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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三四郎

_18 夏目漱石(日)
原口先生这时才开始瞧着这幅黑糊糊的画。这期间,野野宫君是一直出神地望
着这幅画的。
“怎么样?委拉斯开兹①的。不过这是临摹的,而且不很出色。”原口开始讲
解起来,野野宫君觉得没有必要再开口了。
①DiegsVelasguez(1599—1660),西班牙画家。
“哪一位临摹的?”
“三井,三井的水平是很高的。不过这幅画不能令人满意。”原口后退一两步,
又看了看,“原作的技巧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很难再现出来啊!”
原口歪着脑袋,三四郎瞅着原口那歪斜的脑袋。
“都看完了吗?”画家问美祢子。这个原口只肯跟美祢子搭话。
“怎么样?不看了,一起出去吧。请到精养轩喝杯茶。我反正有点事儿,总得
出去一下的。是为了办展览的事,想和主办人商量一下。他是个很诚恳的人哪。现
在正是喝茶的时刻,再过一会儿,吃茶嫌迟,吃饭嫌早,不早不晚挺难办。去吧,
咱们一块儿走。”
美祢子望望三四郎,三四郎现出无所谓的表情。野野宫站在那儿,做出一副与
己无关的样子。
“既然来了,看完再走吧?你说呢,小川君。”
三四郎应了一声。
“好,就这么办,里头还有一间房子,摆着深见先生的遗墨。看完那里,回家
时到精养轩走一趟吧,我在那儿等着。”
“谢谢。”
“欣赏深见先生的水彩画,不能用观看普通水彩画的目光,因为整个画面都体
现着他的功底。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实物上,而是要体会深见先生的神韵,这样才能
看出味道来。”
原口指点了一番,便同野野宫一同走了。美祢子施过礼,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两个人连头也没有回。
女子转身进入那一间屋子,三四郎跟在她后头。室内光线不足,细长的墙壁上
悬着一排画。看到深见先生的遗作,发现果然如原口先生所说的一样,几乎都是水
彩画。三四郎最明显的感触是,这些水彩的颜色都很淡薄,种类很少,缺乏对比,
而且画在那种纸面上,不拿到太阳光底下,颜色就无法看清楚。然而,笔墨丝毫不
显得阻滞,颇有一气呵成的妙趣。颜色下面用铅笔打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见,风格潇
洒自然。画面上的人物又细又长,简直象脱谷用的连枷,其中也有一幅威尼斯的画。
“这也是威尼斯吧?”女子凑了过来。
“嗯。”三四郎应了一声,听到威尼斯,他立刻想起一件别的事,“你刚才说
了些什么?”
“刚才?”女子反问了一句。
“就在刚才我站着看威尼斯画的时候。”
女子又露出洁白的牙齿,可什么也没有说。
“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不问了。”
“是没有什么事呀。”
三四郎的表情又有些惊讶起来。秋天的天气阴霾,已经过了四点了,屋内变得
昏暗起来,观众很少。这间特设的房子内只有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女子离开画面,
站到了三四郎的正对面。
“野野宫君,他,他……”
“野野宫君……”
“你明白了吗?”
美祢子的用心象狂涛决堤,猛然间涌上三四郎的心胸。
“你是在愚弄野野宫君吗?”
“为什么?”
女子完全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口气。三四郎突然没有勇气再向下说了。他默默地
走了两三步,女子紧紧跟着他。
“并没有愚弄过你呀。”
三四郎又站住了。他是个高个儿男子,眼睛向下打量着美祢子。
“这样很好。”
“有什么不好呢?”
“所以我说很好嘛。’
女子转过脸去,两人一起向门口走去。跨出大门时,两人的肩膀互相碰了一下。
三四郎忽然想起火车上的那个女伴,觉得碰到美祢子肌肤的那块地方在隐隐作疼,
就象在梦中一样。
“真的很好吗?”美祢子低声问。对面走过来两三个观众。
“先出去吧。”三四郎说。他们接过鞋穿上,出外一看,正在下雨。
“到精养轩去吗?”
“美祢子没有回答。他淋着雨站在博物馆前广阔的地面上。幸好雨刚下,又不
太大。女子站在雨中,环视了一下,指着对面的树林。
“到那座林子里避一避吧。”
雨稍等一会儿也许就不再下了。两人走进大杉树树荫底下。这种树不大能遮雨,
两个人一动不动,身上淋着雨也还站在原地方,他们都感到寒冷。
“小川君,”女子开口了。三四郎正皱着眉仰望天空,这时转眼望着女子。
“刚才的事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
“不过,”她说着走过来,“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那么干一下,虽然我也
不想对野野宫君有失礼的行为。”
女子凝神地望着三四郎。三四郎从她的眸子里,发现有一种胜过言语的深情。
这对双眼皮的眼睛似乎在说:“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所以说那很好呀。”三四郎又重复回答了一遍。
雨越下越大,只有很小一块地方没有被雨点打湿,两人渐渐挨得紧了,肩膀依
偎着肩膀。
“那笔钱你尽量用吧。”美祢子在雨声中说。
“我只需要一部分就够了。”三四郎回答。
“你全拿去用好了。”她又说。

在与次郎的撺掇下,三四郎终于去参加精养轩的集会了。这天,三四郎穿上了
黑绸礼服。母亲在来信中曾经对这件衣服作过详细的说明:
这件料子是三轮田阿光姑娘的母亲织的,染上花纹之后,又请阿光姑娘织成了
衣服。三四郎接到包裹时,曾经试了一下,觉得不好看,就塞到壁橱里了。与次郎
看到后,说放着挺可惜的,不管怎么得拿出来穿。看他的口气,三四郎要是不穿,
他就会拿去的,所以三四郎这才决定穿。一穿上身,倒不觉得难看了。
三四郎凭着这身打扮,同与次郎两个人站在精养轩门口。听与次郎说,就得这
样去迎客。三四郎对这类事情一无所知,本以为自已就是客人。这样一来,穿着黑
绸礼服又觉得象个普通的管家,还不如穿制服来得阔气。这时,人们陆续到了。与
次郎总是抓住每一个与会者聊几句,看来,这些人似乎都是他的旧交。来宾把衣帽
交给侍员,经过宽阔的楼梯口拐向幽暗的走廊。这时,与次郎就给三四郎一一介绍
这位是某某,三四郎因此认识了不少知名的人物。
这时,与会者大致到齐了,约莫不满三十人。广田先生也来了。野野宫君也来
了。——他虽说是个物理学家,听说也很喜欢绘画和文学,原口先生硬把他给拖来
了。不用说,原口先生也到会了。他是头一个来的,时而照料会场,时而应酬宾客,
有时捻着那副法兰西小胡子,忙得不亦乐乎。
不久,人们入席了,各人随意而坐,没有人谦让,也没有人争抢。这时候,广
田先生也不象平素那般慢腾腾的,而是第一个坐了下来。只有与次郎和三四郎两个
人一起坐在门口附近,其余的人都是偶然坐到一处或相互为邻的。
野野宫君和广田先生之间,坐着一位身穿条纹礼服的评论家。他们对面的座位
上是一位名叫庄司的博士,他就是与次郎所说的那个文科中颇有实力的教授。这人
穿着西式礼服,仪表堂堂,头发比普通人长一倍,在电灯的照耀下,黑黑地打着卷
儿,同广田先生的和尚头相比,大不一样。原口先生坐在很远的角落处,同三四郎
遥遥相对。他穿着翻领上装,结着宽宽的黑缎子领带,下端散开着,遮住了整个胸
脯。听与次郎说,法国画家都喜欢佩戴这样的领饰。三四郎一边喝肉汤,一边思衬,
这同宽幅腰带的结子一模一样。这当儿,人们开始交谈起来,与次郎喝着啤酒,不
象平常那般喋喋不休。今天这种场合,就连他也谨慎多了。
“哎,不来个detefabula吗?”三四郎小声问。
“今天不行。”与次郎立即转过脸,同邻座的人攀谈起来。与次郎先说了一通
客套话:“拜读您的大作,实在受益匪浅。”云云。三四郎记得,与次郎曾当着自
己的面将这篇论文贬得一文不值,他感到与次郎这个人实在不可理解。
“这件礼服真阔气,非常合体。”与次郎又转过头来,盯着衣服上的白色的纹
路说。
这时,坐在对面角落的原口先生,向野野宫发话了。野野宫生就一副大嗓门,
很适合这种远距离的对话。正在对面交谈着的广田先生和庄司教授,惟恐中途妨碍
他们两个的一问一答,便停了下来。其余的人也都闷声不响,会议的中心点渐渐形
成了。
“野野宫君,光压实验结束了没有?”
“不,还早着哪。”
“真够麻烦的。我们的工作需要耐性,而你的工作更讲究呀。”
“绘画可以凭灵感一气呵成,搞物理实验就不那么好办了”
“论起灵感,实在谈不上。今年夏天,我曾经打某个地方经过,听见两个老婆
子谈话。原来她们在研究梅雨是否过去了。一个气愤难平地说:‘以往一打雷,就
算出梅了,眼下不是这样啦。’另一个也悻悻地应道:‘哪里,哪里,光凭一声雷
鸣怎能算是出梅呢?’——绘画也是这个道理。眼下的绘画,不能光凭灵感,对吗?
田村君,小说也是一样吧?”
他旁边坐着一个姓田村的小说家。这人回答说,他的灵感无非是敦促自己快快
完稿,此外什么也没有,引得人们哄堂大笑。接着,田村问野野宫君,光线有压力
吗?要是有,如何测定呢?野野宫君的回答很有趣。——用云母等作材料,制作一
个象十六字棋盘①大小的薄圆盘,用水晶丝吊起来,置于真空中,将弧光灯垂直照
射盘面,则圆盘便在光的压力下转动。
①原文作“十六武藏”,一种棋类,棋盘由正线和斜线相互交织,组
成格子。中置一主子,局围置十六颗副子,互相逼攻,以决胜负。
在场的人都侧耳倾听,三四郎也在暗自思忖,那套装置也许就放在酱菜坛子里
了吧?他想起初来东京时被望远镜吓了一跳的情景来。
“喂,水晶能做成细丝吗?”他小声问与次郎。与次郎摇摇头。
“野野宫君,水晶能做成细丝吗?”
“能的,用氢氧火枪的烈焰融化水晶粉,再用两手左右一拉,就成了细丝。”
“是吗?”三四郎说到这里打住了。坐在野野宫君身旁的那位穿条纹衣服的评
论家,这时开口了。
“一谈到这方面的事,我们都全然无知。不过,开始是怎么引起人们注意的
呢?”
“自麦克斯韦①以来,曾经在理论上作过设想。后来由一个名叫列别捷夫②的
人,用实验的办法作了说明。近来,有人在探讨这样一个问题:彗星的尾巴本来该
拖向太阳的方向,可是每当彗星出现,它的光带总是位于和太阳相反的—侧,这会
不会是由于光压造成的呢?”
①JamesClerkMaxwell(1831—1879),英国物理学家。
②PyotorNikolaevichLebedef(1866—1912),俄国物理学家。
评论家很受感动,他说:“能想到这一点太有意思了,简直可以说是伟大。”
“岂止是伟大,那种天真劲儿太可爱了。”广田先生说。
“要是这种想法落空,就更显得天真了.”原口先生笑着说。
“不,这种设想似乎是对的。光压和物体半径的二次方成反比,而引力和物体
半径的三次方成正比。因此,物体越小,引力越小,光压越强。假如彗星的尾巴是
由非常细小的微粒组成的,那么就只能拖向同太阳相反的一方去。”
野野宫终于认起真来。
“设想虽然很天真,但计算起来倒挺麻烦,真是有利有弊啊。”这时,原口的
语调一如平常。他这一句话,又使大家回到喝啤酒的热烈气氛之中了。
“看来,一个自然派①是不能成为物理学家的。”
①指当时风行日本文坛的自然主义文学流派,夏目漱石曾著文批评过
这种流派。
“物理学家”和“自然派”这两个词儿,引起了满场与会者的兴趣。
“这是什么意思?”野野宫自已也发问了。
广田先生不得不解释一番。
“为了测试光压,光是睁大眼睛观察自然是不行的。在自然的菜谱上没有印着
光压这样一种事实,不是吗?因此,就得通过人工制造出水晶丝啦,真空管啦,云
母片啦等装置,以便能使物理学家去发现这种压力,因此就不是自然派了。”
“但是也不属浪漫派吧?”原口先生插了一句。
“不,是浪漫派。”广田先生一本正经地加以辩解,“将光线和承受光线的物
体,放在普通自然界所看不到的地方,这不是浪漫派又是什么?”
“然而一旦放在这种位置上,就要观察光线固有的压力,其后就该归于自然派
了吧?”野野宫君说道。
“这么说,物理学家是属浪漫的自然派了。从文学角度看,不就是易卜生笔下
的人物吗?”对面的博士进行了一番比较。
“是的,易卜生的戏剧里也有和野野宫君相同的一种装置,在这种装置下活动
的人物,是否也象光线那样遵从自然法则,那是大可怀疑的。”这段话出自那位身
穿条纹礼服的评论家之口。
“也许是这样的。不过我认为,这种事儿应在人的研究上记上一笔。——也就
是说,置于某种状态之下的人,具有朝相反方向运动的能力和权利。——然而,按
照一种奇怪的习惯,人们认为:入和光线一律都是遵照机械随规律运动的,所以时
常出现谬误。经过这种装置的处理,欲使之发怒的,则变得可笑;欲使之发笑的,
则变得可气,结果完全相反。然而这两者都是由人造成的。”广田先生又把问题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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