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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三四郎

_8 夏目漱石(日)
不丁地问道:
“你都扫完了吗?”
她笑了。三四郎从她的笑声里找到了可以亲近的东西。
“还未动手呢。”
“我来帮你一起扫吧。”
三四郎立即站起来。女子没有动,她坐在那儿问扫帚和掸子在哪里。三四郎告
诉她,自已是空着手来的,根本没有什么扫帚和掸子,不妨到街上买吧。女子回说,
那也用不着,不如到邻家借用一下为好。三四郎旋即去了邻家,很快借来了扫帚、
掸子,还有水桶和抹布,急匆匆地赶回来。女子依旧坐在老地方,望着高高的樱树
枝头。
“有啦!……”她只说了一句。
三四郎扛着扫帚,右手拎着水捅。
“哎,这不是有啦。”他随口答道。
女子穿着白布袜,登上积满尘沙的廊子,她走了几步,地上留着细小的脚印。
她从袖子里掏出白色的围裙系在腰间。围裙边缘绣着花纹,颜色很好看,系着它来
大扫除,似乎大可惜了。女子拿起了扫帚。
“咱们扫起来吧。”
她说罢,从袖子里伸出右手,把耷拉下来的袖口撩到肩头,露出两只细嫩的胳
膊。搭在肩上的袖筒里,衬着美丽的内衣袖口。三四郎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猛地哗
啦哗啦晃动着水桶,绕到厨房门口去了。
美祢子扫过的地方,三四郎便再用抹布擦一遍。三四郎敲打铺席的当儿,美祢
子就掸格子门。各处大体上扫除了一遍之后,他俩也渐渐混熟了。
三四郎拎着水桶到厨房换水,美祢子拿着掸子和扫帚上了二楼。
“请来一下。”她在上面招呼三四郎。
“什么事?”三四郎拎着铁桶,在楼梯下边问。
女子站在暗处,只有围裙是雪白的。三四郎提着水桶向上走了两三级。女子凝
视着他。三四郎又向上登了两级。黑暗之中,美祢子和三四郎两人的脸只相差一尺
远了。
“什么事?”
“太暗了,看都看不清。”
“为什么?”
“不为什么呀。”
三四郎不打算再穷追下去,他从美祢子旁边擦身而过,上楼去了。三四郎把水
桶放在昏暗的廊缘边,然后去开门。谁知连门闩都看不清。这时,美祢子也上来了。
“还没打开来吗?”
美祢子向对面走去。
“在这儿呢。”
三四郎默然不响地向美祢子那边靠近。当他的手快要触到美祢子的手的时候,
不巧踢到了水桶,发出巨大的声响。好容易打开一扇门,强烈的阳光直射进来,令
人目眩。两人对望了一下,不由地笑起来。
后面的窗户也开了。窗户上装着竹制的格子,可以望见房东的院子,里头养着
鸡。美祢子又开始打扫了。三四郎趴着在后面擦拭。美祢子两手拿着扫帚,望着三
四郎的姿态,叫了一声。
过一会儿,她把扫帚放在铺席上,走到后窗跟前,站在那儿向外面眺望。这当
儿,三四郎也擦完了,他把湿抹布扑通一声扔进水桶,站到美祢子身旁。
“瞧什么来着?”
“你猜猜。”
“是鸡吗?”
“不对。”
“是那棵大树吗?”
“不对。”
“那么你在看什么呢?我可猜不着。”
“我一直在看那朵白云哩。”
可不是吗,白云正打高天上通过。空中无限睛明,棉絮般闪光的浓云不断地从
一碧如洗的天际飞过。风很猛烈,云脚被吹散开来,薄薄的一层可以窥见碧蓝的底
子。有的被吹散了,又团聚一处,象汇集着无数根细软的银针,毵毵而立。
“多么象是驼岛的boa①呀!”美祢子指着一朵白云说。
①英文:长毛围巾。
三四郎不懂“boa”这个词的意思,因此也就直言说不知道。
“哦,”美祢子立即将“boa”的词义认真地讲了一遍。
“唔,这回我懂啦。”三四郎说道。
于是,他把最近从野野宫君那儿听到的都告诉了她:据说那白云都是雪霰组合
成的,从地上看过去是那般飘动,实际上它跑得比飓风还要快呢。
“哎呀,是吗?”美祢子说罢,盯着三四郎。“要是雪,那就没意思啦。”
“为什么?”
“你想,云总该是云才好呀。要是那样的话,哪里值得这么远远观望一番呢?”
“是这样?”
“什么‘是这样’?你以为是雪也无妨吗?”
“你好象很喜欢仰望天上的东西哩。”
“嗯。”
美祢子仍旧透过竹格子遥望空中,白云一片接一片连连飞过。
这时,远处响起运货车的声音。从响声上可以辨出,车子拐进静寂的横街正向
这里走来。三四郎叫了声“来啦”,美祢子回了句“真快呀”,依旧凝神仰望。她
侧耳静听,仿佛那辚辚的车声同飘飞的白云有什么关系似的。车子冲破宁静的秋色,
直奔这里行驶,不一会儿在门外停了下来。
三四郎撇下美祢子跑下了楼。三四郎刚走出大门时,与次郎也同时进入大门。
“你来得真早。”与次郎首先招呼。
“你倒迟啦。”三四郎回答。他是把与次郎和美祢子相对而言的。
“还迟呢,行李要一趟运完,有什么办法?况且就我一个人,此外只有女仆和
车夫,他们什么事也不可指望。”
“先生呢?”
“先生上学校了。”
两人谈话之间,车夫开始卸行李,女仆也进来了。与次郎和三四郎叫女仆和车
夫到厨房去,他俩便把书籍搬进西式房间。书很多,排放起来很费工夫。
“里见小姐还没来吗?”
“来了。”
“她人呢?”
“在楼上。”
“在楼上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楼上。”
“别开玩笑啦。”
与次郎拿着一本书,沿走廊来到楼梯口,用平常的一副腔调喊道:
“里见小姐,里见小姐!请下来帮忙整理书籍。”
“这就来。”
美祢子拿着扫帚和掸子,缓缓地下了楼。
“你在干什么呀?”与次郎从下边焦急地问。
“在楼上扫除呢。”上面传来回答。
与次郎总算等美祢子下了楼,把她领到西式房间。车夫卸下来的书物堆积如山,
三四郎脸朝里面蹲着,不停地翻看着什么。
“哎呀,真不得了,怎么整理呢?”
美祢子说罢,蹲在地上的三四郎随即转过头来,嘻嘻地笑。
“什么不得了?先搬到屋里,然后再归拢。先生这就回来,也会帮忙的,没什
么。我说,你干吗蹲在那儿看呢,等会儿借回去慢慢读不好吗?”与次郎嘀咕着。
美祢子和三四郎两个在门口把书理齐,再由与次郎接过去摆进屋内的书架上。
“这样乱怎么成呢,还该有一册续集哩。”与次郎将一本蓝皮书挥了挥。
“可是找不到呀。”
“怎么会没有呢?”
“找到啦,找到啦!”三四郎说。
“哎,我瞧瞧。”美祢子凑过脸来,“HistoryofIntelectualDevelopo-
ment①。哦,找到了呀。”
“什么找到没找到的,快点拿过来!”
①英文『智能发展史』,为英国人克鲁嘉(JohnBeattieCrozier1849
—1921)所著。
三个人耐着性子干了半个多钟头,最后连与次郎也不再催促了。只见他冲着书
架默默地盘腿坐着。美祢子捅捅三四郎的肩膀。
“哎,怎么啦?”三四郎笑着问。
“唉,先生这个人也收集这么多没用的书,他究竟作何打算呢?真叫人哭笑不
得,不如全变卖了,买份股票什么的倒可以赚上一笔哩。真拿他没法子。”与次郎
叹息了一声,依然面壁而坐。
三四郎和美祢子相互对望着笑了,排放书籍的主角不动了,他俩也停了工。三
四郎翻阅一本诗集,美祢子把一本大画册摊在膝头观赏起来。厨房那边,临时雇佣
的车夫和女仆不停地争论着什么,吵吵闹闹的。
“你来瞧瞧。”美祢子轻声说道。三四郎探过身子,脸孔凑近画册。美祢子的
头发散放着香气。
画上有一幅美人鱼,一个女子赤裸裸光着上身,下身成鱼的形状。鱼体盘曲着,
下面只露出个鱼尾来。画中人一手用梳子梳着长发,另一只手兜着梳剩下的发梢,
面向着这边。背后是广阔的大海。
“美人鱼。”
“美人鱼。”
两人把头贴在一起,异口同声地说。
“什么?你们在看什么?”
此时,与次郎正盘腿而坐思考着什么,他说着来到廓子上。三个人聚拢一处,
翻看着画册的每一页,一边评头品足,无非都是随便议论一番。
这时,广田先生穿着礼服从庆祝天长节的会场上回来了。
三个人合上画册,一齐向先生致意。先生吩咐快些把书籍整理好,于是三个人
又耐着性子干起来。这回主人在场,看来不能再磨蹭下去了。一小时之后,走廊上
的书籍总算都塞进了书架。
四个人并排站在一起,对着整整齐齐的书籍瞧了瞧。
“其余的明天再收拾吧。”与次郎说。他的意思是先将就一下吧。
“藏书真不少呢。”美祢子说。
“这些书先生都读了吗?”三四郎最后问。看起来,三四郎想借鉴别人的经验,
认为有必要把这个问题弄清楚。
“哪里能读过来呢,佐佐木也许都看过了吧?”
与次郎搔了搔脑袋。三四郎显得很认真,他说前一个时期,自己在学校图书馆
借了一些书来读,可不论哪一本,准有人看过。又试着借了一本阿弗拉·贝恩写的
小说,仍然留有别人读过的痕迹,因为很想知道读书究竟应该有多大的范围,这才
问问看的。
“我也读过阿弗拉·贝恩的作品。”
三四郎对广田先生的这句话很感惊奇。
“奇怪吗?说起来,先生专门爱看人家不爱读的书。”与次郎说道。
广田笑着走向客厅,想必是去换衣服吧。美祢子也跟着走了,这时与次郎对三
四郎说:
“正因为如此,先生才被称做‘伟大的黑暗’的。他无书不读,但一点也不发
光。倘能多少看一点时髦的东西,露它两手就好啦。”
与次郎的话决非冷嘲。三四郎默默地望着书架,这时,客厅里传来了美祢子的
喊声:
“有好吃的,二位快来呀!”
两人顺着书斋的走廊来到客厅,只见屋中央摆着美祢子拿来的篮子,篮盖已经
揭开,里面装满了夹心面包。美祢子坐在一旁,将篮里的东西分盛在小碟子里。与
次郎和美祢子一问一答地交谈起来。
“你倒没有忘,把东西带来了。”
“我是特地去订的。”
“这篮子也是买的?”
“不是。”
“是自家的?”
“嗯。”
“这篮子真大,车夫随你一道来的吗?你可以让他代劳一下嘛。”
“车夫今天出车了。别看我是女的,这点东西我拿得动。”
“你当然可以,换个别的小姐,就不会这样干的呀。”
“是这样的吗!要是这样,我也不干了。”
美祢子一边用小盘子盛食物,一边应付着与次郎。她谈吐自然流利,而且沉着
冷静,几乎不瞧与次郎一眼。这使三四郎非常敬服。
女仆从厨房端茶进来,大家围着篮子吃起夹心面包。沉默了片刻,与次郎象是
想起了什么,他问广田先生:
“先生,我顺便问一问,刚才那个叫做什么贝恩来着?”
“阿弗拉·贝恩吗?”
“这位阿弗拉·贝恩是干什么的?”
“英国闺秀作家,十七世纪的。”
“十七世纪太古远了,不能登在杂志上了。”
“是古远了一些,但她却是第一位从事小说创作的女作家,很有名。”
“有名也不成,我再问一下,她写了哪些作品?”
“我只读过一本叫《奥尔诺科》的小说。小川君,全集里有这本小说吧?”
三四郎忘得一干二净,向先生询问这本书的梗概,据说这部小说写的是一个名
叫奥尔诺科的黑人王族,被英国船长所骗,卖身为奴,历尽千辛万苦的故事。而且
这件事被后世人当成作家所看到的真人真事而坚信不疑。”
“真有意思,里见小姐,怎么样?你也写一本《奥尔诺科》吧。”与次郎又转
向美祢子。
“写倒是可以写,不过我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的事情呀!”
“如果需要找个黑奴主人公,小川君不是挺合适吗?九州的男子,皮肤黑黑
的。”
“真刻薄!”美祢子似乎在为三四郎辩护。接着她马上转向三四郎,问:
“你说可以写吗?”
三四郎瞧着她那副眼神,想起早晨这女子从木栅门闪进来的那一瞬间的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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