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夏目漱石-三四郎

_24 夏目漱石(日)
“哦,什么样的女子?”
“十二、三岁,长得很漂亮,脸上有颗黑痣。”
三四郎听说十二、三岁,有点失望了。
“是什么时候初会的呢?”
“二十年前。”
三四郎又是一惊。
“这个女子你还记得这般清楚呀!”
“这是梦,梦当然是清楚的了。因为是梦,所以出奇的好。我好象在大森林中
散步,穿着那件褪色的西式夏装,戴着那顶旧帽。——当时我似乎在考虑一个难题。
宇宙的一切规律都是不变的,而受这种规律支配的宇宙的万物都必然发生着变化。
因此,这种规律肯定是存在于物外的。——醒来一想,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无聊,因
为是在梦中,所以考虑得很认真。当我走过一片树林时,突然遇见那个女子。她没
有走动,而是伫立在对面,一看,仍然是长着往昔那副面孔,穿着往昔那身衣裳,
头发也是过去的发型,黑痣当然也是有的。总之,完全是我二十年前看到的那个十
二、三岁的女子。我对这女子说:‘你一点也没有变。’于是她对我说:‘你倒老
多啦。’接着我又问她:‘你怎么会一点没有变呢?’她说:‘我最喜欢长着这副
面容的那一年,穿着这身衣裳的那一月,按着这种发型的那一天。所以就成了这个
样子了。’我问;‘那是什么时候?’她说:‘二十年前和你初会的时候。’我说:
‘我为啥竟这样老?连自已都觉得奇怪哩。’女子解释说:‘因为你总想比那个时
候越来越美。’这时我对她说:‘你是画。’她对我说:‘你是诗。’”
“后来又怎么样了呢?”三四郎问道。
“后来嘛,你就来了呀。”先生说。
“二十年前她见到您并非是梦,而是确有其事吗?”
“正因为有这回事,才显得有趣呀。”
“在哪儿见的面?”
先生的鼻孔又喷出了烟雾。他望着这烟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讲下去。
“颁布宪法那年是明治三十二年吧?当时文部大臣森有礼被害,你或许还不记
事儿吧。今年你多大了?是的,这么说当时你还是个婴儿呢。那时我是高中学生,
听说要去参加大臣的葬礼,大家都扛着枪去了。原以为要去墓地,结果不是。体操
教师把队伍带到竹桥内这个地方,就分别排在路的两旁了。于是我们都站在那儿,
目送着大臣的灵枢。名为送别,实际上等着看热闹、那天天气寒冷,我还记得很清
楚哩。一动不动地站着,脚冻得生疼。旁边一个男子盯着我的鼻子连说:‘真红,
真红。’不一会儿,送葬的人过来了,队伍真够长的。几辆马车和人力车冒着严寒
打眼下静穆地走过去,车子上就有刚才说的那个小姑娘。现在要叫我回忆当时的场
景,只觉得模模糊糊不很清晰了,唯独这个女子却还记得。不过,随着时光的过去,
这记忆渐惭淡漠了,如今很少想起这件事来。今天梦见她之前,我简直把她忘记了。
然而,她当时的摸样竟在我头脑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一想起来就热辣辣的。你说
怪不?”
“从那以后,再没有见过她吗?”
“从未再见过。”
“这么说您根本不知道她姓甚名谁罗?”
“当然不知道。”
“没有打听过吗?”
“没有。”
“先生为此……”刚一说到这里,三四郎就急忙煞住了。
“为此?”
“为此而不结婚了吗?”
先生笑了起来。
“我不是那种罗曼蒂克的人,我比你还要散文化得多呢。”
“不过要是她来了您总会娶她的吧?”
“这个嘛……”先生思索了一会儿,“也许会娶她的。”
三四郎显出一副同情的样子。这时,先生又说话了。
“如果我为此而不得不过独身生活的话,那么就等于说我因为她而变成了一个
不健全的人.世界上固然有一生下来就无法结婚的不健全的人,但也有因为别的各
色各样的情况而难于结婚的人。”
“世上有很多这种有碍于结婚的事情吗?”
先生透过烟雾端详着三四郎。
“哈姆雷特王子是不愿结婚的吧?当然,哈姆雷特只有一个,可像他的人却很
多。”
“比方说是哪些人呢?”
“例如,”先生沉吟了一会儿,不停地喷着烟雾,“例如这里有一个人,父亲
早死了,靠母亲一手养活长大。这位母亲身罹重病,临终时对儿子说:‘我死了之
后,你去投奔某某求他照应一下吧。’随后讲出了那人的姓名,而那个人竟是儿子
既未见过面也不认识的陌生人,询问情由,母亲也不作答,再追问下去,母亲才用
微弱的声音说:‘他就是你的生身父亲。’——唔,这是随便说说,假如有了这样
一位母亲,那么做儿子的对于结婚没有好感也就很自然了。”
“这种人究竟很少呀。”
“少是少,总归是有的。”
“不过,先生不是这种人吧?”
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母亲想必还健在吧?”
“嗯。”
“父亲呢?”
“死了。”
“我母亲是颁布宪法的第二年死的。”
十三
原口先生的画完成了。丹青会把这幅画悬挂在第一展室的正面,并在前面摆上
了长椅子,既可供人休息,也可供人观画,还可以休息兼观画。丹青会把方便给了
那些在这幅画前流连忘返的众多的参观者,这是一种特别的待遇。有的说,这是因
为这幅画画得特别出色;有的说,画面上的题材很能引人注目;少数的人干脆说,
那是因为画了个女人。一两个会员申辩道,这都是因为这幅画很大的缘故。这幅画
的确很大,嵌镶在边缘足有半只多宽的镜框里,看上去实在大得令人吃惊。
展览会开幕的前一天,原口先生曾经来检查过一次。他坐在椅子上,叼着烟斗,
久久地凝视着。不一会儿,他又霍然地站起来,到场内仔细地巡视了一下,接着又
回到长椅上,悠悠地抽起了第二锅烟。
从开幕那天起,人们就聚拢在这幅题为《森林之女》的画像前面。那排特意设
置的长椅反倒成了多余的东西。只有那些看画看累了的人才坐到上面休息。然而,
就是这些观众,也是一边休息,一边品评着《森林之女》。
美祢子跟着她的丈夫第二天就来了,原口先生陪伴着他们。当走到《森林之女》
前边的时候,原口望着他俩问:“怎么样?”丈夫说,“很好。”他透过眼镜仔细
端详着画面。
“这种用团扇遮面的站立姿势太美了。真不愧出自专家之手,能够敏锐地掌握
这个特点,人物面部的明暗度也恰到好处。阴影和光亮的地方界线分明——光是脸
孔就富有非常奇妙的变化。”
“这全凭人物自身的魅力,并非我的功劳。”
“多谢你啦。”美祢子向原口致意。
“我也要感谢你呢。”这回该原口向美祢子致意了。
做丈夫的听说是妻子的功劳,颇为得意。三个人中最诚挚地表示感谢的当数这
位丈夫。
开幕后头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一次来了好多人。——其中有广田先生、野野宫
君、与次郎和三四郎等人。四个人暂不去看其它展品,他们首先进入《森林之女》
这个展室。与次郎说:“就是那个,就是那个。”人们一齐聚拢过来。三四郎在门
口稍稍犹豫了一下,野野宫君倒是坦然地走了进去。
三四郎只是躲在众人后面瞟了几眼就退下来了,他坐在长椅上等着大家。
“真是一幅非凡的杰作啊!”与次郎说。
“听说要叫佐佐木买下来呢。”广田先生说。
“与其我买……”与次郎说了半截,一看三四郎冷漠地靠在长椅上,便闷声不
响了。
“设色也很洒脱自然,真是一幅力作。”野野宫君评论道。
“似乎太纤巧了些,难怪他自己也承认画不出象咚咚的鼓声那样的画来。”广
田先生品评说。
“什么叫咚咚的鼓声那样的画呀?”
“就是象鼓声那种稚拙而富有意趣的画。”
两人笑了。他们只是着眼于技巧,与次郎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只要给里见小姐画像,不管是谁也画不出稚拙的意味来啊。”
野野宫君想在目录上标明记号,他伸手到口袋里摸铅笔,铅笔未找到,倒掏出
一张铅印的明信片。一看,是美祢子举行婚礼的请帖。婚礼早巳过去了,野野宫君
和广田先生都穿着礼服去出席了。三四郎返回东京那天,看到寓所的桌子上摆着这
样的请帖,日期早已过了。
野野宫君把请帖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不一会儿,他和先生一起品评起其它的画
来。与次郎独自走到三四郎身旁。
“这《森林之女》你以为如何?”
“《森林之女》这种题名不太合适。”
“那么叫什么好呢?”
三四郎未作回答,嘴里只是喃喃自语:迷羊,迷羊。
首页 上一页 共24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