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盗梦侦探-筒井康隆

_15 筒井康隆(日)
「白癡!發什麼傻,滾出去!」
就在葛城對著保安大吼的時候,走廊上傳來粗重的揮動翅膀的聲音。有一個什麼東西重重撞在門上。背靠著門的保安被沖得向前倒去,葛城又被嚇怔住了。
「帶槍了沒?」
能勢小聲問粉川。粉川搖了搖頭。
振翅的聲音漸漸遠去。粉川湊近房門,打開一條細縫,看了看外面走廊的動靜,回頭向能勢說,「好像飛走了。」
他折回來從能勢手中取過裝有重要資料的信封,緊緊夾在肋下。
「你們兩個暫時不要離開這個房間,」粉川向葛城和保安強調說,「情況非常危險。」隨後,他催促能勢,「我們走吧。」
「剛才那個……是什麼東西……?」葛城顫聲向正要出去的粉川和能勢問。
「那個不就是你叫來的嗎?是副理事長吧。」能勢丟下這一句,隨著粉川出了門,來到走廊上。
走廊上很安靜。研究所裡僅剩的員工也早被保安看見的那隻大鳥嚇得躲起來了吧。走廊上的燈都壞了,兩側的牆壁上留著燒焦的痕跡,看起來像是高達數百攝氏度的高溫,到處都被燒得潰爛不堪。
「那隻鳥消失了吧,就像前幾天的人偶,還有我遇到的老虎一樣?」
「誰知道啊。」粉川從地板上撿起一根茶色的羽毛。
能勢抬頭望向走廊的前方,突然怔住了。在前面寬敞一些的地方,伴隨著一陣陣讓人聯想起電視畫面的閃爍,忽然出現了一縷紅色。
「帕布莉卡!」
粉川看到正在四下打量的帕布莉卡也很驚訝。「她怎麼來了?」
兩個人向她走去。帕布莉卡也認出了他們。
「啊,你們兩位也睡著了嗎?」
粉川不明白帕布莉卡在說什麼。但能勢已經明白了眼前的情況,不禁一陣戰慄。
「你現在是睡著的?」能勢怕對帕布莉卡造成不良影響,抓住粉川不讓他再往前走。他隔著四五米的距離,望著對面站在醫務室走廊上的帕布莉卡,大聲問。
「這是我的夢哦。大家都進來了啊。我打完一個回合了,就在剛才。」
果然不出所料,能勢心想。帕布莉卡是在說夢話,而且她的眼中帶著一層明顯的潛意識色彩。
「帕布莉卡,我們是在現實裡,是在現實中來到這裡的!然後和夢裡的你在這裡相遇了!」能勢興奮地上前一步,「白天的時候說過的,我們要到這裡來調查非法賬目。」
「啊!」帕布莉卡的眼中閃爍起靈動的光芒,甚至讓人以為她並沒有在做夢。帕布莉卡苗條纖細的身體佇立在走廊上,那個不良少女的典型形象反映在兩個人的眼中,彷彿帶上了一種強烈而又令人懷念的淡茶色光芒,美不勝收。
「這可不得了啊。」粉川沉吟道,「無法想像的事態啊,真是不得了。」
「夢和現實混淆在一起了。帕布莉卡,你是被鳥追趕的吧?」
「鳥?哦,是格裡芬,那個就是副理事長。」帕布莉卡的身體忽然浮上了半空,「不行,我還不能醒,現在還不行。我是來奪回迷你DC的。」
帕布莉卡微微傾著身子飄浮在距離地面一米左右的地方。她嘴裡嘀嘀咕咕說著那些話,以免忘記了自己的使命。
「是因為我們靠近了嗎?」能勢問,「我們靠近了,你就要醒了嗎?」
「也不是這樣,不過別碰我。被現實的手碰到的話,恐怕我就要醒了。」
TOUCHMENOT1。鳳仙花一碰就會綻開。帕布莉卡一碰就會醒來。一丁點兒的疏忽都有可能破壞眼前這個奇特的平衡。帕布莉卡將身體前傾四十五度,沿著走廊向樓梯的方向飄去。
「我們已經拿到了非法交易的證據,接下來就讓我們來幫你吧。我想總會有什麼事情必須要現實中的人來做。你是在找迷你DC嗎?它在這裡?」
粉川追在帕布莉卡後面說。能勢心中一陣緊張。他說的話邏輯性太強了,不會觸發帕布莉卡的理性思考,以至於把她引向甦醒吧?
夢中的漫遊。帕布莉卡的移動速度快得驚人,就像順流而下的小魚一樣。她微微左右擺動身體,貼著樓梯上面的天花板升到二樓。能勢和粉川抬頭看著她的身影追上去。粉川是兩台級兩台級地大踏步飛奔,連粗氣都不喘一個,可能勢就只有氣喘吁吁跟在後面的份了。
「迷你DC恐怕就在小山內的研究室裡,剛才乾精次郎……」
帕布莉卡一路說著來到二樓的走廊。她站到地面上,如同滑行一般向前。最近的那扇右手邊的門是新分給橋本的研究室,不過從門前走過的三個人此時並不知道橋本就在那房間裡面的沙發上。
寫有小山內名字的金屬銘牌掛在走廊左手邊的門上。粉川用肩膀撞開了上鎖的門。
來到房間裡,帕布莉卡重重點頭。「我從那個格裡芬的意識縫隙裡瞥到過一眼。沒錯,就是這個房問。在那裡面。」她伸手指向角落裡一個危險藥品專用保管箱。
如同保險櫃一般的鉛質保管箱鎖得密不透風。帕布莉卡一邊看著粉川和能勢努力想要打開箱子,一邊陷入了夢中模糊的思考中。這是現實的地界,而非我的夢境。如果我停留在這個現實中盤桓不去的話,不但可以實現夢中才有的能力,而且也會一直留在這個現實中嗎?如果這樣的話,豈不是同時會出現兩個我:現在正在沉睡的千葉敦子,以及作為帕布莉卡的我……?
突然間警報響了起來。那聲音如此響亮,以至於帕布莉卡摀住了自己的耳朵。但能勢和粉川卻彷彿一點都沒聽見的樣子。他們還在費力地試圖打開藥箱。那就是說,只有自己才能聽見了,帕布莉卡想。即使摀住耳朵也不見聲音變輕,這意味著它不是研究所的警報聲,而是別的聲音——是來自於另一個自己、千葉敦子入睡的床邊放的那部電話的聲音吧。
帕布莉卡把能勢和粉川留在小山內的研究室裡,自己作為千葉敦子睜開眼睛回到現實之中。電話鈴聲震耳欲聾,聲音吵得甚至連清醒的人都會頭暈。敦子拿起了電話。
「喂,您好。」
「喂,喂,是千葉教授嗎?是千葉教授吧?」眼下並不是通常的就寢時間,電話那頭的人雖然聽到敦子充滿倦意的聲音,也並沒有覺得自己吵醒了她,當然也就沒什麼愧疚感。
「您是哪位?」
「我是大朝社會部的松兼。我就不客氣了,剛剛收到千葉教授和時田教授榮獲諾貝爾醫學生理學獎的消息。恭喜您了!」
難不成剛從夢裡醒來,又做了另一個夢?敦子有些懷疑。「可是我什麼都沒聽說啊。瑞典大使館也沒有和我聯繫……」
松兼對敦子的平靜態度有些焦躁,他短促地笑了幾聲,似乎有點興奮過頭了。「是駐瑞典總部通訊社的記者直接給我的消息。我這邊一般都比瑞典大使館的消息快哦。」
「您告訴時田教授了嗎?」
「我還沒有給時田教授打電話。實際上可能有點冒失,我想和您商量一下記者招待會的事。比起時田教授,我覺得千葉教授可能更適合討論完整的方案。當然,如果需要的話,我也會給時田教授打電話。我這就打。」
「不用了,」敦子趕忙拒絕,「這個電話留給我打吧,謝謝您了。」
激動的情緒在心中翻滾。要說第一個將這份喜悅送給時田的人,必定非自己莫屬。只有自己,才能真正和他分享這份喜悅。
敦子放下電話,活力四射地站了起來。
1TOUCHMENOT,意為鳳仙花,字面亦可譯為「勿碰我」。——譯者
19
千葉敦子開著馬基諾,把島寅太郎和時田浩作一同載到了精神醫院研究所。只見研究所的大門前已經被眾多媒體擠得水洩不通,他們正與值班的職員、夜班的醫生、所裡的保安爭執不休。儘管現在已經到了晚上,但研究所門前依然燈火通明,讓人以為這是刻意營造出的效果——其實只是攝像機的燈把周圍照亮了而已。
「哪有半夜三更召開記者招待會的事,聽都沒聽說過。」
「已經聯繫過千葉教授了。」
「千葉教授已經不是這個研究所的員工了。」
「千葉教授自己可沒這麼說過,」松兼大聲說道,怒目瞪視著眼前那個似乎是副理事長一派的職員,「好吧,有關副理事長或者別的什麼人物陰謀將她趕出研究所的事情,請您談兩句。」
「啊,還有這種事?」
記者們更加喧鬧起來。那個中年職員臉上的五官都快揪到一起了。「那種事情怎麼能在這裡說!笨蛋,換個地方再說!」
「你個混蛋,說什麼哪!」一個急性子的記者罵了一句,「現在是你不耐煩的時候嗎?時田教授和千葉教授榮獲諾貝爾獎了,那可是諾貝爾獎啊!你居然還在這裡阻攔召開記者招待會,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是不是嫉妒啊?」
體型稍顯肥胖的中年職員被暴露在攝像機的鏡頭下。他趕忙伸手遮住自己的臉。
「各位,請讓一讓,請稍微讓一讓。我們來解釋。」
時田浩作走在最前面。他一邊撥開媒體記者,一邊向大門前進。因為當事人的到場,各個攝像機齊刷刷換了方向。現場的騷動更激烈了。
「沒有代理理事長的許可,我們不能讓您進去。」三個保安攔在門前。
「我可還是理事長啊,」島寅太郎說,「什麼會都沒開,我也不記得自己讓乾精次郎代行理事長的職務。」
「內部的事情我們並不清楚,總之,我們接到的命令是不能放行。」
時田浩作輕輕一推,把那個越說越起勁的保安推了一邊。「好了好了,讓開了讓開了,各位請往這邊走。」
儘管爭論還沒有個結果,不過所有人都從正門敞開的自動玻璃門蜂擁而入。他們在時田的引導下前往平日裡便用於召開記者招待會的大會議室。
「請等一下,不能進去。」
是那個叫杉的護士。她正在瞪著眼睛把前面的人推開。敦子沒理會這裡的混亂,一個人離開人群,從中央樓梯跑去了二樓。自己從夢裡醒來,丟下了能勢和粉川,這事讓她不禁有些擔心。自己的夢和他們的現實曾經交織在一起,那麼現在他們還在小山內的研究室裡嗎?是不是還在試圖打開存放迷你DC的鉛質保管箱?敦子覺得自己對他們的行為需要承擔一定的責任,那種感覺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具有重要社會地位的這兩個人幫自己做這種事,敦子也覺得頗為愧疚和憐惜。
小山內的研究室裡空無一人。藥物保管箱也不見蹤跡。看起來應該是兩個人打不開箱子,就連箱子一起搬走了。敦子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想起一件她在夢裡未曾留意的事情:橋本遭遇異教魔物阿蒙的襲擊之後逃回了現實,而自己卻又聽到他臨死前痛苦的叫喊,他是不是在現實裡被殺了?現在想來,這絕非不可能的事。正因為如此,敦子感覺必須去確認一下。
新分給橋本的研究室位於走廊的另一端,距離小山內的研究室稍遠。門上掛著「橋本」的銘牌,不知道人是不是在裡面。不過從他在夢中出現的時間推測,他在這間研究室裡小憩的可能性遠比在自己住處入睡的可能性大。
敦子鼓起勇氣打開房門,剛看了沙發一眼,便湧起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沙發上滿是血腥之物,被阿蒙殘害致死的橋本已經成了一堆血肉。他的小腹破了一個大洞,從裡面流出來的腸子在地上堆成一堆;下體被生生挖出,兩腿之間只留下一個紅色的洞窟;胸口全是鮮血,幾根森白的肋骨戳在外面。敦子感到四肢湧出一陣陣灰濛濛的無力感,在體內緩緩旋出一個漩渦。她在漩渦的壓迫下關上了門。
首先當然是告訴粉川。他現在應該和能勢在一起——可是他們在哪裡?敦子想起來,在粉川趕到之前應該先鎖上房門,但這需要她再一次進入房間,而且還要從那一堆色彩絢麗的血肉盛宴中找出橋本的鑰匙。敦子沒有這個勇氣。至少到明天早上為止,應該沒人會開這扇門吧。敦子強撐著擠出笑臉,向記者招待會走去。
明明發現了殺人現場,卻還要裝作沒事一樣,這也讓敦子有了一種正在參與壞事的罪惡感。她甚至覺得獲得諾貝爾獎也是壞事的一部分。所幸獲獎本身並沒有太沉重的罪惡感。她發揮出女性對於罪惡的習慣性遲鈍特質,如此一來,反而鼓起了幾分勇氣。
記者們本來都在抱怨敦子的缺席,無奈之下只能先對時田浩作和島寅太郎提問。看到敦子若無其事地走進會場,記者們頓時爆發出一陣喧嘩,還沒等她在位置上坐定,便大聲問了起來。
「千葉教授,千葉教授,非常抱歉,您剛來我就提問。我想問的是,剛才在大門的時候,研究所裡的職員為什麼會那樣對待您?能否說明一下原因?」
「請您談一談至今為止研究所裡發生事情的原委!」
「研究所方面反對你們獲獎嗎?剛才為什麼要阻止召開記者會?」
「不不不,還是先請您談一談獲獎的感受吧!」
副理事長一派的職員們也跟著進了會場,排在主席台旁邊,一個個恨恨地瞪著敦子他們。事務局長葛城也不請自來,機靈地在他平時就座的主持人位置上坐下。
「這場把我和時田推向台前的騷動,並非我們的本意,」敦子站了起來。她轉頭望向站在入口附近主席台邊上的那一排人,「我們這次能夠獲獎,當然是因為得到了研究所以及醫院方面各位的大力協助。儘管今天來到會場的只有其中一部分人,但請允許我向你們所代表的全體成員致以深深的謝意。」
敦子深深地鞠了一躬。主席台邊上的那群人不安起來,臉上的神色頗為尷尬。有人看到攝像機鏡頭轉向自己,也無奈地還了禮。
「接到獲獎通知的時候,您在做什麼?」
又是那個三十多歲的女記者。她似乎不想聽這種外交辭令,試圖把重點從研究所內部的紛爭拉回到敦子的日常生活。
是啊,我當時正在尋找迷你DC,在那之前則是在和格裡芬作戰。說起來,那時候乾精次郎電在睡夢之中,現在應該也在睡著吧。他是不是在夢裡知道敦子他們獲獎的消息了?不允許媒體進入研究所的命令是他在夢裡發佈的嗎?
「接到獲獎通知的時候,您在做什麼?」女記者不斷重複自己的問題,她的表情漸漸顯得有些癡呆。
「副理事長現在可能還在睡覺吧?」敦子無視媒體的問題,向旁邊的島寅太郎和時田說。
「我知道啊,」時田又嘟起了嘴,幾乎都要哭了,「所以說很危險啊,剛才還跑到我的夢裡來了。臉是乾教授的模樣,身子居然是中世紀傳說中的怪物夏帕德人1。」
「是啊是啊,也出現在我的夢裡了,」島寅太郎也歎息道,「一顆碩大的腦袋下面直接長著腳,像個小孩子一樣的怪物。」
「啊,那是古裡洛。」時田說。那個怪物傳說是幼年基督的惡魔變異體。
「接到獲獎通知的時候,您在做什麼啊?」女記者的重複彷彿是在諷刺地歌唱一般。
會場裡不知怎麼漸漸泛起了紅光。攝影師們一邊抱怨,一邊擔心照明亮度的減弱。記者們則是喧鬧不休地四下打量。
「我不是說了禁止的嗎?」一個嘶啞的聲音在眾人頭上響了起來。那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劣質的擴音器後面叫喊的一樣,音源似乎來自於遠在天花板之上的遙遠天際。「禁止召開記者招待會。」
「副理事長!」敦子又站了起來。
在場的記者都被頭頂上傳來的巨大聲音嚇得站了起來。
「誰?」
「什麼啊,這個聲音?」
「哪兒傳來的?」
「匡當!」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次沉重的撞擊。站著的人都有些站立不穩了。牆壁受到一股不知來自何處的強烈而急劇的氣勢壓迫,會場的空氣和地面都因此顫抖不已。
緊接著又來了第二次、第三次。會場裡的紅色原來就是來自於被灼燒成紫紅色的牆壁。在高溫的灼燒下,牆壁開始融化碎裂,裂縫的白熱中心裡有一個彷彿太陽黑子一般的東西,而且還在不斷擴大,讓人看得頭暈目眩。隨後裂縫裡出現了一顆巨大的牛頭,一隻長著長長爪子的巨獸從兩邊的裂縫裡插進了手臂。牆壁碎裂開來。緊跟著又出現了兩顆新的腦袋:一顆羊頭,一顆怒髮衝冠的長著鬼臉的紫色人頭。
「哦哈哈哈哈!」
哆咪咪、哆咪咪——戴眼鏡的記者發出跨越八度的高低音,尖叫著站了起來。她想要逃跑,但不知道該逃向哪裡。她已經神志不清了,一頭重重撞在桌角上,然後朝後面直挺挺倒下去。
「是阿斯莫德2!」敦子大叫。
這是惡魔君王、破壞之神阿斯莫德。掌握地獄大權的阿斯莫德擁有公牛、公羊以及人類三顆頭顱,長著蛇尾與鵝腿,騎龍、持地獄的軍旗和長矛。它的三顆頭顱正掃視著會場,口中同時噴出火焰。攝影師們首當其衝,變成火球慘呼著向窗口奔去。
「各位,這個怪物名叫阿斯莫德,」時田站起來,拿起話筒大聲叫喊,聲音壓住了會場裡的混亂、謾罵和哀號,「請各位不要驚慌,都站起來對抗它!要趕走這頭惡魔很簡單,只要大聲喊出它的名字就行了。別害怕,來,叫吧!」
時田和敦子齊聲對著阿斯莫德叫喊起來。
「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
島寅太郎也跟著叫喊起來。
「阿斯莫德!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的人臉痛苦地扭曲著。牆壁上灼燒的白色印記漸漸開始沉澱成灰色。怪物的動作僵住了。對會場的進一步破壞,因為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而被阻止了。
「它很難受!」
「它凝固了!」
記者們也開始齊聲呼喊阿斯莫德的名字。大家的合唱在時田的指揮下帶上了明顯的節奏感。
「阿斯莫德!阿斯莫德!」
很快,阿斯莫德就被凝固的牆壁困住了。踏進會場的前半身變成了石像。牛頭、羊頭和人頭都定格在充滿怨恨的表情上,三顆頭顱都張著大口,不過都已經沒有了呼吸。
1夏帕德人(skiapodes),神話中的生物,單腳巨足,躺倒休息時腳掌抵天作遮蔭用。——譯者
2阿斯莫德(Asmodeus),所羅門王七十二柱魔神中排名第三十二位,位階為王。——譯者
20
大約就在同一時間,城市中到處都出現了從夢境來到現實中的夢魘之魔,給各地帶去絕非虛構或夢幻的真實死亡,同時也造就了大批傷者和發狂的人。
精神醫學研究所的職員公寓、乾氏醫院所在的信濃町周邊各處,還有各個十字路口的陰影裡,走出來成百上千個一米高的人偶娃娃,充斥了夜間的人行道和車道。所有的娃娃都有著相同的笑臉、相同的和服,它們雙臂左右伸直,邁著小碎步滑行一樣走在路上,同樣地抿著嘴唇,露出柔和卻無意義的笑容。
「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信濃町的異變催生了數量極為龐大的精神錯亂者。日本的人偶娃娃顯然就是深深扎根於日本人性中的「恐懼」。每一個日本人都很清楚,在這個娃娃的身上,存在著一種原罪般的恐怖,就像是深紮在潛意識裡的刺一樣。開車的女人看到車燈照亮的道路上到處都是正在前進的大群人偶,放聲大笑著撞死了兩個行人,血肉橫飛的時候,笑聲依然沒有停下。
阿斯莫德石化之後不久便消失了,只留下被破壞的牆壁作為它曾出現過的證據,然而研究所的前院又出現了一尊高達十米的巨型大佛。它帶著佛祖的慈悲踐踏著那些從研究所大樓連滾帶爬逃出來的新聞工作者們,好幾個報道組的人都死在這個夢魘之下。大佛接著又追趕在採訪車的後面,來到門外的主幹道上,向著明亮的鬧市區邁出腳步。無論行人還是路上的車輛,它都肆無忌憚地踩上去。大佛的嘴巴大張著,露出鮮紅的日腔,喉嚨深處不斷發出粗鄙可怕的笑聲。
夜空中飛過一群阿可巴巴1,傳說中那是一種啄食過屍體、可以存活上千年的禿鷲。這群夜晚的妖鷹不斷飛到鬧市的大街上襲擊路人,那些死在大佛腳下的人也會被它們啄出眼珠。
警視廳所在的櫻田門附近也出現了大批怪物,對基督教堂的神聖主題作了惡魔式的改造。於是出現了這樣的景象:每顆頭顱上都戴著一頂王冠的九頭蛇海德拉2,頭部放射狀地生著五條腿、如車輪般旋轉著飛奔的巴爾3,還有生著蛇、貓、人三顆頭顱的火魔神哈拜利4,不管哪個怪物,全都手上拿著火把,在鬧市區東跑西躥,四處點火。樹木叢生的公園、庭院,還有木質結構的建築,到處都燒了起來。能勢龍夫和粉川利美這時候剛剛把迷你DC連同保管箱搬到了警視廳,這些怪物就好像是追著箱子裡的迷你DC出現在附近的。
粉川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了各地發生騷亂的報告,當即召來山路警視、阪警部、宇部警部三個人,讓他們趕去乾氏醫院。他推測那些怪物都是從夢中出現在現實世界的,而派出它們的乾精次郎想必還睡在自己的醫院裡。能勢龍夫雖然不是警視廳的人,但也作為相關人員一同加入行動小組。粉川也想到,單靠三名警官清醒的現實思維,肯定無法對抗乾精次郎無法預料的夢中攻擊,所以特別叮囑能勢多多照顧三個人。
四人驅車來到乾氏醫院,只見醫院裡沒有半點燈光,整個醫院鴉雀無聲。可能是因為這裡正處在異變的中心,出現了那麼多怪異的現象,所有的患者、護士、醫生都嚇跑了吧。然而,醫院的大樓本身卻像是活物一般暗藏著生氣,靜悄悄地蹲伏在黑暗中,讓人踟躕難前,不敢入內。甚至隱約還能感到它在呼吸一樣。
「啊,這……這是活的……」阪警部說。
「會不會被大門咬住Ⅱ阿……」宇部警部也不禁一陣戰慄。
怎麼辦?山路警視向能勢投去詢問的眼神。
「硬闖吧,」能勢下了決斷,「直接去弄醒乾精次郎,接下來只要收拾那些夢裡的爛攤子就行了。」
醫院的大樓本身也許就是從乾精次郎變化而來的。整個醫院就是一個怪物。但是,能勢他們回到警視廳以後終於撬開了藥物保管箱,其中只有一個迷你DC,那麼最後一個迷你DC很可能正被乾精次郎戴著。而且,迷你DC具有讓佩戴者難以甦醒的副作用,既然如此,唯一的辦法只能是捉住乾精次郎,想辦法把他弄醒,這一連串騷亂才能結束。
能勢和三名警官從大門走進醫院的內部,穿過讓人聯想起口腔的大廳。走過由紅色夜燈照亮的蜿蜒走廊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好像走在蠕動的內臟上。四個人上了四樓。山路警視來之前就已經調查過了,知道乾精次郎的住處就在四樓。不過坐電梯顯然很有危險。一般情況下,電梯總是作為某種性的象徵出現在夢裡,乾精次郎會利用它來做潛意識攻擊的可能性當然也會很高。
四個人撬開鎖,闖進乾精次郎的房間,卻沒有看到乾精次郎的身影,只聽到持續不斷的陰森森的叫聲傳來。床上的被子還有餘溫,看來他是剛剛離開。四個人從寬敞的書房找起,各個房間、然後還有樓下的病房和診療室全都找了一遍,然而還是沒有找到乾精次郎的身影。
「他大概是在夢裡穿梭往來,逃到現實世界的別處去了吧,」能勢說,「這種事情很有可能。」
「這樣都……」山路警視瞪起眼睛,半晌之後歎了一口氣,「那我們就沒轍了,都不知道從哪兒找起。」
「也未必,還有個地方值得去看看。」能勢如此說。
差不多就在同一時間,也就是晚上十一點不到的時候,孤身一人被怪物追著不放的敦子,正沿著外苑東大道向六本木方向逃。載著島寅太郎和時田浩作的馬基諾被大佛當做目標追了一路,最終還是沒能逃脫被踩個粉碎的命運。就在被踩之前的一剎那,三個人從車上逃了下來,決定還是分頭逃跑為妙。怪物的目標顯然就是他們三個。時田和島寅太郎分別坐上兩輛從旁邊開過的採訪車,逃去了不同的方向,只剩下敦子徒步而逃,她刻意選擇了與公寓相反的方向。
然而來自夢中的怪物還在鍥而不捨地緊追不放,就像夢魘一樣。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就在敦子剛剛鬆了一口氣,以為自己逃脫的時候,它們就會從都市的燈影下、深夜的黑暗中跳出來,週而復始,無休無止。幸虧這些怪物是被潛意識驅使的,不能準確攻擊目標,但也會給周圍的路人帶來傷亡。它們所到之處,道路都會發生扭曲,變成猶如惡夢一般的景致,阻礙敦子逃跑的方向。從天而降的阿可巴巴落在她的眼前,一頭扎進了路邊咖啡店的窗戶。
在六本木的一處十字路口附近,一個直徑大約一米的車輪從快車道上猛衝過來,車輪中問是一張老人的臉,那張臉緊盯著敦子,笑得極其詭異。那是巴爾。敦子不知何時變身成了帕布莉卡,她正要抬腳去踢,巴爾從她身旁擦過,留下一道如沙礫般紋理粗糙的笑聲,消失在大樓的牆壁中。路邊有不少在繁華的夜色中遊玩的行人,大多並沒有發現眼下的異變,而對於此刻的帕布莉卡來說,他們也只是毫無關係的路人,最多也就是偶然受到牽連或死或傷的龍套角色而已。
阿可巴巴又發動了攻擊。一隻怪鳥從十字路口上方的遙遠天空俯衝而下。路上有不少年輕男女看到了這一幕,卻顯得興味索然。
「那是什麼呀,禿鷲嗎?」
「一直飛來飛去的,有好幾隻呢。」
「真煩人。」
帕布莉卡逃進了RadioClub所在的大樓。正門右面有通向地下的樓梯,她一路跑了下去。推開橡木大門,這裡的溫暖空氣和令人懷念的甘甜氣味,讓她鬆了一口氣。」哎呀,」玖珂向帕布莉卡頷首示意,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但他隨即便發現了帕布莉卡表情的異常,於是瞇起他本來就只剩一條縫的眼睛,「遇上什麼麻煩事了嗎?」
「救我,救救我……」
陣內望著說不出話的帕布莉卡,從吧檯裡走了出來。「外面果然出事了嗎?」
雖然店裡並沒有顧客,但直覺敏銳的人即使身處在這樣的地下也可以察覺出地面上的異常。陣內和玖珂一人一邊托起渾身脫力的帕布莉卡,把她扶到包間的沙發上。
「本來是為了治療精神疾病而開發的新機器,沒想到竟然還有出乎意料的效果。」帕布莉卡開始講述外面發生的一切。
她半躺在沙發上,陣內在她對面坐下,凝視著她。對於她說的每一句話,陣內都點頭回應,既像是在表示理解,又像是對她努力把錯綜複雜的事情簡單表述而示以鼓勵。玖珂坐在帕布莉卡腳邊的位置上,臉上依然帶著淺淺的笑,閉著眼睛聽她講述。彷彿她的聲音是一種令人心情愉悅的音樂,又好像是在聽一段他喜歡的故事。
「現實和夢境開始混在了一起。不單單是乾精次郎的夢開始侵犯世界,所有受到迷你DC副作用影響的人,每個人的潛意識都開始干擾現實了。」
「從這些潛意識裡出現的那些東西,都是現實的存在,會對現實產生影響,是嗎?」
「是的,」帕布莉卡想起一件忘記說的事,趕緊向兩個人強調,「要是被那些東西殺了的話,那就是真的死了,所以千萬要小心。當然,殺了那些東西也是可能的,但它們死了的話,最多就是現實中的實體消失……」
陣內乾脆利落地站了起來,回到吧檯。「那,我們就必須出戰了。」
玖珂半睜開眼睛。他的眼睛幾乎從來沒有睜得這麼大過。「那些東西的力量之源是在夢裡的吧?」
「是的。」
「那好,」玖珂也站了起來,起身的動作中似乎灌注著一種決意。彷彿迄今為止的人生都是在等待這一刻一樣。然而接下來,他卻走到了旁邊的包間沙發前,橫躺了下去。
「喂,玖珂,你在幹什麼?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Ⅱ巴?」
「我要去一趟夢裡,」玖珂仰面朝天,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他對陣內說活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濃濃的睡意。「我要用精神深處的力量戰鬥。」
玖珂竟然這麼快就明白了夢境與現實已經沒有分界線了,帕布莉卡驚訝不已。
橡木大門上響起了一陣劇烈的撞擊聲,似乎有什麼巨大的生物正在門的另一側猛烈撞擊,伴隨著撞擊聲的還有聽起來很賤的呱呱叫聲、異常淫蕩的揮翅聲。聲音響了好幾次,接著又是一聲雷鳴般震耳的聲音,似乎是來自鳥喙的啄擊。
「是阿可巴巴。」
身體縮在沙發一角的帕布莉卡發出驚呼的時候,陣內已經把所有可以當做武器的刀叉餐具都搬了出來。他手中拿著一隻細長的小刀,出了吧檯,側耳聽了一陣門外的聲音,看準時機一把拉開了門。
一隻阿可巴巴緊貼著門框上簷飛了進來,直衝到酒吧的最裡面,飛到天花板附近的時候改變了方向,「呱」的一聲,將目標鎖定在帕布莉卡身上。就在它擺好架勢準備俯衝的時候,陣內擲出的小刀插進了它的右眼。
「唧唧!」
小刀的衝擊讓阿可巴巴細長身軀頂端的禿頭向後仰去,這只怪鳥直直地摔在下面的桌子上。黑白兩色的羽毛四散揚起。阿可巴巴劇烈掙扎了一番,很快就消失了。
沙發上的玖珂巋然不動。他已經發出了呼呼的鼾聲。
1阿可巴巴(Akbaba),土耳其傳說中的禿鷲,吃屍骸能活千年。——譯者
2海德拉(Hydra),希臘神話中的九頭蛇。——譯者
3巴爾(Buer),在所羅門王七十二柱魔神中排名第一,位階君王。——譯者
4哈拜利(Haborym),又名艾尼(Aim),在所羅門王七十二柱魔神中排名第二十三名,位階公爵,是有蛇、貓、人三頭的男子,主管火焰。——譯者
21
「我們的敵人是來自夢中的妖怪。」
在警視廳緊急設置的對策本部裡,粉川利美正在對機動隊、交通機動隊、特種車輛隊、汽車巡邏隊、航空隊的各隊長做動員。如今的事態已經發展到必須在警察內部公開真相了,但眼下沒有時間做詳細的解釋。
「要戰勝它們,首先需要的是精神力。保持自我,不被敵人的幻術迷惑,這是最重要的事。敵人可以用武器消滅,但也會一直不停地出現,這是一場無休無止的戰鬥。不過不要害怕,膽怯也是我們的敵人。大家都在期盼各隊奮發努力。好了,全體立即出動!」
22
通過日常的鍛煉,可以自如控制住行坐臥乃至睡眠的玖珂,此刻已經非常輕易地沉入了睡眠之中,正在與來自夢中的怪物戰鬥。
他登上虛構的台階,就像宗教上的自我高揚一樣,一步步走到都市的上空,從夜空的高處俯瞰下面混亂之極的繁華街市。在夢境中獲得了肉體控制能力與自由行動能力的玖珂,以淨化了內在精神的笑臉面向邪惡。他的肉體變大了數倍。
警笛聲此起彼伏的十字路口,單腿的夏帕德人和頭上長腳的古裡洛正在攻擊路人,星形魔神哈拜利更是讓開到這裡的司機發狂。玖珂唱頌火界的咒文、不動明王陀羅尼1,向十字路口降下法印。怪物們對玖珂投去憤恨的眼神,燃燒起來,隨即消失了。
這是分不清遠近的彩色粉筆畫一般的現實。彷彿連夢境與現實的界線都消失了一般。在既非夜晚也非白晝的、猶如閃光燈不停閃爍的明暗變化中,在遊樂場般的建築物的搖晃和柏油馬路的起伏中,在路邊的窗玻璃上映出的汽車、行人、怪物、警官的帶有虹彩的影子中,帕布莉卡和陣內也在一邊戰鬥,一邊向著更加切實的現實奔跑。然而,兩個人也都知道,哪裡都沒有能夠稱為現實的東西。沒有確定的現實,這是讓人多麼不安的事啊!這一點本身是否正是所有不安的根源?這個世界,是否原本這就是一個只有能在夢境與現實之間自由往來的人才能成為勝利者的世界?陣內舉著一把手槍不停射擊。那把槍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的,也許與他的過去、他的另一張面孔有關。有時他也會扔出小刀,插進攔在帕布莉卡面前的古裡洛頭上。兩個人既然無處可去,只好暫且先向著帕布莉卡的住處前進。至少那裡有可能是通向現實的道路。
兩個人的眼前出現了雄偉的大教堂,是陷阱——兩個人心知肚明。踏進教堂,就會被迫與精神異常者的潛意識、然後還有自己的潛意識戰鬥。陣內和帕布莉卡沒有絲毫猶豫,踏上了教堂的台階。來吧——教堂的入口蠕動著,大大張開。
「小子!」
陣內向人口不停射擊。教堂的台階劇烈地晃動起來。教堂消失了。帕布莉卡正在奔跑的地方不知何時變成了她所住的公寓的樓梯。陣內不見了。
帕布莉卡想起了小山內守雄。那個扮作了年輕武士的他,帶著隱秘的倒錯之美的他,自從被宇部警部擊中以來,既沒有出現在夢裡,也沒有出現在現實中。他怎麼樣了?帕布莉卡有些擔心他的安危。也許是他那份猶如插畫一般帶有悲劇性美麗的年輕武士的身影殘留在了自己的心裡,也許是伴隨著對他的哀憐,不知不覺間對他有了好感吧。
地面慢慢傾斜,樓梯開始融化。牆壁上眼看就要流淌下來的指示牌上,顯示出當前是在十四層與十五層之間。或許是因為帕布莉卡在想小山內的事,於是就接近了十五層吧。她沿著十五層的走廊向小山內的住處奔跑。小山內正裸體躺在床上,了無生氣的臉呆滯地望著天花板,自我中的重要部分已然丟失了。
「沒關係,我去拿回來,」恢復到千葉敦子的帕布莉卡,俯身望向他的臉,寬慰般地說,「你的個性。因為,小山內——你是這樣俊美啊。」
仰面望著敦子的小山內的眼睛,猶如要將她整個吸入的黑曜石的空洞。敦子像是被催眠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他的唇。
「啊,好可憐,好可憐。」
「千葉教授,我沒有現實感,」小山內的語氣像是沒有靈魂的夢囈,「只有在這種狀態下,我才能得到你的愛呀。」
只有這樣才可以愛嗎?也許並非如此,也許是因為自己也參與了惡的緣故。同為墮落者,彼此因為對方的美而悸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擁抱。正因為有著深深的罪惡感,才更是蠱惑的行為。敦子已經全裸了。整個房間化為藍色,彷彿沉入了海底一般,隨即又漸漸陷入黑暗之中。敦子猶如海星捕獲貝殼一樣,蓋上了作為獵物的小山內的身體。她的四肢幾乎都麻痺了,甚至有一種高潮時痙攣的預感。惡魔、惡魔正在侵入。向我之中、向我的心靈和身體。不然的話,這種絕非尋常的快感又是什麼?
「並非如此,」乾精次郎說,「那些想法——把天使與惡魔當作兩種原理的想法,把善與惡當作對立觀念的想法,把人類作為中間的不穩定的存在的想法……」
他在哪裡看著我們,從哪裡向我們說話?是在這個房間裡的某處嗎?是從電視畫面裡嗎?但是敦子被亢奮的情慾牢牢束縛住了,就連環視周圍都做不到。
「……錯了。善與惡是同一個概念,與人類對立著。天使與惡魔作為同樣的宗教原理,與無意義的現世的良知、道德、小市民性以及理性對立著。僅此而已。」
乾精次郎就在身邊,在床上赤身裸體,手放在小山內的肩上,向敦子說話。敦子並沒有像以前那樣覺得現在的狀態有什麼不自然。即使乾精次郎的話語依然如他的平日夢中的話語一樣含義不明、言語不清,但此刻響徹在敦子耳中的、直抵心靈的聲音,敦子卻完全明瞭其中的意味。當然,對於這些話的正確性也都深信不疑。
「是的,你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無論善惡,都因為我們的夢而共通了。之所以會對於邪惡感到懷念,也就是這個原因。正因為如此,對於人類而言,一切邪惡就與天使一樣親切。正因為有惡才會有善,正因為有惡魔才會有天使。」
伴隨著破碎的聲音,門被踹了開來。闖進房間的是能勢龍夫,跟在後面的是山路警視和兩個警部。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