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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三四郎

_19 夏目漱石(日)
一步扩大了。
“那么在一定情况下,一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符合自然的,对吗?”对面的小
说家问道。
“对,对,不论描绘什么样的人,都得象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人,”广田先生
立即回答,“我们作为实际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象会干出不象人的所作所为
来。不过由于手法不高明,所以显得不象一个人,不是吗?”
小说家就此缄默了。接着,博士又开了口。
“在物理学家中,伽利略曾经发现寺院的吊灯在振动的周期和幅度上完全一致。
牛顿发现苹果受引力的作用而掉落下来。他们一开始都是属于自然派呀。”
“如果这也属于自然派,那么在文学方面也有的是。原口先生,绘画方面有自
然派吗?”野野宫君问道。
“当然有,那个令人生畏的库尔贝①,提倡Veritevraie②,一切都讲究真实。
但他并非是猖狂至极的人,他只是作为一个流派被承认了。因为不这样就会惹起麻
烦来。小说恐怕也一样吧?也有莫罗③和夏瓦纳④这样的人吧?”
①Gustavecourbet(1819—1877),法国画家,提倡现实主义,题材多表现
市民的日常生活和周围事物。主要作品有「碎石工」、「奥南的葬礼」等。
②法语:“真正的真实。”
③GustaveMoreau(1826—1898),法国画家.当时立于画坛之外,以富
有文学性的神秘和幻想的作品为主。
④PierreCecilepuvisdeChavannes(1824一1898),法国画家,作品朴
实、沉静,代轰作有「贫穷的渔夫」等。
“是有的。”旁边的小说家回答。
饭后,没有什么即席演说,只有原口先生不住地咒骂九段上的那尊铜像⑤。他
认为,随便树立那样的铜像,给东京市民造成了麻烦。倒不如建造一座艺妓的铜像
更高明些。与次郎告诉三四郎,九段那尊铜像的制作者,同原口先生是死对头。
⑤东京九段靖国神社内的大村盖次郎铜像。
散会后,走出室外,月色很好。与次郎问三四郎:“今晚,广田先生给庄司博
士留下好印象了吧?”
“可能是的。”三四郎回答。
与次郎站在公共水笼头旁边说:“今年夏天,夜里出来散步,因为太热,就在
这里淋浴,被警官发现了,就往擂钵山⑥上跑。”他俩到擂钵山赏月,然后回去了。
⑥上野公园内天神山的俗称。
归途中,与次郎突然就借钱一事,向三四郎申述开了。当晚,月光清雅,气候
寒冷。三四郎几乎未曾想过钱的事,他也不愿听与次郎诉说下去。他想,与次郎反
正不会还的。与次郎也绝对不提还帐的事儿,只是罗列一些无法偿还的理由。三四
郎觉得他的话十分有趣。与次郎告诉三四郎这样一件事:
与次郎过去有个朋友,因失恋而厌世,最后决心自杀。他不想跳海,不愿投河,
也不敢钻火山口,更不喜欢上吊,不吗?”
“没有。”
“你就永远欠着吧。”
他说得很轻巧。三四郎没有回答什么,但他并不打算一直拖欠下去。其实,三
四郎本想把必需的二十元钱付清房租以后,第二天就带上余下的钱到里见家还账;
但又一想,眼下就去还,反而有损人家的好意,这是不妥贴的,所以只好牺牲这次
登门拜访的机会,又回来了。当时不知怎的,一不小心竟把十元钱换散了。今晚的
会费也是出自其中哩。剩下的只有三元了.三四郎打算用这笔钱买一件冬天穿的内
衣。
由于与次郎始终不提还账的事儿,前些日子,三四郎已拿定主意,要家里寄三
十元钱来,以弥补不足。本来,家里每月寄的钱足够花的,现在单单说不够而要求
多寄,当然不行。三四郎又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他为找不出适当的理由而困惑不安。
没办法只得说:有个朋友丢了钱,很可怜,自己不胜同情,把钱借给他了,结果自
己也变得一筹莫展,请务必多寄一些来……
如果接信后按时写回信的话,眼下该来到了。他想今晚也许能收到回信。回到
寓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桌上明明摆着母亲亲手写的信封。叫人不解的是,平常
都是挂号,今天只贴了一张三分钱的邮票。打开一看,信写得特别短。母亲看来很
生气,把话说完就算了。信上只是说,所需要的钱已寄给野野宫君,到那儿去取好
了。三四郎理好床睡了。
第二天和第三天,三四郎都没有到野野宫君那儿去。野野宫君那边也没有传过
话来。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周。最后,野野宫君打发寓所的女佣送来一封信。信上
说:受你家伯母之托,请来一趟。三四郎利用课余休息的时间,又到理科专业的地
窖中去了。他本想当场三言两语把事情办妥,谁知没有那么顺当。这年夏天在野野
宫君专用的房子里,出现了两三个长胡子的人和两三个穿制服的学生,他们全然不
顾头顶上那个阳光灿烂的世界,都在全神贯注地从事研究工作。其中,野野宫君尤
其显得忙碌。他看到三四郎站在屋门口,便默默地走过来。
“家里寄钱来了,叫你来取的,眼下我没有带来。此外还有一些别的事要跟你
说。”
三四郎表示明白了,并问野野宫今晚是否有空。野野宫略略思索了一下,最后
果断地答应了。三四郎走出地窖,他十分佩服理学家这种顽强的毅力。夏天他所看
到过的酱菜坛子和望远镜,依然放置在原来的地方。
下一节课,三四郎把事情经过全部对与次郎说了。与次郎望着他,差一点骂他
是傻瓜。
“我不是给你讲过,叫你只管欠着好了吗?你竟多此一举,叫年迈的母亲放心
不下,又去听宗八君的一番训斥,真是愚不可及!”听与次郎的口气,好象事情本
来不是由他引起的一样。在这种时候,三四郎也忘记与次郎的责任了,所以他的回
答没有让与次郎感到难堪。
“我不好意思老拖欠下去,所以才给家中写信要钱的。”
“你不好意思,可对方高兴呀。”
“为什么?”
三四郎自己也感到这句“为什么”问得有些虚伪,然而对与次郎来说却没有产
生任何影响。
“这不是很显然的事吗?要是我,我也会这样的。因为有的是钱,与其叫你早
些归还,倒不如拖欠着,她心里反而舒服。大凡人嘛,在自已没有困难的情况下,
总希望给别人留下个亲切的印象。”
三四郎没有回答,他开始做起课堂笔记来。刚写了两三行,与次郎又凑近他耳
畔说:
“你看我,有钱的时候也常借给别人,但谁也不还我,正因为如此,我才这样
愉快呀。”
三四郎没有说“真的?”“是吗?”之类的话,他只笑笑,又唰唰地书写开了。
与次郎从此安静多了,直到下课再没有开口。
铃声响了,两人并肩走出教室。
“那女子喜欢你吗?”与次郎突然发问。
听课的学生纷纷从他们背后走出来。三四郎只得默默无言地下了楼梯,穿过房
门,走到图书馆一侧的空地上,这才回头望了望与次郎。
“不太清楚。”
与次郎朝三四郎瞧了一会儿。
“倒也有这样的事。不过,要是你很清楚,那不就可以做她的丈夫了吗?”
三四郎至今未曾想过这样的问题。他本来觉得,为美祢子所爱恋这一事实的本
身,是做她的丈夫的唯一资格。眼下经这么一问,倒真的成了疑问。三四郎侧着脑
袋思索着。
“论起野野宫君,他是可以的。”与次郎说。.
“野野宫君和她之间,过去存在着什么关系吗?”
三四郎神情严肃,象雕塑一般。
“不知道。”与次郎一口否定,三四郎默然不响。
“好了,你到野野宫那儿去听训斥吧。”
与次郎说完,只顾朝池塘那边走去。三四郎伫立原地,就象一块笨拙的招牌。
与次郎走出五、六步,又笑着转回来了。
“我看,你干脆娶了良子小姐吧。”他说罢,便拉着三四郎向池塘那边走了。
他边走边连连重复地说:“这倒挺合适,这倒挺合适啊!”这当儿铃声又响了。
当晚,三四郎到野野宫君那里去。因为时候还早,他随意散着步来到四条巷,
到一家大洋货店买衬衣。小伙计从里头捧出各色各样的衬衣来,他用手摸了摸,又
打开来看看,终于没有买下来。三四郎无端地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这时忽然
发现美祢子和良子结伴来买香水。三四郎连忙上前打招呼。
“上次多谢你啦。”美祢子施了礼。
三四郎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原来三四郎向美祢子借钱的第二天,本想再登门
拜访一次,把余下的钱拿去还帐,后来又犯起了犹疑,等了两天。于是三四郎便给
美祢子写了一封很客气的信。
信里的话坦率地表述了一个写信人在写信时的心境,但有时难免有过分的地方。
三四郎尽量堆砌了众多的词汇,表达了热烈的谢意.那股亲热劲儿,一个普通人看
了不会相信这是一封因借钱而表示感谢的信。然而,除感谢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写。
所以这样一味地感谢下去,就很自然地超出了感谢的范围。三四郎将此信投入信筒
后,估计美祢子会及时回信的,谁知一经寄去便杳无消息。直到今天他还没有机会
见到美祢子。三四郎听到“上次多谢啦”这种细声细气的回答,实在没有勇气再说
些什么了。他用两手将衬衣在眼前展开来凝视着,心想,大概有良子在,她才那般
冷淡的吧?他还想,买下这件衬衣也得用这女子的钱哩。店员催问他究竟要哪一种。
两个女子笑着走过来,一同帮他选购衣服。最后,良子说:“就选这一件吧。”
三四郎听从了。接着,她们找三四郎商量买香水的事,三四郎对此一窍不通。他拿
起一个写有heliotrope①字样的瓶子,信口说道:“这个怎么样?”美祢子马上决
定:“就买这个好了。”这倒使三四郎有些内疚。
①一种原产秘鲁的多年生植物,其花可以制取香水。
走到店外就要分手的时候,两个女子互相道别。良子说:“那么我走啦。”美
祢子说:“你快点呀……”一问才知道,良子要到哥哥的寓所去一趟。看来今天晚
上,三四郎又要同这位漂亮的女子一起走向追分了。此时,太阳尚未完全落山。
三四郎和良子结伴同行倒不觉得什么,使他有些为难的是将要和良子一起在野
野宫的寓所里呆上些时候。不如今晚先回家去,明天再去吧。但是有良子在场,听
起与次郎所说的那种训斥来,也许会好得多。因为野野宫当着别人的面,不至于把
母亲托他们的事全都抖落出来,总会给自己留些面子的,说不定把钱交给自己就算
完了。——三四郎肚子里打了个狡猾的主意。
“我正想到野野宫君那儿去。”
“是吗,找他玩去吗?”
“不,有点事情。你是去玩的吧?”
“不,我也有事呀。”
两个人同样地提问,得到了同样的回答。但是双方都丝毫没有表露为难的样子。
为了慎重起见,三四郎问良子是否会给她添麻烦。良子说,丝毫不会添麻烦的。这
女子不但用言语加以否定,而且表情上也显出惊讶的神色,似乎在说:“干吗要问
这等事?”借着店前的煤气灯,三四郎判定女子的黑眼珠闪射着惊奇的光芒。事实
上,他只不过看到了她的又大又黑的眸子罢了。”
“买了小提琴没有?”
“你怎么知道?”
三四郎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女子毫不介意地立即说道:
“哥哥一直说给我买,给我买的,可仍然没有买成。”
三四郎暗想,不能责怪野野宫,也不能责怪广田,应当责怪与次郎。
两个人从追分的大道拐进一条逼仄的巷子,一走进去,发现里面有许多人家,
每户人家的门灯都照耀着昏暗的小路。他们来到其中一盏门睦煞⑾忠耙肮菥釉谡庾Ь驳姆孔永锸保醯盟椎粼吹哪歉黾?nbsp;
过上寓居生活,这种做法确实不错。三四郎一来到这里,就感到是个令人钦羡的理
想的住所。这时,野野宫君来到回廊上,从下面望着自己住房的屋檐说:“你瞧,
是草葺的呀。”可不嘛,屋顶的确没有铺瓦,真是难得。
今天是晚间来的,屋顶当然看不见,但房子里点着电灯。三四郎一看到电灯就
想起草葺的屋顶来,这未免有些可笑。
“稀客碰在一道儿啦,是在门口相遇的?”野野宫问妹妹。
妹妹回答说不是的。她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并劝告哥哥也可以去买一件象
三四郎那样的衬衫。她还说,上次那把小提琴是国产的,音色太差,不能用,既然
拖到今天才买,干脆买一把好的,至少要和美祢子小姐的那一把差不多才行。此外,
良子还缠着哥哥买这个买那个,不住地撒娇儿。野野宫君既不显得神情严厉,也不
说温存的话语,只是随口应和着,听她说下去。
三四郎一直没有开口。良子尽说一些不沾边的话,而且毫无顾忌。然而她那副
样子,既不能说傻气,也不能说任性。在旁听她和哥哥的一番对话,你会感到心情
舒畅,就象来到阳光普照的广阔田野里一样。三四郎早把听训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良子的话使他突然一惊。
“哎呀,我忘了,美祢子小姐有话哩。”
“是吗?”
“你一定高兴吧?不高兴吗?”
野野宫显得很难为情,于是转向三四郎。
“我妹妹太傻气。”
三四郎无可奈何地笑了。
“我不傻,是吧,小川君?”
三四郎又笑了笑,他内心里实在笑不起来。
“美祢子小姐要哥哥带她去看文艺协会①的演出呢。”
“她可以同里见君一起去呀。”
“里见君他说有事。”
“你也去吗?”
“当然去的。”
野野宫君没有回答去还是不去,他又望着三四郎说,今晚叫妹妹来,原有要紧
的事跟她讲,而她却光是闲扯,真没办法。一打听,原来他正要给良子说婚事。不
愧是学者,显得格外坦白。听说已经给家里人讲了,父母回信来都没有不同的意见。
因此,有必要就此事好好听听她本人的主意。三四郎只说了声“很好”,想及早了
却自巳的一桩事情赶快回去。
①明治三十九年(1906)由坪内逍遥、岛村抱月等人创办的日本第一个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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