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29雁儿在林梢

_4 琼瑶(当代)
你。”
“你会理我,高姐姐,”丹枫柔声的说:“你是碧槐的好朋友,我从小叫你高姐姐,你
不会不理我!”
“小鬼!”亚萍笑骂了一声。“我拿你真是没办法。我和你姐姐最要好的时候,你还没
出国,你出国之后,你那个姐姐就变啦!”“变成怎样啦?”“变得不爱理人了,变得和同
学都疏远了。丹枫,我说过,你要知道她的事,只有去问她的男朋友!她爱那个T大的真爱
疯了,成天和他在一起。她和同学都有距离,那时,赵牧原追她追得要命……”“赵牧
原?”她喃喃的念。
“体育系那个大个子,碧槐给他取外号,叫他‘金刚’。他现在也结婚了,我前不久还
遇到他,你猜怎么,他那个太太又瘦又小,才齐他的肩膀。”
“赵牧原——”丹枫咬著嘴唇。“他住在什么地方?你有没有他的地址?”“丹枫!”
亚萍阻止的叫。“你不能把我们每个同学都翻出来哦!赵牧原已经结了婚,人家生活得快快
乐乐的,你难道还要让那个新婚的太太,知道她丈夫以前为别的女人发疯过?丹枫,你不要
走火入魔,好吧?总之,我跟你打包票,赵牧原跟你姐姐的死,毫无关系!”
“好吧,”丹枫忍耐的说:“你再说下去!”
“说什么?”亚萍惊觉的问,看看手表。“我该走了,还要给老公做晚餐。一个女人结
了婚,什么自由都没有了!”
“高姐姐!”丹枫柔声叫,双目含颦,眉端漾满了轻愁薄怨,声音里充塞著悲哀和伤
怀。“你在逃避我!你想躲开我!你不是以前那个热情的高姐姐了。”
她语气里的悲哀和伤感把亚萍给抓住了,她凝视著丹枫,在她那轻愁轻怨下软化了,丹
枫勾起了她所有母性的温柔与热情,她忍不住就急切的解释起来:雁儿在林梢10/35
“丹枫,别这样说!你看,你一打电话给我,我就来了。我还是以前的高姐姐,和碧槐
一起带著你划船游泳的高姐姐!好吧,丹枫,你说你想再问我一件事,是什么事呢?”“你
记得,姐姐有记日记的习惯?”
“是的。”“她死后,那些日记本到什么地方去了?”
亚萍蹙著眉沉思。“我不知道,”她想了想。“可能在她男朋友那儿,她死后所有的东
西,都给那个人拿走了。”
丹枫点点头,用手下意识的扯著那瓶玫瑰花的叶子。
“我真的该走了!”亚萍跳了起来,看看丹枫。“你不走吗?”
“我要再坐一下。”丹枫说,对她含愁的微笑著。“谢谢你来,高姐姐。”亚萍伸手在
她肩上紧握了一下,诚恳的凝视著她,然后,她俯下身子,真挚而热心的说:
“听我一句忠告,好不好?”
“你说!”“别再为碧槐的事去寻根究底了,丹枫。反正她已经死了。你就是找出了她
自杀的原因,她也不能再复活一次了。让它去吧!丹枫,你姐姐生前最疼你,如果她知道你
为她如此苦恼,她泉下也会不安的。是不是?”
她不语。眼光定定的望著手里的玫瑰花,她已经把一朵玫瑰,扯成了乱七八糟。她细心
的把花瓣一片片的扯下来,再撕成一条一条的,她面前堆了一小堆残破的花冢。然后,她就
开始撕扯那些叶子。亚萍再看了她一眼,叹口气,低声的说:“如果当初,她跟你们去英
国,大约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一切都是命运,你认了命吧!”
她咬紧牙关。“什么意外都可能是命运,”她从齿缝里说:“自杀决不是命运!一个人
到要放弃生命的时候,她已经是万念俱灰了。”她撕扯著花瓣。“奇怪,法律从来不给负心
的人定罪!如果发生了一件车祸,司机还难逃过失杀人罪!而移情别恋呢?法律上从没有一
个罪名,叫移情别恋罪!”
亚萍拍拍她的肩膀。“别想得太多,丹枫。法律只给人的行为定罪,不给人的感情定
罪。”她凝视著手里的花瓣,默然不语。亚萍再望了她一眼,终于说了句:“我走了!”她
目送亚萍离去,坐在那儿,她有好一会儿都没移动身子。咖啡馆里的光线暗淡下来了,屋顶
的吊灯不知何时已经亮了。她继续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半晌,她才慢吞吞的站起身
子,走到柜台前面的公用电话边,她拨了一个号码。“喂,江淮吗?我是丹枫。”她说。
“丹枫!”江淮那热烈的声音,立即急切的响了起来。“你在什么地方?你怎么总是失
踪?我打了一整天的电话找你!”
“我在一家咖啡馆,叫作心韵,你知道吗?”
“没听说过,在什么路?”
“在士林。”“士林!你到士林去做什么?”
“我在这儿等你,”她看看表:“我给你三十分钟时间,过时不候!”“喂喂……”她
挂断了电话,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她再叫了一杯咖啡。燃起一支烟,她慢慢的吸著烟,慢
慢的吞云吐雾,她眯起眼睛,注视著那向上飘散的烟雾,她吐了一个烟圈,又用小匙将那烟
圈搅散。然后,她看著桌上的花瓣,用手指拨弄著花瓣,她把那些残红拼成了一个心形,再
用火柴棍在那心形上画下一个十字,她再拼第二个心形,又划第二个十字……她熄灭了烟
蒂,有个人影遮在她面前,她听到那男性的、重浊的呼吸声。她把整个心形完全搅乱。抬起
头来,她接触到江淮闪亮的眼光,他喘吁吁的坐在她对面。
“看过○○七的电影吗?”他问。
“怎么?”她不解的。“那电影里有一种电子追踪器,不知道什么地方买得到?”
“干嘛?”“必须在你身上装一个,那么,你走到那里,我都可以知道。你像只会飞的
鸟,我永远无法预测你每天的去向。”
她笑了,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走走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坐了好半天了!”
他看看亚萍喝过的那个咖啡杯。
“你不是一个人!”他说。
“唔。”她哼了一声,扬扬眉毛。“我和男朋友在这儿谈天,谈了一半他走了,我一个
人好无聊,只好把你叫来填空。”她凝视他,大大的眼睛里有著复杂难解的神情,嘴角边有
著淡淡的笑意。“满意了吗?”
他叹口气,也站起身来。
“只要看到你,有多少不满意也都不能存在了。”
她斜睨著他。“你很会说话!像姐姐说的,你聪明、能干、幽默、会说话!这种男人是
女人的克星!”
“是吗?”他挽著她,他们走出了咖啡馆。“我倒觉得,你是男人的克星!”“何以见
得?”“你是一条鱼。”他幽幽一叹。
“什么?”“记得你研究过的鱼吗?它们是最奇妙的生物。身上有几千几百个鱼鳞,每
个鱼鳞都像一块宝石,映著阳光会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它们的形状形形色色,在水里游动
时是最好的舞蹈家。而且,它们光滑细腻,你抓不牢它,捉不稳它,它游向四面八方,游向
大海河川,游向石隙岩洞,你永远无法测知它的去向。”她扬起睫毛,乌黑的眼珠蒙上了一
层薄雾,街灯那昏黄的光线柔和的染在她的脸上,一滴雨珠在她的鼻尖上闪著光芒。她伸出
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柔软而温适。
“抓牢我吧。”她低低的说,声音温柔如梦。“我不想逃往海洋,早就不想了。”他们
停在他的车子前面,她迟疑了一下。
“我们走走,好不好?”她挽紧了他的胳膊。“如果你还有雨中散步的雅兴。”“和你
在一起,什么雅兴都有。”“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呢?”
他的胳膊陡然硬了。“丹枫,”他轻声的说:“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请你以
后……”“不提姐姐吗?”她很快的问。
她注视他。他眼底有一抹痛楚的、忍耐的、苦恼的神色,他那两道浓密的眉毛,紧紧的
锁在一块儿,他唇边的肌肉绷得很紧,他在咬牙。半晌,他脸上的肌肉放松了,他叹了口
气。“不,你可以提她。要你不提她,是件不公平的事。她毕竟是你的姐姐,是我们都爱过
的人,还是——我们之间的媒介;没有你姐姐,我不可能认识你。”
她的心脏绞成了一团。怒火顿时在胸腔中燃烧起来。而且,这火焰迅速的蔓延开去,燃
烧在她每个细胞和每根纤维里。“我宁愿你是我的姐夫,我不愿姐姐是我们间的媒介!”她
大声的说,有两滴泪珠骤然冲进了她的眼眶。“难道你希望姐姐死掉,以便给我们认识的机
会?你——”她声音不稳,怒火冲天。“真残忍!真无情!真忘恩负义!真令人心寒!”她
一连串的诅咒著,掉转头,她向外双溪的方向冲去。
他愣了两秒钟。“丹枫!”他叫,拔腿追上去。
她埋著头向前疾走,风鼓起了她的斗篷,她那梳著发髻的头高傲的昂著。冬季的斜风细
雨,挂在她的肩头,挂在她的衣襟上。她冲向了通往故宫博物馆的小径。
他追上了她。“丹枫!”他抓住了她的手臂,懊恼的,沙哑的,痛苦的喊:“你要我怎
么办?忠于你的姐姐,停止爱你?还是爱你而不忠于你的姐姐?”她站住了,回眸看他。他
们停在故宫博物馆的屋廊底下。那巨大的廊柱在地上投下了一条条阴影,灯光淡淡的涂抹在
她的脸上,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珠漆黑如夜。一种近乎恐惧的、迷惘的表情,浮上了她的嘴
角,她张开嘴,想说话,却没有声音。好半晌,她才嗫嚅著,软弱的说:
“我告诉过你我怕你,江淮。我发现我是真的怕你。你……你为什么不躲开我?”“真
的怕我?”他困惑的盯著她。“丹枫,你是什么意思?我的爱不会害你!”她恐惧的扑进了
他的怀里,把头藏进了他的怀中。
“我是一只在林梢的雁子。”她颤栗的,轻声的说著。“我不是一条彩色的鱼,我是一
只流浪的孤雁。”
“不要怕,丹枫。”他柔声说:“你累了,这些年以来,你没有家,没有亲人,你累
了。”他抚摩著她的背脊,她那瘦瘦的背脊是可怜兮兮的。“你不要再飞了,你需要休息,
你需要一个窝。”“流浪的孤雁没有窝,”她低语,轻轻的推开了他,她低头走往那廊柱的
阴影下。“雁儿在林梢,风动树枝小……”她喃喃的念著:“雁儿雁儿何处飞?千山万水家
渺渺!”
他走过去,伸手抓住了她的双手,她的手微微颤栗著,她的眼睛迷惘的大睁著,看著
他。“流浪的雁儿飞回了家乡,青山绿水都别来无恙。”他坚定的看著她,稳定的握著她,
他声音里充满了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不要和你自己作战,丹枫。我觉得,你始终在
抗拒我,为什么?”他把她拉近自己:“我会给你安定和幸福!允许我爱你,允许我保护
你?”
她闪动著眼睑,用牙齿咬住了嘴唇。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挂著一粒雨珠,他把她拉进怀
中,用嘴唇温存的吻掉了那雨珠,他的嘴唇在那睫毛上逗留了一会儿,再从她眼睛上滑下
来,落在她的唇上。雁儿在林梢11/356
淡淡的三月天,歌声荡漾在阳光里。
“淡淡的三月天,杜鹃花开在山坡上,杜鹃花开在小溪旁,多美丽啊……”江浩躺在草
地上,仰望著白云青天,耳边听著晓霜那像银铃般的歌声。他把一叠书本枕在脑下,看那白
云的飘移,看那树枝的摇曳。是的,淡淡的三月天!晴朗的三月天!美丽的三月天!迷人的
三月天!属于青春的三月天!属于欢乐的三月天!属于江浩的三月天!
在他身边,一条潺□的小溪正淙淙的流泻,流水扑激著岩石,发出很有节奏的音响。他
微侧过头去,眯起眼睛,望著那正手忙脚乱的在垂钓的晓霜。她卷著裤管,光著脚,站在溪
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她头上歪戴著一顶草帽,帽沿下露出她那乱糟糟的短发,短发下是她那
永远红润的面颊,永远喜悦的脸庞,和那永远明亮的眼睛。她穿著件桃红色印花衬衫,衬衫
的扣子总是没扣好,衣角拦腰打了个结。每一次弯腰,那衬衫就往上耸,总裸露出她背上的
一段肌肤。她的皮肤白细,江浩必须克制自己,不去在她腰上的裸露处动手动脚。她决不是
很好的垂钓者,更不是个很有耐心的垂钓者。她从来看不清鱼标的沉浮,每隔几秒钟就去拉
一次钓竿,拉的技巧又完全不对,十次有八次把鱼钩钩到了树枝上。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尖
叫“江浩救命”,小雪球就跟著尖叫:“哇唔汪汪汪!哇唔汪汪汪!”闹得惊天动地。江浩
心想,别说这河里不见得有鱼,真有鱼大概也给她们这一对活宝给吓得逃之夭夭了。晓霜已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惊叫了,显然,她在训练自己的耐心,站在那石头上,她手握钓竿,嘴
里哼著歌曲,一股挺悠闲的样子。小雪球伏在她的脚下,直著耳朵,竖著毛,正在全神戒备
的状况里。江浩望著这幅“春溪垂钓图”,心里就洋溢著一片喜悦,这喜悦从他四肢百骸中
往外扩散,一直扩散到云天深处去。晓霜的歌声断断续续的,江浩侧耳倾听,这才听出她早
就换了调子,换了歌词,她正哼哼唧唧的唱著:
“鱼儿鱼儿听我说,肥肥鱼饵莫错过。鱼儿鱼儿听我说,快快上钩莫逃脱。鱼儿鱼儿听
我说,
再不上钩气死我。鱼儿鱼儿听我说,我的耐心已不多……”
江浩竭力要忍住笑,听她越唱越离谱,越唱越滑稽,她还在那儿有板有眼的唱著,他就
实在忍俊不禁。忽然间,大约是她那荒谬的歌词感动了上苍,她的鱼标猛往下沉,鱼竿也向
下弯去,她慌忙大叫:
“哎哟,不得了!鱼来啦!”
一面就手忙脚乱的拉竿子。江浩慌忙从地上跳起来,正好看到鱼线出水,在那鱼钩上,
一条活生生的、半尺来长的鱼在活蹦活跳。鱼鳞映著阳光闪烁。江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他紧张的大喊:“晓箱,抓牢竿子,别给它逃了!”
“哎哟!不得了!”晓霜嘴里乱七八糟的嚷著:“是一条鱼!居然是一条鱼!你看到了
吗?哎哟!不得了!它的力气好大!哎哟!救命!江浩!救命!”
她死命握著竿子,那鱼死命在竿子上挣扎,鱼竿被拉成了弓形。小雪球这一下可兴奋
了,它伏在地上,不住往上跳,不住的叫著:“哇唔汪汪汪!哇唔汪汪汪!”
“抓牢!晓霜,抓牢!”江浩也叫著,冲过来,他跳上石块,来帮晓霜收竿。谁知,这
石块凸出在水面上,实际的面积很小,又都是青苔,滑不留足,他跳过来,这一冲的力量,
竟使晓霜直向水中栽去,她大喊:“鱼儿讨命来啦!”就“扑通”一下摔进了水中。江浩再
也顾不得鱼竿,急忙伸手一把拉住晓霜的手,要把她往岸上拉。谁知,晓霜握牢了江浩,用
力就是一扯,江浩才“哎哟”叫了一声,就也一头栽进了水中。他从水里站起来,幸好水深
只齐膝盖,他看过去,晓霜正湿淋淋的站在水中,拊掌大笑。他气冲冲的嚷:“我好意救
你,你怎么反而把我往水里拖!”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晓霜像唱歌似的念叨著:“有水同下,有跤同摔!”江浩瞪
著她,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什么,晓霜忽然一声惨叫,叫得天地变色,她惊天动地的狂
喊:
“小雪球!小雪球要淹死了!”
他定睛一看,才看到小雪球正扑往水中,去追那顺水而下的钓竿。它那肥肥的小腿,在
水里灵活的划动,那儿有淹死的样子?它在水中生龙活虎的像个游泳健将。江浩被她的惨叫
吓得三魂冲天,七魂出窍,只当小雪球已经四肢朝天断了气,等看到它那活活泼泼的样子,
他真是啼笑皆非。踩著水,他大踏步的走过去,把小雪球从水里抱了起来,揽在怀中,那小
雪球还兀自对著那早已飘得无影无踪的钓竿示威:
“哇唔汪汪汪!哇唔汪汪汪!”
他们上了岸。这一下,两人一犬,全都湿淋淋的,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小雪球浑
身抖了抖,把水珠摔得四面八方都是,就自顾自跑到阳光下晒太阳。江浩望著晓霜,两人对
视著,她说:“好了!你预备怎么办?”
“反正我们带了外套,”他说:“把湿衣服换下来吧!这儿也没人看见!”“我才不在
乎衣服湿不湿!”她扬著眉毛,气呼呼的。“我问你预备怎么办?”“什么东西怎么办?”
他不解的。
“我的鱼呀!”她跺了一下脚,睁大了眼睛。“这是我一生唯一钓到的鱼,你把它放跑
了,你赔来!你赔我一条鱼!”
他用手搔搔头。“这可没办法,”他说:“鱼早就跑了,我怎么赔你?是你自己不好,
收竿都不会,还钓鱼呢!”
“你还怪我?”她双手叉腰,其势汹汹:“你赔不赔我鱼?你说!我又唱催眠曲,又唱
威胁曲,又唱利诱曲,好不容易,连威胁带利诱,才让那条鱼儿上了钩。你呀,你假装帮我
忙,实际是帮鱼的忙,把鱼放走了不说,还把我推到水里去!差点把我淹死……”“没那么
严重吧?”他打断了她,笑意遍洒在他的脸上。“别闹了,既然这水里真有鱼,我钓一条还
给你!”
“你去钓!你去钓!”她推著他。
他往水边走了两步,回过头来。
“没竿子怎么钓?”他问。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她撒赖的。
他注视她,她那灵活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她那蠕动的小嘴巴,红滟滟的;她那湿淋淋
的衬衫,裹著她那成熟的胴体。她站在他面前,浑身散发著一种女性的魅力。他转开了头。
“你再不换衣服,你会受凉!”他嚷著。
“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她依然撒赖。
“你最好去把湿衣服换掉,”他压低嗓子说:“否则,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就分不大清
楚了。”
她天真的看著他。“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去换衣服!”他大叫。
她吓了一跳,看他一眼,不敢多说什么,她抱起地上的衣服,她多带了一件牛仔布的夹
克。她向密林深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我在石头后面换衣服,你不许偷看哟!”
他低低的在喉咙里诅咒了一声,就四仰八叉的在草地上躺下来,望著天上的白云发愣。
那些云亮得刺眼,白得刺眼,软软的、柔柔的、缓缓的、轻轻的……从天空的这一端,飘向
了那一端。蓦然间,石头后面传来了晓霜一声尖锐的惨叫,他直蹦起来,额头在一棵树上猛
撞了一下,他也顾不得疼,只听到晓霜带哭音的尖叫:“江浩!有蛇!有一条蛇!”
他奔过去,正好看到晓霜裸露著的、雪白的肩膀。她一下子用衣服遮在胸前,又尖叫著
说:
“你不许过来,我没穿衣服!”
他站住了,涨红了脸,硬生生的转开头去。
“你怎么样了?给蛇咬到了吗?你先出来再说!”他一连串的讲著,急得声音发颤。
“哎!”晓霜慢吞吞的呼出一口长气,细声细气的说:“我看错啦!原来是一条藤。”
他转回头来,她正在拉夹克的拉链。他伸出手去,一把把她从石头后面拉出来,用力把
她拉进了怀里,他用胳膊牢牢的箍著她,他的眼睛里燃烧著火焰,紧紧的、死死的盯著她,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小姑娘,不管你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不管你是淘气还是装疯卖傻,我不预备放过你
了。”
俯下头去,他紧紧的吻住了她。他的嘴唇带著烧灼的热力,压著她的。她的唇却柔软而
清凉,像早晨带著雨露的花瓣。他抬起头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用一种美妙的、惊奇
的、做梦似的表情看著他。
“傻瓜!”他骂:“你不会把眼睛闭起来吗?你这样瞪著我看,使我连接吻都不会
了!”
她立即把眼睛闭了起来,闭得紧紧的,睫毛还在那儿不安分的抖动。她的嘴唇微噘著,
一股“待吻状”。他看著她,笑了。“你——真是要命!”她张开眼睛。“还不对吗?”她
问。天真的扬著睫毛。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握住她的手,他说:
“过来!”他牵著她,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他侧头注视著她。原先在他身体里、血管
里、胸口里奔窜的那股热流,以及那燃烧著他的,原始的欲望已经消失了。他觉得她洁净如
涓涓溪流,单纯如天际白云,而清丽如幽谷百合。他竟对刚刚的自己,感到惭愧,感到汗
颜。“晓霜,”他说:“你今年到底几岁?”
“十九。”“你交过男朋友吗?”“交过起码二十个。”“认真过吗?”“认真?”她
迟疑的看著他,扬著睫毛,睁著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怎么样就叫认真?”她问。
他被问住了。怎么样就叫认真?他想著,居然无法回答这问题。因为,他忽然了解了一
件事,自己还没有对任何异性认真过,也从没有尝过认真的滋味。他和女孩子玩,一向都潇
洒得很,不管玩得多热络,分开就分开了,他从没有为谁牵肠挂肚害相思病。“认真就是—
—”他搜索枯肠,找寻恰当的句子,“就是认定一个男朋友,和他海誓山盟,非他不嫁!也
就是真正的恋爱。没有他就会很痛苦,很伤心。”雁儿在林梢12/35
她摇摇头,短短的发鬈儿拂在额上,幸好头发没湿,发丝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的神情
真挚而严肃,有点像个“大人”了。“这样说,认真是件很傻的事,对不对?”她说。“我
从不相信那些小说家笔下的爱情,我也不相信什么海誓山盟,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这种
事!不,我没有认真过,也不会对谁认真,包括你在内。”
他皱皱眉,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哼!”他轻哼了一声:“很好,你也不会对我认真,我也不准备对你认真!”“这样
最好。”她眉开眼笑,如释重负。“你突然对我严重兮兮的提出什么认真问题,吓了我好大
一跳。”
“怎么会吓你一跳呢?”他问。
“你不要总以为我是小孩,好不好?”她说,“其实我也懂很多事,我告诉你我知道的
一个故事,我以前有个同学,她对一个男孩子认了真,没多久,那男的变心了,你猜我那个
同学怎么样?她自杀了!这就是对感情认真的结果。”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你也不要用一个例子,来否定了天下的感情!”他说:“照你这种说法,最好男女间
都不要恋爱!”
“对了!”她随手捡了一个松果,对远处掷了出去,引得小雪球满树林去追。“恋爱是
傻瓜做的事!”她忽然转头看他,很担心的,很仔细的,很惶恐的凝视他,小心翼翼的说:
“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坦白告诉我!”
“好的。”“你刚刚吻了我,”她说,忧心忡忡的皱拢了眉头,“那只是好玩,对不
对?”“这个……”他怔了,望著她,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天,才嗫嗫嚅嚅的说:“也
不……不完全只是好玩,我……我想,我是情不自已,我……我……”
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
“天哪!你总不会对我认真吧!”她大惊小怪的叫,就像又发现了一条毒蛇似的。“见
你的大头鬼!”他大叫。觉得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出,面对她那张大祸临头似的脸,他又急又
怒又啼笑皆非,而且,他觉得被刺伤了,被她那种态度所刺伤了。他急于要武装自己,就叠
迭连声的叫了起来:“你少自作多情!我吻过的女孩子起码有一百个,你是最没有味道的一
个!认真?我怎么可能对你认真?我对你认真就是王八蛋!只有傻瓜才把一个吻看得那么严
重!难道从没有男孩子吻过你吗?你笨得像一段木头,连反应都没有……”他的话还没说
完,她突然扑了过来,用嘴唇迅速的堵住了他的嘴。她的胳膊热烈的缠著他的脖子,她的嘴
唇辗转的,吸吮的,紧压著他。她那灵活的舌尖,像一条夭矫的蛇,温存、细腻、缠绵的蠕
动著。他的心跳了,气喘了,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她,把她整个小巧
的身子都紧拥在胸前。他的头晕晕的,目涔涔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要飞起来,飞起来,飞
起来……飞到那层云深处去,飞到那青天之外去,飞到那火热的太阳里去!火热的,是的,
他全身都火热起来,全身都燃烧起来,他的心脏几乎要裂腔而出了……。她放开了他,抬起
头来。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望著他,黑黝黝的望著他。“还敢说我不会接吻吗?”她低声说:
“我只是不愿意而已!”他盯著她,目眩神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俯身拾起自己的湿衣服,叫来了小雪球,她把雪球抱在怀中,站在那儿,她低头看
他。
“你骂我是木头,又骂我是傻瓜,还骂我是大头鬼!我从没被男孩子这样骂过,我不跟
你玩了,我永远不理你了,我要走了!”他一唬的从地上直跳起来,伸手去拉她。
“不要,晓霜,”他急急的叫:“你骂还我好了!你骂我是石头,是泥巴,是蜗牛,是
螳螂,是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不理我!”她掉转了头,抱著小雪球就走。
他匆匆拾起地上的衣服,也跟著追了过去。
“晓霜!”他叫:“你真生气啊?”
她嘟著嘴,自走自的,根本不理他。
“晓霜!”他把手伸过去,异想天开的说:“你叫雪球咬我好了!”她的眼睛一亮,真
的把雪球举起来,说: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