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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作者 饭卡(出书版完结) (1)

饭卡(现代)
《海妖》作者:饭卡(出书版完结)
【内容简介】
很多很多年以后,地中海依然遍布他的传说
一个海妖般白皙的少年从海中出现
挥舞巨镰收割生命,黑色眼眸无星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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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好的时代,大航海、新大陆、科技、艺术、黄金、海权;
这也是最坏的时代,海盗、教廷、女巫、黑死病、异端审判。
血与火的罗曼史,光与暗的协奏曲,这就是——大航海时代。
  海盗的招聘会
  公元1515年夏 北非海岸 阿尔及尔
  近在咫尺的蓝色地中海清澈凉爽,但夏季的风却来自撒哈拉沙漠,干燥灼热的南风几乎能将活人风干成木乃伊。正午,巨大的太阳将这座滨海城市灼成近50摄氏度的烤箱,连苍蝇也不会选这个时间出来觅食,但阿尔及尔城中心的广场上,却密密麻麻地挤着两千多个男人。
  “妈的!等了多久了,还不开始?”
  一个大汉焦躁地擦擦脸上汗浆,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他刚刚为了椰枣树下一点可怜的荫凉和人打过一架,脸上的淤青让他更加暴躁。
  “等吧,我敢说只要一开始,马上就会招满,海雷丁的船可不是那么容易上的。”船队补充人员一般只要两三百人,应聘的却来了十倍,竞争之残酷可想而之。
  “酸枣汁!淡啤酒!冰凉的饮料解渴消暑啦!”
  “无花果!大葡萄!橄榄干!山羊奶酪又香又甜!”
  “大爷,要擦刀的油布吗?擦完绝对锋利闪亮,阿拉丁的宝刀也比不上!不要?那看看这来自东方的脚气药膏,还有印度神药一夜九次大力丸哦!”
  十几个小贩不顾暑热挤在人群里,简陋的挎着篮子,好点的推个小车,贩卖各种饮料零食。
  在这穆斯林占大多数的城市里,一个远来传教的基督教牧师不敢暴露身份,披着遮阳的袍子要了一杯啤酒,顺便向卖饮料的小贩问道:“这么多人拿刀带剑的,是在干什么?”
  对方立刻露出一副‘你孤陋寡闻’的样子:“你不知道?大海盗海雷丁的船在招人啊!”
  “巴巴罗萨·海雷丁?那个北非最嚣张的……”牧师掩了嘴:“如雷贯耳,可海盗也敢在城中心公开活动,真是有胆,总督不管么?”
  小贩哈哈大笑:“你是外乡人吧。阿尔及尔是海盗之城,海雷丁大人才是真正的地下总督,我们一城人都指望着他吃饭呢。只要上了船,就算不开战一个月也有三枚金币!”
  牧师大吃一惊,要知道西班牙的正规海军,每个月才有一枚银币的待遇。三枚金币,可以买二十头产奶的母牛了,怪不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阿尔及尔是海盗的城市,无数市民靠着他们带来的财富生活,是财神爷,保护神。海盗是这里最好的职业,比什么都热门。
  牧师还想问点什么,却见一个接近两米的魁梧巨汉跳上城墙,广场上的人群登时骚乱起来。
  “那是冲锋队的副队长汉克!”小贩像看到明星般兴奋,口气十分崇拜:“冲锋队是最厉害的,高手中的高手!汉克能扛着一千斤的大炮发射啊!”
  巨汉举起蒲扇般的大手虚空一按,广场顿时安静下来。他的开场白简单直接:
  “一眼失明,十枚金币!双眼失明,二十枚!
  单臂断掉,十枚金币,双臂断掉,二十枚!
  鼻子耳朵手指头一个价,三枚!
  丢了命的,安家费五十!”
  惊悚血腥的内容回荡在空中,广场上的男人们寂静了三秒,突然山呼海啸般沸腾起来:
  “太好了!这次给得真高啊!”
  “海雷丁大人万岁!”
  “掉了□给多少钱?”
  “呸!你裤子里那点小玩意儿,连半个手指头都不够,还好意思要补偿啊!”
  “啊哈哈哈哈哈!!”
  巨汉又道:“这次要的人多,五百个!是好汉的就来试试!”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银币,向空中一撒,给热火上加了最后一泼滚油:“等会儿抢到金币的人就能上船!”
  阔绰奢豪的手段,显示了这支海盗队伍多么强大。
  一些沉不住气的人纷纷拥抢那亮闪闪的小东西,人群挤作几团,争抢谩骂声此起彼伏。汉克冷笑一声,这点出息,能上船也顶多是打杂。
  几个强壮的大汉抬上来一只大铁笼子,里面坐着发金币的考官,人群登时疯狂起来,拼了命的往笼子边挤,运气好靠的近抢到一枚,运气不好站在远处,就只能拼着力气向里拥,或者打别人手里金币的主意。
  火热的太阳帮忙剔除体弱多病的,许多人不耐高温和拥挤,中了暑软绵绵的倒下。广场像炸了窝的蚂蚁群,鞋子挤掉了一地。牧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狂热的一幕,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卖饮料的小贩笑道:“这是专门考验人的,船上可不是舒服的旅店。”
  就在许多人挤到动弹不得的时候,城墙边一颗茂密的椰枣树上,“噗”的一声落下枚枣核。伴随着枣核落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树上跳下,踩着别人的肩膀和小贩的推车,小豹子一样窜来跳去,轻轻松松就越过拥挤的人群,一跃跳上发币的大铁笼子。
  站在笼子上的汉克愣了一下,这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背着个细长包裹,一身旧衣服洗得发白,粗亚麻布头巾下冒出几缕弯曲的栗色头发。他满面尘土汗水看不清面目,只一双眼睛清凉凉黑白分明,乍一看历世不深,却隐隐透着不属于这种年纪的寒光。目光流转之间,好似冷月辉光,寒气逼人。汉克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了,被他目光一看,竟不知怎么打了个战。
  “给我一个金币。”少年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来,手腕看起来细白,掌心里却有淡淡的薄茧。
  “他作弊!怎么能这样!”人群里不满的声音响起来,有人伸手想把他拉下,无奈笼子有三米多高,根本够不到。
  少年理直气壮:“你只说抢到就算数,没说怎么抢。”
  汉克点头表示同意,可也没给少年金币,他打量一番,笑道:“小子,你多大了,船上可不要孩子。”
  “我十六,已经成年了。”少年抬头挺胸,但这动作并没让他高出多少。
  “他根本不到十五!这么矮!”
  “就是就是!发育不良,一个浪头就给打下船去!”
  汉克笑了笑,说:“你张开嘴。”
  少年莫名其妙,但考官这么说了,于是听话的张嘴。
  汉克弯腰认真严肃的审视了一番,突然大声宣布:“小马驹牙还没长全呢,不能上船!”
  “哈哈哈哈哈哈!!”人群里爆发出嘲讽的笑声。
  少年有点着急:“我真的成年了,什么都能干!”
  汉克看着他尖尖的下巴,摇头:“船上都是粗人,你干不下去的,再长几岁吧。”
  “我识字!会读会写!”少年又报上一条资历。嘲笑声顿时小了下来,在这一百人里未必能找到一个人会写自己名字的时代,能读会写可是个了不起的本事。
  汉克点点头:“原来是个有文化的。你去广场西侧吧,看那里要不要人。”
  考官态度坚决,少年只能从笼子上跳下来,踩着众人的肩膀向西跑。虽然有了准备,可被踩到的人没有一个能抓住他的脚踝。
  “妈的,真邪门了,看这小子这么瘦,没想到重的很。”一个人摸了摸被踩的发疼的肩膀抱怨,不知这重量从何而来。
  比起广场的疯狂拥挤,西边的招聘会普通的很,白色遮阳帐篷下几张木桌,考官也慈眉善目的样子,可不知怎么,没几个人过来。少年从一张张桌子旁走过,才明白为什么没人应聘。
  领航员:要求认识海图,会掌舵,熟识星象、潮水、暗礁地形。
  木工:要求会看设计图,会修船、补漏、调漆、打家具。
  炮手:射击能力十发九中,会维护修理各种武器,火枪、旋转炮、加农炮都会操纵。
  军械师……
  少年一边走一边摇头,这些懂技术的专业人员,比识字的更加难找。走到最后,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正在荫凉里看书。他带了一副高级水晶眼镜,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海盗,倒像个冷漠倨傲的学者。面前铺开一个皮质工具袋,十几把造型各异的银刀锋利无比,截肢用的锯子闪着寒光。
  牌子上写着:医生。招聘要求是:别想了白痴。
  少年失望了。
  “《医典》,阿维森纳……”临走之前,他轻轻念了念青年手里的书名。
  医生抬头看了一眼,问到:“懂得拉丁文?”
  少年答:“一点点。”
  “还会什么。”
  “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还有一点法语和阿拉伯语。”
  在文化复杂人种多样的地中海,文盲会说几门外语并不是奇事,许多行走江湖的老商人甚至比语言学家更渊博。医生漫不经心地继续问:
  “都会写吗?”
  “会的,我常帮人写信。”
  青年亲切一笑,如春风般和煦:“哦,这可稀罕了,你叫什么?”
  “尼克。”见有一丝希望,少年立刻回答。
  医生嘴角一勾:“嘻,我不用人写病历,走开。”他露出个恶作剧得逞的表情,继续低头看书。被耍了的少年呆在当地,旁边桌子的胖厨师笑骂:“让人家抱了希望再拒绝,维克多,你真坏。”
  “去,我可是大好人,同意了才坏吧。”医生把书扣到桌上,把少年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镜片后锐利的眼神像是解剖刀,穿透皮肤肌肉,直达骨骼。
  “老实说吧小子,你长得太嫩了。海盗船是个什么地方?凶狠的摩尔人,贪婪的犹太人贩子,被驱逐出教的基督教徒,骗子、小偷、逃兵、被通缉的亡命徒,几百个无法无天的男人憋在在船舱里,成月不见女人,长得美可不是件好事。”
  尼克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仍倔强地回了一句:“你长得不赖,不也在船上做事。”
  “哎呀呀,说得没错,本少爷确实很帅,可问题是你没有这个。”维克多笑笑,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银刀和锯子,“人总是要命的,在船上,只有弱智才会得罪船医。”
  尼克无言。技不如人,这些能力他确实没有。一旁的胖厨子看不下去,指点道:“继续往西走吧,货行的老鲁曼或许要人。”
  第二轮也被刷下,被招上的希望不多了。
  不用吃惊,海盗也做生意。抢来的货物要换成货币,必须和人交易。海雷丁的船队有十几艘大船,肥羊不多的时候,运些当地产的橄榄油、棉花、椰枣,也能赚上一笔。
  货行里一片忙碌,二十多个伙计往马车上装运货物,干旱季节内陆寸草不生,这是要交易的粮食。鲁曼是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常年行走地中海,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商人。他抽着来自新大陆的昂贵烟草,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指挥货物运送。
  “嗯?要进货行?”鲁曼低头看看眼前的瘦弱少年,“不行孩子,都是辛苦活,我们只要有力气的汉子。”
  尼克也不多言,走到一堆装小麦的麻袋旁,伸手拉起一个背到身上,围着大车跑了两圈。
  “豁,看不出,倒有把子力气。”这一个麻袋就是五十磅,壮年男人背着也颇吃力。鲁曼咬着烟斗,裂开一个笑容:“行啊,正巧少一个人,你被录取了。以后就在这货行干吧,这几个月我们走旱路。”
  “怎么,不能上船吗?”少年放下麻袋,朝岸边的武装船望去。
  “孩子,船上虽然赚的多,却是要拼上性命的。你知道为什么广场上人那么多,医生帐篷和我这里人却很少吗?”鲁曼悠然吐出一口烟圈:“因为船上是要拼命的,死多少人,补多少人。”
  “我要上船。”尼克固执道。
  老商人摇摇头,少年心性,不知天高海深。拍拍尼克背上的行李,给了他几个铜子儿:“去吃顿饱饭再考虑考虑吧,船上不要孩子和女人,这是惯例。”
  不是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许多人也不会考虑拼命的职业。这几个钱虽然不多,也可以在阿尔及尔买一大块烤肉和许多淡啤酒了。少年低头道谢,拿了钱走开。
  即使懂得几种语言,他还是落选了。从陆地到海洋,有利可图的地方总是人满为患。海盗,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
  北非的太阳灼烧着大地,被拒绝的少年渐行渐远,只在身后留下一点小小的影子。
  “他背了什么啊……”
  鲁曼看看自己的手,他好像拍在了某种坚硬的金属上。
  海妖
  汉克带着厚厚一摞按过手印的契约书回到大本营。
  和人们想象中肮脏混乱的海盗窝不同,这是座干净清爽的白色城堡,它坐落阿尔及尔地势最高的山丘上,一面朝向大海,一面俯视全城,伊斯兰风格的圆形穹窿时常笼罩在地中海的薄雾之中,风格高雅,景色优美。
  这当然不是海雷丁建的。
  从上一任阿尔及尔总督手中‘接管’而来时,那胖子哭得比死了亲爹还难看。不在海上时,大多数本地海盗都在别处落脚,只有船长和一些高级船员住在这里。
  汉克没心情看院子里雕刻精美的喷泉,穿过曲折迂回的走廊,来到一间大屋前敲敲门:
  “船长,我是汉克。”
  “进来。”
  高大的红发男人懒洋洋的靠在阿拉伯式软榻里,一只身长三米的非洲白狮卧在他脚畔,似睡非睡的眯着眼睛,嘴巴边还沾着几根色彩斑斓的鸟毛。汉克想,这大概是庭院里最后一只孔雀。
  男人随手翻看着稀有海图,一丁点强横霸道的神色也没有。但所有人都知道,和他脚边的狮子一样,船长是喜欢把利爪埋在脚掌中的人,看起来波澜无惊,却随时会用一个闪电般的扑击把敌人撕得粉碎。
  这就是横行地中海的最强海盗,巴巴罗萨兄弟中的老三,有“海上红狮”之名的巴巴罗萨·海雷丁。
  汉克恭恭敬敬递上契约书:
  “船长,五百个新人。”
  “恩,辛苦了。”海雷丁接过来翻了翻,“有合适的候补人选么。”
  “没几个能用的,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平庸之辈。”不知怎么,汉克心头突然浮现出那个轻灵少年的身影,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摆摆头,斟酌着词汇,艰难说道:
  “船长,阿鲁德队长这些年来一直忠心耿耿,杀敌也从来冲在最前面,您能不能……”
  “不能。”红发男人断然拒绝,伸臂把那叠契约书摊开来:“汉克,看这些条目和手印。即使不识字,上船前也必给新人一一读过。跟着我这么多年,连你也不记得了?”
  “可那天队长确实喝醉了,正巧那女人经过……”
  海雷丁冷冷道:“哦,那么说被□是那女人的错,阿鲁德倒是被迫的了?汉克·里文斯,契约第四条是什么!?”说出最后这句话时,他口气已非常严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射出慑人光芒,汉克心神大震,身子一挺,响亮答道:
  “第四条:不得□侮辱妇女,违者处死!”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半晌,海雷丁才道:
  “已经有好多人来求过情了。船上艰苦,下了船去酒馆喝个痛快,找几个花钱的女人,我从来没管过大家私下的活动。但那女人不是□,第二天就跳海自尽了。”
  说到这里,海雷丁顿了顿,道出了问题实质:“汉克,她是个传统穆斯林家庭的女儿,我们常年在阿尔及尔活动,惹怒了穆斯林,还怎么继续在这里干下去?饶恕了阿鲁德,以后怎么管束别的船员?海盗契约,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纸空文?!”
  海雷丁的船队纵横地中海多年无敌,在北非沿岸拥有英雄般的声誉,靠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严格纪律。海雷丁这三句话如排雷般涌出,汉克默默点了点头,再也无法辩驳。
  “是,船长,我明白了。”
  副队长魁梧的身影从房间里消失,海雷丁像是自言自语道:
  “阿鲁德,你有群好兄弟。”
  “是,这样也死而无憾了。”屏风后转出一个三十多岁长着鹰钩鼻的精壮男子,正是冲锋队的队长阿鲁德。
  “船长,我想最后搭一次海妖号。”
  “想死在海上吗?可这趟不一定能遇到能干掉你的对手。”
  “那就算运气不好吧,海神不肯收留罪人,回来时我心甘情愿上绞架。”
  海雷丁沉默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这等于给了他一个机会,能抱着尊严死去的机会。阿鲁德感激的泪光闪烁:“谢谢船长,我在货行还有200多枚金币的积蓄,不管我怎么死的,请转交给那可怜的女人家里。”
  一个雾蒙蒙的清晨,六艘装备大炮的武装船,十二艘小型三角帆船准备完毕,在一艘船首雕刻着人身鱼尾女性木像的快船带领下,从阿尔及尔港口出发。
  海妖号是海雷丁的座驾,她并不是遍布装甲的战列舰,而是一艘单桅中型快船,配二十八门十八磅炮。载满货物的缓慢货船、装了沉重装甲大炮的军舰速度都不快,追逐、包围、抢夺、撤退,海盗船只并不要求最强,而是要求最灵活迅速。
  “宝贝儿,把厄运带给我们的敌人吧!”
  主舵手拍拍美丽的人鱼雕像,饮了一口烈酒,把剩下的倒入大海。在最有经验的船长和水手操纵下,海妖号是地中海最快的死亡帆船。
  “出发!”
  红发船长一声号令,千帆齐放,船头在海面上激起雪白的浪花。
  风帆之上冉冉升起的不是黑色海盗旗,而是红底金飞狮——威尼斯共和国的标志,海盗在发现掠夺对象前是不会用骷髅旗的,而是假扮成商船迷惑对方。
  新人们兴奋的难以自抑,拉住缆绳的手不禁微微发抖。老水手之间却存着种奇怪的气氛,偶像般的冲锋队队长将在这次行动中接受严厉惩罚,葬身海底倒成了他维护尊严的唯一奢望。
  入夜,黯淡的天空看不到星月,浓雾从无尽天幕上拢了下来,把海面遮了个严严实实。附近的友舰已经看不见了,几乎没有海风,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船体和绷紧的缆绳发出的些微咯吱声飘荡在周围,每一艘船都好像孤单行驶在无边宇宙中一般。
  不可见的东西是最恐怖的,踩不到坚实的土地更让人坐立难安。第一次出海的菜鸟们战战兢兢,死活不肯靠近船舷,白天清澈透明的蓝色海水变成漆黑一片,那看似平静的黑色海面下,似乎潜藏着无数噬人的深海巨兽。信教不信教的,都忍不住悄声念叨起真主上帝来。
  “嗤,胆小鬼们。”老舵手呷了小小一口烧酒,扫了新人们一眼,鄙视道:“雾天,是我们开张最好的天气。要不是预测到会下雾,船长可不会选这个日子出海。你们都听说过吧,船长他,是能闻到猎物味道的……”
  老舵手故意压低了声音,周围的人不禁被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吸引过来,他说:“船长能预测天气,听得懂海鸟的叫声,看得见鱼类的游向,鼻子更能嗅到金子和宝石的气味,跟着他出海,十次有九次都不会落空。知道吗,据说船长曾经给海神送了一个最漂亮的妹妹,换来这些能力……”
  一个新手打了个哆嗦,顿时觉得海风凉了起来,故作镇定道:“这都是传言吧,兄弟你资格老,在这片海上,有没有真见过那些……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能把整条船拖进海底的巨乌贼?撕破船帆的食尸鸟?还是能勾引人下地狱的海妖?嘿嘿嘿嘿……”老舵手不怀好意的低声闷笑,笑得新人们毛骨悚然,“真运气啊,我没有见过,因为见到过的,已经没法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啦……”
  黑夜里的恐怖故事总是最受欢迎,人们既好奇又害怕,在这上帝信仰也管辖不到的地方,古老相颂的传说占据了上风。除了值班的舵手和瞭望手不敢放松,其他人都沉浸在似真似幻的故事里……
  就在这时,桅杆最高的瞭望台上,瞭望手手中羊皮纸卷成的望远镜那一端,出现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诡异东西。他用袖子反复擦了擦镜片,嗓子里好像塞了棉花般作声不得:
  “海、海妖……”
  瞭望手眼睛暴突出来,梗塞了几下,突然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西南!西南!你们看!!!”
  甲板上的每一个人都被这惨叫吓了一跳,还以为敌人进攻,纷纷抽出武器靠近船舷观望,谁知却看到让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副画面。
  浓雾里,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诡异的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起伏飘荡。海风吹将雾气吹淡了一点,众人依稀看见一具□的身子暴露在空气里,纤细的上半身闪着异样的白光,海藻般的湿润黑色长发披散下来,覆盖在丰满白皙的□上。
  ‘她’就这么漂浮在海面上,一阵似有似无的歌声飘了过来,这美艳又诡异的画面将众人的心魄紧紧抓牢。
  “海妖,真的有海妖,我们要被她的歌声拉进海底吗……”
  当的一声,老舵手的扁酒壶落在甲板上,酒液流了一地。
  包括瞭望手和这艘‘珍珠’号的监理在内,所有水手都聚集在左船舷上看‘她’,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右边的浓雾中,一艘打着黑色骷髅旗的帆船渐渐靠近。
  “哈求!!!……”
  随着海面上火光升起,美艳的‘海妖’毫不优雅的打了个打喷嚏,他抱怨般扯了扯贴在身子上的白衬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么稀疏的劣质布料,被海水浸透了以后,不管是触觉还是视觉都跟没穿一样。
  火枪和高声叫骂的声音代替了歌声,尼克被指派的诱饵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虽然被冻得够呛,他的身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活。一个拧身,海面下就翻上来一只小小舢板,他刚刚就是坐在这东西上伪装海妖。
  从脖子后解开细绳,胸前两只勾人魂魄的‘丰满酥胸’竟然掉了下来。
  仔细一瞧,这其实是两个倒扣在胸前的……白陶碗。男人的想象力总是丰富到多余,越是看不清,越觉得神秘性感,母猪也像仙女下凡。尼克把绳子割断缠在头发上,包上头巾,立刻恢复了平胸少年身份。
  他现在是一个海盗。在阿尔及尔落选虽然失望,可在这个海盗横行的年代,并不是只有海雷丁一家可以选择。
  “呦,别杀那么快,等等我呀……” 着火的船上厮杀声响成一片,尼克小声喃喃了一句,操起船桨朝那艘倒霉的‘珍珠号’划去。
  海雷丁的船队被黑吃黑了。
  其实这只叫‘海狼’的小海贼队伍可从没敢打巴巴罗萨红狮子的注意,只可惜雾色实在太浓,海雷丁的船又悬挂了威尼斯共和国的旗帜做伪装,以至于分辩不清搞了大乌龙。
  珍珠号上的火光穿透了雾气,将友舰吸引了过来。站在海妖号的船首上看着那团红雾,海雷丁失笑。这样一艘孤军奋战的白痴船,算是主动送进狮口的美食么?海盗船上不一定有什么值钱的货物,却肯定有大量武器和火药。海雷丁想,随便抢一下,就算开张了吧。
  况且……说不定有能让阿鲁德心甘情愿赴死的对手。
  但事出意料。还没等友舰聚集起来,珍珠号上的火枪声就渐渐沉寂了下去,可代表胜利的旗语却始终没有打过来。
  “怎么回事?”阿鲁德皱起眉头,珍珠号上有十六门侧弦炮,还有他的身经百战的副手汉克,对手火力再强也不会一刻钟都撑不到。阿鲁德朝桅杆上的瞭望手喊道:“看看情况!”还没等他话音落下,瞭望手惊恐的声音就传了下来:
  “汉克副队长重伤!监理死了!那是什么东西啊!!!”
  众人登时哗然。阿鲁德大声喊了一句:“都镇定!不许吵!”回头看了看船长,海雷丁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朝珍珠号点了点头。
  “全帆!全帆!”主舵手大声命令,海妖号满速冲了过去。
  三百码,二百码,一百码。
  渐渐消散的雾气中银光闪动,伴随着凄厉的惨叫,珍珠号上一片血泊。汉克已经少了一条臂膀,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一只手拼命挥舞着他的大刀,双目血红,精神已经彻底陷入癫狂。
  “去死啊妖怪!!回到地狱去!!!”
  汉克嘶声裂肺的狂吼着,可对面并不是十几米高的怪兽,只有一个看起来颇瘦弱的少年。
  少年手中拿了一件非常古怪的兵器,长达两米的黝黑金属棍子比他本人高出许多,两头是闪着血光的巨大镰刀,就像传说中死神的兵器一样。这件武器少说也有二三十斤,他那纤细的胳膊挥舞起来却好像丝毫不费力气。每一次镰刃在空气中呼啸而过,周围的敌人就会瞬间少个零件。
  汉克撑得时间太长了,过度失血让他没有了抵抗的体力,少年似乎也被他的癫狂举动搞烦了,高举镰刀转了几圈,巨刃在他手里舞成一团黑光,周围仅剩下几个船员被这姿势摄住不敢上前。
  接下来,海妖号上所有水手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
  飞舞中的巨镰,像北欧传说中的雷神之锤一样猛然砸了下去!汉克举刀去挡,无奈那镰刀下落的威力实在太大,刀立刻被从中砸断,镰刃无声无息的劈进汉克庞大的身躯,从脖子斜斜向下,将这两米的巨汉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鲜血喷泉一样冲出断口,白色的风帆上飞溅出四米多高血色图画。四周一片死寂,剩下的人连发出惊叹和惨叫的勇气都没有了。包括那少年的同伙,海狼号上的海盗们也屏息悄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惊动这个恐怖的新人。
  或许是惊讶于这个敌人断了一臂还能抵抗这么长时间,少年走近仔细看了看汉克沾满血浆的脸,突然小小惊讶了一下:“哎呀,这不是阿尔及尔的面试官么……”
  海妖号终于靠近到接弦战的距离,这一点意外带来的惊讶瞬间就消失了,少年收回了注意力,凝神朝那船上望去。
  许多许多年后,曾经见过这场面的人仍然记忆犹新。地中海遍布他的传说,一个海妖般白皙的少年从海中出现,挥舞巨镰收割生命,黑色眼眸无星无月。
  尼克入伙
  两百码,一百码,五十码,海妖号快要驶到接弦战的距离,可这诡异少年的出现让海上一片死寂,水手们呆呆站着,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碰的一声巨响,将众人从梦中惊醒。回头一看,海雷丁擎着一把嵌银火枪对准了珍珠号的甲板,枪口还冒着硝烟。尼克侧身在宽阔的镰刃后躲过一劫,头发却被飞散的铁砂烧焦一缕。
  虽然没有命中对方,目的却已经达到了。海雷丁吹了吹枪口白烟,镇定的声音如教堂钟声般穿破夜雾:
  “看!他是怕枪弹的人!不是妖鬼!”
  刷的一声,海妖号上伪装的威尼斯旗降下,升上了一面黑色旗帜。
  没有骷髅,没有弯刀,拙劣的威胁他从来不屑使用。
  海雷丁的旗子上,只有一个白色沙漏。
  它的唯一含义是:红狮子耐心有限,不立刻投降,生命就会像沙子一样消耗殆尽。
  见到这面地中海赫赫有名的旗帜,海盗们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装备了火枪的人纷纷点燃火绒,伴随着砰砰巨响,铅弹铁砂朝着尼克猛烈喷射过去。
  “切,反应倒挺快……”
  尼克一个闪身躲到主桅后,听着背后木片飞溅,硝石火药的气味熏得眼疼。头一轮攻击把海狼号上的海盗干掉不少,可惜这个时代的火枪都是原始的前装火枪,点燃靠火绒,再装一发弹需要两三分钟。紧张的战斗中,第一轮发射过去,枪跟烧火棍子没有任何区别。
  不出所料,很快枪声就停了下来,尼克静静等了几秒,用镰刀挑了件破衣服,微微露出藏身处。碰的一声巨响,可怜的衣服给打了个对穿。
  果然还是那个红头发的男人。
  尼克咂咂舌,把手里用来观望的小镜子收进怀里。这样的浓雾中,瞄准奇差的火枪也能有如此命中,可见对方的枪法多么神准。
  双方砰砰一阵乱射,把装好弹的火枪用了个精光,终于到了接弦战的距离。连着绳子的铁蒺藜呼啸着飞到甲板上,无数带着狂热和暴烈的吼声撕裂夜空。枪炮用尽弹药的间歇,原始的刀斧再次登上战场。
  阿鲁德一马当先,顺着绳子攀上珍珠号,将船舷边的两个海狼号敌人砍翻在地,给后面登船的人扫平道路。对手还藏在暗处,阿鲁德格外慎重,没有狂飙突进。等大部分冲锋队员等上甲板后,珍珠号的形势开始逆转,可寻来找去,连那少年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难道又回到了海底不成?
  “海妖!出来一战!我的大名是阿鲁德·安费里柯!红狮子的冲锋队长!!”
  “啧,又不是骑士,还报上大名。烟叶嗑多了么兴奋成这样……”小小的影子从甲板上的杂物堆中钻了出来,顺手放倒了两个背对他的敌人。
  尼克面无表情甩了甩刀刃上的鲜血,与阿鲁德打了照面。灰扑扑的头巾下是一张稚嫩的脸,劣质亚麻布衬衫,宽松的水手裤扎到膝盖,非常普通的打扮。可这身惊人业艺却完全不能让人把他当做普通少年看待。
  “尼克,没有姓。”
  没别的废话,声音刚落,巨镰便翻飞而上。
  阿鲁德心脏突地一跳,刚刚还在五米外的人瞬间消失了,一双黝黑空洞的眼睛突然出现在眼前。好快!阿鲁德暗叫一声,双刀并起格挡。他刚刚已看到了汉克被连刀带人整个劈断,知道这人身材虽小,力气却是极大。
  果不其然,对方只握着镰刀一端挥击,借助离心力和兵器本身的重量,三成力气能变成十成。当的一声闷响,阿鲁德双臂扎实的肌肉坟起,堪堪接下这一招。
  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尼克落地,脚尖一错,镰刀便斜着阿鲁德的刀刃滑了下去。这一下应能削断对方握刀的手指,但阿鲁德也是身经百战的海盗,果断松手丢掉一手武器,另一把刀从少年的空隙横劈出去。
  当的一声脆响,黑黝黝的金属柄挡住了薄刃。
  “放弃吧……”少年轻言,像海妖用飘渺歌声劝慰水手走进海中一般。
  “说什么!”阿鲁德暴怒,“瞧不起我吗?!”
  “不,你功夫很好……”尼克摇摇头,“可是没用,我听到你的声音。”
  “什么意思?”
  “……会死的意思。”
  也曾在战场上输过几次,可阿鲁德从未被对手这般轻视,怒火、恐惧、疑惑,一起冲上头脑。阿鲁德呵呵冷笑:“哼,这么自信,那就来试试取我性命!”
  尼克没有解释,手腕交错挥舞巨镰,使出干掉汉克的那招雷神之锤。
  “以为我也会中计吗!?”
  一般人见到这巨兵挥舞的声势都会下意识躲开,经验丰富的阿鲁德却压低了身子,反而向对手冲去。长兵器最大的破绽就是近距离挥动不灵活,只要贴了身,再恐怖的武器也没有用处。他拼着缺个零件,也要把尼克斩于刀下。
  众海盗看着两人距离嗖然贴近,锋利的弯刀就要砍断少年纤细的脖子。
  啪。
  眼睁睁的,黑色巨镰在空中诡异的分成两截,瞬间变成了双手刃,两人距离已近在咫尺,阿鲁德的优势却化为泡影。
  第一节荡开攻击,第二节瞬间刮过。
  冲锋队长的头颅带着讶异表情飞了出去,最后的最后,他得到了少年的解释。
  “我听到,你生命断绝的声音。”
  尼克擦擦脸上溅到的血点,发现珍珠号的形势已很不乐观。对方人多势众不说,武器也比己方精良许多,且不像他曾遇到的敌人那么胆小怯懦,领队死了也不见退却,反倒聚了起来,大有车轮战的趋势。
  不愧是红狮子的下属啊……
  尼克心中小小感慨了一下,他的弱点自己清楚,虽然经过经年累月的锻炼,体力和力量却始终不能突破身体的物理极限,拿着重兵器战了这两场,他两臂已出现疲累的前兆。
  微一迟疑,尼克决定了对策。
  擒贼先擒王,收拾了那个红发男人,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心随意动,少年一跃而起,跳上身边斜着的缆绳,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一样奔跑跳跃了几下,便轻松冲出重围,来到珍珠号的船舷边。
  “吓!他要干什么?”
  “喂喂!这妖怪不是要上我们海妖号吧?”
  “妈的,让他上了主舰我们都没脸混了!截下他!!”
  海盗们口中怒骂,却没一个人真的冲上拦截,这不知是人还是妖的少年毫发无伤就把两个队长毙于刀下,简直强到逆天,他们这些小兵单打独斗怎么是对手?
  尼克冲到船舷,本想从铁蒺藜连接的绳子上踱过去,却见海妖号上几个惊恐万状的海盗举着斧子,准备砍断绳子让他掉进海里。
  看了一眼两船距离,除非插上翅膀,无论如何也跳不过去。
  “啧……”少年微微皱眉,就不能让他速战速决吗?
  只听啪啪几声微响,尼克手中的镰刀从两节断成六节,中空的内杆里抽出细锁链,一把两米长兵器瞬间变成了四五米的灵活鞭子。
  在两船海盗快掉下来的眼珠瞪视下,尼克握着镰刀尾端舞了一圈,远远挥了出去,镰刃勾在海妖号的船舷上,一个抛物线就把自己轻巧的身体带了过去。
  完美落地,十分。
  “……我操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从没见过这样的变形武器,海盗们彻底崩溃了。
  尼克登陆后立刻抽起鞭镰挥舞了几圈,离心力让巨大的刀刃在空中嗖嗖作响,简直像绞肉机一样恐怖,以他为中心,甲板上立刻闪出了五米真空。
  跳跃、登陆、震慑,看似从容不迫,但尼克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个红发男人。
  黎明的曙光从海面下升起,薄暮渐渐退去,船上的一切清晰起来。
  尼克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
  他二十六七岁年纪,身高一米九,却不因高大的身材显得笨重,举手投足,敏捷精紧的身躯像头密林中的豹子。虽然在北非穆斯林范围内活动,海雷丁却是不可非议的希腊白色人种,五官深邃线条硬朗,显现出他如雕像般坚毅的品格。常年被海上烈阳照射,半敞衬衫下□的胸膛呈现性感的古铜色。身体比例完美到无懈可击,优雅下潜藏着深不可测的野性力量,犹如希腊神话中的战神阿瑞斯。
  火红色长发和天边的朝霞相应生辉,海风吹拂下,像火焰燃烧般跳跃。这般鲜艳浓烈的发色下,却有一双极冷的冰蓝色眼睛,透彻,无情。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啧,真是个美人。
  尼克下了定义,却并没为这极出众的外貌威势吸引,只紧紧盯着海雷丁双手动作……还有他闪闪发光的装备。
  红狮子斜跨的宽皮带上插着一排六把银柄小火枪,腰间那柄乌沉沉的厚刃大马士革弯刀上,鸽蛋大小的红宝石闪烁着价值连城的光芒。他抱臂站在船头,冰蓝色眼瞳带着一丝兴味看着少年,不声不响。
  尼克暗暗咽了下口水,一把老工匠造的高级嵌银火枪能换栋大宅,红狮子这身装备在十六世纪的地中海简直炫到极点。
  MD,这叔叔太有钱了……
  吞落馋涎,尼克知道现在不是看宝贝的时候,他清清楚楚记得海雷丁只开了两枪,之后距离越来越近,他倒收了手,也不登船,只站着自己主舰上观望。
  什么意思?尼克不懂,不过他一向不是多想的人。明天能不能吃上饭,睡在哪里,那都是明天的事。今天目的就是干掉对手,其他,以后再说。
  正在尼克寻找攻击破绽,顺便揣测能不能把这些装备都私藏时,他眼中的大肥羊突然开口了:
  “你多大了?”海雷丁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像头懒洋洋的狮子评估猎物的分量。
  “……十六。”哎干嘛回答他,一会儿就变成死人了……尼克有点后悔自己这么老实,海雷丁却毫不自觉,饶有兴致的继续发问:
  “干这行多少年了?”
  “两天。”
  “嗯,海狼,附近的贝贾亚港……怎么,你没考虑过我这边吗?前几天阿尔及尔有大型招聘会哦。”红狮子显然对自己的船队福利很有信心,尼克却不高兴了。回想起那连连受挫的面试,接下来因为没找到工作连饿了两天……
  “我去了,可面试官不要我。”本来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鼓起一点腮帮,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啧,汉克已经为不识人付出代价了。”海雷丁一副惋惜的样子,心下决定以后每次招人都要亲自到场。
  “啰嗦……”尼克本打算马上开打的,可阿萨叔叔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很有诚意的问了,他就不自觉的……尼克有点焦躁,他不喜欢跟交手的人聊天。这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聊的越多,下刀越迟钝。
  不能再等了。
  尼克把镰刀拆成两截握在手中,这是他最常用模式,威力与灵活并重。无所畏惧的少年眼瞳漆黑无光,豹子一样窜了出去。
  起跳,空中雷霆一击!
  当!!
  海雷丁刚刚还一幅慵懒的表情站着聊天,右手却瞬间抽出腰间大马士革弯刀,迅猛绝伦的挡下尼克的一击。不,不是挡下,红狮子超越人类的力量让这一刀从防御转向攻击,硬生生把巨镰原道打了回去!
  尼克虎口一麻,镰刀几乎脱手,可他身子灵活至极,没有硬抗,手顺着铁杆滑下,身体一侧,将后半截镰刀送了出去,正好劈向海雷丁出刀后露出破绽的左腋。
  大马士革刀一时收不回来,这一击本绝不可能回避,谁知海雷丁果断的伸出带了皮革手套的左手,身体前倾,精准摁在镰刀无刃之处,空手接下了这强力一击!接着顺手一扯,巨力将尼克拉向他怀里,右手弯刀山岳压顶般猛劈下来!
  尼克落地双手一拧,一截镰刀一分为二,内杆抽出的锁链封住弯刀来势,一缠一带,便想缴下对方武器。可惜海雷丁的力量远比他大得多了,即使四两拨千斤的巧力也不敌,海雷丁弯刀受阻,抬腿就是一记猛踢,将单薄的少年连刀带人远远踹飞出去,快得像用燧石炮发射一般。
  “咳咳!……”
  尼克扶着镰刀喘息几下,刚刚这一踢他虽用杆子挡住了,胸口却闷闷的提不上气来,他知道这是巅峰状态过去,体力越来越少的原因。但这并不是最让他焦虑的事。
  没有声音。
  他什么也没听见。
  或许是天赋异禀,尼克得到这柄巨镰后没两年,就渐渐能听到一种似真似幻的奇怪声音,出手的瞬间,一个小小的断裂声响。这是对手生命线断绝的先兆,只要这声音响起,尼克就肯定能将对方打倒。
  决定胜负的声音。
  海雷丁没有追上来。他挺立在船首的甲板上,背后初升的太阳将他英武的身影镶上一道灿烂的金边,手握弯刀俯视下来,好似战神君临四海。
  “你的速度和技术都很强,如果体力再好一些,说不定还有机会。”红发男人悠然说道。
  废话。尼克在衣服上蹭蹭手心里的滑腻汗水,心道要是有你这样的块头力气,老子就天下无敌了。
  可这就是投胎的技术问题,即便前几年的流浪生活吃得再好一些,他也绝不可能长到海雷丁这样。尼克闷闷的看着对方昂贵的装备,心想这一趟大概是白忙活了。
  红发船长的心情却和今天的天气一样,随着太阳升起越来越好。
  海雷丁:“喂。”
  尼克:“干嘛。”
  海雷丁:“回头看看。”
  尼克不屑:“切,以为我会中这么白痴的计……啊啊啊!!!”少年仍然不可控制的用眼角扫了一下,结果发现珍珠号已被海雷丁的手下夺回,海狼号上的海盗开了全帆撤退,距离这边已经有三四百码了,波澜壮阔的海面意味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红发男人懒洋洋的口气带着戏谑:“呦~看来同伴不要你了呢~”
  尼克咬咬牙,四处打量地形,试图找条小船或者舢板溜走。
  “怎么……难道,你不会游泳?”
  少年仍然面无表情,脸色却刷的惨白下来。
  海雷丁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开心了,这么一个清澈见底又深不可测的奇葩,不弄到手简直是终身遗憾。这一趟,实在没有白来。
  “别急。你接连干掉我冲锋队的两个队长,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放你走吗?”
  “……” 海盗那些残忍的手段尼克是早有耳闻,他体力已接近告罄,群殴起来不可能支撑很久。
  本想再戏弄几句,可见少年急得要跳海,男人笑了笑,终于说出目的:“留下吧,我的规矩是:谁干掉队长,谁就是队长。”
  尼克不可置信的望着红发男人:“你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尼克眨眨眼,黝黑的瞳孔中跳出一星光芒:“有钱拿的?”
  海雷丁:“契约工,每个月二十枚金币,第一个挑选战利品的权利。”
  尼克:“住的地方?”
  海雷丁:“单人舱。”
  尼克:“管饭吗?”
  海雷丁:“吃到饱。”
  问来问去,这条件真是好到无可挑剔。可尼克流浪多年,多次吃过奸商的苦头,做牛做马的苦工说是管饭,却只给猪吃的菜糠。少年终于抵不过优渥的条件,纠结了一番,终于问出最后一句话来:
  “吃好的?”
  “最好的。”
  船长靠着软榻,悠然擦拭他的大马士革弯刀。这一战,海妖号得到了一只真正的海妖。
  吃好的?
  呵呵,呵呵……
  红发男人不可抑制的泛起一个笑容。
  这生意,简直太划算了。
  两份契约
  海妖号船长室
  长长的山毛榉木桌旁坐着两排高级船员,大幅、二副、水手长、军械长……这样一群肌肉纠结面目凶恶的强盗中间,一个瘦小白皙的少年格外扎眼。可此刻他却端端正正坐在左边第一座,这是最尊贵的位置,相当于船长的左右手。
  海雷丁坐在上首,语气轻松的向大家介绍新人:
  “在座的各位也都见过了,这是尼克,我们新上任的冲锋队队长。以后大家一起干活,要和睦相处,互相帮助哦。”
  一片沉默。
  虽然船长着重强调了‘和睦’二字,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个跟妖怪一样强的家伙简直是煞神下凡,在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海盗里都是异类。不是存心找死,哪个脑子进了水的家伙会找他麻烦?
  众人礼貌的朝尼克打了招呼,都低头闷声不响发大财了。
  海雷丁早预料到这情况,也不在意,叫厨师开饭。海盗船上的伙食一向简单,即使高级船员,也不过偶尔加个新鲜菜色打打牙祭。可这次情况特殊,一是倍受重视的新人加入,二是船长大人许诺了要给‘最好的’,胖厨子终于有了发挥机会。
  一道道浓香扑鼻的饭菜端了上来,来自地中海的牡蛎、扇贝、鳕鱼配合海鲜酱料,小羊肉、牛里脊、嫩鹌鹑浇了浓汁,丁香、胡椒、肉桂、豆蔻……来自遥远印度的珍稀香料贵比黄金,可不是一般百姓能够尝到。装点盘子的小吃是金灿灿的蛋黄酥皮、用橄榄油炸的洋葱圈还有口感幼嫩的山羊奶酪,红宝石般的葡萄酒乘在水晶杯里,闪烁着迷人光芒。
  阿尔及尔饮食综合了地中海和中东两种风味,在厨子的刻意发挥下,端的是令人食指大动。
  穷孩子尼克从没见过这样的盛宴,看得两眼发直,口水几乎都要滴落到盘子里。海雷丁和颜悦色的把自己面前的主菜——满满一盆蜜汁小山羊肉推到他面前,尼克摇头:
  “我不吃肉。”
  “哦?信天主?新教?还是穆斯林?” 这个食物短缺的世界,除非宗教斋戒,很少有人坚持素食主义。
  “不信什么,就是不喜欢这味道,上船要信教吗?”
  海雷丁笑着摇头:“随你便,我是无神论者。”
  万幸这个世界家畜肉和鱼类分的很开,尼克对酸汁鳕鱼和腌扇贝也很喜欢,勺子翻飞塞的两腮鼓起,连话都没空说了。
  原来吃一次像过节的白面包,这里竟然无限量供应!这是什么样的奢侈生活呀!
  少年闷声不响埋头痛吃,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旁边的盘子越叠越高,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家伙一个人顶三个壮男!
  船长笑眯眯地呷着葡萄酒,似乎对这个嘴巴高高嘟起小吃客的兴趣,比对食物高的多。
  “慢点吃,还有很多,别用面包擦盘子……喝酒吗?”
  “咳咳!!……”尼克噎得捶胸,“不喝……要酸枣汁……”
  海雷丁失笑:“这是海盗船,除了水就是酒,没有儿童饮品。”
  尼克最终接受了淡啤酒,船上储存不易,淡水十几天就会发臭,低度数的淡啤酒几乎没有酒味,是水手们唯一的选择。
  主菜吃完,胖厨子端了甜点上来,酒酣耳热的海盗们高声嘘道:“男人吃什么甜点心!特里奥,把娘们吃的东西端下去!”
  “……”尼克已吃得肚儿圆,却不想放过接下来的美味,眼巴巴看厨子要把那些没见过的好东西端下去,咬着勺子的嘴巴立刻嘟起来。
  “好了,放下吧特里奥,”船长大人喝了口酒,勉强把笑意压下去,“我们的小客人大概会喜欢。”
  即使喝高了,众人也不敢当众嘲笑新队长想吃点心而‘不像个男人’,于是尼克自己独占了填满葡萄干和桃脯的杏仁布丁,还有浇了蜂蜜的水果馅饼,一刀切开,浓厚新鲜的苹果酱便源源不断流到盘子里。
  在砂糖也是奢侈品的时代,这样的食物可能是普通人一生都无法享用到的。少年一贯清冷淡漠的黑眼睛里,终于露出属于他年龄的稚嫩光芒。
  这一顿奢侈盛宴吃得心满意足,从此,船长这个词在尼克心中,就是散发着金子和水果馅饼气味的最高领导人。
  吃完饭,众人退了出去,船长室长桌旁只剩下两个人。
  海雷丁:“吃饱了?”
  尼克猛点头。
  海雷丁:“这算是欢迎宴,平时不会天天这么奢侈的。”看见少年眼中透出点失望,船长笑道:“不过我保证,你的份例永远和我一样。”
  和老大吃一样的……尼克满意了。
  海雷丁推开碗碟,拿出两张羊皮纸来摆在桌上:“上船契约,给你读一下?”
  尼克摇头,拒绝了船长好意:“我识得字。”
  铺开羊皮纸,尼克一条条看下来:
  1.船长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
  2.战利品按照职位和贡献分配,当水和食物只剩下一点时,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一份。
  3.船上禁止赌博、偷盗、打架斗殴,有矛盾下船解决,违者处鞭刑。
  4.无论何时,不得□侮辱妇女,违者处死。
  5.在战斗中弃船的人和背叛者,流放荒岛。
  6.忠于职守,每个人务必使自己的武器保持完好和清洁。
  7.退出自由。
  尼克加入海狼时仅仅被告知了要听船长命令,别的一概没有,更反衬出红狮子的船管理严格,正规程度绝对不亚于西班牙海军。而酬劳和自由度,则比海军多得多,甚至有不少一夜暴富的机会,怪不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别的禁止都有处罚条例,只有第一条没有。”尼克抬头看海雷丁,“违抗船长会怎样?”
  红发男人笑了笑,十指交叉向后靠向高高的椅背,那气势好像国王坐在自己的宝座上。
  “那要看你做了什么。不过我真诚的提醒你……”
  慢悠悠的男低音在船舱里回荡,带着无意掩盖的危险暗示。
  “不要轻易尝试。”
  尼克要了羽毛笔,在两份契约书上写下名字,按了红手印,船长和本人各执一份。
  海雷丁举了举水晶杯:“那么合同就成了,祝你发财。”尼克学着样子举杯喝了一口,把他那份合同仔细收进怀里。
  海雷丁:“在去你自己的房间前,到医务室去一趟,维克多医生有事要和你聊聊。”
  尼克奇怪:“我没有受伤。”
  海雷丁:“现在没有,以后总会。这是例行程序,对你有好处。”
  船长的口气不容辩驳,尼克背起他裹在粗布里的镰刀,退出船长室。海雷丁才拿过羊皮纸来,兴致盎然的仔细查看。
  圆圆的小指印旁边,小家伙竟意外有一手娟秀花体。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呢?看衣着态度,明显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可杯盘狼藉的桌上,只有他那里干干净净,吃得虽多,却不像别人口沫四溅污言秽语。还有这手字……
  呵呵……
  红狮子越来越觉得,这个神秘的宝贝让他兴起了无比的探索乐趣。
  海妖号并不算很大,尼克问了人打听到医疗室的位置,一路走去,还没到就闻到一股冲鼻的酒精气味,接着看见两个水手抬着个满身绷带呻吟连连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尼克从大敞四开的门往里张望,医疗室里阴冷冷的,一张帘子隔开了问诊区和手术室,两个木柜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摆满医疗书籍和人体模型。一个惨白的骷髅压在展开的羊皮卷上,充当镇纸。
  尼克敲敲门板:“医生在吗?是船长让我来的。”
  一个瘦削的身影撩开帘子走出来,带着眼镜的清秀面庞看起来格外眼熟。尼克一呆,想起来这个青年曾在阿尔及尔戏弄过他。
  “来得正好,最后一个刚刚处理完。”维克多把银刀上的血在白布上抹干,随手放到一边,“把门关上,我们来聊聊。”
  关上门,屋里的酒精就压不过浓重的血腥气味了,维克多医生温柔一笑:“托你的福,我今天可忙活惨了。十二个见上帝的不算,六个截肢,三个动脉修复,还有一个要补脑壳。”
  “……麻烦你了。”尼克无话可说。
  维克多摆摆手,从一盆药水拣出截新泡的胳膊来,像欣赏艺术品一般转来转去查看断口的筋肉和血管分布。
  “其实也没什么。你刀法很好,伤口干净没有骨渣,也算省了我不少麻烦。问题是……”医生一顿,扶了扶眼睛,水晶镜片上闪出一片亮光,遮住了眼神。
  “问题是,你是个女人,混到海盗船上干什么?”
  医疗室里常常有伤员鬼哭狼嚎的呻吟惨叫,为了避免军心动摇,墙壁木板贴了皮革,隔音效果格外好,因此维克多医生那一声惊呼并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墨黑巨镰勾在青年修长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让他动脉里的鲜血直喷上天花板。
  维克多本想在占据心理优势的情况下‘聊聊’,谁知道这个打了鸡血的家伙立刻就要杀人灭口。漆黑无光的幽深瞳孔近在眼前,即使切人无数的维克多也吓出了一层冷汗。
  这群只懂得暴力的家伙难道脑干都没有发育完全?一群野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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