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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雁儿在林梢

_5 琼瑶(当代)
“咬他!”那雪球还真听话,张开大嘴,一口就咬住了江浩的手掌边缘。别看这狗个子
小,几颗牙齿却锋利无比,咬住了就牢牢不放。江浩这一下可吃足了苦头,他开始“哎哟”
“哎哟”乱叫起来:“哎哟!哎哟!我的上帝!我的老天!哎哟!晓霜,它注射过狂犬疫苗
没有?否则,我发了狂犬病,头一个咬你!哎哟!哎哟!要咬出人命来哩……”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小雪球抱开。他看看手掌,咬了几个小孔,沁出了血渍。他要掏
出手帕来包扎,才发现手帕是湿的。他摔了摔手,对她叽哩咕噜的,低低的,发音不清的说
了一大篇。她听不清楚,问:
“你在说什么?”“天下最毒妇人心!”他大叫。
“你又骂我!”她把狗往地上一放,命令的说:“雪球!去咬他!重重的咬!”他拔腿
就跑,雪球“汪汪汪”的叫著,追著。晓霜在后面又笑又跳。他一口气跑了好远,兰蕙新村
已经在望了。晓霜喘吁吁的跟了过来,抱起雪球,抚摩著它的胸口,对江浩说:“瞧!都是
你,害它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如果它因此害上心脏病,唯你是问!”“嗬!”他说:“交
你这个朋友真倒楣,还要对你的狗负责!”
她笑了,转头望著兰蕙新村,说:
“我回去了,奶奶等我吃晚饭!”
“明天请你看电影!”他说。
“我明天和奶奶去台中。奶奶要去拜访她的老朋友。”
“不许去!”他说。“你还没资格对我用‘不许’两个字!”
“什么时候有资格?”“永远没有资格!”她望著他,笑嘻嘻的。“我们是一场游戏,
一场不认真的游戏,游戏里没有严重的用字!所以,你无权‘不许’我怎样,我也无权‘不
许’你怎样。”她举起雪球的脚爪,对江浩挥了挥。“再见!”她轻快的说,转过身子,跳
跳蹦蹦的走了。
他目送她的影子消失,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起来。不认真!见她的大头鬼!好好的为什
么要找这样一个话题来谈!有几千几百个话题可以谈!江浩,你是个混球!
他往自己的“蜗居”走去,才走到巷口,他就发现那儿停著一辆熟悉的雪佛兰,他欢呼
一声,直冲过去。江淮正倚在车门上,对他含笑而视。
“到什么地方去了?”江淮笑嘻嘻的问:“星期天也不肯待在家里。我来了好半天,都
不得其门而入。”
江浩伸头对车窗里望了一眼,车里是空的。
“你在找什么?”江淮问。
“找那个可能当我嫂嫂的人!”
江淮在他肩上敲了一记。
“我还没勇气把她带到你的‘蜗居’里来,怕把她吓跑了,她有洁癖,家里是纤尘不染
的!”
江浩受伤的嘟起了嘴。
“这种女人,我开除她的嫂嫂籍!”
江淮脸色一变。“老四,少胡说!”江浩耸耸肩,做了个鬼脸,斜睨了江淮一眼,自然
而然的问:“大哥,你是不是在认真?”
“认真?”江淮一怔,正色说:“是的,老四,我在认真,非常非常认真。”他摸著江
浩的衣领:“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你做了些什么?”“我掉到河里去了。”江浩心不在焉
的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房门钥匙,去开那“蜗居”的门。
“和那个林晓霜在一起?”江淮问。
“是的,她也掉到河里去了!”
“老四,”江淮一本正经的问:“那么,我也要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在认真?”“认—
—真?”江浩的舌头上打了个结,心里也打了个结,脑子里也打了个结,他用脚把房门一脚
踹开,大声的,转变话题似的话:“到我‘蜗居’里来谈吧!你别小看我这个蜗居,它对我
那位纤尘不染的嫂嫂来说,可能是个垃圾堆;可是,也有人把它当成一个‘天堂’呢!”
雁儿在林梢13/357
江淮走进了那个“天堂”,才跨进去第一步,就差一点被地板上的一叠书绊了个跟斗,
好不容易站稳,第二步就一脚踩进了一个水碗中,原来那地板正中,竟放著一大碗的水,江
淮惊愕的抬起腿来,江浩已经在哇哇大叫:
“哎呀,大哥,你小心一点呀,你把雪球的茶杯给踩碎了!”
“雪球的茶杯?”江淮蹙起了眉头。“这是那一国的谜语?”
“不是谜语,是正经话!”江浩说,手忙脚乱的把地上堆积的唱片套、录音带、书本、
砖头、木板……都往墙角里堆去,想腾出一块可以走路的地方。
江淮四面看看,发现有个肥皂箱,似乎是比较安全的所在,就小心翼翼的对那肥皂箱坐
下去,谁知,江浩尖叫了一声:“不能坐!”他直蹦起来。江浩已经跑过来,把那肥皂箱轻
轻的捧在手里,又轻轻的拿到房门外面去,好像那里面有什么神秘的易爆品似的。江淮大惑
不解的看著他,问:
“里面有定时炸弹吗?”
“不是。你好险!真险!差点你的屁股上要千疮百孔了!”“怎么?是炸药?”“不
是。是一箱蜜蜂。”
“一箱蜜蜂?”江淮惊异的瞪大眼睛。“你弄一箱蜜蜂干什么?你在学养蜂吗?你学的
是英国文学,又不是昆虫学!”
“我是用来吓唬晓霜的!她最怕小虫子,飞的、爬的、动的、跳的……她都怕,我放两
只蜜蜂满屋子飞,准会吓得她往我怀里面钻……”“老四!”江淮板了板脸:“追女孩子,
手段要正大光明,用什么蜜蜂攻势,未免太不漂亮了吧!”
江浩耸耸肩,讪讪的说:
“对晓霜谈正大光明?你根本没闹清楚她是怎样的人,假如你一天不给她点苦头吃,她
一定会给你苦头吃!所以,你必须要准备一点奇招,否则你就惨了。”
江淮看著弟弟,心里隐隐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妙,这个林晓霜,看样子比自己想像的还
难缠。到底是何方神圣,非弄弄清楚不可。他再四面看看,桌上是乱七八糟的书,地上是乱
七八糟的杂物,椅子上是乱七八糟的衣服鞋袜。显然,这“天堂”中能够“坐坐”的地方都
很不容易找到。
“喂,老四,”他忍不住说:“我可以坐在什么地方,是比较安全,没有蜜蜂炸药
的?”
江浩也四面看看,用手抓抓头,赧然的笑了。
“床上吧!”床上堆满了棉絮、枕头、靠垫……但是,总之是柔软的东西。他小心的越
过了地上许多“障碍物”,好不容易挨到了床边,才慢慢的坐下去。忽然间,屁股底下有件
硬硬的物体,接著,就发出一声“吱呀”的怪叫声,他吓得直跳起来,伸手一摸,从棉絮堆
里掏出了一个会叫的玩具狗熊。他呼出一口长气来,说:“老四,到底你这天堂里还有多少
埋伏,一起找出来吧,否则,实在让人有点心惊胆战!”
江浩奇怪的,大惑不解的微蹙著眉,忍住笑说:
“真奇怪,你一来就到处遇到陷阱,我每天住在这儿,从来不会有麻烦!”“你对这些
陷阱都熟哩!”江淮说,拎著那只玩具熊,仔细看去,那是只毛茸茸的小狗熊,身上的毛已
经东一块西一块的斑驳了,一只耳朵掉了,一条腿断了,尾巴也歪了……他咬咬嘴唇,对那
狗熊横看竖看。
“我不知道你还在玩小动物。”他说:“老四,如果喜欢狗熊的话,我买个新的送你,
这个……实在应该进垃圾箱了!不过,大学二年级了,你——怎么还玩狗熊呀!”
江浩一下子涨红了脸,扑过来,他劈手夺走了那只狗熊,急急的辩白:“谁说我还在玩
狗熊?这是雪球玩的!雪球没它就不能活!”“雪球?”江淮忍耐的问。他根本没弄清楚雪
球是什么,以为是他们朋友间的绰号。“雪球也是你的朋友吗?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女
的!它不是我的朋友,是晓霜的!”
“她也经常在你这个‘天堂’里吗?”
“是呀!有晓霜,就有雪球。”他笑嘻嘻的说:“雪球最喜欢我的床了,每次钻在被窝
里都不肯出来。我和晓霜就也钻进被窝里去抓它,三个人在被窝里闹得天翻地覆,才有趣
呢!”
江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们三个在被窝里闹得天翻地覆?”他不信任的问。
“是呀!雪球喜欢这样玩。”
“晓霜也喜欢?”“是呀!晓霜最乐了!她抓住了雪球,就没头没脸的吻它,雪球也吻
晓霜,呵,你没看到她们那股亲热劲儿!”
江淮快要晕倒了。“老四,”他呻吟著说:“你最好给我一杯水。”
江浩四面找寻,从床底下拖出了一箱可口可乐,开了一瓶,他递给江淮,担心的说:
“大哥,你怎么了?你一定工作得太累了,脸色不大好。”
江淮喝了一大口可乐,憋著气说:
“我的脸色与我的工作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四,我跟你说,你马上把你这个蜗居给退
掉,你跟我住到台北去,我宁愿买辆汽车给你上课下课用,不能让你在这儿堕落毁灭!”
“堕落毁灭?”江浩挑起了眉毛,瞪大了眼睛。“大哥,你太严重了吧?我怎么堕落毁
灭了?我只是生活乱一点,但是我活得很快活,很充实……”
“乱一点?”江淮几乎是吼叫了出来:“你岂只是乱‘一点’?你简直是乱七八糟,乱
得不像话,乱得离了谱了!你还敢说你快活,充实。你快把我气死了!”
“大哥!”江浩又惊又怒,脸就涨红了,连脖子都红了。“你不要小题大作好不好?你
有个什么纤尘不染的女朋友,你就希望全天下的人都纤尘不染吗?我高兴乱,我喜欢乱,我
乱得开心就好了!人各有志,我乱我的,你干净你的,我才不住到你那儿去受‘干净’气
呢!”
“老四!”江淮气得脸都发青了,眉毛都直了。“很好,人各有志,你乱你的,我干净
我的,我管不了你!但是,老四,你别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让爸爸妈妈知道了,会掀掉
你的皮!”“伤风败俗?”江浩的眼睛瞪得滚圆。“我偶尔伤风感冒一下倒是有的,又怎么
谈得上伤风败俗了?”
江淮把可乐瓶子重重的往桌上一顿,大声说:
“你还有闲情逸致跟我贫嘴!我告诉你,老四。我知道你们这些大学生新潮得很,花样
多得很,生活乱得很!你大概认为我是老古董,我保守,我不够开明,随你怎么想!你要过
你的嬉皮生活,我也过问不了,但是,什么事我都可以忍受,唯有同性恋这件事,我绝对无
法接受!”
“同性恋?”江浩张大了嘴,傻呵呵的瞪著江淮,怪声说:“同性恋?大哥!你在说些
什么鬼话?你以为晓霜是男孩子吗?”
“不是你和晓霜!”江淮吼著:“是晓霜和那个什么雪球雪球!”江浩怔了几秒钟,眼
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接著,他就一下子捧腹大笑了起来,笑得弯腰驼背,笑得气喘如牛,笑
得眼泪都滚了出来。他用手指著江淮,笑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说:“哈哈!
你……你……哈哈……你以为……你以为……哈哈!不得了!我的气喘不过来了!哈哈!不
得了,我要告诉晓霜去……哈哈哈!哈哈……”
他干脆捧著肚子,滚倒在地板上去了。
“怎么了?”江淮不解的。“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同性
恋!”江浩滚在地上叫。“晓霜和雪球闹同性恋!晓霜成了小狗了,哈哈哈!”
“小狗?”江淮皱拢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江浩从地上一跃而起,把手放在江淮的肩膀上,望著他的眼睛,边笑边说:“我的好哥
哥,你莫名其妙的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原来是为了小雪球!你不知道,小雪球是一只狗呀!
一只北京狗!小哈巴狗!只有这么点大!”他用手比了比。“它是晓霜的心肝宝具,走到那
儿抱到那儿!女孩子爱小狗,总不能算是女嬉皮和同性恋吧!”江淮凝视著江浩,眼睛也睁
得大大的。他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想笑,又要强行忍住,他憋了半天,才强辞夺理的骂:
“你这个混蛋,你也不说清楚,我问你是男的是女的?你说母的就罢了,说是女的!你
故意引我入歧途……”
“你问得文雅,我就答得文雅呀!”江浩说:“我想,我那整天跟文学为伍的哥哥毕竟
不同,问小狗的性别还用‘男女’二字……啊哈,哈哈……哈哈……”他越想越好笑,笑神
经一发作,再也忍不住,又大笑特笑起来。于是,那紧绷著脸儿的江淮,也忍无可忍了,放
开喉咙,他也大笑特笑起来。一时间,满屋子都是笑声,连屋顶都快被他们兄弟二人笑垮
了。
好不容易,江淮停住了笑,望著江浩那被太阳晒成红褐色的脸庞,那神采奕奕的眼睛,
和那健康的、宽阔的肩膀……一种宠爱的、欣赏的心情就油然而生。他用手揽住了江浩的
肩,亲热的望著他的眼睛,笑意仍然充盈在兄弟二人的脸上,他温和的说:“好了,老四,
我们来谈谈你那个林晓霜吧!”
“晓霜吗?”江浩忽然有点羞涩起来了,他揉揉鼻子,又抓抓耳朵,微微逃避似的说:
“也没什么好谈的!”
“怎么没什么好谈呢?”江淮说:“你最近跟我通电话,十次有九次在谈晓霜。你别想
瞒你老哥,以前你也交过女朋友,什么阿珊小飞的,你可从没有三分钟热度,这次显然不同
了。老四,”他诚挚的说:“你认真了,是不是?”
“认——真?”江浩懊恼的转过身子,怎么又绕回到这个烦人的问题上来了?抓起江淮
喝了一半的可乐,他往嘴里咕噜咕噜灌了下去。“问题就在这儿,我没有认真,她也没有认
真!”他仔细的看著江浩。“不认真?不认真你就不会这样烦躁了。”他说:“何以见得你
是不认真的?”“因为——因为——”他又揉鼻子,又抓耳朵。“因为我告诉她,如果我对
她认真,我就是混帐王八蛋!”雁儿在林梢14/35
江淮诧异的挑高了眉毛。
“你为什么要这样讲呢?”他不解的问。
“因为……因为……她逼我这样讲!”
“她逼你这样讲?”他更诧异了。“是呀!她用那副怪模怪样的神情盯著我,尖声怪气
的问我:你可不会对我认真吧?就好像如果我认真,会杀掉她似的!我干嘛要对她认真?”
他越讲越气:“她以为她长得漂亮,她以为她会接吻,会操纵男孩子!事实上,她什么都不
懂,她只是个小孩子!一个又骄傲,又调皮,又任性,又淘气,又会疯,又会闹……的小孩
子!我怎么会对个小孩子认真?”他重重的在桌上捶了一拳。“我只是跟她玩,一场游戏—
—这是她说的,我们在玩一场游戏,如此而已!大哥,你别少见多怪,我没认真!我才不会
那么傻,去对她动真感情!她——
她只是个刁钻古怪的野丫头!一会儿对你热情得要命,一会儿又放狗咬你!你瞧你瞧,
我手上还有狗牙齿印呢!这个疯丫头!鬼丫头!野丫头!”
江淮听他一连串连比带划的说著,说得完全没有系统,颠三倒四而又语无伦次。望著他
那越说越激动的脸色,和他那充满懊恼与困惑的眼光,他沉吟了一下,安静的问:
“她住在什么地方?”“兰蕙新村,距离这儿只有一小段路,散步过去,半小时就到
了。”“她和父母住在一起?”
“不。她是个孤儿,我没告诉过你吗?”
“你告诉我的太少了。”江淮笑笑。“她总不会一个人住在兰蕙新村吧?”“还有她奶
奶,就是祖孙两个人。她奶奶又老又聋,眼睛也看不清楚,牙齿也不全,话也说不清楚,对
她根本就管不了。”
江淮蹙起眉头,沉思著,忽然下决心的从床沿上站起来,拍拍江浩的肩膀说:“走!你
陪我去兰蕙新村,拜访她们一下。”
“现在吗?”江浩惊愕的。“我和她刚刚才分手!”
“那又怎样呢?”江淮问。
“不成!”江浩摔了一下头。“你不能去看她!”
“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她?”
“这样太严重了!太小题大作了!”江浩烦躁的用脚踢著地上的瓶瓶罐罐。“我已经告
诉你了,我和她只是在游戏,你以我家长的身分一出现,好像摆明了我在追求她。不成!我
没追她,也不准备追她,所以你不需要去看她!你这一去,我休想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江淮微笑著,深思的望著江浩。
“你坚持不要我去吗?”
“我坚持,非常非常坚持!”江浩慌忙说。
江淮叹了口气。“那么,老四,你要听我一句忠告。”
“什么忠告?”江淮盯著他,慢吞吞的,深沉沉的说:
“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江浩望著哥哥,笑了。但是,在那笑容的里面,却包含著某种不安与沮丧。他掉头看看
窗子外面,暮色已经在窗外堆积弥漫,而且向窗内慢慢的涌入。他咬咬嘴唇,又去踢地上的
瓶瓶罐罐。“大哥,你放心。”他喃喃的说。“放心?”江淮摇摇头。“我还真不放心呢!
听你的口气,那女孩是……”“她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品!”江浩打断了他。
江淮心中一凛。“这种女孩,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他望向江浩,笑笑。“好吧,
我就不去看她,我猜,过不了多久,你会来要求我去看她!”“我才不会呢!我们只是玩玩
而已。”
“好吧,玩玩而已。”江淮凝视他。“要钱用吗?老四。世界上最花钱的事就是交女朋
友。”
江浩眼睛一亮。“大哥,你是天才,你算准我没钱了!”
江浩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钞票,塞到江浩手里。江浩收了钱,兴致立即又高昂起来:
“我请你到镇上吃海鲜去!”
“你请我?”江淮啼笑皆非的。“刚收了我的钱,就拿我的钱请我吃饭,你好慷慨
啊!”
“你不知道,”江浩神采飞扬的说:“钱在你的口袋里,是你的!你给了我,就是我的
了。我没拿这个钱请晓霜吃饭,先请你,这还不够慷慨吗?”
“嗬!看样子,我还该谢谢你呢!”江淮笑著说,在江浩肩上敲了一记。“不谈你的天
使魔鬼,告诉我一下,你最近的功课如何?”“莎士比亚说过一句话:在欢乐的时光里,不
要谈扫兴的题目。”“这是莎士比亚的话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哈!因为是我帮莎士比亚编出来的!”
“混帐!”江淮笑著骂:“如果你敢当掉任何一门功课,我剥你的皮!”“你对你自己
的弟弟,太没有信心了!”江浩耸耸肩:“你想,我是什么人?大出版家江淮的弟弟,我老
哥当年是T大的高材生,我也是T大的优秀生……”
“T大?”“台大固然是T大,淡江也是T大,虽然此T非彼T,也差不了多少!”
“贫嘴!”江淮骂。“越学越油腔滑调!是不是跟那个魔鬼天使学的?”“魔鬼天使?”江
浩一愣。“这倒是个好绰号,亏你想得出来,我要告诉晓霜去。”江淮心中忽然掠过一抹微
微的不安,他想起了陶丹枫的“黑天使”。隐隐中,不知怎的,他竟有种奇异的、不祥的感
觉。望著江浩那张稚气未除,充满天真和欢乐的脸庞,他却感到有种无形的阴影,正笼罩在
这年轻人身上。他仔细的看他,忽然说:“老四,搬到台北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才不干!”江浩嚷著:“你那个纤尘不染会把我赶出屋子!”他正色望著江淮。“真
的,大哥,你和那个纤尘不染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我快有嫂嫂了,是不是?”
“早呢!”他耸耸肩,忽然又说:“你别请我吃海鲜了,跟我去台北,我请你吃牛排
吧!”“有她吗?”“是的。”江浩沉思了两秒钟,笑了。
“我不去夹萝卜干,我找我的魔鬼天使去!”
“你不是说刚跟她分手吗?”
“是的。”江浩抓了抓头。“才分手又想见面,不知道是种什么毛病?”江淮正色看著
江浩。“老四,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在恋爱了?”
“恋爱?”江浩像触电般跳起来,似乎被蛇咬了一口。他大摇其头,紧张兮兮的说。
“没有!没有!谁和那魔鬼天使恋爱,谁就倒了霉!没有。恋爱的不是我,是你。大哥,你
那位陶丹枫是什么?陶——?”他顿了顿,愕然自语:“怎么也姓陶呢?她是天使?还是魔
鬼?你觉不觉得,女人与生俱来,就有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而且,她们天生是男人的
克星!”江淮怔了怔。“那也不一定……”他喃喃的说。
“那么,我那位未来的嫂嫂……”江浩心直口快的说:“就一定是个百分之百的天使
了。”他揽住了哥哥的肩。“大哥,这次,你该好好掌握你的幸福了,千万别像上次那
样……”他蓦然停住了嘴。“上次怎样?”江淮迅速的问,脸色发青了。“你知道些什么?
谁对你提过?”“没有,没有,没有!”江浩一叠连声的说,往小屋外面冲去:“你去吃你
的牛排,我去吃我的海鲜,咱们过两天见!”
“站住!”江淮厉声说。
江浩缩回了脚,站在房门口。
“把话说清楚,”江淮严厉的说,声音僵硬。他的眼光紧紧的盯著江浩,里面闪著抹阴
鸷的光芒。“你听谁说过我的事?是什么事?”“是……”江浩嗫嚅著,想逃避。“我也不
知道,我只听大姐二姐和妈妈她们谈过……”
“谈些什么?”他紧钉著问。
“你以前在台北爱过一个女孩子……”江浩无可逃避,只得吞吞吐吐的说:“那个女孩
是个……是个魔鬼!她……玩弄了你,欺骗了你,又……又……”
“胡说!”江淮大叫。眉毛直竖,脸色铁青。
江浩吓得跳了起来。“大哥,你怎么了?”他结舌的说:“我……我也是听说嘛,反
正……反正都过去了。妈妈说决不能跟你提这件事……我……我忘了……好啦,大哥,我跟
你道歉!”他一躬到地,努力微笑,做鬼脸。“小弟无知,大哥恕罪!”
江淮转过头去,闭了闭眼睛,咬了咬牙,终于,他长叹了一声。“好了,老四,别耍宝
了。”他沙哑的说。“以后,记住,永远不许提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许提!尤其……在……
在丹枫面前。”“我懂。”江浩急急的说:“我不会傻到在未来嫂嫂的面前,去谈你过去的
恋爱,我只说——”他自作聪明的加了句:“你从没交过女朋友!”“胡说!”江淮又大
叫。
“怎么了?”江浩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迷茫困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要我怎么
说?最好先教我,免得我到时说错话!”江淮直直的望著江浩,看了好半天,看得江浩心里
直发毛。终于,江淮又叹了口气。
“老四,”他沮丧的、颓然的说:“我看,你暂时还是别见丹枫的好,你去找你的魔鬼
天使吧!”
“大哥!”江浩怔怔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懂,”江淮摇摇头,向门口走去。“丹枫……就是……就是那个女孩的妹妹!”
“大哥!”江浩叫,这次,轮到他的脸色发白了,他不信任似的瞪著江淮。“天下的女人那
么多,你怎么兜一个圈子,又兜到这个女人的妹妹身上来?我听大姐和妈说……”
“不许告诉妈!也不许告诉大姐二姐!”他警告的盯著弟弟。“什么都不许说!也别相
信大姐她们所夸张的故事!真实情况根本不是那样!总之,什么都不许说!”
江浩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哥哥。好半天,兄弟二人就默然相对,
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江浩先开口,他悠悠的吐出一口长气来,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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