽子,低下头,眼睛缓缓垂了下来,看着雪地里往前绵长悠远的脚印。
  我不知为何竟然傻傻地笑了起来,空气里满是我嘴巴里呵出的雾气,缥缈地在我面前周旋,我轻声喊他的名字,明知道远远在前的他不可能听到。
  我就这样看着雪地里的一步一个脚印,那样深,且定型,我顺着那个只属于他的脚印踩下去,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窸窣声,我那时候就想,若是永远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跟随着他走下去,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虽然我的傻笑还有那些涌动的情怀,他并不知晓。
  我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握得紧紧的画笔,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洗脸,努力地想让情绪平复,水珠顺着刘海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流在瘦弱的锁骨上,冰冷无比,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雪地里的脚印……”
  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在这世上仍旧活着,都逃不过这座叫做记忆的城池?
  各人的城池,各人自知。
  我的那方小小的城池里,有我第一次的悸动,有第一次爱上的人,有第一次知道何谓思念,尽管,这一切的第一次重要如生命,而那个人可能永远都无从得知。
  就像那雪地里的脚印,永远落在自己的心底,而他却不可能知道这般细微的故事。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疲倦得没有一丝力气。
  我曾经试想过,在茫茫人流的大街上和他不期而遇的场景,我应该会装作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心里隐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兴奋和激动。可是,当真正遇到他时,我才明白,原来念想着能见一面的人,站在不远处,自己却僵硬得难以向他挪出一步。
  这么多年,我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倒退了很多。以前的我,起码能与他自如地说话聊天,现在呢,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就连面对面的勇气也没了。
  时间,抹平了年少时心中的伤痛,却也更残酷地拉远了我们的距离,远得无边无际了。我只能站得这样远,远远地看着他。
  我关掉水龙头,残留的水哗啦啦流入下水道,那样匆匆。正如我这些年的感情,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我对他的感受,有增无减,却那样义无反顾地流入了下水道,他从未得见。原来,越是深爱,越是怯懦。
  我真是一个可笑的傻子。
  洗手间的玻璃门被苏晓鸥敲得咚咚响,“你要是睡不着,我跟你一起出去堆雪人。”
  我头发还湿润地贴着额头,就跟着苏晓鸥下了楼,大地银装素裹,昏黄的路灯下雪花飘落得像白羽般轻盈。
  “你今晚不用赶稿子吗?”
  苏晓鸥把我往前推,“堆雪人比赶稿子有意思多了,你别扫兴,玩的时候就尽兴!”
  “以前你可从来没说过堆雪人好玩啊,你是为了陪我吧?”
  苏晓鸥瞥了我一眼,“你一肉麻,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雪天的,你还嫌我不够冷啊?”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
  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鞋底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不一会儿,苏晓鸥黑色的棉外套上已发白,头发上满是雪花,风迎面吹来,雪花飘到了我的眼里,苏晓鸥在前面叹了一句:“今天这雪下得够大的呀,真跟鹅毛似的。”说着还用手接住放在鼻子上装模作样地嗅了嗅。
  我懒得管他的矫揉造作,只对着他的侧影问:“喂,你别装忧郁了,我们这要走到哪里去啊?”
  “中心花园啊,你就知道打岔。”苏晓鸥不满地回头看我,怪我坏了他的戏份,只一脸不耐烦地催促我道:“你别磨叽,像个企鹅,走快点儿。”
  我“哦”了一声,风声从身边穿过,雪花凌乱地飞舞着,我吸了吸鼻子,卖力地跟着苏晓鸥来到了中心花园,苏晓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苏晓鸥抹了把脸,白色的雪地照得他脸煞白,只听他咬牙切齿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堆什么雪人,抢老子的先。”
  “人家说不定还骂你呢,大半夜的不睡觉,搅和人家的二人世界。”
  “啥也别说了,我自认倒霉,我还想堆个雪人呢,好让明天一大早起床的人,好好欣赏我的杰作。”
  我看着苏晓鸥一脸丧气的样子,忍不住噗一声笑了起来,推了他一把,“吹牛皮吧,少说话多做事,我倒要看看你这双手能堆出什么样的雪人。”
  “那肯定是相当霸气。”
  苏晓鸥的这句话落下一个小时后,我看着他的作品,抑制住想狂笑的冲动,“真是……霸气外露啊。”
  “你这是表扬还是嘲讽?”
  “当然是表扬啊,哈哈!”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这哪里是雪人嘛,明明就是个葫芦。”
  “葫芦又怎么样,起码它有线条。”
  我笑得抹眼泪,苏晓鸥估计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谁能想到,漫画画得那样出色的人,堆雪人会这么笨拙。
  “有本事你堆啊,只知道笑我,自己一个人在那刨雪玩儿,你学土狗刨坑呢!”
  “我有自知之明。我高一的时候堆过一次雪人,结果被同学们笑死了。”
  恍惚中,记忆里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堆的那个是雪人吗?”
  我的笑意顿住,看向眼前苏晓鸥堆的这个搞笑的雪人,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那个雪天,我在教学楼后面堆的雪人。
  孤零零的,没有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丑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个雪人。
  我回到教室,衣袖上全是水渍,雪地靴上面还残留着雪花,手掌心被雪冻得通红,鼻子酸得在座位上打了个喷嚏,他扭过头来,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问我:“你堆的那个是雪人吗?”
  我木然地看着他,脸色有些微窘,“是啊。”
  “真看不出来。”
  他淡淡的声音落下,不再看我。
  是看不出来我堆的是雪人,还是看不出来我堆的雪人这么难看……
  寒风在耳边呼呼地刮,苏晓鸥一个大喷嚏打了过来,皱着鼻子问我:“又想什么呢,还笑?”
  “我有笑吗?”
  我装作没这回事地侧过身,只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晓鸥扭过头来,玩味地看着我,“唉,姜唯,你刚才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初恋情人了?”
  “我只是想到了上学那会儿的一些小事。”
  苏晓鸥见我神色不动,叹了口气,“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反正管不了你的这些儿女情长,我只送你八个字。”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卖关子了。”
  苏晓鸥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岁月已逝,人各有志。”
  我脚步一下像是挪不开来,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苏晓鸥把手插在兜里,走得很快,见我不动,也不意外,只是远远对我喊话:“喂,我先回去煮面条吃,你快点儿上楼啊!”
  不知过了多久,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鼻子上、嘴唇上,冷得像是要凝结,我的心也随着冷了下去。
  岁月已逝,人各有志。
  这八个字是再现实不过的光景,我是明白这样的道理的,可是,却从未真正想过,宁可把一切装在梦里面。
  就如同当初我强迫自己放弃和忘记,可心还是伫立原地不得动弹。
  这个世界永远是,想得明白,做起来,就糊涂了。
  我蹲下身去,看着光洁平整的雪地,伸出手指,一笔一画地在雪地里写出他的名字,眼里有着暖意,却触指冰凉。
  我知道,这三个字,会伴着风雪,了无痕迹,它只书写在我的心头。
  即使,即使一切都不可能,我把他藏在心里,一直藏着,只有自己知道,难道也不可以吗?
  我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大地,伴着风声,一切都苍白在了心里,只对着天空长长地呵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任由盘旋在天空的雪花前仆后继地落在我的脸颊上,脖子里。
  雪静悄悄的,静谧无声。
  心中却突然传来一阵遥远的声音,在这雪景里听起来极为空旷,又像是这雪花的生命般,稍纵即逝。
  江子墨……
  你好吗?
第四章 贪恋
  “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脾气不太好,有点不顺心的事情就乱发脾气,还爱抱怨,现在想想,他跟我在一起那两年挺可怜的,有时还被我大半夜地赶出门去,就为了一些现在都想不起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挺后悔的,真的,这些年,我肠子都悔青了。我觉得我妈有句话说得在理,小事磨感情,大事见真情。如果换做是现在的我,我和他的结局也许就不一样了。”
  辛潮穿着运动衣,倚靠在换衣间的墙上,说话的表情投入得让人动容。
  一份消逝的爱情里,是是非非已不重要,悔的只是,分开得那样草率。
  “我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辛潮冲我笑了笑,“小唯,你也是吧。”
  我把毛巾丢给她,“你比我幸运,起码你曾经拥有过。”
  “正因为拥有过,见识过他的好,我才会在失去后这样懊悔。说实话,我宁可没有见识他的那些好,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念念不忘,就像有句歌词唱的,我曾经拥有你,想到就心酸。”
  每个人都有一套理论,站在自己的位置,总会觉得自己过得最不容易。
  这种感觉,我也曾有过。
  我曾经也想过,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我不会有这么多挂怀,也许,我还能做回从前那个不知爱为何物的懵懂女孩。
  只是想想,如果真是这样,我倒不愿。
  “我以前还夸口说要去找他,可是现实却很讽刺,我连站在他面前的勇气,好像都没了。”
  辛潮撇了撇嘴,看着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选择,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又顺其自然地走进它的规则里去,你和我都是最大的傻瓜,活在过去,这是笨蛋才会做的事,聪明人哪个不是活在当下?”
  “你不是说要上电视台吗?”
  却见她的头向一边侧了过去,“没有那个必要了。”
  我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注册了个博客,没有照片,也没有文字,就是为了堂而皇之地看他的博客,反正他也只会以为我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过客。没有什么征兆,圣诞节那天,就看到他写了四个字带一个标点:我结婚了。我当时盯着那个句号看了一下午。这句号真的是……画在了我的心坎里。”
  我无言以对,说不上一句安慰的话,就像辛潮说的那个句号一样,来得太过突然,又仿佛是必然。
  辛潮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谈这个了,越说心越乱,就当有缘无分吧,都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我就算意淫也不该拿他当对象。”
  一会儿工夫,她便拉着我的手,脚步走得飞快,嘴角上扬着,“走,上课去。”
  她的情绪向来漂浮不定,但始终快乐是大多数的,就如她总念叨的那句:“遇上再难的事,不过只是疼一时罢了。”
  但愿她能真正做到如此。
  我们走到三楼,余教练站在楼梯堵住辛潮,“你迟到了啊,我都等你半天了。”
  辛潮歪着头笑了笑,“我带我朋友过来试上一次私教课,小余,你给安排一个教练呗。”
  我走上去打招呼,余教练问我:“姜姐,要女教练还是男教练?”
  “有女教练当然好。”
  余教练走后,辛潮抓着我的胳膊一阵咯咯地笑,“妈呀,笑死我了,他一叫我潮姐我就够哆嗦的了,现在叫你姜姐,我快要挂了。”
  “行,你就乐吧,别把嘴巴笑咧了。”
  漂亮的女教练走了出来,彼此互相认识了一下,我和辛潮就各自上私教课了,辛潮拍了拍我的胳膊,“小胳膊小腿儿好好练,谁说咱们剩女没有春天,把小腰练带劲了不愁嫁不出去,多用点力气,争取把那些过去都甩到火星上去。”
  “行,行,我先上一课,累得不想说话还想什么过去,你也加油啊。”
  我们相互鼓励着,心里有事时,坐在一条船上的滋味,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地挽起裤腿蹚一条泥河。
  事实证明,这一节私教课并没有把我撂倒,那女教练不仅笑起来甜美可人,教学更是心慈手软,我下完课还活蹦乱跳的,辛潮累得满头大汗,连气都顺不过来,边擦汗边教训我,“是不是没好好练,你看你脑门儿上都没反光,插科打诨应付我的吧。”
  “没有,也许我身体底子好,不像你肾虚,一动就满头大汗。”
  辛潮喝的水呛了出来,“姜姐,你舌头别这么有杀气行不行?”
  跑步机在四楼,我们俩进去跑步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跑步机上的电视嗡嗡作响,辛潮冲我阴险一笑,“你看这健身房多大诚意啊,见你今天来,人都作鸟兽散了。”
  “你这是夸我招待见,还是骂我吓人呢。”
  “你懂的。”
  辛潮冲我点了点头,拿起遥控器打开跑步机上的电视,嘴巴里碎碎念着:“这一到了寒假,喜羊羊孙悟空白娘子全蹦跶出来了,跟每年约好了似的,算了,我还是看射雕吧。”
  “都是些经典剧。”
  我话音刚落,辛潮就投反对意见,“错,我告诉你,这些经典剧根本要不得,只会衬托出我们现在电视剧行业的假大空,搞了这么多年所谓的新鲜玩意儿还是玩不过那老几部。再有,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靠的不仅仅是故事,最大的魅力在于唤起了大家追寻回忆的味道。”
  “回忆的味道……”
  辛潮跑了起来,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闷响,边跑边看我,“唉,跑起来啊,发什么愣啊?”
  我“哦”了一声,打开按钮,缓缓地慢跑起来。
  我的烦恼,来源于我嗅了太多回忆的味道,那些本已经过去,而我却流连忘返,明知道是水中月,我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触摸。
  辛潮无意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回忆这两个字,轻则令人愉悦,重则让人沉陷。
  我不该如此。
  脚步声嗵嗵地在我耳边回荡,我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还是如从前一样吧,就当这次没有遇到他。我默默地在心底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洗脑。
  谁能想,原本以为自己忘不掉,但是可以放下了,却因为那天只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就勾起了我所有过去的念想,所有。
  公司里很多人在忙着托人买火车票,天天办公室的电话响不停,不知道是黄牛打来的电话还是业务上了门,一到年底,公司总忙得人仰马翻,公事私事全摊在了桌面。
  有同事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去国外度蜜月和购物,也有的同事抱怨着车票难买黄牛太黑心,这个世界向来是两级分化严重,得意的人自得其乐地过着令人艳羡的好日子,愁云惨雾的人再苦也得面对现实。
  过年已经不再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小的时候笑得灿烂如花,长大了就算想装成一朵花也没那个劲头了。
  一年忙碌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归来相聚,却早已不是曾经从这里飞出去的小鸟,以前大家欢乐闹腾没心没肺,如今一个个忙着显摆自己在外面混得有多风生水起,生怕落于人后,被人比了下去丢了人。成人的世界果然处处都是“比”这一个字,而一到了春节,饭桌上,嗑瓜子间,走街串巷时,这种攀比的风气则被煽动得极为猛烈。
  这个偌大的城市到底有多少恐归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人都不再喜欢过年,除了饭桌上的大鱼大肉和春节联欢晚会,大家似乎找不到任何跟小时候一样的东西来。
  我妈却还把我当成是小孩子,敲锣打鼓地每天打电话来催我买票,还让我在北京买两身时髦衣服过年的时候好在亲戚面前出出风头,真当我还是小时候那样盼星星盼月亮地爱过年,其实不用她催,我也把票买好了,每年固定地坐软卧回去,因为我爸总会使出他的杀手锏,回程的飞机票他老人家提前已经买了,勤俭节约的我怎么可能敢不回家,就算我妈嚷着说今年过年让我回去相亲,我也得硬着头皮回家。
  苏晓鸥早早地就回家了,越是临近年底车票越是难买,自由职业的好处就是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的行程,精打细算的苏晓鸥当然不甘被黄牛抢钱,收拾完细软就潇洒地坐上开往哈尔滨的火车,临走前还特意去理发店剪掉了一头长发,刮了胡须,掏了耳屎,我想苏晓鸥混到现在总算有了进步,去年过年回家他胡子拉碴扎着个小辫便踏上了回家的路,结果他浓郁扑鼻的艺术气息震撼了淳朴的父老乡亲,一进村乡亲们纷纷捂鼻作鸟兽散,胆大的也只敢远远观望,就连他爸见他进屋第一眼都没认出他来,只是波澜不惊地转身去里屋拿了个一块钱的钢镚给他,递给他时见钱眼开的苏晓鸥还乐坏了,两手虔诚地接了过来,结果他爸开口说了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你怎么没准备个破碗呢?”苏晓鸥才知道自己被亲生父亲当成丐帮弟子了,苏晓鸥那次被他爸揍得不轻,估计他爸也是恼羞成怒,竟然没认出自己的亲生儿子,老脸没法搁于是抄起家伙就狠狠地抽上了。这次苏晓鸥被发型师收拾得人模狗样,回家的待遇应该是巨星级别,乡亲们老泪纵横地到村口迎接这位伟大而又干净的漫画艺术家,在这一切大排场之前,苏晓鸥自然是要好好捯饬一番的,就连狗毛现在都染得五颜六色,更何况是苏晓鸥高贵的艺术家毛发。
  苏晓鸥走街串巷地找了一家理发店,却非得拉上我给他壮胆,不堪回首的往事在我脑海里迅速回放,我明知道大事不妙,但是却无力招架苏晓鸥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招数,无奈地举起了小白旗。当我们长途跋涉来到那个破旧的巷口深处,理发店门口的霓虹灯无力地闪烁着,我心中也顿生无力之感,大老远的我又被苏晓鸥拉来壮胆了,没有嗅到危险气息的发型师热情地欢迎了我们的到来,苏晓鸥意见多多地和发型师沟通他的新发型,时而托腮做沉思状,时而肘子在空中乱舞做比画状,时而两手抱胸做点头状,认真到一丝不苟的神情震慑了涉世未深的发型师,这架势哪里像是来理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苏晓鸥是研究神七的科学家,长达半个小时天花乱坠地沟通后,年轻的染着黄毛的发型师颤抖着双手上阵了,苏晓鸥要求按摩干洗,发型师腿脚麻利地一一照办,剪发和修剪鼻毛期间苏晓鸥发挥了充分的话语权,发型师边干活边殷勤地点头如捣蒜,等到一切都完毕后,苏晓鸥露出了满意而富足的表情,发型师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坐在沙发上的我知道,一切远没那么简单,苏晓鸥利用完任劳任怨的发型师后觍着老脸跟发型师砍了5块钱,并指着我的位置大言不惭地说:“小哥儿,我没带钱,我女朋友只带了10块钱,10块钱多好啊,十全十美,比15强多了。这都快过年了,我来捧你生意,你就优惠点。”
  说完这句话后苏晓鸥还用他自认为比梁朝伟更低沉忧郁的眼神深凝着可怜的发型师。
  我清楚地看到发型师瞳孔黯淡了下去,完全被苏晓鸥的眼神残酷射杀,奄奄一息地放弃垂死挣扎,就连鼻孔都悲伤得一张一翕,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木然点头,“这……好吧。”
  “把10块钱给我啊。”
  恬不知耻的苏晓鸥一把抓住我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他事先准备好的皱巴巴的10块钱递给了发型师。
  “谢了啊,我下次再来。”
  土匪,耍流氓,瘟神,抢劫,变态……
  我猜那发型师脑海里一定飞快地运转着这几个词。
  苏晓鸥拍拍屁股走人,就差嘴巴里没叼根牙签或者狗尾巴草了,身为同伙的我低着头被粗鲁的苏晓鸥推出了门外,远离发型师屈辱而又悲愤的眼神。
  果然小气这种毛病是世界上最无法治愈的病,它深入骨髓腐蚀灵魂,而我每次都要被苏晓鸥这个小气鬼拉来当垫背的,我多次挣扎但还是无法摆脱这种丢人现眼的宿命,我的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和酸楚感。
  苏晓鸥却像捡到了天大的便宜,蹦蹦跳跳地在我面前显摆,“怎么样,洗剪吹外加掏耳朵修鼻毛刮胡子和按摩才10块钱值吧?”
  我回头看了眼理发店朴实到让人心碎的名字“便民发型屋”,心中为真诚憨厚无私的老板感到心寒,如此低廉到全北京城难找的价格竟然还会遇到苏晓鸥这种人渣,最关键的是,我还被拿来当帮凶,大冬天寒风瑟瑟,在破败的小路口我低下了坚强的头颅,内心异常羞愧,质问苏晓鸥:“你这破毛病啥时候能改改,贪小便宜吃大亏你知不知道,还好意思说下次再来,下次发型师说不定给你剪成个秃子,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张狂?”
  苏晓鸥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敢,要是剪成秃子我起码索赔五百块,我苏晓鸥可不是省油的灯,我脸皮可厚了。”
  “你忘了上次去吃自助餐的事了,差点吃撑死疼得在医院的走廊里打滚,抱着医生大腿哭爹喊娘,吃了39块钱的自助餐结果看病花了几百块。还有大学那会儿,你老跑别人屋里去蹭吃蹭喝。最可气的是,让你去帮我批发一箱方便面,你竟然为了贪几块钱的便宜在网上给我搞了一箱假冒伪劣产品,康师傅打成了康帅傅,那面能吃吗,面条都胀出了碗口,调料咸得要死,你是不是以后自己死也要拉上我呀?”
  苏晓鸥嘀咕了一声,我却听得清清楚楚,只两个字,“对啊。”
  “苏晓鸥,如果贱是一种潮流,恭喜你,你已经走到了时代的最尖端。如果做贱人是你毕生最大的追求,再次恭喜你,你已经天下无敌。”
  苏晓鸥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摊摊手耸耸肩,“贱人很光荣,这年头越贱越能混出头,脸皮越厚越是能干大事,你就等着瞧吧,我苏晓鸥绝对是贱人一出,谁与争锋,以后我肯定是中国最德艺双馨的漫画大师。姜唯啊,不是我说你,你如果有我脸皮一半厚,说不定早嫁给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呢,哪还用得着想得一整晚都睡不着。”
  完了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换做我是你,要不放弃,要不来个最后一搏,都这么大年纪了,玩暧昧矜持这一套最浪费时间。”
  我窝在沙发上,想着苏晓鸥那天的话,用辛潮的话说,苏晓鸥这人虽然狡猾无赖小气爱放屁爱吹牛懒惰又邋遢,但是出版的漫画册里写的那些话是字字珠玑犀利无比,和平时见到的人天壤之别。
  最后一搏……
  我的心里像是点了一把火,不大,却是烧得我坐立不安,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辛潮的电话这时打了过来,“小唯,我老妈问你过年回不回家,不回家就到我们家来过年。”
  “我……要回家的。辛潮,你说,我是不是该试一下,或者……碰碰运气?”
  辛潮在电话那头声音都抬高了,“你说,你要去向他告白!”
  我被辛潮的音调刺得耳朵嗡嗡回响,“我知道我太天真了,毕竟大家的生活轨迹早就不一样,我……只是觉得自己只能空想却什么都做不了,很难受。”
  “小唯,不要等到那个人不属于你了再后悔,那时真的晚了,我就是反面教材。说不出口的爱,那是学生时代,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即使他不接受你的表白,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毕竟他知道有个老同学一直喜欢他,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啊,对不对?暗恋,在我看来就是一种执念,要不当断则断,要不就勇敢地去追求。”
  辛潮和苏晓鸥几乎说着同样的话,我挂完电话在沙发上已坐不住,走到房间里,打开抽屉,画册在我手中沉甸甸的,我的心却缥缈起来,像是被那团火烧成了烟尘,画册里夹的那张洁白的画纸,是我与他唯一的联系。
  我把白纸举了起来,眼睛离得那样近,昏黄的灯光透过纸背,我仿佛看到了那段青春的色彩,虽然遥远。
  他跟我一样,是一个人生活吗,还是……
  越是临近,越是失了自信。
  我想起了他在机场和那个穿绿色大衣的漂亮女生说话的情景,忍不住揉了揉头发,就这样趴在桌上,手指在画册上弹来弹去,关于他的现状,我一无所知,很久以前关于他的消息,也不过是陈词滥调早已知道的事情。他回国定居了,还是只是回来参加一些活动,他是否单身,回家我就一定会遇到他吗……我一概不明。
  我想得头有些发痛,干脆躺在床上,把脸闷在被子里。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我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又能怎么样呢,平静了这么多年,却被一次偶然的重逢打破了,人果然是一旦有了贪念,就会自寻烦恼,原本并不抱任何期望的我,在身边好友的煽动下,内心再也无法安宁了。
  我想起辛潮那句富有哲学的话来,“我发现很多人比愚公牛,人家是移山开道,我们倒好,把山搬过来,挡住自己。”
  越是自己想做的,越是裹足不前,然后还要替自己找一大堆理由。
  世界上本处处是路,被挡得多了自然就没了路。
  辛潮为一再妥协于自己的所谓自尊错过真爱懊悔不已,我眼睁睁地看着,心里为她可惜,难道就忘了,我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吗?
  还是试试吧,如果一条路从未走过,怎么知道是死路,还是一条康庄大道。
  我强迫自己停掉各种猜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一夜竟然无梦,到公司吃完早饭,办公室座位有一小半空着了,此时有些人已经到家了吧,这个时候其实大家都没了干活的兴致,都跟小鸟一样唧唧喳喳地聊天,李总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小杨,你跟你家那位去哪里度蜜月啊?”
  “毛里求斯啊,我老公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听说,那里有法式的浪漫,英式的优雅,美得冒泡啊,毛里求斯真是个好地方。”
  问话的吴然却没了动静,辛潮插话:“小吴,羡慕忌妒恨了吧。”
  吴然却是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扭头神经质地看了辛潮一眼,“我一听到毛里求斯心里就发毛,我是恨啊,别跟我提毛里求斯,我妈以前去那儿给人做了4年的服装,跟坐牢一样,我心里有阴影。”
  辛潮冲我吐了吐舌头,“看见没,地方再好,也拼不过一份丑陋的回忆。”
  “唉,你要加油啊,把幸福握在手中才是最实惠的,小唯,我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吴然和小杨两个八卦女耳朵一下竖了起来,忙把脸蛋转向了我,向我一阵炮轰,“小唯有对象了啊?”
  “小唯,你对象是谁啊,有房吗,是不是四环以内的精装房?”
  “帅不帅,赶紧带过来给我们瞧瞧啊,你放心我们就偷偷地看,不让他有压力。”
  辛潮白了两人一眼,“肤浅的女人。”
  我更白了辛潮一眼,“大嘴巴的女人。”
  “八字还没一撇。”
  吴然和小杨一脸没劲地看着我,“唉,我们又白激情燃烧了一把。”
  整天想着靠做媒婆致富的吴然问辛潮:“辛潮,你这名儿取得这么花枝招展,人也长得跟朵花似的,还特能说,你可不能落于人后啊,给姐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这儿手头上一把好货。”
  我为那些男的默哀,本是群鲜活娇艳的男子,却生生成了吴然口中的好货。
  辛潮却是不较真,胡说八道起来,“行啊,我啊,条件不高,有房有车,房可得二三环的,必须还是豪华装修,车最低档次也得是路虎,开起来老霸气了,学历嘛,北大清华太次,最起码得是剑桥哈佛,长相嘛,古天乐那一型的就凑合看了,最关键的是,要父母双亡,省得我以后被老头老太太批评教育。”
  吴然和小杨笑得前仰后合,“你啊,干脆直接回家挺尸去吧,这么人神共愤的条件亏你说得出口。”
  辛潮妥协,“那什么都落不着,只要有钱就成。”
  小杨细声细气地开导辛潮,“你可别啊,掉钱眼儿里啦,找男人得找人品好的,钱以后慢慢挣嘛。”
  吴然在一边冷笑了一声,“切,那是因为你老公有钱,你才装这么看得开的吧,饱汉不知饿汉饥,你有种跟我一样,天天挤公车穿路边摊试试?”
  辛潮跟着搅和,“小杨,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都懂,钱可以买房子,但买不到家,可以买婚姻,但买不到爱情,钱不是一切,反而是痛苦的根源,那这样,把你的钱给我和吴姐,让我们两个人来为你承担这巨大的痛苦吧!”
  吴然也跟着演,做出一副慷慨就义视死如归的模样,小杨娇滴滴地哼道:“你们这些坏人,不跟你们玩了。”
  说完扭起小腰就去泡她的日本咖啡,已婚贵妇果然理解不了未婚草根的苦。
  MSN上有人说话,我一看是林珍珍,我初高中的老友,如今已经是一个4岁小女孩的母亲,她发了束鲜花过来,“小唯,好想你啊,什么时候到家呀,我家妮妮也想你呢。”
  “后天就回去了,我给妮妮买礼物啦。”
  林珍珍发了个高兴的扭屁股动态图过来。
  我也发了个搞笑的图片过去,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如果说回家最让我开心的事情,应该就是能抱上圆圆滚滚的小肉球妮妮了,想起去年给她买的西瓜帽子,戴起来可爱极了,我抱着她猛亲了一脸口水。
  林珍珍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妮妮闹了,很长时间才回复了一串字,“你猜我最近见到谁了?”
  我和辛潮说完话回过神来,看着电脑屏幕,脑海里不禁想起了江子墨的身影,又摇摇头,也许不是呢,回了四个字,“我猜不到。”
  “我提示你一下,是你高中同学哦,而且是很有名的天才哦。”
  彼此已经心知肚明,“就知道卖关子。”
  不过林珍珍显然是要将卖关子进行到底了,打了一串字就匆匆下线,“妮妮要出门跟小朋友玩,我先下了哦,回头见。”
  这个林珍珍……
  下班后,辛潮硬是拉着我去她家吃饺子,辛潮的妈妈是个很潮的阿姨,爸爸也很潮,记得当年第一次进她家门,就被叔叔阿姨的一身大红大紫的穿着震撼了,简直就是时代的弄潮儿,难怪会给辛潮取这么个名儿,殷殷期盼尽在其中。
  吃饭期间,辛潮妈又谈到了辛潮的人生大事,辛潮爸更直接,本来埋着头只顾着狼吞虎咽地吃饺子,突然在辛潮妈滔滔不绝的话语中抬起脑袋来,对着我和辛潮彪悍地来了一句,“你们两个光棍儿要不在一起得了。”
  我夹起的饺子当场不给面子地掉在了桌面上,而始作俑者辛潮的爸爸却又埋下头去扑哧扑哧地只顾着吃饺子,好像刚才那句话是天外之音,就连辛潮都没反应过来,冲我一阵问:“刚才老头子说什么了?”
  辛潮妈妈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却还是强装笑意地撑住了这凌乱不堪的场面,拍了拍我的手背,对着辛潮说:“甭管你爸说什么,他老年痴呆了。”
  我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却见辛潮爸爸一脸没听见的模样在往嘴巴里塞饺子,自言自语:“太好吃了。”
  也许是我长期受苏晓鸥的荼毒,已练就超凡的心理承受能力,于是一会儿我便适应了这诡异的气氛,云淡风轻了。
  “你刘阿姨家的小孙怎么样,上次你们俩见面,也没听你回来说。”
  我想起了那天辛潮对小孙的形容,“长了一张莽汉的脸,表情却是女人味十足,满脸胡碴都掩饰不了他的娘味,我真的觉得和他聊天是件非常有视觉冲击力的事。还随身带了张照片送我,我一看差点没自插双目,那腋毛黑得跟泼了墨,请问他拍照能不老举着个腋窝嘛,太狐臊了,简直就是在拍毛片!”
  “他兰花指翘得太带劲了,我怕以后他说话一兴奋,把我眼睛戳瞎。”
  辛潮妈听辛潮这么一说,表情继续沉稳,“那,你姥姥给托人介绍的,刘志怎么样?”
  “刘志?就那小眼睛胖子,我姥姥这也太所托非人了吧,我要跟这种人结了婚,以后生的孩子眼睛那么小,人家还以为这孩子从小就没睁眼看过世界呢,长那样,妈我就直接跟你说吧,把他照片搁你电脑里,你电脑保证不用杀毒了,木马见了都不敢攻击的。”
  辛潮妈又说了一堆,辛潮却是不为所动,舌灿如莲地一一回应,辛潮妈节节败退,最终溃不成军,把所有希望压在了我的身上,“小唯你是好孩子,多给我家潮潮留意一下,我家潮潮全靠你了。”
  我感觉我这可怜的小身子板儿一下被压沉了下去。
  我和辛潮躺在床上聊天的时候,辛潮跟我说实话,“不是介绍的那些人真有多不好,我是觉得没感觉,没感觉能跟那些我妈口中的好条件结婚吗?我嫁的是人,又不是嫁的一堆条件,现在的男的可真够惨的,一个个零部件都被放大镜看着,难怪娶不到老婆。小唯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我要是看对眼了,那人就是穷光蛋我也嫁。看不上眼,大不了一个人玩转地球呗!”
  我想起我妈开出的对未来女婿的一大堆条件,头皮都发麻了,“你今天在办公室说的那个条件我知道你是瞎掰的,可是我妈跟你吹牛皮的那个条件也差不到哪里去。明明知道我就是个狗尾巴草,却还硬要把我插到名贵瓷器里去。”
  辛潮继续分析,“但凡闺女条件还凑合的,家里也算硬实的,挑人的眼光都高着呢,就我大表姐,混到32都没嫁出去,她妈还希望找个老实本分会疼人的,长相端正潇洒,名牌大学毕业,家境最好是书香世家,男方父母必须通情达理有见识,结婚时的物质条件,至少也是有房有车。最关键的是,未来女婿要孝敬女方父母,对未来有远大理想,婚后每年还得制定事业发展规划,别说男的了,我一个女的,听了都想出家断了红尘,真当自己闺女是白雪公主啊,这么后妈的要求,真跟拦路抢劫一样。凭什么要什么有什么的男的会看上她啊?现在好了吧,年纪大了时间不等人,一家人开始急了,要求稍微降低了一点点,就这样,还觉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我上次去她家,我表姐嘴巴本来就爱翘着,最近翘得更厉害了,都能挂个油瓶,看着都替她闹心。还有些男的啊,我都没法说,自己就一草包,还非得要娶个肉包,要身材好长得漂亮,最次也得贤良淑德,有个牛哄哄的老丈人那是最好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人谈什么别谈感情,男女都嚣张,凑合过日子难着呢。”
  我不禁感叹了一句,“好多人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才发现越活越不像个事儿的。”
  辛潮把脸朝向我,嘴角飞扬起来,“所以我才特别希望你这次能成功,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一定会保佑你的,过年我就去广化寺帮你烧香拜佛去。”
  “你想想那么小的时候喜欢的人,喜欢了这么多年,如果能在一起,那是多纯粹美好的事啊,我做不到的,当然希望你能完成,这样我也能跟着开心开心。”
  我心头涌出一阵温暖,拍了拍辛潮的脸,“要是不如愿的话,我们俩在一起算了。”
  辛潮打了我的脑袋一下,“靠,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可不想做拉拉。我还想生个漂亮的宝贝呢。”
  “我们一起领养一个吧。”
  我作势把手指张开向辛潮的大胸袭击过去,辛潮一阵尖叫,骂道:“姜唯你这个色胚,好的不学你非要跟苏晓鸥学!”
  屋子里一阵咯咯的笑。
  屋外却是静悄悄。
  我们躲在一个被窝里,弓着膝,手枕在脸颊下面,惬意地聊着天。
  辛潮问我,“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很沉默,不太爱说话,也不爱笑,但是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春暖花开。”
  “这种男生应该很受欢迎的。”
  “他受欢迎,应该是因为他智商很高,一直是第一吧。”
  “那这种男生不得了,肯定是风云人物了,你当时不敢跟他表白,是不是因为自卑?”
  我笑了笑,“自卑是肯定的,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一点半点……”
  辛潮似乎也陷入了对学校的回忆,“学校啊,就两种男生最受欢迎,一种是长得帅学习成绩好的,在学生以学习为天的环境里,这种就是神,不仅仅是风云人物,有点可望而不可即。另外一种,就是成绩差特能混的痞子型帅哥,这种呢,就是桀骜不驯,符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模式。”
  我问她:“那你的初恋属于什么类型?”
  辛潮的眼睛里慢慢绽放出光晕来,“他啊,应该是两种之外吧,没有那么极端,他呢,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熟了以后发现他其实就是个调皮的小男孩,当时我也有很多竞争者的,给他写情书叠千纸鹤的女生不少,我好像也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追到手了。”
  辛潮想到什么,突然问我:“大姐,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他是因为他成绩好吧,你不会这么古板吧?”
  我看着辛潮睁大的眼睛,笑了笑,“你相信吗,如果爱情是需要条件的话,那么第一次我看到他,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个性,成绩,家世,全部不知道。只是从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世界好像不一样了。”
  一切从见到他,就不一样了。
  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他,只要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他。
第五章 遇见年少的自己
  火车终于开动了,咔嚓咔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由缓到快,我放好行李,半靠在床上,上铺的六七岁的小姑娘哼唱着喜洋洋的歌曲,她妈妈帮她扎小辫,她许是摇头晃脑不安分,年轻的妈妈轻轻呵斥了一声,“再乱动就打屁股了。”
  冬天夜晚来得很早,7点的时间,夜色已经很沉了,爸爸发来信息问我上车了没,我回了过去,便把手机放到兜里,一个人坐着发呆,上铺被小女孩动得嘎吱作响。
  打开电视机,正放着香港的老武侠电影,许是年代太过久远,这些演员我一个都不认识,本是打发时间看的,却越看越有趣,虽然在如今看来演员的妆容不够精致,武打声音也不够自然,但是故事却讲得生动有趣合情合理。
  电影刚看完,那年轻的妈妈就问我:“可以熄灯吗?”
  我点点头,看看旁边底铺的人已经打起鼾来,嘴巴张得大大的,应该是太累了吧。
  我把身体侧向里面,闭上眼睛,火车的咔嚓咔嚓声近在耳边,那样富有旋律的声音本应是不错的催眠曲,我却毫无睡意,只是眼皮微倦,车厢门被年轻的妈妈关上了,外面似乎还有人在走动,一切细微的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都是如此敏感。
  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眯着了,却又突然醒了过来,我依稀感觉到楼上小女孩清脆的说话声,和年轻妈妈的嘘声,像是错觉,又真实地感觉到,我挠了挠头,把脸侧向更里面,外面昏黄的路灯从我额前有序而飞快地扫过,像是在夜色中跳跃。
  光束投射在我的眼前,我轻抚着白色壁面,像是将光摸抚在指尖,手指缓缓摩挲的声音,一声,一声,极细微,只听在了我的耳朵里,心里,却像极了记忆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缓缓向我踏来。
  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青春故事,这些故事,有欢乐,有忧伤,却也有角落里别人所不知的最纯粹的付出,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知道这些自己一笔一画书写下的关于青春和爱的故事,它单纯热烈,莽撞却不直接。即使会有自称成熟的人,嘲笑我们的执着和懵懂。
  我是在最简单幼稚和满是迷惘的年纪,遇到了他,这就是我的青春故事。
  或许,也是某个你的青春故事。
  第一次遇见他,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听起来已很遥远,只是一想起,却仍像是昨日重现。
  记忆中那个暑假异常的漫长,除了一开始等待中考成绩的紧张,便是之后关于我上哪所高中的大大小小的家庭纷争。
  我的成绩一直是不高不低的水准,中考发挥得还算正常,结果考的分数也是不上不下,好的高中分数不够,县级的高中也只是多了几分而已。
  妈妈骂我是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其实这是她自己的想法,我偏偏认为自己是高不成低能就,我的成绩刚好够得上我喜欢的中专师范,我当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美术老师。
  结果自然是话刚出口,便被毫不留情地否决了。
  我的梦想成了我妈口中的异想天开,说我就是当上美术老师也只能教幼稚园,到时候洗尿布洗不动还得劳烦她老人家。
  连一向疼我的爸爸和外婆也站到了妈妈这边。
  在上师范中专毫无希望之后,我便决定要和米粒去建中报名,米粒的分数比我还低,她家里没有什么经济能力,早就放话够得上什么学校就上,够不上就去职中,米粒没有选择,只好去了三流高中建中,当时建中在江城差得出名,连小孩子都知道那句“建中建中,流氓集中”。我妈听说我要和米粒一起去建中,当场气得把我按在家里的板凳上狠狠抽了一顿,在她眼里,米粒一直是带坏我成绩的坏孩子,特别是初一时米粒和我一起逃课去乡下偷红薯吃的事情被老师捅到家里后,我妈对米粒更加反感,每次我无意中提到米粒时,我妈总会把筷子放得啪一声响,冲我吼道:“好的不学学坏的,再跟米粒一起玩,以后你就去做小混混吧。”
  我妈把我打了一顿后,恐吓我,“你跟她整天混在一起,不是我吓唬你,他爸爸是抢劫犯,坐过牢的,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啊,以后就等着跟她一起坐牢吧!到时候我可没脸去给你送牢饭!”
  我妈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在我设想干一件事之前,已经替我编排好了绝路的场景。
  那个暑假我几经反抗无效,不得不接受他们给我安排的所谓前途一片光明的学校。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这样的水平,竟然被当时市里面唯一的国家重点高中录取。
  在那样一个传说尖子生云集的学校,我算哪根葱呢?导致我当时一听到别人开骂你是哪根葱,就神经紧张。
  事实证明全校花钱最多的6个学生里,我就是其中一个。真是应了我妈点着我额头骂的那一句:“你这个费钱又费力的讨债鬼!”
  我至今仍不知道我妈是砸了多少血本把我送进去的,但是细想那个暑假她不点便能自燃的火暴脾气,我猜应该是个天文数字。
  可见我入校的成绩有多垫底,底子薄弱得不堪一击。
  米粒知道我去一中上学时,抱着我又是哭又是笑,她说她替我开心,却难过自己没有能力,以后很少能陪我玩了,我和米粒在街上游荡了一天,依依不舍地分别,看着她离去孤单的背影,我替她心疼,为了她的离去,为了她的无奈,还为了我妈妈因为她的家庭这样误解她。
  开学第一天,我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努力向尖子生学习,不要白费她的血汗钱。然后送我上学的路上,遇到单位的同事,便开始谦虚低调,“没什么,哎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市一中而已,以后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哎呀,真的没什么的……”
  其实,我妈的嘴角一直向上扬着的。
  把我送到学校附近,嘴角就耷拉了下来,“你自己去,这点自理能力还是要有的,我刚才不是表扬你,你可别骄傲。”
  我当时心里就愤愤,明明玩假谦虚真显摆的是你,凭什么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我妈扬长而去后,我背着书包气呼呼地想往回走,我就是不到学校报到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偏不受你摆布,我就要让你的虚荣心彻底破灭!
  满心自以为足够叛逆的我刚疾走过学校西边的那条小巷,脚步就放慢了,陆陆续续有着和我相同年龄的学生与我迎面擦肩而过,大多满面春风喜笑颜开,那种笑容像是自此走上了康庄大道,唯独我愤怒又落寞,活像是被逼进了死胡同。
  当时心里的苦水恐怕只有自己能意会。
  我本不该是这里的一员,可我偏偏花了家里那么多钱死气白赖地跑到这里来装尖子生。
  我极度厌恶这种感觉。
  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我无力地抬头望望天,要是我去了建中,现在应该和米粒在一起了吧,以后还能和初中一样,一起上下课,一起上厕所,一起去小卖部买吃的,一起讨论哪个漫画好看……一切都已成为泡影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唉……”
  我最终还是屈服在了我妈那如影随形已深入我骨髓的淫威之下,一想到她要哭丧着脸号啕这次在我身上堆积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喷出一脸口水说我一手糟蹋了她滴滴见血的汗水钱,小小年纪的我就胆怯了,我不能想象若是我没去报到的后果,我怕等待我的不止是我妈的哭骂和咆哮那样简单,说不定到时候她会拉上我爸和外婆一起以围攻逆子的名义来声讨我,说我是白眼狼拿刀往他们心窝子里捅。
  还能怎么样呢……大局已定,认输吧。
  大人安排好的世界,总是前途一片光明的。
  我们自己要走的路,终归是错误的。
  此时此刻,就连我的影子看起来也是灰蒙蒙的吧。
  而我就在那样一个自认为灰暗的满眼都是沙尘的日子里,遇见了他。
  我几乎是哭丧着脸看着自己的脚步没骨气地又掉了个头,转了回来,却被路边一个骑得飞快的自行车刮了一下,幸好冲力不大,要不然骑车的人不但跌得四脚朝天,我也得摔得鼻青脸肿。当时我只是踉跄了一下。骑车的人毫发无伤且稳稳地坐在车座上,却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个20多岁的社会青年,两只小眼睛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我从他嚣张的口型里读到了两个字,“晦气”!
  我当时有股压抑不住的冲动,仿佛有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要喷薄而出。
  可是那人却骑得飞快扬长而去。
  一瞬间那人的背影仿佛和我妈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我脸憋得通红,把身体重重地靠在小巷的青泥墙边,拳头捏起就这样直直地砸了下去,结果可想而知,疼得龇牙咧嘴的也只能是我。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低低的男声,“乖,皮鲁,听话,回家去!”
  我把头微微向前探去,便看见巷子里一个身着白色短袖衬衫的少年,正蹲在离巷口不远的距离抚摸着一只白色的大型犬,那只狗伸出红红的舌头舔着少年的手心,眼睛慵懒地眯着,像是在笑。
  少年轻抚着爱犬的头,与它沟通,“如果再不回家,下次就把你关起来了哦。”
  阳光洒入巷口,少年的脸在白色衬衣的衬托下光亮得几乎透明,一瞬间我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仿佛在一瞬间吞噬了我的心扉。
  仿佛刚才的愤恨烟消云散,只是呆愣地站在巷口的墙角边,看着少年用温柔的语气和一只漂亮温顺的狗说话。
  至今,我仍不能解释自己为何痴痴地被吸引住,就像一道闪电劈下来,我只能怔住,看火花四溅。
  是少年温柔的语气,还是明净光亮下那张清秀的侧脸,抑或只是这幅画面的整体感?
  就算是如今的我,也根本找不到答案。
  只可惜,那只狗的警惕性似乎要比主人强,或许是闻到了一个窥伺者的气息,抬起头来冲我的方向犬吠起来,少年拍着狗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从小一听到狗叫就慌张的我生怕那只大狗冲出来撕咬,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我的天哪!”然后不顾形象地立刻往学校的方向慌乱逃去。
  在一刹那慌神中,少年转面而来的漆黑眼眸对上了我惊恐的眼睛。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掉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场景,前面一系列的美好,随着我不争气地惊呼和慌乱逃窜画上了一个滑稽的感叹号。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少年竟然会成为我的同班同学。
  开学第一天,我就知道,我和他的差距到底有多遥远。
  他的入校成绩是第一名,数理化大满贯,听闻名字,大家都如雷贯耳,其实我也早就知道这个天才少年的名字:江子墨。
  我想如果我成绩够好的话,说不定会被我妈拿来整天与他做比较,庆幸,我跟他的差距,我妈还不至于厚脸皮地拿他来给我做鞭策教的是材。
  我,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成绩倒数第一。
  他坐在我的旁边,也是倒数第二排,顶着全校第一的名头。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当着全班人的面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地说:“我们班有个全校第一,同时,也有个全校倒数第一,现在我把他们两个人的座位安排在一起,就是先进带动后进。”
  全班新同学有的满脸不屑地笑,有的在窃窃私语,更有甚者直接把眼睛扫向了我这里。
  班主任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大家却不用看学号,只要扫一眼江子墨旁边的位置,便知道谁是拖班级后腿的人了。
  接下来一节课的自我介绍,更是将我的自尊彻底粉碎。
  老师说顺序按照学号由后向前,我是班级里第一个做自我介绍的,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表现得非常糟糕,结结巴巴不说,就连腿都不争气地在颤抖,往日活跃的劲头在这一帮优等生和严苛的老师面前,被剥离得一点也不剩。
  “我叫姜唯,姜子牙的姜,唯一的唯……”
  我的话音未落,下面已经有人笑了起来,班主任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说,不要紧张。”
  “我来自江城六中,我热爱画画,热爱大自然,热爱一切美好的东西。希望以后能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为班级争光。”
  我大脑一片空白,已经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只听下面一个女生尖锐的声音响起,“你只要不再是倒数第一就算为我们班争光了。”
  我和那个女生的眼光对视着,她高傲地抬着下巴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不屑一顾,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憋得通红,只知道脸迅速发热,班主任在一边又咳了一声,“记得要努力,下一个。”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座位的,只觉得同学们奚落的眼光全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心里沮丧到了极点,从未有过的羞辱感像根刺扎在了我的心头。
  这是个以成绩名次争天下的地方,而且角斗异常激烈,没有人会同情你,也没有人会在乎你的自尊,只会鄙视最后一名这样一个头衔。
  我对我妈妈的情感第一次由厌恶升级成了恨。
  更关键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成为全校倒数第一名的这一天,而且当着全班的面,被人嘲讽。
  看着我的书桌和江子墨书桌的距离,最多一人宽,却足足横亘了年级几百人的距离,也许更甚。想到我妈跟她同事说话的表情,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现实讽刺意义了。
  同学们一个个上台自我介绍,有的人滔滔不绝,有的人寥寥几句,有的人甚至比我表现得还紧张,也有些人似乎把那儿当成了自己的舞台,而刚才当众给我难堪的女生则是自信无比地一上讲台就昂首挺胸扫视全场,她的名字叫张怡然,人却不如其名,说话的神情和架势给人过度强势的感觉,说的话也是咄咄逼人,“我之所以这么优秀,来源于我良好的家教和我个人坚强的意志,在以后的相处中,希望同学们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可以跟我一起来探讨,我随时欢迎。”
  我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她以为自己是谁啊,这么拽。”
  她之后两个男生谦逊地自我介绍完毕,江子墨从我身边走过,掠过一阵淡淡的清风,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心中却又像打鼓一样咚咚乱响,毫无节拍,我看到了班主任凝视他时和煦亲切的笑容,眼神里对这位优秀学生的喜爱丝毫不做掩藏,我想起我上台时,班主任那双严苛的没有一丝人情味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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