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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作者 饭卡(出书版完结) (1)

_16 饭卡(现代)
  宏伟的阿特拉斯山脉在地平线上无限延伸,要是不想翻山越岭,就要利用山脉天然形成的褶皱通道传过去。
  驼队选择的是一条较为平坦的古道,经过雨水洗礼后,这里呈现出生机盎然的景象,青草和灌木覆盖了裸露的地表,护狐狸追逐着沙鼠和野兔,不时在视野中窜过。这种适宜人类生存的气候会在进入撒哈拉沙漠后彻底消失,阿特拉斯山脉挡住了来自海洋的水汽,在秋季沿海地区雨量充沛时,内陆的沙漠却酷热干旱。商队抓住最后的时机,将所有水囊统统灌满。
  骑骆驼对尼克和安东尼这样精力充沛的少年人来说很有趣,但对维克多确实难以忍受的旅程。缰绳把手掌中勒出血泡,大腿在无数次的摩擦中被鞍子磨破,甚至连坐骑晃动也给这可怜的人带来头晕和恶心的折磨。
  在他又一次跳下来呕吐的时候,尼克忍不住送上了一个鄙视的眼神:“维克多,别怪我看不起你,你居然会晕骆驼。”
  海雷丁喝住队伍等待他:“努力习惯吧,到了沙漠,这样会脱水的。”
  尼克不解:“船上不是晃得更厉害吗?”
  海雷丁也无奈:“是啊,所以他刚上船那段时间吐得更厉害。”
  维克多闭着眼睛,嘴唇翕合,连还嘴的余力都没有。最后不得已,只好走一会儿骑一会儿来缓解晕骆驼的症状。在最初的两三天里,船医唯一的病人就是他自己。这一天扎营,驼队成员们三五个成堆,围坐在帐篷外的篝火旁歇息吃饭。锅子里的咖啡沸腾翻滚,飘散出浓郁而苦涩的香味。维克多处理完手心里的血泡,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们离开阿尔及尔已经有一百多里了,反正商队也都是你手下的人,说吧,我们这一趟到底去干什么?”
  尼克撕下一块坚硬的烤饼,在热乎乎的骆驼奶里浸泡了一下塞进嘴里:“你还不知道?我们是去发财的!”
  维克多斜了她一眼:“吃你的,别插嘴。”尼克哼了一声,见领队打开一包奶酪干在分,放下烤饼跑过去讨要。
  海雷丁用树枝拨拨火堆里劈啪作响的木头,呵呵笑起来:“前些日子,我几个手下陆续收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信。查理愿意花大钱,希望他们跟我反目。”
  “收买?好主意。”
  “是啊,可惜他们收到信,马上就转交给我。所以我想不要辜负查理一番苦心,干脆将计就计,好好招待他一下。”
  “于是你让手下假装同意接受收买?”
  海雷丁点点头。
  维克多的眉毛立刻扬了起来:“那你还敢离开阿尔及尔!手下被收买,接下来西班牙人只要得到你离开大本营的消息,肯定立刻开船过来攻打!”
  海雷丁笑着摇摇头:“看,外行人都会这么想。希望查理也不要多思考,赶紧带着大军过来。我现在掌握的消息是,他心动了,正试图说服安德鲁。”
  “怎么,这可是扫除我们的好机会,安德鲁会不同意?”
  “他是海军将领,清楚什么时候不适合打仗。”海雷丁拍了拍腰带,说道,“一到雨季我就把身上的枪卸了,知道为什么?天气湿,火药受了潮根本点不着,大炮也是一样道理,雨季不是打仗的季节。”
  维克多恍然:“原来你打算骗他……可是安德鲁是内行,他一定会苦劝的。”
  “所以,我先离开阿尔及尔,再多给查理一个出战的理由,至于他来不来,那就要看天意了。”
  “你还没解释为什么我们要去沙漠,就算要离开大本营,但明明可以随便找个风景优美、气候适宜的岛度假的。”维克多被迫出门受这趟折磨,海雷丁的回答并没有使他满意。
  “哈哈,能度假的岛上可没有贝都因人!接待西班牙皇帝,我可要联络左邻右舍,好好问他准备一份豪华大礼。”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火光闪烁,映着海雷丁唇边的微笑,使他看起来好像一个思考着的红发恶魔。
  尼克拿着奶酪干,又跟鲁曼要了些新鲜椰枣,欢快地跑回篝火旁。她听到是政治话题,一句都懒得问,只顾自己开怀吃喝。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维克多叹了口气对海雷丁说:“以前你还耐着性子教她点东西,现在就由着这小混蛋疯长疯玩了。”
  “有什么不好,反正她没有将才,既然学不出成果,就让她快快乐乐干自己想干的事好了。”海雷丁抿了一口咖啡,看向尼克的眼神格外宽和。
  驼队经商是红狮子盈利的渠道之一,成员大多数是从良的海盗,身体素质好,武装力量强,因此也不太担心拦路抢劫的马贼,和丝绸之路不同,北非驼队交易的没什么贵重货物,卖出去的是粮食、布匹、生活用品,收上来的是盐巴、牲口。向导清楚每一处水井所在地,每一块水草聚集地,几百年来不变的交易模式,使这条古道上的路程没有什么冒险成分。
  阿斯特拉山脉的这条古道就像连接了两个世界,一路走过,人的肌肤能直接感受到午后的剧烈变化,空气中的水分越来越少,气温越来越高。十多天后,这段惬意的旅途结束了,迎接所有人的,是地狱之火般的撒哈拉大沙漠。炽热的风扑面而来,几乎能把人的衣服点着,入目皆是苍凉荒芜的岩山和黄沙,连荆棘、梭梭之类抗旱的植物都枯萎、焦黄了。
  走到这里,海雷丁一行五人就要和商队分道扬镳了。鲁曼派了一个最有经验的向导阿里跟着他们,然后从驼队中拉出来两匹白骆驼,系在领队的头驼后面。这种毛色的骆驼是很稀罕的,据说有吉利的征兆,是海雷丁计划送给贝都因人部落酋长的礼物。
  六个人和八头骆驼,冒着酷热和烈日在沙漠中艰难前行,一路上尼克跟安东尼不断斗嘴吵架,到了撒哈拉,也乖乖安静下来赶路。长途旅行时,骆驼走得很慢,这条地狱之路好像永远没有终结一样,不管怎么走,景色都没有任何变化,身后之比身前多一行脚印而已。体力水分从身体里迅速流失,维多克便头晕目眩,浑身酸软,像头疲劳的犬科动物一样张开嘴不停喘息,土狼注意到这一点,立刻赶到他身边推搡:“闭上嘴。”
  “嗯?”
  “闭嘴,水,从嘴里跑出去。”
  维克多的智商随着温度的升高而明显降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土狼的意思,这时候他的嘴唇和口腔已经干燥到麻木了。在沙漠中,珍贵的水就这样以所有可能的方式逃出人体。
  尼克看着船医惨白的脸,问道:“船长,维克多好像挺不住了,我们停下歇歇?”
  海雷丁看向阿里,后者指着太阳摇摇头说:“不行,现在只是上午,温度还不算最高,要抓紧赶路,拖得越久越出不去。”
  维克多听闻此言,眼前一花,马上就要昏倒的样子。海雷丁把水囊递给他喝了一口,让土狼用绳子把船医捆在鞍子上,“在坚持一会儿,中午我们就休息。”
  阿里果然是合格的向导,速度和距离计算得正好,到中午十一点时,一行人赶到了一小片海枣林。说是林,其实只有三棵树,并且都已经枯死,好在枯木也能抵挡一点烈日,给众人提供歇息的场所。三棵树的正中央,有一口石块垒就的古井,看样子已经存在许多年了。
  把骆驼拴好,尼克和安东尼急不可耐地奔到井旁,扒住边缘朝里看去。里面黑漆漆的看不见底,也没有水光反射的影子,阿里捡了一块小石子丢进去,众人屏息以待,可过了好半天,井底也没有水声传来,阿里皱眉道:“坏了,去年还有一层水,今年彻底干了吗?”
  海雷丁问:“能坚持到地方吗?”
  阿里点头:“只要别起大风沙,节省点用还是没问题的。”
  那边土狼把船医腰上的绳子解下来,扶着他坐到枯木下的树阴里,也走过来观看。尼克丧气地说:“别看了,已经干了。”伊内没做声,趴在并沿,把脸深深地探了进去。过了半晌,他直起腰,说了一句话:“有水汽。”接着纵身跳了进去。
  向导吓了一跳,待伸头去看时,却见伊内四肢紧紧扒住井的内壁,像只灵活的猿猴一样不停向井底落去。
  尼克有点兴奋,大声询问:“怎么样?有水吗?”深达20米的井中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回答:“没,可是有别的。”
  出人意料的,土狼光着脊梁,背了一包东西从井里爬出来,解开衣服,里面裹了一大坨黑糊糊的湿泥巴。安东尼奇怪道:“挖这个干吗?泥巴又不能解渴。”
  阿里却拍手叫好:“你不懂,这可是好东西!”在向导的帮助下,土狼用衣服过滤,从湿泥里面挤出大半囊水。维克多看着那浑浊的泥水,做了个极度反胃的表情:“不说渣滓,你那衣服贴身穿过多久了,汗液湿了干,干了湿的,这水打死我都不会喝。”
  “渴你个半死就会喝了。”海雷丁把水囊小心系好,挂在骆驼背上,“驼队的习惯,进了沙漠,喝空一个水囊就用尿灌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阿里笑着附和:“船长说得是,要想凉爽又不浪费水,就用尿浸湿衣服当头巾裹上,能多撑大半天呢。”土狼沉默地点头,把浸湿泥水的脏衣服重新套在身上。
  维克多当即捂着胃呕起来,可惜没什么好吐的,只是干呕。
  就着清水吃了点干粮,众人在海枣林中熬过正午最热的四个钟头,下午再次迈上艰苦的旅途。
  入夜,温度急速降了下来,从白天的酷热难耐变成了寒风刺骨,一行人裹着毛毡又赶了一程,最后在一座沙山旁驻扎下来。
  简陋的帐篷无法抵挡寒风,沙漠中也没有可以燃烧取暖的木柴,阿里用骆驼粪生了一小簇火,众人才在一整天的辛劳之后喝上热水。
  维克多披了两张毛毡缩在火边瑟瑟发抖,脸色铁青地朝海雷丁抱怨:“我上船之前,你曾保证会给我一个喝着热茶、安静看书的环境,结果呢?不是把我送到西班牙人的监狱里面担惊受怕,就是拉着我跑到这种鬼地方挨饿受冻!天杀的!倘若海盗有法庭,你一定会因为商业欺诈被判绞刑!绞刑!”
  海雷丁和颜悦色,用小刀削了一片肉干递给他:“好啦,审判长,你就是判我一百次绞刑,明天一早也得爬起来继续骑骆驼。”
  尼克望着满天星斗,十分憧憬地说:“你看啊维克多,那颗星星多大多亮,像不像一颗大钻石?我想宝藏里肯定有很多很多钻石,还有金子、珍珠、祖母绿,红宝石,只要再忍一忍找到藏宝的地方,我们就能一起发大财啦!”
  维克多刚想用最刻薄的言语打破她的幻想,便看到海雷丁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口型。
  “好了,今天大家都累极了,晚上好好休息。我值第一班,接下来是尼克、安东尼、伊内,最后一班是阿里,负责在合适的时间把我们叫醒赶路。”海雷丁的值夜表里没有提到船医,也没有照顾唯一的女性,但所有人都理解并且立刻接受了这个安排。
  月光清冷,万籁俱寂,旅人的白袍发出淡青色的荧光,像无边沙海之中的孤单的小舟。
  夜半时分,海雷丁的小帐篷里挤进一个人,她偷偷掀开船长的毛毡,一头钻到他火炭般的怀里。海雷丁半清醒地嗯了一声,摸到她浑身冰凉,便用贴身的大衣紧紧裹了,捂在怀里暖着。
  “冻死我了,骨头好酸……”尼克把小脸儿偎在他脖颈里,咬着耳朵悄声问,“船长,那宝藏肯定是存在的吧?”
  海雷丁闭着眼睛亲亲她的鬓发,含混不清地说:“有的,我保证有。”
  Chapter 25
贝都因强盗沙漠之行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海雷丁从鹰爪上摘下一封信。阅读完毕,他布满沙尘和胡茬儿的脸上扬起一个自信的微笑。
  查理果然上钩了。
  安德鲁最终没能说服这位固执己见的皇帝,无可奈何地整备军队,准备在半个月后率海军出发,袭击阿尔及尔。
  据向导阿里估计,沙漠小分队距离第一站目的地——贝都因人最大的部落,只剩下不到两天的路程。胜利在望,众人心中升起即将脱离苦海的希望。
  今天的宿营地是一座古城废墟,骑在骆驼上,远远一片残垣断壁出现在地平线上。安东尼举目了望,感慨道:“谁这么聪明,在这样的不毛之地建房子住。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沙子吗?”说完这句话,安东尼嘴巴里面已经飞进一口沙尘,他不得不呸呸往外吐。
  阿里笑着说:“你不知道,沙漠里是有绿洲的,有水、有草、有数、可以养活许多骆驼和羊,可是绿洲也会渐渐退化成沙漠,许多被抛弃的居住地,就像这地方一样变成了鬼城。”
  海雷丁道:“我还听说,撒哈拉沙漠曾经是一片海洋,后来地中海沉了下去,这里浮了上来,海底就变成了沙漠。”
  除了维克多,众人都摇头表示不信。船医为了防止吃沙,用纱巾遮住了脸,他从面纱后发表了看法:“沧海桑田,没有什么不可能,内陆许多高山上都能挖掘出贝壳和鱼类的骨头,难道它们会飞不成?还有,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非要在这儿口干舌燥地聊天!”一行人朝着远方的废墟赶去。古城虽然已经废弃,好歹有尚未坍塌的墙壁可以抵挡风沙和阳关,一些顽强的沙漠盐碱植物在这里东一簇西一丛地生长,阿里放开缰绳,让骆驼们自由行走。粮食和水紧缺,自从进入撒哈拉沙漠以后,就再也没有余力提供给骆驼,此时它们见到食物,抓紧时机啃了起来。除了骆驼坚强的胃壁,没有牲口能消化这些苦涩干瘪的植物。
  尼克往墙壁后的阴影处一坐,拧开水囊喝了一小口:“可算见到点活的东西了,虽然长得这么丑。”
  阿里却不敢乱坐,抽出拐杖四处拍打灌木丛:“大家警醒点,这种背阴的地方常常藏着蝎子和角蝰,咬一口会没命的。”
  尼克满不在乎:“不怕,我们带着名医呢。”
  维克多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万能的?告诉你治疗角蝰咬伤的唯一办法吧,就是趁着蛇毒还没扩散,一刀砍掉被咬的地方!咬手砍手,咬脚卸腿!”一句话唬得尼克蹦起来,学者向导的样子,用镰刀拨弄灌木。
  众人弯腰低头驱赶毒虫毒蛇,阿里在墙角见到块黑黑的东西,他捡起来捏了捏,又掰开看了一眼,接着便叫出声:“咦?”
  海雷丁问:“怎么了?”
  “是骆驼粪。”
  尼克立刻失去兴趣,撇嘴道:“还以为你捡到宝贝呢,一块便便什么好稀奇的。”
  “我们的骆驼都在外面吃饭,根本没往这边来。”
  “那就是以前路过的商队留下的呗。”
  阿里站直身体,脸上表情变得很怪异:“向导阿里睁大眼,低着头,一支羽箭扎在他后背。
  “趴下!”只是瞬间,海雷丁随手抓住身边的尼克和维克多摁在沙地上。空中嗖嗖作响,飞过几条残影。安东尼躲闪不及,手臂中了一箭,骆驼的哀鸣和喊杀声同时响起,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鬼城中突然出现了七八个手持弯刀的彪形大汉,以合围之势逼近过来。
  他们身穿灰蓝色的粗布长袍,蒙着头巾,一看便是沙漠中游牧民族的装束。这些人干季放牧,旱季打劫,已经成为传承千年的习惯了。大型商队人多势众不好下手,他们便瞅上了这人数只有个位的小分队。
  “妈的,黑吃黑!”尼克从地上爬起来,啐了一口沙子,撩起镰刀外的罩布便扑了出去。土狼抽出弯刀想跟上她,却被船长出声叫住:“护住医生!看着背后!”果然,有三个强盗悄无声息从后面包抄,伊内定了定神,持刀迎战。
  海雷丁举枪一击,首先干掉了领头的那个强盗,接着扔下空枪,亮出大马士革刀,和尼克并肩而上。他们两人是冷兵器时代最有效率的杀人机器,飞了出去,黄沙中干枯的荆棘第一次尝到鲜血的滋味。
  安东尼咬牙折断手臂上的箭,用火枪帮土狼料理了一个敌人,可惜情势紧急,再也没有装弹的机会了。两三分钟后,这场突发的遭遇战停息了,强盗们非死即重伤,残肢断臂落了一地,最后一个站着的人只来得及吹了一声哨子,便被海雷丁砍去脑袋。维克多脸色惨白,两腿发软,坐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结、结束了?”
  海雷丁没有回答他,皱着眉头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向导,接着跳上一堵矮墙,手搭凉棚朝东方看去。地平线上蓦地涌起一大片黄色沙尘,如同风暴般迅速朝废城这边滚来。
  “这几个只是探路的,主力在后面。”他跳下矮墙。
  尼克捏捏肩膀,左右活动臂膀:“迎战吗?”
  海雷丁拍了她一记后脑勺:“嫌活得长?有五六十个人呢,上骆驼,我们跑!”
  能活着混成海盗之王的男人,绝对不是没有理智的莽夫,分析敌我力量后,海雷丁果断决定撤退。在遭遇战中,两头骆驼中箭受伤,其他都四散跑了,好不容易才抓到三头。黄沙中的敌人已经靠近到能清晰地看到他们头巾颜色的地步,海雷丁让土狼抱着软倒的维克多乘一头,尼克和安东尼一头,他自己则带上了重伤会死的阿里。
  在乘客催命般的鞭打之下,骆驼撒开蹄子拼命跑了起来。沙漠之舟可以负重很多,但肯定会影响速度,迫不得已,他们丢掉了帐篷和大部分粮食,羽箭贴着耳朵飞过,沙漠强盗“呦呦呦”的奇特吆喝声近在咫尺,情势极端紧急,所有人的心脏都跳得如同擂鼓。
  “有两个女人!他们有两个女人!”兴奋的叫喊从背后传来,看来这群强盗的目的不仅仅是货物和钱财。
  “两个?”维克多被狂奔的骆驼颠得七荤八素,捂着脸上的纱巾说,“什么意思?”
  海雷丁瞥了他一眼:“搞不好他们还以为我们带着个娇弱的公主。”
  这个“公主”指的当然不是尼克。此时她正挂在鞍上扭头朝背后看,只见沙尘中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衣着配饰最为鲜明,他有一双亮蓝色的眼镜,半张脸被头巾蒙着,但能看到一条伤疤从右上至左下贯穿了鼻梁。尼克默默记下这个特征,为日后报仇准备。
  你追我赶,夺命赛跑持续了小半天,这伙强盗始终不肯放弃,逃亡的人会在前方留下骆驼蹄印,追踪非常容易。到了日落的时候,西边的地平线上又翻了半天高的黄沙。正当海雷丁一行以为有别的强盗从前方包抄时,这片沙尘越扬越高,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直到整个天空都昏暗下来。
  一场真正的沙漠尘暴。
  筋疲力尽的骆驼不肯再跑,原地跪了下来,双方都不能继续行进了,赶紧跳下来藏在骆驼庞大的身躯后躲避,以免被沙子活埋。
  三个小时候,尘暴渐渐止息,当尼克他们吐着沙子站起来时,才发现这片区域的地貌已经完全变了。沙丘移位,一切人类留下的痕迹都被黄沙掩埋,赛跑终于结束了。
  互相看去,每个人都满头沙土,不人不鬼,维克多伏在骆驼身上,几乎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但海雷丁依然强迫他站起来,去看顾重伤的阿里。
  “伤了右肺,居然能撑到现在,真是见鬼的运气。”检查后,维克多作出结论,“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我的药箱落在那破城里了,环境又这么差,他估计活不过明天。”
  “必须救活他,不然我们都会死。”海雷丁神情严肃,第一次对船医下达如此强硬的命令。慌不择路的逃亡和改变地貌的沙尘暴,使他们在这片死亡之海中完全迷失了方向。
  “一张饼,两囊水,一小袋椰枣,别的没了。”尼克忧愁地看着这点食水,心道她平日里一顿饭吃的就不止这些。逃的时候只顾性命,大批物资行礼全都丢在脑后。
  维克多皱眉道:“别告诉我剩下的水是伊内搞来的衬衫混泥水。”安东尼拧开水囊看了一眼,“真让你说中了。”
  海雷丁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扁银壶:“我这儿还有点烧酒。”
  维克多做了个眩晕的姿势,自暴自弃道:“哈,看来我们只能跪地祈祷,请上帝他老人家降下吗哪和甜水供我们走出埃及了!”
  土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还有骆驼。”
  海雷丁点点头,对维克多道:“抱怨是没有用的,先把伤员整顿好,休息一晚,明天总有办法。”
  阿里的伤太重,贸然拔出箭肯定会要了他的性命。维克多只能让他喝上一点水,然后用酒稍微擦一下伤口。
  骆驼粪和衣料可以生火,船医把贴身携带的小银刀加热,在安多你手臂的箭伤上划了个十字,从肉里挖出箭头。用烧红的武器当烙铁止血野蛮而有效,安东尼疼得肌肉抽搐,但在竞争对手面前,他怎么肯示弱,硬是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也不喊痛。清理完创口,他扔给尼克一个“怎么样,我是不是很爷们儿”的挑衅眼神,而后者只轻哼一声,表示“没什么了不起的”。
  “好了,下一个。”维克多懒得理会小孩子们的斗气,用自己最干净的手帕擦净银刀上的残血后,对海雷丁招手:“我看见了,你断后的时候肩膀中了一箭,别以为折断杆子我就不知道。”
  海雷丁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伤员,淡淡地道:“浅的很,用不着麻烦。”接着伸手到肩后,随便拔出一截箭头丢在沙地上。他并没逞强说谎,因为肌肉结实,箭头的倒钩没能完全没进去,血刚刚透出外袍就凝固了。
  维克多盯着那枚生铁箭头道:“说实在的,认识这么久,我一直没办法把你归类到人类里面,真想看看你重伤倒地是什么样子。”
  这一次,尼克表示出绝对的崇拜:“不会发生那种事的,船长永远无敌!”
  六个人,三头骆驼,九条生命耽搁在漫无边际的撒哈拉大沙漠中,没有任何物资保障,每过一小时就失去一份生存的希望。
  是夜,阿里发起高烧,维克多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但依然无法阻止生命力从这个可怜的男人身体中迅速溜走。快天明的时候,阿里突然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伤了脚,喉头被脓液堵住,已经说不出话。土狼抓住他的手,大声询问贝都因人部落的方向,阿里眼神涣散,喉咙风箱般呵呵作响,用尽全身力气指向天边一颗明亮的星星,接着便如一滩稀泥瘫了下去。
  维克多在十分中内试过三次呼吸和心跳,最终伸出手将男人的眼睑合上。
  “我们完蛋了。”
  尼克咬着嘴唇说:“不如试着走走,说不定能找到出路呢?”
  “试试?这该死的沙漠比整个欧洲加起来都大!不知道补给水井在哪儿,我们走不到一半就会渴死!”
  安东尼张了张嘴,但伤口失血带来的干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绝望的情绪悄悄蔓延,海雷丁看着初升的太阳,记下向导临死前指的方向,带着一份不服输的恨意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认命!”
  事实如此,不管向导临终前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剩下人只能按照那颗星所指示的方向前行。
  最艰难的旅程开始了,前路渺茫,所有人必须用最低限度的食水维持生命。维克多刚开始拒绝喝浑浊的泥水,但在半天的日晒蒸腾后,洁癖如他也不得不屈服于干渴。高温使身体中的水分迅速丧失,缺了水,人会感觉自己被活活制作成木乃伊。为了让船医能撑到最后,海雷丁和尼克尽最大努力省下自己的口粮给他。到了寒风凛冽的夜晚,人就和骆驼挤在一起维持体温。
  即使这样节省,两天后,沙漠小分队还是弹尽粮绝了。维克多已经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嘴唇暴皮干裂,眼睛也失去生气。尼克把最后一颗椰枣塞进他嘴里,那里面还有一点点水分。
  “有路的痕迹吗?”海雷丁的声音已经沙哑。
  土狼拔下一丛盐生草,肯定地说:“已经有征兆了,只要杀一头骆驼,我们就能继续。”
  “没用的,血液的成分不能解渴……”维克多以医生的身份提出了最后意见。
  “不是喝血。”伊内拔出刀子,“它体内有别的水。”
  土狼手法极快,第一个牺牲者迅速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破开骆驼的腹腔,从里面拉出内脏。令人吃惊的,它的瘤胃里有许多小囊,里面饱含体液。
  “等等,你要我们喝这个?”维克多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虽然习惯于解剖尸体,但可没习惯到用嘴巴去感受。
  土狼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戳破骆驼胃,一股极其难闻的酸臭味道立刻涌出来。他掏出还没消化完的草渣,用力一挤,那团胃容物里滴出深绿色的液体。
  “还有这个,都能喝。”
  众人集体沉默了。这种液体的味道比泥水臭上百倍,和呕吐物没有任何区别。半响,海雷丁单膝跪下,率先趴在瘤胃上吮了一口:“别耽误时间,大家行动吧。”尼克和安东尼攥着拳,包围了骆驼的尸体。
  “让我死吧,我宁可现在就死……”
  维克多手脚并用在沙地上爬行,试图远离这群怪物。海雷丁摁住他拖回骆驼旁边,捏着他的下巴往里灌。维克多泪光闪烁,虚弱地挣扎着,想要往外呕吐,却被海雷丁牢牢捂住嘴巴。
  “不许吐,咽下去。”这时候,他简直像个无情的恶魔。
  体液补充水分,生肉带来营养,骆驼延续了人的生命,使他们有力气继续走下去。
  两天两夜之后,当绿洲的影子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人都以为看到海市蜃楼。但这确确实实是贝都因人的栖息地,绕了一个大圈子,沙漠小分队还是到达了目的地。
  贝都因人在阿拉伯语中得意思是“荒原中的游牧民族”,他们在荒漠中随着稀有的水源和青草不断迁徙,很少有定居的情况。见到这狼狈如鬼的一行人,酋长克布里大为吃惊,他早先派出去迎接还雷丁的人一无所获,还以为他们都丧生在沙尘暴中了。
  对于受尽折磨的旅人来说,沙漠中的绿洲美得如天国一般,贝都因人的热情好客安抚了他们疲惫的身躯。
  尼克痛饮过甜水后,在酋长的妻妾带领下到泉水中沐浴。
  浸泡在凉爽清澈的水里,尼克舒服得几乎要晕过去,她浑身放松,眯着眼睛看贝都因人的骆驼和羊群在附近悠闲地吃着水草,出人意料的事再次发生了,她在那群牲口里面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两头白骆驼。
Chapter 26
尼克哗啦跳出水,光着脚披上件袍子便跑了过去。两头骆驼毛色乳白,四肢呈淡黄色,脖子上还系着银铃,尼克围着转了两圈儿,怎么看都是他们在鬼城被抢走的那两头。贝都因人偶尔确实会打劫补贴家用,难不成……难不成正好被这个部落抢了?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尼克拉着一头白骆驼的缰绳使它低下头,掰看脸颊和牙齿。
  “嘿,女奴,不许碰那骆驼!那是我送给父亲的礼物!”飞扬跋扈的男声响起,尼克扭头一瞧,便见一个亮蓝色眼睛、古铜色皮肤的男人靠过来。他20岁左右,有种充满野性的傲慢,本来长得不错,却被一道极长的伤疤破了相,从右上至左下,贯穿了半张脸。
  尼克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口腔里甚至泛起酸臭味道的幻觉,那是他们被迫喝下骆驼体液的痛苦记忆,就是这个刀疤脸混蛋!杀向导,抢骆驼,害得他们差点渴死、饿死在沙漠里面!尼克将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像一头来自地狱的复仇猛兽,两眼血红扑上了上去。
  阿蒂亚莫名其妙。他只是喝止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奴碰他的骆驼,那女孩儿却直勾勾地看过来,接着猛冲上来把他扑倒。
  “怎么回事?你下来!我不喜欢在野外做,更不喜欢女上!”阿蒂亚知道自己很受女人欢迎,但这个姿势却让他感到羞辱,于是奋力想把这奇怪的女奴掀下去。她力气真不小,纤细的双腿盘在他要上,怎么甩都甩不掉,阿蒂亚好不容易抓住她的手腕从自己脖子上拉开,直着嗓子吼了一句:“想掐死我吗?刺激也不是这么玩的!”
  一番肉搏下来,尼克的袍子掉了,浑身赤裸地骑在仇人身上,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可一没带武器,二在沙漠中消耗体力过巨,竟没办法给他致命一击。
  “你是新来的?不认识我吗?我是阿蒂亚,酋长的儿子。”脾气暴躁的年轻领袖看解释一句,有部分原因是这女奴长得很不错,肤白腰细,小小的胸脯坚挺如花苞。阿蒂亚正想问问名字和来历,女孩竟然俯下身子,狠狠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惊呼和骂声远远传了出去,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在附近洗浴的维克多听到传闻也赶过来。在看清这一对的旖旎风情之后,他一改贵族气度,像吃了兴奋剂的赌徒一样蹦起来:“打死他,我出十块钱!尼克掐他,咬他!给我们报仇!”
  这场闹剧一直进行到海雷丁和酋长赶到,把缠斗的两人拉开才算结束。尼克被一袭宽大的斗篷裹了起来,徒自挣扎叫骂不休,而酋长的儿子则是不明所以,红着脸用外袍下摆遮住裤子。
  海雷丁当然记得这个刀疤脸的年轻强盗,原来酋长派出去迎接的人马还没到位,在外狩猎的阿蒂亚却把这队带着珍贵白骆驼的旅人当成了肥羊,一场误会解释清楚已到了晚上,酋长自然暴怒,猛抽了儿子几马鞭后,克布里酋长表达出真诚的歉意,希望海雷丁揭过仇恨。
  回到帐篷,尼克和维克多围过来:“怎么说的?要开战吗?”
  海雷丁摘下头巾仍在席子上:“开战?以四敌三千?我们还在人家大本营呢,别开玩笑了。”
  “那就这么算了?那刀疤脸混蛋差点害得我们全军覆没!”维克多平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海雷丁摆了摆手道:“第一,我们现在人数太少,要是对方是个无名小卒到可以要求杀人还债,可阿蒂亚是酋长的儿子,在人家家里,根本不可能翻脸。第二,对方都相互杀了人,我们这边干掉的更多,如果现在不握手言和,以后争端不休,我腹背受敌。”
  “那就不了了之了?他抢了就白抢了?”尼克不依不饶的大叫起来。
  “以后我的商队过沙漠保护费少收五成,再赔我们50头骆驼当精神补偿,这是对方提出的言和条件,面子,里子也算照顾全了,我们这边要给个台阶下。”
  尼克心中迅速一算,两头骆驼换50头,这赔偿生意挺起来还算不错。
  维克多冷哼一声:“你还有别的事要贝都因人干,这才是重头戏吧。”
  海雷丁笑起来:“知道就好,查理大概已经出发了,这边要加紧说和。”
  又到了尼克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话题,她抓住海雷丁的袖子晃晃:“船长,你还记得宝藏的事吗?”
  “记得记得,过两天我们就去把它挖出来。”海雷丁看了她一眼,道:“今天你可出大风头了,光着身子骑男人,让上百人参观了一遍。按照贝都因人的风俗,我要么把你送给阿蒂亚,要么就的杀了他维护我男人的尊严,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尼克低头看着脚丫,小声嘀咕:“看看又不掉肉,我还没收参观费呢。要不你把我送给他,我杀了他再回来好了。”
  海雷丁大声叹气:“说真的,我要是跟谁有血海深仇,就应该把你打包送给他,那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报复。”
  一夜好眠,疲惫的旅人恢复了大部分精神,克布里酋长举行隆重的宴会为贵客接风。贝都因人生活在贫瘠干旱的沙漠中,日常饮食里以奶制品和粮食为主,生活很简朴,重要节日和招待客人时才会拿出肉类和咖啡。当晚,酋长帐篷中得篝火上架起全羊,肉香四溢,乌德琴和贝都因人豪爽的笑声划破夜空。
  洁白如雪的新鲜骆驼奶,饱满的椰枣以及金黄酥脆的烤饼陆续端上了来,酋长围着面纱的妻妾们来去匆匆,安静地为客人杯中注入清水。阿蒂亚受过父亲的教训,脸上又多了一道鞭痕。虽然出席了宴会,也只是默默地低头削肉,不敢抬头去看昨天扑到过他的女子。
  那样一个白净小巧的女孩子,竟然是传闻中的海妖,这沙漠中还有什么更神奇的事?阿蒂亚不知道自己运气有多好,倘若尼克手边有一把匕首,他早就不在了。
  与酋长之子的拘谨相反,尼克坦荡自然,一点也不为昨天的事烦心,毫不客气地享受主人的热情款待。
  经过一天休整,在沙漠中饱受摧残的一行人胃口大开,海雷丁说着话,轻轻松松就吃下一只小羊,令众人目瞪口呆。土狼和安东尼埋头痛吃用碎羊肉,脑髓,奶酪和米饭混合而成,极具贝都因民族特色的手抓饭,每人都干掉了三四盘。
  “吃啊吃啊,怎么,不合胃口吗?”见尼克和维克多不碰烤羊和手抓饭,克布里酋长颇为烦恼,对好客的贝都因人来说,不能提供让客人满意的失误是很没面子的。
  维克多象征性地吃了一颗椰枣,用手帕擦擦嘴说:“谢谢您的盛情款待,我天生肠胃弱,还没调整恢复过来。”船医说了谎。他有个怪癖,即进餐前要检查烹调的食物是否卫生,于是在这顿盛宴开始之前,他就见识到了贝都因人的特殊手艺:烤饼是从燃烧的骆驼粪里扒出来的,而制作手抓饭的人,根本没有浪费水洗手的习惯。
  “那你呢,海妖?”
  尼克嘴边沾了一圈浓稠的酸奶,摆摆手说:“我不吃肉,奶酪和饼就可以了。”
  “这可不好,不好。远道而来的客人吃不饱,整个沙漠的人都会嘲笑我克布里小气的。”酋长拍拍手,高声叫道。“把待客的佳肴拿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蒙面女奴端着一大盘黄绿相间的东西掀开帐篷,跪着分给在座的所有人。借着篝火昏暗的光,维克多只往盘中看了一眼,便差点昏厥过去。那是一种沙漠里常见的节肢昆虫,俗名——蝗虫。
  克布里酋长红光满面,指着这盘特色菜说,“旱季来临时,这些小东西不知救了多少贝都因人的性命。这是用盐腌制后风干的,欢迎品尝!”
  尼克伸手捏了一个,放在嘴里嚼嚼,扭头对船医说》:“味道不错呢,”脆脆的,像炸过的吞拿鱼。“维克多脸色惨白,紧紧闭着嘴,以免当众呕吐出来。
  入乡随俗,除了船医,大家都很给面子吃了一些,尼克尤其喜欢这里这风味菜,用饼卷着扫了一大盘。
  吃饱喝足,海雷丁开吃提及这趟旅行最重要的目的:“我冒着风沙穿过沙漠,走了几百里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一件你我休戚相关的事——共同抵抗西班牙。伊比利亚半岛的格林纳达王朝结束后,西班牙人的触手就开始向全世界伸展,他们越过直布罗陀海峡,把臣民像牲口一样屠杀驱赶。我,与西班牙人战斗了十几年的海雷丁,向贝都因的克布里请求合作和支援,共同参与这长维护信仰和领土的战斗。”
  酋长很谨慎:“贝都因人没有祖国,我们无拘无束在沙漠中放牧,骆驼吃的是北非的水草,我们从来不干预外人的争斗。”
  “但是战火已经烧到了沙漠中的牧场,以克布里酋长的智慧,难道你没有发现这20多年来,贝都因人部落之间的流血冲突越来越多?西班牙人暂时没有力量越过山脉攻打你们,于是就挑拨部落间的关系,使你们互相杀戮。酋长,请你,你的儿子和你的侍卫抽出腰间的弯刀来,请问这些武器都是从哪里得来?”
  帐篷中的贝都因人窃窃私语,大部分人已经明白了海雷丁话中的意思。他们的武器,大多数都是骆驼从西班牙人那里换来的。贝都因人生活清苦,唯一的财产就是畜群,为了得到更加丰美的绿洲草场放牧,他们用骆驼换来武器与其他部落的人打仗。
  西班牙商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贝都因人付出的代价也越来越高,更锋利的刀,更厉害的冲突,更多卖掉的骆驼,已经成了贝都因人的恶性循环。
  “这20年终,北非并没有特别严重的灾荒发生,可部落冲突却越来越激烈。我不想妄想,只请在座的各位仔细想想,这些事情发生背后,有没有西班牙人从中挑拨的迹象。如果你们认为这里面没有任何阴谋,那么我无话可说,明天就会启程离去。”
  海雷丁的一番话说完,帐篷里无人做声,只有篝火中暗红色的树枝噼啪作响。
  半响,克布里酋长站起身,表示他今夜将同部落长老们聚头,好好讨论海雷丁的建议。宴会的目的已经达到,客人谢过主任的款待,披着满天星光回到自己帐中。
  尼克终于明白了,原来海雷丁的意图是拉拢贝都因人共同对抗西班牙。
  “我以为有苏丹的帮忙,就不需要其他人了,只要船够多,根本没人打得过船张。再说贝都因人只会骑骆驼,不会开大船。”
  “北非的海岸线太长了,苏丹还希望我负责希腊海域,顺便控制意大利。我再厉害,也没办法分身成许多人。只要北非本地人能够团结起来牵制西班牙,我就可以趁机打别的地方。”
  “那要是他们不同意合作,查理这次来袭,你不在家没问题吗?”
  “放心吧,这个部落不同意,还有别的部落,就算运气不好都没说成,我留下那几个副手也足够应付。查理太自负了,不听经验丰富的将领的话,这次一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熄了灯,两个人在席子上躺着聊了一会儿。尼克晚上吃得过饱,早早就困倦了,她翻过身,在海雷丁臂弯里寻了个舒服姿势闭上眼睛。尼克不关心政治,虽然船张不是特地来寻宝,可既然他答应过,那么肯定会有个交代,她只要开开心心等着就好。
  酋长的答复令人惊喜,他不仅同意了海雷丁的合作简直,还派出20名信使,护卫这一行人前往下一站:那是跟克不里又姻亲关系的联盟部落。一个隐秘的消息流传在这块荒芜但不死寂的土地上,在信仰号召下,大部分贝都因人决定暂时放下内仇,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突尼西亚最北方的绿洲中,有一篇被古王国遗弃的庞大岩洞群。在那棵长有七个分叉的海枣树后,有个隐蔽的洞穴,向里走十一步,宝藏在那里静静等着你的到来。”
  尼克从藏宝图中抬起头,激动地看着这片和途中的描述想象的地貌,似乎已经看到了金子闪烁的光芒。 “就是这里了!绿洲,洞窟,海枣树!船长,维克多,你们瞧啊!”
  船医擦了把汗,在下宽檐帽扇风,不耐烦地道:“我真不了解,就这么几条模糊抽象的线条,拙劣得像三岁小孩的画作,到底从哪儿能看出它指向如此清晰的地点?”
  尼克兴奋得像坐在荆棘上:“船长啊,船长说的,船长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维克多眯着眼睛看向这位“从不出错的伟大人物”,海雷丁扭开头,指着那片如被白蚁蛀过的坡地说:“瞧,那里有颗很粗的海枣树,我们过去瞧瞧。”
  “那棵树只有五个分叉。”维克多以极不信任的语气说。
  “说不定岁月流逝,折了两根,你知道的,时间一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海雷丁笑道,“毕竟那是张很古老的藏宝图啊。”
  尼克已经在催促骆驼前进了:“就是就是,肯定是古代海盗埋的宝贝。船长,古代有海盗的对吧?”
  “有的,我敢说,人类在启蒙之初就有干这没本买卖的传统。”
  说话间,众人已到了那棵树下,安东尼转了一圈儿,疑惑地说:“树后有好几个洞呢,是哪一个?”
  “应该是这个。”海雷丁指了指一个梯形的洞说。
  维克多扬起眉毛:“你又未卜先知了?”
  “哪里,合理推断而已。只有这个洞能站着进去,想掘地藏宝,怎么也得给人挥动工具的空间吧。”海雷丁的说法没有破绽,可又处处透着可疑。
  尼克没有想那么多,她两眼放光,搓搓手,一头冲进洞中。
  “嘿!我觉得就是这儿了!这块地方的泥巴跟周围都不一样!”兴奋的声音从洞里传了出来。
  “运气不错嘛,伊内,安东尼,去拿铲子帮她吧。”海雷丁连进洞的念头都没有,抱臂斜靠在海枣树干上等着。
  事情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三个人挖了不到一米,便听到工具碰到金属的叮当响声。尼克叫了一声,趴到地上,奋力搬出个一尺见方的小铁箱。
  “沉得很!”她两颊红通通的,带着泥,将箱子抬到洞外,海盗的规矩是见者有份,所以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开箱。
  海雷丁用大马士革刀削掉锁扣,轻轻一撬,只听吱呀一声,灿烂金光扑面而来。
  尼克、安东尼和土狼三人大声欢呼,六只脏手同时伸进箱子里,将里面的金珠宝贝抓起来打量。铁箱装得很满,就算平均分成五份,那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横财,三个见识浅薄的家伙高兴得几乎失去理智,围着宝藏乱蹦。
  维克多满心疑惑,斜眼看着海雷丁,他弯着眼睛浅笑,似乎只是为一次有趣的业余活动感到高兴。
  “这古代箱子埋在地下那么多年还像全新的,一点锈迹都没有,还真是奇怪。”
  “也没什么,质量好,气候干而已。”
  “那什么时候的古代海盗,能拥有弗洛伦萨最近两年才流行的首饰?”
  海雷丁眨眨眼:“我听说每隔几十年,总会有一波复古潮流,如今的流行款式,说不定就算几百年前的旧货。”
  维克多已经可以确定,这场探宝活动完全是这个狡猾的男人刻意安排的了。船医在沙漠中吃了极大的苦头,这次绝不愿善罢甘休,回程的路上,他特意拖住海雷丁单独盘问。几遍下了,海雷丁也觉得瞒不住他,于是便笑着说出实情。
  市面上流行的所谓海盗藏宝图,一百张里面有九十九张半都是假货,尼克自然没那么好运气碰上真的。只是海雷丁看她天真烂漫傻开心,不想戳破而已。他让商队提前在此地埋下宝贝,再让尼克寻图挖出来,是为艰辛的旅途添点乐趣,也算是给全体随行人员的福利。这种哄情人高兴的把戏,手笔之豪爽,想法之浪漫,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结果皆大欢喜,只有维克多少爷认为那一份真金白银的首饰,完全抵不下他被迫喝下骆驼体液的折磨。
  这一年的秋天,地中海发生了一件载入史册、令人啼笑皆非的大战。
  西班牙皇帝查理五世收到了一份间谍报告:海雷丁重要的副官哈桑叛变。此时奥斯曼的主力骑兵正在匈牙利打得热火朝天,而海雷丁则离开了阿尔曼尔,回到千里外的伊斯坦布尔。这个时机简直千载难逢,查理立刻行动起来,打算御驾亲征,趁机打下对手的大本营。安德鲁·多利亚认为这是陷阱,苦劝君主不要冲动,可刚愎自用的查理根本听不下去他的谏言,组织2.4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开赴北非。
  根据间谍报告,叛变的哈桑手下只有900精锐部队,其他都是业余民兵,只要他打开城门,西班牙军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阿尔及尔。
  可他在海湾里苦苦等了三天,非但没有等到约定的投降,反而遭到暴风雨袭击,许多战舰搁浅在这里。查理意识到受了欺骗,暴怒之下下令攻城,可打起来他才发现自己陷入一个连环圈套:阿尔及尔正处于雨季,连绵不绝的雨水打湿了火药,将他引以为豪的强力火炮化为废铜烂铁。
  就在此时,守城的部队发起了攻击,他们早已提前准备好干燥的火药,在避雨的碉堡中开炮,把西班牙大船打了千疮百孔,查理也在指挥时受伤。祸不单行,就在他的大军接连受挫时,安德鲁·多利亚送来了更加令人沮丧的消息:后勤运输部队再次被暴风雨袭击,只有几艘船免于灭顶之灾,后勤线断了,查理的大军吃了上顿没下顿,如果此时海雷丁率军反攻,他们只能束手待毙。
  行动彻底失败了,沮丧的查理沿着海岸线回家,打算路上搜集些粮食填肚子。结果每次靠岸,陆地上就会突然涌现骑骆驼的贝都因人,他们用原始的弓箭把西班牙士兵射了个七零八落。没有后勤, 没有补给,士兵们狼狈到靠船上的猫、老鼠和骑士的马匹充饥,桨手们甚至饿到无力划动木浆,连皇帝本人都差点饿死在船上。
  此战,查理失去了300名将领和8000名普通士兵,而他的敌人海雷丁,甚至都没在阿尔及尔出现过。
Chapter 27
出轨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举目远眺,灰色云块之外的天空却艳阳高照,像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它们隔得壁垒分明。这种奇异的天气在北非并不稀罕,人们的生活也一如既往地进行着,不会因为晴雨有任何改变。
  此时在阿尔及尔大本营,维克多的抱怨也和绵绵不绝的雨水一样,向他不知疲倦的老板抛洒过去。
  “这件事你必须得管管,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培训了一批医务官,但船上那群疑神疑鬼的家伙还是没完没了地天天骚扰我:片剂、药膏、住院观察,一天到晚坐在那里听他们为莫须有的疼痛唠叨抱怨,现在甚至连市民也来找我……该死的!够了!我一丁点儿也不关心这群臭烘烘的强盗是死是活,内科外科儿科妇科精神科,你不能把我一个人当成整个医院用!我需要独立的空间和充沛的闲暇来继续研究!”
  “独立的空间和充沛的闲暇……尊敬的医生,这是连我自己都没有的奢侈品,怎么跟你分享呢?”海雷丁摊开手,指向他案头那堆小山般高的海图、公文以及间谍报告,“看病和吃饭不一样,不是随便找家路边摊混饱肚子就行的,为了安全起见,大家愿意找你这样的名医而不是集训出来的量产医务官,这一点我完全没有办法改变。这是第几次强烈要求休假了,你对土狼的那些拿着干草跳舞的巫术就那么着迷吗?”
  维克多扬起他刻薄的下巴,以看不起外行人的专家派头说:“抱歉,我更愿意把这称为‘原始部落积累的经验医学’,虽然有大量迷信成分,但它对询证医学有不可或缺的促进作用。伊内对北非植物的药用价值的了解,会帮助我在……”
  “好了,好了。”海雷丁像投降一样举起双手,打断他,“维克多,如果你真的累极了,干脆说自己生病了闭门歇业吧。不过只有三天,然后我们就要收拾收拾出海了。”
  船医先是一喜,在听到时间限制后又露出失望的神色。因为职务的要求,只要在海上打起来,他连睡觉休息的要求都没法提:“又要打仗?”
  “不,苏丹希望我回一趟伊斯坦布尔。”
  维克多不屑道:“为了报捷和表彰?迂腐的官僚作风,来回一趟就是一个多月,简直是浪费生命。”
  海雷丁从案牍文件中抽出一卷装饰得特别华丽的羊皮纸:“官方信件上写的是为教训查理的事加官进爵,不过我猜真实原因是别的。穆斯塔法大王子文武兼备,在军队中也颇有威望,是个比较理想的继承人,皇帝一直很信任他。但自从宰相死后,市井间就不停有传闻说他在策反军队,准备提前夺取父亲的位置。苏莱曼特地从匈牙利战场赶回首都,就是为了搞清楚这件事。”
  维克多低头思索了两三秒,道:“阴谋。必定是洛克塞拉娜那个麻烦的女人散播谣言,苏莱曼还不算老,健康情况也不错,大权一直牢牢在握,这时候对父亲出手可不是一个聪明的主意。苏莱曼是个头脑清醒的男人,仔细调查后应该是不会相信的。”
  海雷丁摇了摇头:“难说。上个月后宫中莫名其妙发生了一起大火,烧死、烧伤不少人。”
  “那女人在清除竞争者?”
  海雷丁意味深长地沉吟道:“恐怕她要的更多。宫殿烧毁后,洛克塞拉娜借机光明正大地搬进了大塞拉留。”
  维克多终于有所动容:“好厉害的手段!”
  大塞拉留是奥斯曼土耳其的政治中心,苏丹与大臣议事的场所。后宫与仪征宫分别安置的传统,就是为了避免女人干政。洛克塞拉娜入住这里,可以更直接地影响苏莱曼,从而间接操控朝政。
  “所以说,男人这种生物,睿智如圣人也抵挡不了长年累月的枕边风,苏丹以后要是作出什么失去理智的决定,我大概也不会太吃惊。”
  维克多哼了一声:“这话说得,好想你不是男人。”
  海雷丁叹气:“可悲,我是的。所以为了避免犯错,像洛妃这样会吹枕边风的女人我绝不会要。”
  论智计武功、远见卓识、毅力耐心,海雷丁都远远超越常人。狮子的勇猛、狐狸的狡猾,他是马基雅弗利《君主论》中叙述的领袖典范,但欧洲有句古老相传的话,叫做“上帝会为十全十美的人安排一个无法战胜的可怕敌人”。海雷丁漏算一件事,那就是不知枕边风为何物的笨蛋,照样可以使他这样的完人丧失理智。
  出航的日子到了,船员们一如往常在甲板上下忙忙碌碌。尼克最近日子过得很悠闲,沙漠中的财宝使她得积蓄一下子翻了三倍,想到那些印着船长头像的金币发出悦耳的声响,她就乐得几乎要飘起来了。
  唯一不爽的,就是和安东尼的竞争还在继续。那小子一回到阿尔及尔,立刻花大钱请老师傅在他受伤的胳膊上刺了一头大鹰,以纪念惊心动魄的沙漠历险。
  一分钱一分货,这文身果然刺得栩栩如生,雄壮气派,让大伙儿很是羡慕。尼克非常不忿:鹰隼明明是船长带去的,而遇敌的时候她杀的人更多,安东尼这个混小子屁用没有,还中箭拖累人,凭什么得到如此关注?于是她也花钱预约了刺青师傅,打算搞个幸运白骆驼文身。
  可这件事不知怎么走了风声,被海雷丁知道了,他当场撂下狠话,说敢刺青就马上剥了她的皮。尼克的计划只好就此流产,安东尼欢乐地拍着屁股嘲笑了她。
  这件事实在令人窝火,尼克两手交握搭在脑后,一边闲逛一边琢磨如何才能报复回去。这般慢悠悠下了舷梯,走过二层甲板的过道,她在拐角的储物箱边发现一个人影。那人双手抱着膝,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独自坐在阴影中,看起来寂寞又落魄。
  “伊内?你藏在这儿干吗,又潮又闷得,”尼克走过去,伸出鞋尖轻轻踢了他一下。从沙漠里一番历险归来,她、安东尼和土狼当然都发了财,三个人心情都很好。可酒吧里的一场庆功宴过后,伊内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情绪时常显得非常低落,这个本来就很少与人交流的混血儿,这几天更像个自闭的哑巴一样。
  “嘿,叫你呢,没听见吗?”尼克又喊了一声,伊内不仅不答话,还向角落深处缩。
  “再不出声,我就去找维克多对付你。”这句话可算中了软肋,土狼身体一僵,终于慢慢从阴影里爬出来。自从割包皮事件后,他在船上最怕的人就是船医。
  “你跟个娘们似的纠结来纠结去,还不肯说原因,阴着脸让人猜。这都多少天了,我最烦不干脆的男人,再不老实交代,从此我一句话不跟你啰嗦。”
  尼克向来说到做到,土狼知道要是继续沉默,以后就没机会和她说上话了,嘴唇刚刚一动,过道里恰好走过来两个船员,伸手触额叫道:“队长!副队长!”伊内咕咚一声,把话一下子又吞回肚子里。
  尼克有点不耐烦了,扯住他袖子就走:“船上到处都是人,这里不能说,那你跟我回房间好了。”
  冲锋队队长的特权虽然不多,但在一艘异常拥挤的船里,拥有一间单人房可是个求之不得的好福利。尼克回身关上门,直勾勾地盯着土狼,他两只拳头攥得死紧,仔细看这张沮丧的脸,竟然已经瘦了好多。
  “就从那天庆功宴说起吧,美杜莎酒吧可是很高级了,好酒好菜伺候着,还有美人跳舞陪侍,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那天夜里……我有了钱……又喝了酒……就想……就想……”伊内脸上升起一片殷红,吭哧了两句,硬着头皮说下去,“我还从来没碰过女人……就想……”
  尼克很是理解地点点头,把他的话说完:“就想花钱找个女人……然后呢?”海雷丁的规矩十分严格,不许喝醉,不许外宿,所以当天晚上她玩了几个小时就回山上了,并不知道接下去发生的事。
  伊内局促不安地垂下两只手抓住裤子,不停地撕扯扭拽来分散压力,他吞了小口水,继续说道:“然后,有个棕色头发、嘴边有痣的女人……她凑过来问我要不要……”
  终于说到关键的地方,土狼窘迫得看起来恨不得跳海,他嘴唇颤抖,断断续续将那个可怕的夜晚叙述出来。其实事情很简单,那个妓女拉着他开了个房,可上床弄了一好会儿,土狼却自此至终不行。作为一个从没碰过女人的处男,这个打击可比中了一炮火枪要大一百万倍。
  那女人穿上衣服,轻飘飘地说了句“自身问题,可不退钱的哦”就开门走了。事情过去好多天,到现在土狼闭上眼睛还能想起那个带着轻蔑的眼神。性的自尊心几乎是男人的自身之本,土狼的心灵遭受到重创。
  “我不行……废物……自从医生动过刀子就不行……果然是被阉了……”
  他垂下头,可怜得像只受伤的落水狗。
  彻底了解过情况,尼克才算明白了这家伙萎靡不振的原因。
  “笨蛋。”她说,“酒喝多了通常会这样,那女人就是看你钱多人傻,敲你一笔。男人第一次本来就容易丢人,太普遍了,你难受个什么劲?再说维克多常常给人做割礼手术,从来没出过意外,你怀疑别的还有理,怀疑他的技术就太离谱了!”
  她有理有据地说了一大段,可土狼还是那副沮丧的样子,看起来丝毫没有被她的话安慰到。尼克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要不是土狼多次救过她的性命,她早就烦了。她皱着鼻子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她推了尹内一把,把他压在墙壁上……“……”
  伊内捂着嘴,嗓子里不停冒出唔唔的呻吟声。两条腿哆嗦得几乎站不住,不过三分钟,他就剧烈喘息着缴械投降了。
  “熟能生巧,多用用你就会了。好了提上裤子吃饭去吧。”她的态度就像是刚刚帮朋友倒了一杯酒,坦荡极了。
  伊内的金色眼睛雾气迷蒙,努力平复喘息。他调整了好一会,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件事尼克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因为帮了兄弟的忙而沾沾自喜。船长室里开饭的时间已经到了,她脚步轻快地往甲板上跑去。
  尼克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那就是她忘记洗手。
  船队规模的扩大,意味着有资格在船长室吃饭的人都是顶尖人物,只有各位分舰舰长、主舰冥王号上担任正职的队长们才能坐在这张橡木桌旁。聚餐每周都有一次,附带着分派人物、交流信息的重要作用。
  尼克来得晚了一点,前菜、汤和榛果布丁已经上桌。银餐盖扣在盘子上,食材一眼看不到,更散发出神秘而诱人的气氛。甜点一般都是最后上,但因为尼克爱吃,所以船长餐桌的上菜顺序和别人家都不一样。
  “你迟到了四分钟。”海雷丁扫了她一眼。在吃饭这种大事上,尼克还从来没有比别人晚到过。
  “对不起,睡过头……”她把镰刀拿下来靠着船壁上,匆匆坐到船长右手旁。
  就在尼克落座的瞬间,海雷丁一滞,好像感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定了定神,端起面前的水晶杯:“人到齐了,大家举杯吧。”
  “为了胜利!为了船长!”到场的16个人共同饮下杯中深红色的葡萄酒。举杯不等于干杯。其他人只喝了一口,可海雷丁却一饮而尽。这个动作引起敏感的人的注意。因为海雷丁并没有酒瘾,向来浅尝辄止。酒精并没能掩盖住那该死的令他不安的气味,海雷丁意识到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的眼神变得怪异,手里端着的空杯,迟迟没有放下。尼克和往常一样胃口大开,先挖了一大勺酸味熏鲑鱼放进自己盘中,接着举起餐刀,伸向她和他之间的那盘布丁上。
  银色的餐刀在布丁上来回切割,她手上沾染的气味如同引信,彻底点燃了海雷丁鼻中的警报。
  水晶杯落在地上,发出不详的碎裂声响。海雷丁猛地抓住尼克的右手,把她拖到自己身前。 “我真没想到……”
  他的脸,就像推开地狱之门后,浮现在硫黄和火焰之中的撒旦面容。
  “你竟然敢背着我搞野男人!还是那个该死的金眼臭虫!”
  尼克呆滞了一下,耳听得乒乒乓乓,围在餐桌旁的十几个人仿佛有默契一般,扔下刀叉推开椅子风一般地撤退了。刚刚还热闹非常的船长室一下子静寂下来,只有半开的门板在吱呀作响。
  “船长,我可以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你身上,不仅有他的气味,还有更恶心的……”海雷丁抓住她的手腕,以一种恐怖的眼神打量着,似乎在考虑是一刀砍断,还是干脆拧折。
  尼克害怕了。她见过海雷丁发火,但却从来没见过这种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疯狂怒意。
  “你跟他干了,然后带着臭虫黏液的味道来跟我吃饭!”他的怒吼突然爆发出来,震得玻璃颤抖。
  尼克觉得手腕马上就要碎了,她咬牙硬撑着,感到被冤枉的委屈:“我没有!我只是看在兄弟情义气上帮了忙!”
  “没有?那这只该死的手上是什么气味?!”
  “就是没有!连衣服都没脱!”强烈的恐惧和疼痛让尼克提高声音,试图以同样的气势吼回去。
  “啊哈!原来你这婊子是这样定义的。”听到她还嘴,海雷丁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接着踹开通往卧室的门,把她拖进浴室。那里有一个盛满清水的大木桶,他们平日常常挤在这里,一边做些爱做的事,一边用水冲掉身上的汗液。
  然而今日的气氛绝非旖旎,海雷丁在暴怒之中,抓住尼克的头发把她摁进桶里,试图用水洗净她沾染到的恶心气味,发泄他的愤怒。
  尼克上身没入水中,五官立刻被灌满了。儿时被水刑拷问的记忆一下子翻了上来,她失去理智,心里只回响着“他要杀我”这个念头。此念一生,尼克拔出腿上捆的匕首,反手刺了出去。 海雷丁缩紧肌肉一闪,腹部仍被划了一条三寸长的伤口。要不是他反映快,这一下就要开膛破腹,海雷丁怒意更盛,一脚把她踹飞出去。尼克滚落在门附近,总算她空中调整体位,没有摔得太重。可海雷丁的一踢有破墙之力,尼克撑着地呕了一口,顺手抓住墙边的镰刀,撩开布套。
  她亮了兵刃,她竟然敢对我亮兵刃!海雷丁心底一片冷意,脑中理智却被火山岩浆般沸腾的怒意湮灭。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大马士革刀,两个世间武力值最强的人,面对面站定了。
  甲板上密密麻麻聚起两百多人,互相转述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不管这顶绿帽子是怎么来的,船长室里传来的声音绝非普通夫妻动粗,兵刃激烈相撞,家具和舷窗纷纷破碎,好像屋里面关着愤怒的非洲象。
  “难道,不会是,船长跟队长打起来了吧……”
  “听起来……有镰刀拆开后铁链发出的声音,应该没错……”
  “完了!这两个人打起来,运气最好都是死一个啊!”
  维克多已从撤退的舰长口中得到第一手消息,他被众人簇拥出来,抬头看看那不停飞出玻璃碎片的舰楼,果断发出第一个指令:“放下救生船。”
  “什么,我们要逃难吗?冥王号会沉没吗?!”
  “笨蛋!放下一艘就行了,先把土狼转移到别的船上去!”维克多的私心发挥到极致,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人药典”。
  船员门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
  “接下来呢?我们要去阻止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知道这个调停任务有去无回。
  船医在此时发挥出与纤弱外表不同的勇气和淡定:“少安毋躁,等他们互相消耗一下体力,我再过去。”
  他的想法没有错。这种双方失去理智的狂怒乱斗急剧消耗体能,打了没多久,他俩就气喘吁吁地扔下武器,开始了第二轮肉搏。海雷丁在力气上占优势,而尼克更加无耻,踢裆、挖眼、咬人无所不用其极,两个人互殴一阵,浑身伤痕累累。尼克鼻梁被打断了,海雷丁脖子上有个几乎咬穿皮肤的齿痕。 船长室里像飓风卷过一样狼藉,海雷丁胳膊轻轻一挥,把橡木桌上残存的碗盘杯盏扫开,一把将尼克摁在桌面上。他恨不能撕碎她,只要加点力气就能扭断这细细的脖子,可终究还是舍不得,青筋爆绽的大手抬起又落下,毁掉的只是衣服。
  满盈的怒意不知怎么化作了性欲,两个人一边互相攻击,一边却疯狂地做起爱来。鲜血从伤口中渗出,互相沾染到对方裸露的皮肤上,狂暴的亲吻如同咬噬,急躁的爱抚混着抓挠。海雷丁一手掐着尼克的脖子,一手抓住她纤细的腿,赤红这双眼,放任力道疾风骤雨般冲撞。痛与快的感受纠缠不清,尼克扭动腰身,毫无顾忌地大声呻吟浪叫,如同一只被活剥了皮的猫。
  维克多站在走廊里听了一会儿,走出来向众人报告战况:“不用担心,两个人和好了。”
  舰楼的窗户已被全部打烂,再没什么能阻碍刺激人心的声音传播开来,众人面面相觑。
  “刚刚还打得红了眼,怎么会突然变成这种情况?”
  “哎呀呀,总有这么一天的。”维克多摊手,“他们俩是人间凶器,要是不想相互毁灭,最后就得合二为一。”
  “可是船长能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吗?”
  “还能怎么办?尼克这个糟糕的家伙,不出轨,早晚也会因为别的误会打起来。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就是老天专门派来整船长的魔星。”
  维克多了然轻叹,最后用了一句经典的拉丁语戏剧台词总结:“这就是宿命。”
Chapter 28
“一般来说,我最看不起的男人就是实施家庭暴力,殴打老婆那种。可是对于你……”维克多手指用力,咔的一下把尼克断裂的鼻梁退回原位,“对于你,我觉得纯粹就是欠揍。”
  受伤的地方经过一夜,已经变成了紫红色。万幸两人武力值相差无几,虽然看着顶个的狼狈,可都是皮肉小伤。尼克痛得轻嘶一声,用手帕摁住顺流而下的鼻血,歪着嘴说:“船长太过分了,我一毛钱都没收,也没脱衣服,根本没有出轨好不好。”
  “过分?过分的明明是你才对吧!你以为出轨的定义和强奸一样?别开玩笑了!签过协议拿着钱,享受船长对你的特殊照顾,出轨后不承认还亮刀还嘴……换成我,干脆一枪毙了你算了,你这个不矜持的混蛋!”
  尼克越发想不明白,很是苦恼:“我可从来没有过背叛船长的念头!再说了,那合同里面又没明确写不许帮朋友……”
  维克多正用酒精给她手肘的擦伤消毒,听到这话,忍不住下狠手一捅,尼克的三观与众不同,正常人跟她讲道理,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关于出轨和边缘性行为的界定,我会重写一份条款详细、没有漏洞的新合同,让你一条一条背到滚瓜烂熟!”海雷丁推门进来,每一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
  尼克缩缩脖子,小声叫了句船长。但海雷丁的目标不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瞪着维克多,脸黑得吓人:“你把臭虫藏到那里去了?”
  “臭虫?它们无处不在,传播疾病的吸血寄生虫……”
  “我,问,你,土,狼,在,哪儿?”海雷丁断然截住维克多的话,揪着领子把他提起来,脸对脸质问,“这是你第二次为他保命而开脱了,刻薄医生突然大发善心,是不是船上的生活太寂寞,让你的独身主义动摇了?!”
  维克多隐秘的性向一下被他戳破,脸色渐渐地变得难看起来。但这种对峙他早已预料到了,转移土狼的行为确定严重,冒犯了海雷丁身为领袖的权威,在戴绿帽的情况下,任何男人都不可能保持理智。大概是一夜狂欢过后,他早上提刀去宰奸夫,结果找了一圈发现人没了,才怒气冲冲前来质问。
  “首先,你侮辱了我的品位。”维克多推开海雷丁的手,梗着脖子高傲地道,“就算双眼失明,双耳失聪,关禁闭到发疯,我也绝对看不上那种家伙。”
  “继续。”海雷丁冷冷地道。
  “第二,这屋里的三个人,全都被土狼救过性命。你必须得承认,在撒哈拉沙漠里迷路的时候如果没有伊内,你的壮志伟业现在就是一具脱水干尸。”
  “噢,原来医生是打算报恩。”海雷丁唇边浮起冷酷的笑意,“好吧,我记起来了。都是出来混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救过我一命,我也放他一次。荒岛任选,我免费赠送一把填满火药的好枪!”
  “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看见他的脸就会抓狂是吧?第三条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伊内是一本活的草药字典,其珍贵程度绝对不亚于你在伊斯坦布尔藏书馆得到的海图。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这人出现在你的面前,如何?”
  反复争执后,土狼幸运地留下了性命,降职停薪,被塞到了某艘分舰上。所有的祸事都是有尼克引起的,可这个小浑蛋此时却一声不吭。即使迟钝如她,也知道只要为伊内说一句话,他就会立刻丧命。
  费时一个星期,新的包养合同出炉了。在这份长达两万字、60页厚的羊皮卷中,海雷丁对尼克的言行举止做了最详尽的要求,将所有人类能想象到的不可思议的意外都写了进去。尼克出轨得到的最痛苦的惩罚,就是她被迫要把这本小书一般的合同熟练背诵。
  至于发生过“各种事件”的船长室,以后每次开会聚餐,骨干们围着那张暧昧的橡木桌讨论公事时,都会有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船队回到伊斯坦布尔,一下船,敏感的人就感受到城市里有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苏莱曼正式下旨,召回战场上的穆斯塔法大王子,要求他立刻解除武装,到帝都解释“策反叛变”的传言。如果他不肯前来,那就坐实了谋反的行为。但如果他单枪匹马地回到宫里,便会落入洛克塞拉娜手中。
  支持大王子的新军陷入一种危险的两难境地,本来势均力敌保持均衡的两个派别,突然发生了权利倾斜。
  伊斯坦布尔虽然繁华富丽,但尼克其实并不太喜欢。即使有船长撑腰,不穿黑袍、不戴面纱出门逛街,依然会被人指指点点,让她不胜其烦。至于元帅官邸里的美女们,看得见吃不着,着实郁闷。
  这一天,尼克骑马去红胡子伊萨克家中跟他的几个孩子玩耍,归途正好路过市场,她打算逛逛再回家。
  不管政治如何动荡,奥斯曼土耳其事实上已经把持了欧亚大陆之间的贸易,威尼斯、佛罗伦萨等老牌商业城市逐渐衰落,伊斯坦布尔的地位却一直在上升。正因如此,欧洲国家才纷纷发展航海业,试图找到别的贸易渠道。
  伊斯坦布尔的市场汇集了四方舶来品,有许多来自遥远国度的神奇物品在此出售,即使不买,看看也能大开眼界,是尼克平时休闲最爱的去处。今日她发现一个围着许多人的摊点,就知道又有好玩的东西了,赶紧下马挤了进去。
  一个声音大声喊着:“看一看,瞧一瞧啦,来自新大陆的白松露!世界上最昂贵、最美味的食物,被誉为‘可以吃的钻石’!只有国王和王后才能尝到的珍品!”
  听到的是食物,尼克赶紧踮起脚尖往里瞧,只见人群中央有个衣着很上档次的商人正在卖力宣传。他背后站了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面前一只精致漆盒,里面装着十几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淡黄色的外皮,还沾着点泥巴,看不出美味与否。
  有人问:“怎么卖的?”
  商人答:“按重量称,一盎司五千阿克查!”
  这个价格着实下人一跳,阿克查是奥斯曼土耳其货币,50枚兑换一枚金币,区区一盎司,竟然要价百金,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尼克吞着口水,心道这么贵的东西,看来只有回家央求船长才可能尝到了。
  一个围观的人大声道:“太贵了吧,这只是吃的东西,又不是能返老还童起死回生的灵药!”
  商人笑着说:“在法国,白松露是和黄金等价的,秋雨伴随着雷电而生,成长条件非常苛刻,来自新大陆的白松露当然更加珍贵了。而且它可不是单纯的食物,是能壮阳健身、治疗阳痿、使人重振雄风的圣品!”
  此话一出,人群轰然掀起沸腾的讨论。壮阳是男人由古至今的刚性需求,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增强性能力就能身价百倍。有几个家财万贯、又有点“内忧”的大财主,立即便动了购买的心思。
  尼克知道自己买不起,恋恋不舍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却意外看到维克多站在外围。
  “你怎么在这儿?”
  “有几种药没存货了,我来买一些。”医生出门的理由,依旧只有那么单调的两三种。
  尼克很是遗憾地说:“那人在卖‘白松露’,一盎司要一百个金币!回去求求船长,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买一点。那么贵的巧克力,上次他买了一整箱给我呢……”
  维克多显然已经欣赏过这个异域珍品的样子,此时只是冷笑:“松露是一种蕈类 ,我吃过许多次,还从没见过长成这样的。别听奸商骗人了,虽然外形相似,但这绝对不是什么‘白松露’。”
  “可是他说这是来自新大陆的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啊,虽然我用不着壮阳,可真像尝尝什么味道。”
  “这东西来自美洲是没错,至于味道,你可以问问土狼,他在老家的时候可是每天当饭吃的。”
  尼克惊呆了:“原来伊内在他老家是财主!”
  “财主个头。”维克多翻了个白眼道,“这东西在当地叫做‘马铃薯’,种一颗能长出一大堆,和穷人果腹的黑面包没什么区别。美洲的许多动植物旧大陆的人都没见过,这种拿着玻璃珠充宝石的骗子,在佛罗伦萨一抓一大把。什么壮阳功效,西班牙苍蝇还号称能治疗阳痿呢。船长真是把你惯坏了,上次你吃巧克力一直吃到流鼻血,转眼又忘了吗?”
  尼克牵着马,两个人一边讨论新大陆的奇异风情,一边朝药店走去。
  药品原料不便宜,奸商以次充好的情况时有发生,所以进货时维克多总是亲自出马。这一次他要了番红花、杏仁和海葱,还有白矾和樟脑。结完帐,两人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包离开柜台,哪知出门的时候正巧有个土耳其人低头冲出来,把维克多撞了个趔趄,他扭到脚,手里的药也撒了一地。
  “你!怎么走路不看人!”维克多气得要命,尼克扶他站稳,蹲下去捡散落的白矾块。
  没想到那个撞人的家伙一步跨进来踩在他们的药上,还叉着腰振振有词:“哈,明明是你走路不看人才对吧,维克多‘名医’!”
  尼克拍拍裤子站起来,扭头问同伴:“你认识这家伙?”
  维克多脚腕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扶着墙哼了一声:“医学院的同行,可惜是无名小卒,我根本 不记得他叫什么。”
  尼克点了下头,淡淡地对那人说:“你撞伤我的同伴,还踩了药,道歉不道歉无所谓,把赔偿费拿出来。”
  “嘿!都来瞧瞧,撞了人还打算敲诈勒索呢!”那个一脸胡子的人声音拔高,接着便有两个同伴凑过来,堵在门口对维克多指指戳戳。
  “我道是哪个娇弱人儿,轻轻蹭一下就重伤,原来是最擅长邪术的阿维。怎么,今天你那红头发的主子没有派人来扶着你走路吗?哎呦,阿维伤了脚回家就好好让主人疼你吧!”这三个医学院的学生流里流气,摆明了找碴儿。
  尼克扭头看着维克多:“原来你在医学院人缘这么差。”
  船医气得脸都白了:“嫉妒和毁谤是无能庸人最喜欢的消遣,他们要是把时间、精力用在钻研医术上,也不至于混到连名字都没人知道!”
  那三个人听到此言,骂得更加下流,虽然不指名道姓,但故意拐着弯讽刺海雷丁。尼克本来只想随便教训他们一顿,听到船长也被泼脏水,登时动了杀意,伸手到背后抽镰刀。
  见她动作,跟着追出去,可突然有许多看热闹的路人拥出来,把她层层包围。他们迅速从武器联想到个人,接着便有人喊:“是海妖啊,海妖对普通人动手呢!”
  尼克不明所以,站在人群中发愣,只听得店门口的维克多尖叫,她回头一瞧,见那三个医学生把船医推倒在地,一个人摁住他的胳膊,另一个抬脚去踩他的手。
  对于外科医生而言,手指就是生命,他们这样做是故意毁掉维克多的从医生涯。尼克急火攻心,抽出镰刀想要救他,可又被围观的人挤住过不去。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马嘶,接着便是鞭子挥舞在空中的利响。踩人的家伙被马鞭狠狠抽了一记,滚到路边号叫。一个骑着白马,金发绿眼的高大男子穿过人群,高声斥道:“城中戒严,聚众滋事者重罚!”他挥舞马鞭,驱赶围观人群。男人身后跟着七八个相同打扮的骑兵,一看就是禁卫军的制服。
  “阿尔玛昂!”尼克叫了一声,想起禁卫军也负责维护帝都的治安。如狼似虎的执法者现身,街上的人当即一哄而散,那三个带头挑事的医学生也混进人群不知去向,一条热闹的街道瞬间只剩下他们。
  “你们两个,跟我回去一趟!”绿眼统领神情淡漠,像是不认识他们俩一样。
  尼克扶起维克多,看他的手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是他们故意欺负人!”
  “好了!我们跟你走。”维克多一点就透,低声对阿尔玛昂道,“多谢解围。”
  禁卫军将闹事的疑犯带走审查是很正常的,两个人跟着这群人马,一路走到他们在西城的保卫营。
  阿尔玛昂将两个疑犯带到他的办公厅,扬起下巴对尼克道:“我要单独跟你谈谈。”
  尼克沉着脸,犹豫片刻拒绝了:“不行,我是一个贞洁的妇女。”
  阿尔玛昂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尼克抬起头,眼神坚定:“我答应过船长,不能跟陌生男人单独共处一室。”接着看向维克多,遗憾地道,“对不起,要是以前他要求潜规则我还可以答应,现在不能了。”
  “愚蠢!愚蠢!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阿尔玛昂半晌才想明白尼克的话,当场起的五雷轰顶。
  “我知道啊,以前常常碰到你们这样的,找点因由就逮捕,不给甜头不放人。”尼克摆出“我是老手,我很清楚”的姿态。
  阿尔玛昂本以为尼克武艺高强,是海雷丁最器重的下属,怎么说也应该有点脑子,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离谱。想到自己竟然被这种傻瓜打败,他感觉受到了双重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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