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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作者 饭卡(出书版完结) (1)

_2 饭卡(现代)
  “咳咳……我没有告诉过别人,不是威胁你!我们谈谈!”
  尼克把医生压在地板上,膝盖紧紧顶着他的胸膛,居高临下瞧着维克多,镰刃下已出现了一线血印。女人不能上船是海盗世界众人皆知的潜规则,据说不仅会触霉头,还会遭到海神沉船的惩罚。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
  “我才不认识你!”维克多一动,脖子上冰冷的触感立刻紧了下来。跟这群没有幽默感又不讲道理的人沟通,简直让人发疯,维克多只能实话实说:
  “我是个医生,解剖过几百具尸体,只看骨头就能辨得出性别。在阿尔及尔那天我已经看出你不是男人,下颌,盆骨,细微处完全不一样,你以为没有□就天衣无缝了?”
  “是么……”
  尼克回想起那天招聘会的场景,青年把她叫过去戏弄一番,又讲了船上如何肮脏危险……
  欠揍的态度很有问题,可确实是在劝她不要上船。
  尼克松了刀:“抱歉,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维克多站起身来,摸摸脖子上的伤口,立刻恶心的直皱眉头,赶紧倒了酒精拼命擦拭:“这镰刀今天砍了多少人?根本没有消过毒!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恶疾是通过外伤传染的呀,不讲卫生的小混蛋!!!”
  擦完了脖子,又擦手擦眼镜换衬衫,一直把自己弄到纤尘不染才算罢休。有严重洁癖的医生皱眉抱怨: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养大的?狼?熊?还是猩猩?”
  尼克认真回答:“我是叔叔养大的,虽然有点像猩猩,可他是个商人。”
  一个秘密能瞬间让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拉进距离,维克多见过了尼克的惊人业艺,也不再为她的安危操心。海上毕竟是个讲实力的地方,虽然不让女人上船,但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这片海洋上历来有不少心狠手辣的女海盗的故事流传。
  维克多:“我是个以事实基础为依据的科学工作者,根本不相信什么触霉头的迷信。你既然能保护好自己,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再说船长也是无神论者,这船上从穆斯林到拜火教徒都有,只要有真本事,他什么人都敢用的。”
  这话尼克相信。
  年轻的医生根本不像个海上讨生活的,他的指甲修得干干净净,衬衫都是细亚麻布绣了领边的高级货,书籍也是厚厚的硬壳烫金精装书,柜子里还有套来自东方的白瓷嵌银茶具。
  尼克:“那找我来聊什么?你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维克多:“不是说了么,例行公事。检查检查你有没有得梅毒、痢疾、麻风、伤寒之类的传染病。”
  “没有。”尼克冷冷道,“我看你才有病,洁癖病。”
  “随你说。”医生毫不在意,托托眼镜,闪出一片白光:“除了上船契约,我这里也有一份私人契约,刚上船的新人都会过来看看,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
  又是一式两份羊皮纸摆在面前,那种洋洋自得的贵族字体一看就是这青年亲自手写。
  “甲方:(姓名空格)
  我发誓,无论本人因为何种原因死亡,遗体处理权都属于维克多医生。
  乙方:维克多·弗兰茨·美第齐
  我发誓,约定捐献遗体的人在生前,将得到一切我能够提供的医疗帮助。”
  尼克看完,发问:“这是什么意思?”
  维克多:“就是字面意思,你不是识字吗?”
  尼克:“你是说,死了以后把尸体给你,才给人治病?”
  维克多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么说不准确。我是船医,如果你受了重伤或者得了传染病,我当然会无条件给你治的。不过么……”
  医生勾勾嘴角,笑容看起来格外不怀好意:“人有百痛,即使不是很严重,微不足道的小病也会影响生活质量,甚至逐渐发展威胁生命。比如脱发、头皮屑、痤疮、便秘、消化不良、灰指甲、脚气、阳痿、早泄……”
  维克多扫了眼尼克一马平川的胸前,补充:“发育不良,等等。”
  尼克站起来卷袖子。
  维克多退到墙角,高声强调:“别动手!大家都是文明人!我这是医学举例,不涉及人身攻击!”
  尼克语气平和:“我原谅你的攻击,不过刚刚吃的太饱,你有助消化的饮料吗?”
  维克多立刻点头,很识相地打开柜子拿出白瓷茶具来:“埃塞俄比亚原产地咖啡,典藏薄荷口味,加几勺糖?”
  尼克:“能加多少加多少。”
  用甜到发腻的饮料才把小煞神安抚下来,维克多擦擦汗,苦口婆心的解释:
  “我不是对解剖有什么变态爱好,只是对你的身体构造很好奇。医学发展到现在,瓶颈就在不了解人体内部最细微奥妙之处……”
  尼克:“据我所知,没有哪个教派允许切割死人身体,都讲究入土为安,不然就是亵渎神灵。”
  维克多扶扶眼镜:“这就是我来到这海上的原因。”
  医生站起身来,刷的一下把手术室的帘子拉开。
  静悄悄的,里面连地板上都摆满死人。
  “在这海上,尸体摆上两天就臭了,接下来就会传染疾病,根本不可能运回岸上。亵渎神灵?人一死则万物休,哪里有什么天堂地狱?不过剩下些腐烂的渣滓。所有人的结局都是装在帆布袋里扔进大海,成了鱼虾美餐。何不把最后的死皮囊交付予我,交换些生的享受?”
  尼克最终在医生的羊皮纸上签了名字,从此成为维克多的座上常客,和他私藏甜饮料的消费大户。
  维克多:“身高。”
  尼克:“156公分。”
  维克多:“体重。”
  尼克:“85磅。”
  维克多:“年龄。”
  尼克:“十六。”
  维克多:“骗谁呢,说实话!”
  尼克:“……十五。”
  维克多:“跟医生说假话永远发育不良!”
  尼克:“好吧,十四岁零三个月……”
  两份契约,成为海妖少年……啊不,是少女正式成为海盗的标志。
  尼克队长纯爷们儿
  买了新衣服要立刻穿,追到美女要带出来炫;弄到了尼克这柄稀世宝刀,海雷丁一连在直布罗陀海峡附近做了四五票大生意,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其中更有一艘载满新大陆金银财宝的西班牙大船被劫掠一空,全副武装的护卫军舰在反抗未果之下降旗投降,据说船上几位地位高贵的神秘人士也被俘虏为人质。
  公元1515年的这个夏天,塞维利亚、巴塞罗那、威尼斯、热内亚、拿波里……西地中海沿岸每一个港口的酒馆里都在讨论一个外号海妖的少年。有人说他貌美如好女,灵动似猿猴,却又力大胜狗熊;有人说他杀起人来好似砍瓜切菜,完全没有人类感情;更有传闻说他是阿尔及尔的红狮子从魔鬼那里交换来的,根本是个人间凶器。
  无论如何,得到了尼克的海雷丁如虎添翼,西地中海上再也没哪个海盗势力是他的对手。
  海妖号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水手畏畏缩缩爬上绳梯,在最高层甲板那一小块船帆罩住的阴影里,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个子正缩坐成一团睡下午觉。
  水手实在不想走过去,因为这个小个子不管吃饭还是睡觉,手里都紧紧抱着他那把恐怖的镰刀,只要一被人靠近,他就会下意识抽刀挥斩。可船长的命令是绝不能敷衍的,小水手只能离着老远,战战兢兢小声叫他:
  “队、队长……”
  “唔……阿萨……”
  “队长?”
  “再来一盘……”
  “尼克队长!”
  “啊,唔,什么?”
  少年睁大迷茫的黑眼睛,恍恍惚惚醒过来:“怎么了,有肥羊?”
  小水手哭丧着一张脸,这家伙看起来良善,甚至有点呆兮兮的,却真个是煞神下凡,刚睡醒就想着杀人。
  “队长,我们要上岸了,船长叫你过去分东西呢。”
  听到‘分东西’三个字,尼克眼中顿时精光大盛,一跃而起便朝船长室飞奔去,只怕到晚了给别人分光。
  船长室乌沉沉的橡木门古朴厚实,怎么看都跟食物没关系,可尼克一看到这扇门就会条件反射般的流口水。这份工作好的简直让人以为在做梦,每天三餐都能吃白面包吃到饱不说,尼克偶尔还会被船长大人单独叫了来,长餐桌上等着他的不是撒了糖粉的蜂蜜小姜饼就是西姆尓蛋糕。
  啊,叔叔,你果然是在天上保护我吗?
  尼克乐颠颠的敲门:“船长,是我。”
  “进来。”
  橡木门一推开,尼克就被长桌上金光闪闪的一片耀花了眼。嵌着玫瑰石榴石的黄金十字架、翡翠和孔雀石拼成的银胸针、数不清的猫眼儿和红宝戒指在桌上堆成一个尖,桌下几个打开的箱子里,装着金银珐琅镶嵌画、波斯波罗涅兹羊毛地毯。即使献给国王或者教皇,这些东西也绝对是拿得出手的贵重礼物。
  海雷丁仍和往常一样靠在他的高背宝座上,一副懒洋洋的笑容看着他。
  “来,尼克,这一趟你的功劳最大,应该首先挑选战利品。”
  尼克走过去,拿起条项链摸摸,又放下看手镯,完全挑花了眼。
  海雷丁笑道:“不认识?”
  尼克老实地摇头:“有推荐吗?”想了想,直截了当说出要求:“要最值钱的。”
  海雷丁便捡起一个祖母绿宝石嵌的大蜥蜴胸针来讲解:“这种珠宝饰物的价值,都在宝石的成色切割和设计师的品味上,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过最重要的是找到识货的买家,有人能换栋大宅,有些家伙在酒馆泡一晚上就抵给老板了。”
  海雷丁扔下蜥蜴,拨弄出几个秀丽的猫眼儿小戒指来:“除非有整颗宝石,这种小东西卖不上价钱。不过如果你有女人,做礼物倒是不错……”红发船长扬起一个暧昧的邪恶笑容,“她们会伺候的你很舒服。”
  尼克眨眨眼,立刻抓了一把塞进口袋。
  海雷丁挑挑眉,有点惊讶。这孩子看起来还是个小雏,没想到……
  “这些东西呢?”尼克不觉,指着地上的箱子问道。
  “珐琅画和羊毛毯虽然贵重,但也不是很稀罕,都是有稳定价格的。打听一下市价再卖,不会吃亏。”
  尼克看来看去,在价值连城却可能卖不掉的珠宝与价格稳定却没惊喜的装饰品之间犹豫。
  海雷丁看着他挑了一会儿,突然发问:“除了镰刀,你还有别的武器没?”
  尼克点点头,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小匕首来递给船长。
  海雷丁抽出刀刃来看了看,打磨的倒是挺锋利,但一看就和镰刀不是相同的设计师。手指稍一用力,刀刃便‘啪’的一下从中断绝。
  “啊!我用了好几年呢。”尼克心疼。
  “丢掉,这种地摊货早该换了。”
  海雷丁一抬手,两节断刃便从舷窗落进海里。接着从舱底的储物格里拖出一个铁箱子来,用一把复杂的钥匙左右拧了几下,箱子里的机关咔嗒咔嗒松了开来。尼克伸头朝里望去,只见天鹅绒底座上放着一柄沉重的大马士革弯刀。
  “自留收藏品。”
  海雷丁把刀从繁丽的鞘中抽将出来,尼克立刻觉得冷气扑面而来。仔细一看,黑色的刀刃上有着丝绸织纹般的天然脉络,厚重与轻灵并存。扎实的血槽、闪着寒光的刀刃却道明了此物真正的用途。
  “好漂亮……”尼克轻叹。
  “很美吧?男人的力量,女人的曲线。”海雷丁用近乎宠溺的语气赞叹,空挥了一下,那仿佛带着魔性的花纹便如水般流淌闪烁起来。
  “艾塞德的作品。听说他老得很了,儿子却始终学不会铸刀的奥秘,估计过两年就再也弄不到了。”
  尼克接过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刀背,冰冷的触感立刻流上指尖。
  赏玩了半晌才惋惜道:“太沉了,我用不上。”
  他的力气再大也就比普通男人好一点,挥舞镰刀一是靠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力,再是靠兵器奇巧难测。这种重量沉的普通型刀,只有海雷丁这样腕力极强的男人才能发挥出实力。
  “呵呵,这个是自留的,哭着求我也不会给你。”海雷丁坏笑。
  “啊,船长你故意的!”尼克怒。
  “别生气呀,给你的在后面。”掀开天鹅绒垫子,海雷丁从暗格里掏出一个小铅盒,打开,里面并排放着两把乌沉沉的小匕首。
  大马士革刀除了锋利,外表装饰也是出了名的华丽。即使是普通刀,也至少会采用珐琅或金银错丝的技术,这样不起眼的外表通常只有未完成品。海雷丁拔刀出鞘,只见纸片一般薄的刀刃上,流动着妖异的蓝绿色光芒。
  “据说是某个大人物特别定制的,锻造过程中就淬了毒。”海雷丁饶有兴致的翻看着匕首,似乎能从上面发现主人的秘密。“刀鞘不起眼,刀刃是黑的,晚上用也不会反光。呵呵,想想他的目的和计划就很有趣呢。”
  另一把匕首则形状奇怪,尖锐的锥头下,是锋利的三棱形刀刃。
  “三个血槽……”尼克呆呆的望着这把凶器,想象它造成的伤口中血液喷涌而流的景象。
  “好了,这两个小东西是我的推荐,还想再挑挑吗?”
  不用。
  这两把匕首似乎天生就是为海妖所造。
  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外面瞭望手高喊看到陆地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从没拿到过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尼克的心不免随着登陆荡漾起来。
  海雷丁嗤嗤笑出声:“好了,准备下船吧,在阿尔及尔好好玩玩儿。”
  尼克摸了摸新刀,即使不识货,他也知道这东西价值连城。
  “谢谢,船长。”
  “好马配好鞍,想赚大钱就要舍得投资。”海雷丁摆摆手,“去吧小东西,豪爽点,别给红狮子丢人,嗯?”
  尼克是偷偷溜下船的,因为在前来港口‘迎接’的人数,实在多到超出他的想象。消息灵通的商人早已知道红狮子满载而归,巴巴赶来低价收购海盗手里的好货,小贩们则带了啤酒、烟叶,看见一个人下来就马上包围。花枝招展的□刻意打扮,扭动腰肢招揽生意。
  海盗之城阿尔及尔,瞬间活了起来。
  尼克在市场里逛了一圈,决定这次一件货也不出。海盗这种高危险高收入的人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拿到手的东西不管价钱,下了船立刻就换成钱币消费。狂饮、赌博、□,很多人一夜就从暴富回到赤贫,甚至连件衬衫都不剩下。每当这时候,奸商就趁机压下收购价格,大赚一笔。
  尼克身上的钱足够他吃香喝辣很久了,为什么还要吃这个亏呢?于是一把盐炒豌豆,一纸包奶油小鱼干,‘奢侈’的尼克队长坦然逛起街来。
  由于海盗的存在,这座城的物价明显高出周边地区。尼克上次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一块黑面包也要靠人施舍,这时身上有了钱,再逛这座繁华大城,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市场里熙熙攘攘,拉着骆驼、包着白布头巾的阿拉伯商人吆喝着贩卖粮食、埃及棉花、粗细布匹;香料铺子里既有本地产的欧芹、鼠尾草、迷迭香,也有来自东方的肉桂、豆蔻、胡椒粒,造船厂里叮叮当当,船工们为海盗船填补裂缝修缮龙骨。
  干燥的风里混合着香料的浓香和牲口臊气,很难闻,却有种让人身心活跃的生机勃勃。
  阿萨叔叔,这里钱多人傻,若是你还在,我们能做大生意啊。
  “美杜莎”是阿尔及尔城最热闹的酒馆,一幢三层高的房子里集餐饮、聚会、住宿、特殊服务于一体,是海盗们下了船最爱的去处。这里的女招待最热情,更有一个八面玲珑艳冠全城的老板娘。
  今晚美杜莎的生意好到了顶点,力气小的人几乎连门都挤不进去,不停有酩酊大醉的人被扔到大街上。海盗、小偷、赌徒、本地混混聚集在此,男人们赌博拼酒的声音混合了女子的尖叫笑骂,一浪高过一浪,在夜色里勾引招摇。
  木板门再一次打开,一个矮个少年背着个细长包袱站在门外。忙到爆的酒保扫了一眼,立刻骂咧咧喊起来:“出去出去!这里不是小屁孩儿来的地方!再不滚老子赏你两脚!”伸手就要去推搡他。
  少年身形不动,肩膀一滑就卸开了对方毛茸茸的大手,泉水般清冽的声音在这靡乱的地方格外悦耳:
  “没有位置了么?”
  “操,小子听不懂人话?毛都没长全……”
  “弗兰克!找死啊!”
  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急忙打断酒保的话,慌慌张张起身迎过来。尼克认得他,这是第三船晨星号的二副尤金,便冲他点了点头。
  船上森严的等级完全靠本事划分,冲锋队长是仅次于船长的大人物,平日里众人见了他必须行抬手礼。尤金紧张的搓手,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是我们的冲锋队的队长尼克!!”
  人声鼎沸的酒馆瞬间静了下来。
  红狮子的新队长是连斩了两个前队长,踏着血泊上位的。恐怖的巨镰、冷酷无情的手段早已传遍阿尔及尔,人们举着酒杯愣愣的朝这边望过来,角落里的人更是争着挤到前面一睹尼克真容。
  “这就是个小孩儿么,胳膊腿细成这样……”
  “闭嘴!找死啊!他一刀下去你再粗的脖子也断了……”
  “看他背上的家伙,就是那镰刀啊……抬手一挥,十米净空……”
  海盗们立刻起身行礼,人群里自动让出一道缝隙,尼克慢慢走了进来,坐在吧台前别人刚刚让出的位置上。
  “酸枣汁。”尼克说。
  “……喂,听到没,他要酸枣汁……”
  “噗,呵呵……”
  人群里泄露出几声憋不住的笑声,酒馆是成人来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儿童饮料?眼看他个子小小,坐在吧台的高凳上两脚都够不到地面,没见过尼克手段的人不禁怀疑传言有夸大虚构的地方。
  “客人,我们店没有酸枣汁,啤酒、朗姆酒、葡萄酒、烧酒要多少有多少。”酒保很为难,要是别人来酒馆里要这种没有的东西故意找碴,早就大巴掌打出去了。
  “笨!店里没有,出去买就是了!”柔媚清脆的声音响起,尼克抬头,只见一个高挑丰腴的红发女郎从后台一摆一摆走了出来,开得极低的衣领露出一片丰满的胸脯,风情万种的坐到了尼克身边。一时间,酒馆里所有的目光都投在这美女身上。
  “尼克队长,我是美杜莎的老板塞拉,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众人低声抽了口气,塞拉二十六七岁,已不是娇嫩的小姑娘了,却因为历练丰富出落的更有女人味道,至今仍是阿尔及尔城风月场上的榜首,一般混混想要跟她说句话也难得很。
  尼克点点头没作声。塞拉脸上讨好的笑着,心里却觉得别扭极了,她身材比这少年还高半头,不得不低头弯腰‘展露风情’。看啊,这孩子连喉结都没长出来呢,来这销魂窟里玩儿什么呢?
  可在这阿尔及尔讨生活,特别是酒馆赌场这样的场所,不跟红狮子打好关系是绝对混不下去的。冲锋队长历来是船队的二号人物,海雷丁大人笼络不到,这个人又怎能得罪?塞拉揣摩着少年心理,眨眨眼,露出兴味十足的表情来,亲自把伙计买来的酸枣汁给尼克满上,眼角眉梢那娇媚入骨的成熟风情简直勾魂摄魄:
  “队长虽然年少,可大家都说你勇猛的不得了,一个人对十个也不在话下呢~”
  “哦……”尼克拿到酸枣汁喝了一口,酒馆的白铁皮杯子倒是很有样子,可味道跟外面小摊上也没什么区别。原来这就是有钱人来的地方啊……
  对方不露声色,塞拉抬手拨弄了一下波浪般的长发,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又坐近一点:“尼克队长,你这么厉害,杀过多少人呀?”
  不管性格如何,这个问题是所有海盗最喜欢的,每天晚上都有因为比拼这个数字的打架斗殴发生。女人讨好般询问时,一般还要附带抚摸对方强健的肌肉,以示崇拜仰慕。塞拉做这个非常熟练了,可是看着少年比自己还细白的手腕膀子,说什么也编不出“你肌肉这么健壮”之类的话来。
  哎,这么小的孩子,真的杀人如麻吗?看着少年稚嫩的脸,塞拉有点晃神,周围的人却屏息静听,期待尼克的回答。
  “没数过。”尼克淡淡的答,又喝了一口饮料,开始觉得无聊了。
  众人失望,接着心寒。这个人已没必要用杀过多少人来证明自己了,刀下亡魂过往,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尼克问。
  “纸牌,骰子,飞镖,能压大小的都能玩。队长喜欢什么?我陪你啊。”
  “……我都不会。”
  “哦,那我让艾娜和莉莉给你跳个舞好吗?”
  两个年轻女孩儿立刻凑了过来,在尼克眼前轻巧地转了个圈,展露出纤细的腰肢。
  塞拉叫来这两个年轻孩子实在捏着一把汗,这队长明显还没开始发育,不知道有没有对女人的爱好,万一踩到对方痛脚,那才是马屁拍到马脚上。
  “很干净的,绝对没病……”塞拉低声解释。
  尼克看了看两个十六七的少女,常年跳舞练就了苗条的身躯,胸前却没什么勾人的起伏。
  下船前,船长特意嘱咐他要豪爽一点,特别是要请手下喝酒搞好关系,像个‘真男人’那样。还给了请客的经费,让他花不完不能回来。
  像个‘真男人’那样……
  尼克看看单薄的少女,再回头看看塞拉丰满的胸脯,立刻做出了选择。
  “今晚,大家的酒我请客。”少年掏出一把金币扔在桌上。
  “哦!!!”
  刚刚因为他的到来而低沉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海盗们欢呼着举杯痛饮,称赞队长豪爽。
  “呵呵,好大方的手段……”塞拉掩嘴媚笑,还没说完,面前就多了一枚宝石戒指,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一看便知成色极好,旁边嵌了一圈透明小钻,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这是给你的,晚上有空吗?”
  第二天,一个特大新闻如风暴般席卷阿尔及尔。
  红狮子的新队长,那个外号海妖的少年罩了美杜莎酒馆,成为阿尔及尔第一美女塞拉的入幕之宾,并且直接搬进她家里去了。
  又羡又嫉的男人们刚要说这是仗势欺人,塞拉便放出风来,宣称尼克是她见过最猛的男人,绝对纯爷们儿。
  钱非万能
  “塞拉……”
  “啊……尼克……”
  艳丽的美女汗涔涔地把身上少年推开,狠狠喘了一口气,娇美的面庞醉酒般酡红。
  “我说,天热的都快着火了,能不能别趴到我身上睡?热死了!”
  “再抱一会儿……”尼克嘟囔着不想起床,八爪鱼一样赖在塞拉身上,把脸深深埋到对方丰满的胸脯里。
  “什么怪癖,你没喝过娘奶吗?”
  “谁知道,我妈生出来就把我扔了。”
  “小怪物,我是你妈也不要你。”塞拉宠溺地拧了一把尼克的脸颊,这孩子把脸洗干净,五官是很端正清秀的。估计是常年吃不饱的贫困生活,才让她有一副发育不良的身材。
  “明明是个女孩子,这么无赖。”
  塞拉想起自己许多年前也生过一个女孩儿,却不能养,眼睁睁看着送给别人,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活在世上。叹了口气道:“尼克,你这活儿挣的虽多,却是伤天害理,死后真主要罚你下地狱的。”
  “地狱?哈……”尼克翻过身来,仰躺着朝天花板发呆,“我去过,也没什么了不起。再说不干这个,你也不会让我住在你家里。”
  “哎,干嘛算那么清楚……”塞拉很明白,尼克说得句句是事实。在阿尔及尔城各种势力的夹缝中生存,她需要一个保护者。而尼克,则需要个掩护,还有落脚的地方。
  互利而已,谁又用得着同情谁呢?
  她卖酒、做□,就算不杀人,可死后神又能饶的过她吗?
  塞拉兴致索然,起来穿衣挽发:“今天有事吗?”
  尼克:“去船长那里报个到,然后没了。”
  塞拉:“吃了饭再去,晚上记得来美杜莎逛一圈。”
  尼克一头扎在枕头里,闷闷答:“哦……”
  所谓‘看场子’,也就是每天去酒馆蹲坐,看谁不对付就打一顿丢出去。其实有了尼克在,来酒馆的人还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找茬。
  塞拉又嘱咐:“记得喝牛奶!看你营养不良的个子。哎,我这是又养了个儿子么……”不禁抓起镜子来,看看眼角有没有多条皱纹。
  尼克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往常她睡眠极浅,有人靠近就会惊醒。但只要有人陪着抱着,特别是塞拉这样成熟丰满的女子,她就睡得特别沉。只为这少有的安宁,她才会出大价钱住在行首家里。
  我妈生下来就把我扔了。这句话是在骗人。
  尼克依稀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有过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哼着好听的歌……
  算了,尼克摆摆头。她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叔叔,其他人,都是生命里的过客。
  远远看见山上那座白色宫殿,尼克已经很惊讶了,走进去仔细一瞧,更是咋舌不已。
  果然是老大,有钱到没边啊!
  阿尔及尔地处北非,虽然坐落在海岸边,却不是个水源丰富的地方,平时打个井水都要排老长队伍。可海雷丁的宫殿里却曲水流觞,白色珍珠石的喷泉里汩汩涌出清水来,在一道道精心设计的人工水渠里缓缓流淌。走廊的花架下雕刻着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每一级阶梯都是远方运来的珍贵石料。
  奢侈,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尼克晕陶陶地穿过随风摆荡的白纱,心想她的终极梦想就是每顿饭都吃白面包到饱,这样一座豪华宫殿,能换多少白面包啊!
  宫殿虽大,却没几个人在,尼克一直走到后院才看见一个红发男子的高大身影。海雷丁带着长至肘部的皮革护腕,强健的胳膊上架了只目光如刀的黑鹰。
  那鹰瞥了尼克一眼,尖利的叫了一声。海雷丁慢悠悠地喂给它一块鲜肉,回头笑道:
  “我们的小爷们来了。”
  来到波斯风格的会客室,海雷丁朝软榻里随意一靠,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一个穿粉纱的女子迤俪而入,托着一铜盘鲜果放在尼克面前。
  她像苏丹后宫里的女子一样,脸上蒙着层半透明的薄纱,眉目如诗如画。尼克呆,心想这个姐姐可比塞拉美的多了,而且胸部还很丰满。
  见这小少年傻兮兮的望着她,女子掩嘴偷笑,一个华丽转身,裙摆飘荡退了出去。
  “喜欢这种类型?”海雷丁笑着挪揄,“听说你的女人也是熟女。”
  “不是,就是喜欢睡……咳,这果子真新鲜。”尼克及时止住话头,坐在软垫上,抓了个桃子啃起来。
  海雷丁打量了他一番,或许有了女人照顾,这孩子看起来滋润多了,小脸儿苹果一样红扑扑的,跟刚见面时那个瘦骨伶仃的惨绿少年不大一样了。
  尼克吃了桃子又塞葡萄,满满填了一嘴巴,好不容易咽下去舔舔手上的果汁,才想起来今天是海雷丁叫她来的。
  “我是来报到的,有事吗船长?”
  “没什么,问问你的人情资金用完没有。”
  “还剩下六枚金币多一点,请客喝酒花了十二金十六银四铜,帮忙还赌债十五金二银,斗殴受伤的人垫付医药费七枚金三十二铜。这些债务,基本上都收不回来,更不要说利息了。”
  尼克一一详细报账,心中有点忐忑不安,其实她从中扣了三枚给塞拉做‘包月赡养费’,希望船长不要发现。
  海雷丁哑然失笑,无奈的很:“又不是让你去放债,做人情的钱哪有收回的?”这孩子平时傻乎乎的,就是金钱和食物上计较的厉害,不知什么环境下长大的。
  尼克不解:“钱就要生钱,只出不回,那是亏本买卖。”
  海雷丁:“这谁交给你的?”
  尼克:“我叔叔阿萨。”
  海雷丁皱眉,沉声道:“你现在跟着我干,就要听我的规矩,我让你只出不进,那么你就要花钱如流水。”
  “啊,好浪费……”
  看着小尼克不解加心疼的眼神,海雷丁摁摁眉心,除了养鹰驯狮,他真的很久没这么从头培养一个人了。半晌才道:“冲锋队是个组织,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就能成事的,你是战神吗?你刀枪不入?还是体力能坚持从早上一直打到深夜?”
  尼克摇头再摇头,体力和耐受确实是她最大的弱点。别人看她战完一场毫发无伤,其实是根本不敢受伤。一个小地方不灵活,海妖就再也飞舞不起来了。
  海雷丁继续讲:“你速度快,这本来是强项,可是冲得太快后继无人,又不抗打,有几次把自己陷进包围了?尼克,你要懂得配合。如果自己的弟兄都不帮你,早晚有一天要摔得很惨。”
  尼克默默听着船长训话,不做声了。
  什么叫配合呢?挨饿受冻,没人接济过她,被揍了,也没人来帮过。她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海雷丁站起身来,扔给她一袋金币:“慢慢想吧,钱,还是要继续花。”
  尼克收了袋子,从铜盘里摸了个大柑橘塞进怀里,默默走出宫殿下山了。
  听从船长大人的命令,尼克天天在阿尔及尔的海盗圈子中撒钱拼豪爽,成果渐渐就出现了。
  要知道冲锋队长的职责是第一个登上敌舰,杀出一条血路接应后来人,危险系数是整个船队最高的。而队长的本事和气量,是决定手下存亡的关键。尼克战场上勇猛,生活里更是仗义疏财(船长的财),本来对海妖又怕又忌的手下得了帮助,逐渐开始热乎起来。
  于是常在美杜莎喝酸枣汁看场子的尼克队长,颇有些一呼百应的小BOSS感觉了。
  从此尼克认定,金子不是万能的,而是十万能、甚至百万能、千万能的。
  然而海雷丁的担心是正确的,即使手下都很忠诚,冲锋队里能跟上尼克速度的人,一个也没有。
  八月的一天,红狮子在撒丁岛航线捕获了一艘热内亚多桅大商船。
  在海雷丁的指挥下,海妖号在上风向用大炮把对方的甲板水手干掉了三分之一,两船靠近后,海妖半帆调整速度,尼克首先用鞭镰把自己甩了过去,准备给接弦战扫清道路。
  谁知这时风力突增,放全帆逃命的商船得了助力,一下窜出去半海里,把登船的钩子拉了个七零八落,尼克就此落单了。
  本来以她的本事,还不至于落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可这艘多桅船武器配备非常精良,水手们一轮火枪齐射,尼克被飞散的木片扎伤了肩膀小腿,速度灵活立刻降了下来。
  船上聘请的几个雇佣兵立刻围上来,偏偏使用的武器是熟铁狼牙棒,尼克的镰刀劈不断对方武器,又不能凭着速度占优,顿时落入险境。好在她被群殴的经验极其丰富,当即滚倒在地上攻击对手下盘,才不至于立刻落败。
  十分钟后海妖号追上了商船,海雷丁把指挥交给大副,自己拉着钩绳跳上商船,才在一地血淋淋的人腿中把他的冲锋队长救了下来。
  战斗结束,海雷丁夹着小尼克跳回海妖号,一把丢在医务室的床上,脸色是非常的难看:
  “下次再冲这么猛,等着见阎王!”
  接着伸手去撕尼克肩膀伤口周围的衬衫,尼克小脸儿一白,维克多扔下银刀,扑上来就喊:
  “没洗手!!!”
  海雷丁脸色阴沉沉:“你洁癖越来越厉害,是不是想把空气消毒了再呼吸?”
  医生挡在尼克身前:“没错,可惜这机器还没发明出来。”接着推推眼镜,坚定地说:“船长,医务室里我是老大,请您出去。”
  海雷丁皱眉,但维克多的上船契约里就有这么一条,只能掀了帘子出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别让碎片留在里面,缝得整齐一点。”
  维克多立刻举手承诺:“绝对弄得像没受伤时一样!”医生脸上表情诚挚,心下却大骂,要不是护着小东西,他怎么会忍耐医术被质疑这种侮辱。
  船长大人又扫了尼克一眼,这才推门出去。维克多立刻上了门栓,回头照着尼克劈头盖脸一顿吼:
  “撕烂了衣服看你怎么办!我可不能时时当你的救火队员!还有,看你从头到脚脏的跟泥猴似的,还好意思躺在我休息的床上!”
  尼克委屈:“是船长把我放上来的呀。”
  医生看着脏成一团的白床单,气得直哼哼:“船长船长,平日里一副慢悠悠懒洋洋的样子,我还没见过谁受了伤他急成这样。”
  尼克星星眼,一脸崇拜状:“维克多你没看见,船长真是太猛了,一刀就砍断那么粗的狼牙棒,直接把人脑袋削掉半边。你说,我要是有他那么大力气该多好?”
  维克多一边用消了毒的剪刀剪开尼克伤口边的衣服,一边不屑道:“他胳膊比你大腿粗,肌肉纤维的爆发性能比得上吗?下辈子投胎再努力吧。”
  拔木刺,清碎片,酒精不要钱一样倒进伤口,尼克只抽了抽眉头,一声疼也没叫。
  维克多嘴上抱怨连连,心下却惊骇,这孩子比老江湖还能忍耐。肩膀缝了十几针,再治疗小腿,维克多剪开尼克膝盖下的裤子,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留着许多触目惊心的旧疤痕。
  “这怎么搞的?”
  “狗咬的。”尼克轻描淡写,眼睛扫来扫去找食物:“有吃的吗?打了半天,好饿。”
  维克多又怒:“你是猪还是饭桶?刚吃完午饭不到一个半小时!”
  “没办法,消化的快。”
  维克多嘟囔着一定要解剖了尼克看看她的胃长什么模样,从口袋里抽出条真丝手帕包着手,拉开抽屉,拈了一块小姜饼塞进尼克嘴里:
  “好生生的,狗咬你干什么?”
  “吾……偷东西……”尼克满意了,嚼着点心含混不清的回答。
  维克多仔细看了看她的旧伤,层层叠叠,可不是一只狗干的。
  “你偷什么了?人家的传家宝?”
  尼克努力咽下干涩的饼干:“摘了几个橘子,谁知道那林子有人管的,放了一群狼狗出来。”
  维克多咬咬牙,这伤看来怎么也有三四年了,放这么多狗咬一个挨饿的孩子,不是畜生干不出来。
  “其实要不是常常有狗追我,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跑这么快。有了镰刀,一群狗跟一群人也没什么区别。”尼克眼巴巴的望着点心盘子,要求道:“再来一块。”
  清理好伤口上了药,维克多贴上薄薄一层纱布:“天气热,包的太多要发炎,别乱碰就行了。”上下扫了尼克一眼,清秀的眉毛拧成一团,神经质洁癖再次发作。
  “你脏死了,又是泥巴又是油,头发上都结血块了,你怎么吃得下东西呀。”
  尼克从床上跳下来,拍拍衣服上的点心渣:“刚刚那船是运橄榄油的,油桶打破了好多,我在地上打滚,怎么能不弄上。”
  维克多打开他的万能抽屉,拿出块高级玫瑰香皂,两根手指夹着递给尼克:“去洗洗,再不弄干净就要发臭了,小心伤口不能碰水。”
  尼克接过这块稀罕的香皂来,小东西粉乎乎香喷喷的,实在让人很有咬一口的欲望。可是她要去哪里洗澡呢?淡水在船上可是很稀罕的,每天分给个人的只有两三升,喝完剩下的也不过能擦擦身。
  正想着,就看见舷窗外扑通扑通跳下去几个光溜溜的家伙,在清澈凉爽的海水里搓泥巴。
  “……今天晚上我不吃鱼了。”维克多恶心的脸都白了。
  “可是,做男人真方便啊。”尼克羡慕。
  这船上唯一的浴室,好像在船长的套房里呢……
  蓝色六芒星
  翻看着人员资料,海雷丁很烦躁。
  近两千人的船队,能配合尼克速度的人只有海雷丁自己。可他是船长,从炮击到帆速都要亲自指挥,不可能放下船队护着尼克打头阵冲锋。这孩子是个极稀罕的人才,武艺足以成为红狮子的招牌,要是因为没有后援孤军奋战被挂掉,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需要一个副队长,能跟上尼克的速度,又有能力保护配合他的人。
  海雷丁听着各船上的监理提供人选,却始终静不下心来分析。那个总是飞舞跳跃着的影子就在眼前被打落在地,一身血泥苦苦挣命,海雷丁脑子里的神经瞬间就炸了。
  这是他红狮子发现的人,像养育小鹰一样亲手栽培,就这么被无名小卒干掉,他绝不能忍受。
  海雷丁面无表情的抚着下巴,眼中红芒闪动。监理们大气也不敢喘,船长平时算是很和蔼的,总是一脸无所畏惧的玩味笑容,绝不会轻易动怒。但现在这种眼神,说明他真的生气了,而且想杀人。
  “2船的埃米亚斯、阿沙尔,3船的兰姆,5船的蒂奇、安东尼,还有刚进的新人贾斯汀,经过比较考察,以上六人在接弦战中比较出众,船长,您看选谁……”
  “全部过来。”海雷丁把人员资料扔在桌上,声音冰冷,“没有一个够资格当副队长的,只能先组成小队。这次行动4船疯狗号反应迟钝,开炮的时机也差到极点,差点把友舰轰沉了,准备全体受罚。”
  “是!”疯狗号的监理立刻站起来,绷紧的身体微微发抖,几乎把椅子也掀翻了。
  “最近对炮击组的锻炼太少了,船队全部回阿尔及尔休整。先说好了,这可不是休假,每个人都要通过考核,不行的下船。”
  海雷丁抬抬下巴,示意会议到此结束:“就这样。”
  所有人退出船长室,橡木门在面前关上。
  海雷丁向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有点头疼,他生什么气呢?又不是塞西莉亚,那时他和哥哥们一样,没本事保护她。尼克很强,非常强,在空中飞舞收割生命的时候,镰刀完美的弧形轨迹连海雷丁自己都移不开目光。可尼克的强越发衬得他的防御太软弱,连一记棍击也抗不下。
  一个强悍到极点又脆弱到极点的高手,多么矛盾的小东西。
  海雷丁站起身来,推开通往自己卧室的门。
  窸窸窣窣。
  一点点细微的动静让他停下了脚步。
  海雷丁的视力听觉都远超常人,微一凝神,就辨出这是浴室里的动静。老鼠?不,可比老鼠大得多……
  呵呵,看起来,这里混进来一只想洗澡的小动物。海雷丁像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脚步无声无息的迈到浴室门前,抓住门把猛然一拉,里面粗壮的木栓就像根茅草一样从中折断了。
  门大敞四开。
  “尼克,这可不是你的地盘。”
  两瓣桃子一样翘嘟嘟的小屁股挂着水珠,主人被惊的一跳,转过身来朝向他。
  “船长……”
  尼克披散着潮湿卷曲的长发,赤条条的暴露在男人眼前。
  上面,下面,该有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海雷丁的头痛瞬间加剧了。
  把这个像羊羔一样光裸的闯入者上下左右仔细看了几遍,结论只有一个:不是男人。当然也不算女人,也就勉勉强强是个发育不良的少女。除了少数有变态爱好的男人,这具身体没有任何性的吸引力。
  海上的烈阳无遮无拦,船舱热的让人发疯,几乎每个水手都是打赤膊或者敞怀,为什么他从来没察觉,只有小尼克连衬衫扣子都不解?他内心始终觉得女人是弱者,应该被保护。思维定势,让见多识广的红狮子被个还没变声的孩子给骗了。
  维克多,你干的好啊……
  海雷丁的眼神像他的鹰一样锋锐冰冷,简直能把人挖下一块肉来。
  “解释。”
  刚开始,尼克被吓了一跳,这时却镇静下来,对方肆无忌惮的目光游走在自己身上,她反倒不遮不拦,抬头挺胸站直了让他看。
  “契约上没说不许在船上唯一的浴室里洗澡。而且船长,不敲门就擅自进入是不礼貌的。”尼克盯着男人的眼睛,一眨不眨。
  “是什么?”海雷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解释?
  “谁教给你的?”
  尼克理直气壮:“我叔叔阿萨。”
  海雷丁往前走了一步,把尼克堵在浴室里。那扇方圆不到一尺的舷窗外,摇摇晃晃挂着半截镰刀。这家伙显然是顺着船壳溜下来的,也只有她这样瘦小的身材能从舷窗外钻进来。
  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两个人,近到能互相闻到身上的气味。海雷丁俯下身,危险的男性气息飘荡在尼克耳畔:
  “你叔叔从来没教给过你,不要光着身子进男人的房间吗?”
  尼克仔细回想了一下,立刻肯定地说:“没有。”
  “你叔叔到底都教给你些什么?”海雷丁对她的抚养人简直无语了。
  尼克:“走路抬头挺胸,说话轻言细语,吃饭不要做声。”
  海雷丁皱眉:“这听起来很像淑女守则。”
  尼克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哦对,我叔叔就是这么说的。”那时候,阿萨怎么会想到她会沦落到海盗船上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呢?
  海雷丁几乎要让她气得笑了,上下打量着这个离经叛道的“小淑女”,她身上最明显的印记在胸膛上,一个碗口大小的六芒星。这可不是什么胎记或刺青,而是烧红的烙铁留下的陈年疤痕。施刑的人不知有怎样的仇恨,烫完以后又在伤口上涂了蓝色,让颜料深深埋进肌理。
  船上从不缺犯过罪的人,法官最大的爱好就是让罪行跟着他们一辈子。
  R,抢劫犯;B,亵渎神灵;S,奴隶;SL,煽动诽谤者;F,制造事端;V,流浪汉。海盗们的肩头五花八门。
  而蓝色六芒星,则是很罕见的记号。
  蓝色代表恶魔,六芒星,则是犹太人的标志,大卫之星。没有祖国的犹太人时常被各个国家敲诈勒索,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就会被投入大牢没收财产。
  海雷丁没有打听手下过去的爱好,冷冷盯着尼克道:
  “大概你叔叔已经死了,既然你在这艘船上干活,那么规矩就要听我的。”
  尼克神色一暗,驯服的点头。
  “不管你是男是女,份内的事必须做好,否则就下船,别以为我会有怜香惜玉的感情。”
  “我会做好的。”尼克抬头,栗色头发上的水顺着纤细的脖子滑下去,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她重复:“我会做好的。”
  海雷丁什么也没说,走出去,把门带上。
  维克多:“然后呢?”
  尼克:“然后我就继续洗。维克多,这肥皂好香啊。”低头嗅嗅自己,香喷喷玫瑰味的小尼克,她还没舍得用很多呢。
  维克多闭上眼,眉头一抽一抽,他小心翼翼维护了这么久的秘密算什么?啊?
  医生:“我突然有打人的冲动。”
  尼克:“打谁?劝你别,我没发现船上有比你还弱的。”
  医生抓狂:“……啊啊啊!!发现了就没我的事了!你还来医务室干嘛!”
  “睡下午觉,你这里凉快。对了,我已经洗干净了哦。”
  尼克拉开袖子展示自己洗得白白嫩嫩的胳膊,然后倒头躺在维克多刚刚换过床单的床上,大模大样拉了条毛巾盖上肚子,瞌睡虫立刻就上脑了。
  哎呀,今天过得真是漫长。
  海雷丁后悔了。
  他显然低估了这个手下神经的粗壮程度。
  尼克把船长默不作声关门离开的行为当作了“默许”,从此隔三岔五就溜进海雷丁的浴室里痛痛快快洗个澡,留下木地板上几个湿嗒嗒的小脚印,和满屋子玫瑰香味。哦,还有卧室里神秘失踪的新鲜水果。
  与此同时,当医务室的休息床被长期占据为尼克睡下午觉的地方,并且这里的饼干、咖啡、奶茶、薄荷糖等等饮食储藏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的时候,维克多医生也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抱着早应遗忘在脑后的傻瓜贵族做派呢?尼克根本不是什么应该被保护的弱女子,而是个根本不懂私人空间为何物的小混蛋。
  这只不请自来的小野猫,美滋滋地享用起主人的一切。
  船队回到阿尔及尔休整,海雷丁正式设立了类似“海盗学校”的组织。每个新人入伙,除了签上船契约外,都要在他的监督下系统学习接弦战、炮战、追踪和脱离等等团体战术。尼克在塞拉家养了几天伤,也被船长大人拎过去观摩。
  阿尔及尔附近海域硝烟弥漫,到处是炮弹激起的水柱,作目标的酒桶碎片洒遍海面。
  “点火!清仓!擦炮!填弹!快快快!两分四十二秒……太慢了!想挨船长的鞭子吗?!再来一次!点火!清仓!擦炮!……”
  炮手们挥汗如雨的训练炮击速度,尼克捂着耳朵蹲在炮仓里看热闹,看来看去摸不着门道,注意力就转移到炮手长手里金灿灿的黄铜表上来。肯定是意大利造的,表盘全金,指针镶着小钻。尼克心动了几次,又想起契约里偷东西要挨鞭子的条款来,只能按捺手痒。
  正天人交战时,胳膊上突然一紧,尼克跟小鸡一样被拎出炮仓。
  尼克紧张,这才刚刚想,还没付诸行动呢,就被发现了?
  “船长,我还没有动手……”
  海雷丁皱眉:“说什么呢,东张西望看了半天,学到什么了?”
  尼克舒了口气,赶紧背诵炮手长的教导:
  “铸铁炮太脆容易炸膛,青铜炮延展好,更轻便耐用……还有,青铜比铸铁贵得多。”她可是听说,海妖号上这五十门炮花了两千多枚金币。
  海雷丁笑骂:“贵得多,除了跟金子有关的你才记得快。”接着递给尼克一把铜柄长火枪,手把手教她装填点火。
  笨手笨脚填好火药,尼克开了一枪,后座力震得肩膀生疼。
  “这东西不好,再装一次那么慢,要是下雨火药受潮,就根本不能用了。”
  海雷丁点头:“延续性来说,还是冷兵器更好。可是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来,这十几年技术一直在发展,如果有人发明出能连发的火枪,那接弦战几乎就不用打了。”想了想问尼克:“你的镰刀谁设计的?”
  尼克答:“佛罗伦萨的一个怪老头子。”
  海雷丁:“知道姓名吗?”
  尼克摇头:“不知道,他只给了设计图,我自己找铁匠打出来的。”
  船长要求看设计图,尼克先是有点戒备,后来又想打出来也没人会用,才坦然从怀里掏出张脏兮兮的画布来。
  这是张极其详细的设计图,虽然只是草稿,但镰刀每个细节的比例都非常精准,构思巧妙,甚至连使用方法都做了设想。怪不得普通铁匠也能看图打出。
  “L.D.V……”海雷丁想不起哪个武器师的姓名是这个缩写,不过在佛罗伦萨,维克多应该认识一些人。船长把图折好还给尼克:
  “你不认得他,他怎么会给你画图?”边角的地方有几幅使用的小图,人物显然是用尼克作为蓝本的。
  尼克仔细收好了画布,答:“他让我脱光了,乖乖听话。”
  海雷丁脑子里神经砰砰断了几根,接着火往上涌:“你就照做了?!”
  尼克抬头望着脸色阴沉的船长,奇怪:“是啊,他说管饭的,每天还给三个铜子。”
  从口袋里掏出颗盐炒豌豆扔进嘴里,尼克想起那个胡子上都是颜料的家伙,无所谓的说:
  “不过是让我摆了姿势,远远看着画画。脱光了什么也不干,所以说是怪老头嘛。”
  以城府深沉、淡定狠辣闻名的红狮子,第一次起了把某人捆起来,狠狠抽一顿回炉教育的想法。
  信风由南向北,地中海的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九月,鹰从远方带来了消息。
  海雷丁捏碎手里的纸条,宣布训练结束,全体动员出海打劫。
  骑士
  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两艘大型帆桨并用船一前一后从热内亚出发,沿着第勒尼安海的航路驶向意大利西岸的奇维塔维基亚。它们挂着的旗帜醒目异常,交叉成十字的金银钥匙之上加以三层冠冕,这是罗马教皇的标志,主在世上唯一的代表。
  两艘船上都乘坐着身份高贵的人士,并满载热爱艺术的教皇利奥十世从各地搜刮来的稀世珍宝。
  这样两艘镶金镀银的宝船本应有护卫舰保护,但教皇自称拥有天上与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势,即使他本人不在船上,船员们也认为不会有任何人敢于冒犯这位神在人间的代表。
  疏忽的心理让两艘本应齐头并进的船渐渐分了开来,距离远到在海平面上互相都望不到了。当第一艘船经过厄尔巴岛时,船长帕奥罗发现附近出现了一艘不大的中型帆船,与他们的船并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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