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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三四郎

_22 夏目漱石(日)
三四郎对这位画家的谈吐甚感兴趣,他想,要是专门来听他这番议论也许更能
增添几分兴趣。眼下三四郎的注意力既不在原口先生的言谈上,也不在原口先生的
画稿上,不用说,全集中在对面的美祢子身上了。三四郎耳听画家的谈话,眼睛没
有离开美祢子。映入他眼里的美祢子的姿影,象是从运动着的过程中捕捉到最美的
一刹那,再使其固定下来一样,不变之中存在永恒的慰藉。原口先生突然歪着脑袋,
询问女子是否感觉良好。这时,三四郎有些害怕起来。因为他听到画家警告说:
“将活动着的美加以定型化手段已经没有了。”
三四郎认为画家的话很有道理。他看到美祢子是有些反常,脸上的气色不好,
眼角间流露出难以忍受的倦意。于是,三四郎失去了从这个活人画①中获得的慰藉。
同时他又意识到,这种变化的原因是否出在自己身上呢?刹那间,一种强烈的个性
刺激袭上三四郎的心头。那种一般的对活动的美产生的茫然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了。——自己对于这个女子竟然具有如此重大的影响。——三四郎凭着这种自觉的
意识想象着自已的一切。但是,这种影响对自已究竟有利无利。他还不敢断定。
①法语tableauvivant的译语。演员扮装成历史上的名人,立于简单的背
景之前一动不动。一般作为集会的余兴表演。
这时,原口先生终于放下了画笔。
“就到这里吧,今天看来反正是不行啦。”他说。
美祢子站着,把手里的团扇扔到地上。她从椅背上拿起外褂,一面穿一面向这
边走来。
“今天够累的呀。”
“我吗?”她将外褂弄齐整,扣上钮扣。
“哦,我也实在累了,等明天精神好的时候再画吧。来,喝点茶,再呆一会
儿。”
离天黑还有一些时间,然而美祢子说有别的事要回去。三四郎也被挽留了一阵
子,他特地谢绝了,便同美祢子一起走出大门。在日本社会里,要想随意创造这样
的良机,对三四郎来说是困难的。三四郎试图将这种机会尽量延长下去并加以利用。
他邀请这位女子到行人稀少、环境优雅的曙町去逛逛,然而对方却意外地拒绝了。
于是,他俩穿过花墙,一直来到大街上,两人并肩而行。
“原口先生也那么说了——你真的不舒服吗?”他问。
“我吗?”美祢子重复了一句,同回答原口先生一样。三四郎自从结识美祢子
以后,她从未说过一句长话,一般的应答只不过一两句就算完了,而且非常简短。
但在三四郎看来,却有一种深沉的反响,特殊的音色,这是从别人那里所感受不到
的。三四郎对这一点非常敬佩,又觉得不可思议。
“我吗?”当她说这话时,把半个脸庞转向三四郎,并且用那双眼皮下的眼睛
望着这个男子。眼圈儿看来有些发暗,有一种平常所没有的生涩感,双颊略显苍白。
“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是吗?”
两个人闷声不响地走了五、六步,三四郎千方百计地想把遮挡在他们之间的薄
幕撕开来。然而他又丝毫不知说些什么话才能冲开这层障碍。他不愿意使用小说里
那套甜言蜜语,无论从自己的兴趣,还是从一般青年男女交际的习惯,他都不愿意
那样做。三四郎期待一种事实上不可能的事,不光是期望,而是一边走一边思考着
行动的方法。
不久,美祢子开口了。
“你今天找原口先生有什么事吧?”
“不,没有什么事。”
“那么说是特地来玩的?”
“不,也不是来玩的。。
“那是于什么来了?”
三四郎抓住这个时机。
“我是来看你的。”
三四郎打算趁此机会把所有的话都讲出来。然而,女子毫无激动的反应,而且
依旧用那足以使男子陶醉的语气说话。
“在那里是不好收下那笔钱的。”她说。
三四郎神情颓唐。
两人又默默地走了十来米远。
“其实我并不是特来还你钱的。”三四郎突然开口了。
美祢子暂时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才沉静地说:
“钱我也不要了,你拿着吧。”
三四郎再也耐不住了,急忙说:“我来只是想见见你呀。”说罢,从旁窥伺着
女子的面孔。
女子没有望三四郎一眼。此时,三四郎的耳畔响起了她那轻微的叹息声。
“那钱……”
“钱嘛……”
两人的话都不明不白地中断了。就这样,又走了四、五十米光景,这回女子先
发话了。
“你看了原口先生的画,有些什么想法?”
回答可以是各种各样的,三四郎却一声不吭地走了一程。
“画得那样迅速,你不感到惊奇吗?”她问。
“是的。”三四郎应道。
实际上,三四郎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他记得,原口到广田先生那里,表示他想
绘一幅美祢子的肖像画,到现在只有一个来月。后来,原口才在展览会上直接向美
祢子提出这件事。三四郎对绘画一无所知,那样的巨幅画需要多少时间,他简直无
法想象。如今,经美祢子一提醒,看来确实画得太快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正式着手画是最近的事。不过,他从前就零星地给我画过一些。”
“你说从前,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看看那副打扮就知道了。”三四郎猛然想起第一次在池边见到美祢子的那个
炎夏来。
“记得吧,当时你不是站在椎树下的吗?”
“你拿着团扇站立在高处。”
“同那画面一样的吧?”
“嗯,一样的。”
两人互相望着,再向前走不远就是白山的斜坡。对面跑过来一辆人力车,车上
坐着头戴一顶黑帽、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男子。远远望去,那人红光满面,气色很
好。打从那辆人力车进入三四郎的视野之后,车子上的年轻绅士就一直盯着美祢子。
车子走到他们前头五、六米远,突然停下了。车里的人很麻利地撩开围裙,从脚踏
上跳下来。这是一个脸孔白净的瘦高个子。他一表人才,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很富
有男子的魅力。
“一直在等你,看看时间太晚,就来迎你啦。”那人站在美祢子面前,眼睛向
下看着,笑了笑。
“是啊,谢谢。”美祢子也笑了,回头望着那人的脸,接着又急忙把眼睛转向
三四郎。
“这是谁?”
“大学里的小川君。”美祢子回答。
那男子轻轻地摘下帽子,从对面向三四郎致意。
“快走吧,你哥哥也在等你哩。”
三四郎正好站在拐向追分的横街口上,钱终于没还就同她分手了。
十一
最近,与次郎在学校里兜售文艺协会的戏票。他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大凡熟悉
的人都叫他们买了。与次郎决定再向不认识的人做工作。他一般在走廊上物色对象,
一旦抓住就缠着不放,务必叫人家买上一张,有时候,正在交涉之中,上课铃响了,
只好让人逃脱。与次郎把这种情况称为“时不利”。有时候,对方只是笑,叫人不
知如何是好,与次郎称这种现象为“人不利”。有一次,与次郎缠住一位刚从厕所
出来的教授,这位教授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说:“我有点事儿。”随后急匆匆地
赶往图书馆,他一进去就不出来了。与次郎对这种情况不知称什么为好,他目送着
教授的背影,告诉三四郎:“他一定患了肠炎。”
三四郎问与次郎:“售票单位托你卖多少票?”与次郎回答说:“能卖多少就
卖多少。”三四郎问:“卖得太多,会不会出现剧场容纳不下的危险呢?”与次郎
说:“也许有一点。”三四郎进一步问:“那么票卖完之后,不就麻烦了吗?”与
次郎说:“不,没关系,其中有的人是出于道义买的,有的人有事不能来,还有的
少数人患肠炎。”他说罢,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三四郎看与次郎兜售戏票,凡是交现款的人都当场收下来。不过,对那些不付
钱的学生,也给他们票。这在器量小的三四郎看来,不禁有些担心,凑上去问:
“以后他们会交钱吗?”与次郎回答:“当然不会。”他还说:“与其一张张地收
现钱,不如成批处理掉算了,这在整体上是有利的。”与次郎还以此同《泰晤士报》
社在日本销售百科全书的方法作比较。这种比较听起来很堂皇,可三四郎总有些放
心不下,因此,他提醒与次郎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与次郎的回答也颇有意思。
“对方是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生呀。”
“即便是大学生,象你那样借了钱若无其事的人多得很呢。”
“哪里,如果是一片好心,即使不付钱,文艺协会方面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好在戏票都卖光了,归根到底无非是欠了协会的—笔债,这是很明白的。”
三四郎紧跟着追问:“这是你的意见还是协会的意见?”与次郎说:“当然是
我的意见,要是协会的意见就好办了。”
听了与次郎的话,三四郎想,不去看看这次演出,简直太傻了。与次朗一直向
他宣传,致使他才有这样的想法。与次郎这样做是为了兜售戏票,还是迷信这次演
出?或者说是为了鼓励自己也鼓励对方,随之也就为这场演出捧场,使社会上的气
氛搞得更热闹一些呢?与次郎对这些没有加以明晰地阐述。因此,尽管三四郎觉得
这次演出很值得一看,但也没有受到与次郎多大的感化。
与次郎首先谈起协会会员刻苦排练的事。听他说,多数会员经过排练之后,当
天再不能干别的事了。接着又谈到舞台背景。那背景很大,据说把东京有为的青年
画家全部请来,让他们尽情发挥各人的才能画成的。接着又谈到了服装,这服装从
头到脚都是根据古代的样式制作的。后来又谈到了脚本,这些那是新作,狠有趣。
他还提到其它一些东西。
与次郎说,他已经给广田先生和原口先生送去了请帖,并让野野宫兄妹和里见
兄妹买了头等座位的戏票,一切都很顺利。三四郎看在与次郎面上,祝福此次演出
成功。
就在三四郎为演出祝福的这天晚上,与次郎来到三四郎的寓所。和白天相比,
与次郎完全变了。他蜷缩着身子坐在火盆边一直喊冷。从他的神情来看,似乎不单
是为了冷。起先,他伸手在火盆上烤火,过一会又把手缩进怀中。三四郎为了使与
次郎的脸孔显得更清晰,随即把桌上的油灯从那头挪到这头。然而,与次郎却颓丧
地聋拉着脑袋,只把黑乎乎的硕大的和尚头冲着灯光,一直打不起精神。三四郎问
他怎么了,他抬起头来望望油灯。
“这房子还没装电灯吗?”与次郎的提问完全同他的脸色无关。
“没有,听说不久就要装,油灯太暗,不顶事。”三四郎回答。
“喂,小川君,出了大事啦。”与次郎早把电灯的事忘掉了。
三四郎询问缘由,与次郎从怀里掏出揉皱的报纸来,一共两张,叠在了一起。
与次郎揭开一张,重新叠好,递过来说:“你看看这个。”他用指头指示着所要读
的地方。三四郎的眼睛凑近油灯,标题写着:“大学的纯文科。”
大学的外国文学课一直由西洋人担任,当局把全部授课任务一概委托给外国教
师。但迫于时势的进步和多数学生的希望,这次终于承认本国教师所讲的课程也属
必修科目,因此,目前正在一直物色适当的人选。据说已经决定某氏,近期即行公
布。某氏为前不久奉命留学海外的才子,担此重任最为合适。
“这不是广田先生呀。”三四郎回头望望与次郎。与次郎依然瞅着那张报纸。
“这是真的吗?”三四郎又问。
“好象是真的。”与次郎歪着脑袋说:“我本以为大致差不多了,推知又砸了
锅。听说这人进行了种种的活动。”
“不过光凭这篇文章不还是谣传吗?到了公布之日才能弄个明白。”
“不,如果只是这篇文章当然无碍的,因为同先生没有关系。不过……”与次
郎说着把剩下的那张报纸重新折叠了一下,用手指着标题,递到三四郎的眼前。
这张报纸大致登着相同的报道。光是这些,尚未给三四郎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不过读到后来,三四郎吃惊了。文中把厂田先生写成一个极不道德的人。
当了十年的国语教师,本是个世上不为人知的庸才,一旦听到大学里要聘请本
国教师讲授外国文学,立即开始幕后活动,在学生中散布吹捧自己的文章。不仅如
此,还指使其门生在小杂志上撰写题为《伟大的黑暗》的论文。这篇文章是以零余
子的化名发表的。现已查明,实出于小川三四郎的手笔,此人是时常出入广田家的
文科大学生。
三四郎的名字到底出来了。
三四郎惊奇地望着与次郎。与次郎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三四郎的脸,两人相对
沉默了好久。
“真糟糕!”不久三四郎说道。他有些怨恨与次郎,而与次郎却显得不大在乎。
“哎,你对此怎么看?”
“怎么看?”
“一定是来函照登,决不是报社的采访稿。《文艺时评》上这种用六号铅字排
印的投稿有的是。六号铅字几乎成了罪恶的集合体,仔细一查,多属谎言,有的竟
是明目张胆的捏造。你要问为何要干这种愚蠢的事,其动机无非出于一种利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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