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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作者 饭卡(出书版完结) (1)

_15 饭卡(现代)
  他整理好衣服,朝向苏丹帐中走去。
  巅峰之战
  自由赛尼克只打了两场,剩下的对手全部弃权,她只是坐在等候区吃着葡萄干,名次就不停向上晋级。面对一个手下留情依然会给人造成终身残疾的刹神,参赛者们深深感到了作为普通人的无能为力。海妖将会成为自由赛的第一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所有赛程都结束了,观众们等待苏莱曼显身总结陈词并对表现杰出者予以嘉奖,但过了一刻又一刻,金色的凉棚中始终没有动静。
  在那场令禁卫军的欣吉尔失去胳膊的残酷战斗之后,大家都看到一个金发绿眼、衣着华贵的男人走进皇帝的凉棚。在伊斯坦布尔,他那出众的外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禁卫军统领、‘黄金骑手’阿尔玛昂。禁卫军是苏丹最精锐的直属卫队,皇帝在想什么?难道是因为政治原因,有些排名难以作出决定?观众们疑惑地猜测着,在看到结果之前,谁也不肯提前离去。
  苏莱曼也正处在两难的境地中。就在半个小时前,他最信任的亲随阿尔玛昂走进帐中,请求与海妖一战。一名有着帝国高级官衔的人是不应该参加这种血腥比拼的,如果重伤死亡,那将是国家的损失。苏莱曼苦劝,但阿尔玛昂执意如此,并将此战上升到了人格高度。
  ‘请陛下原谅属下的固执,我的血液中首先流淌着武士的尊严。’此话一出,皇帝不得不答应了比试。在加齐勇士心中,尊严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存在,若不同意,定会有惨剧发生。
  至于海雷丁那边,尼克早在五个月前就跟阿尔玛昂结了仇,知道有当众痛殴他的机会后,兴奋地摩拳擦掌。比赛已成定局,海雷丁的脸色不太好看。旧贵族和新军两派的争执他本来就不想参与,阿尔玛昂作为新军的代表人物之一,得罪他可不是个好选择。让尼克痛快认输是不可能的,阿尔玛昂当然也不会接受。
  维克多左看右看,问道:“就让尼克稍微教训他一下,手下留情给个面子,应该没问题吧?”
  海雷丁沉着脸道:“不可能的。手下留情只有在实力差异巨大的时候才可能做到,阿尔玛昂的实战能力在土狼之上,对这样的对手放水,等于把自己送上绝路。要战,就必须全力以赴往死里打。”
  维克多一惊:“那怎么办!”海雷丁摇摇头。
  阿尔玛昂换下长袍,穿上劲装,亲自前来约战。他本是欧洲白人,幼年在战争中沦为俘虏,从小就接受洗礼加入‘古兰’,被培养成最忠诚的奥斯曼军人。古兰的选拔制度苛刻至极,阿尔玛昂的相貌、身材、能力都是万中选一,可以说是完美军人的典范。他背脊笔直站在那里,穆斯林头巾下的浅金色发丝映着清冷脸庞,一双锐利的眸子像绿宝石般熠熠生辉。
  “我将使用弯刀。”挑战者展示了腰间的武器。
  尼克扫了一眼:“听说你的外号叫‘黄金骑士’,马上功夫厉害。”
  统领昂头一哂:“既然海妖不善马术,那我也凭双腿作战吧。”
  尼克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一对一,要打就用最厉害的本事,我可不想在这方面占你便宜!”
  这句话可是极厉害的挑衅,阿尔玛昂当即脸色大变。
  夕阳西下,晚霞渐渐染红天空,在庄严的塔克西姆广场中央,这场流芳百世的传奇决斗在上万人的注目下开始了。
  阿尔玛昂的坐骑是一匹御赐的白马,名字叫做‘独角兽’,以其美丽的身姿和高贵血统闻名伊斯坦布尔,黄金骑手的威名成就于人马合一的境界。至于尼克,马跟驴子在她眼里只有价格区别,小马莉莉是因为‘听说它身价很昂贵’的原因才得到主人宠爱,一共也没乘过几次。从骑术对比,尼克先输了一大截。
  武器而言,阿尔玛昂使用马刀。这种必须用双手使用的沉重兵器仅刀刃就有一米二,在平地上是挥舞不开的,只有配合战马使用时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在战场上,穆斯林骑兵可以凭借锋利的刀刃和战马的冲力,不费丝毫力气就把敌人斩成两截。和尼克可拆可组的巨型镰刀比起来,加长马刀缺了三分灵动。
  综合实力对比下来,海妖似乎弱了一点,然而数十招对战下来,两人并没有明显分出高下。
  阿尔玛昂接受过系统严谨的奥斯曼骑兵训练,和本人精致的外貌不同,他的刀法刚猛凌厉,动作毫无冗余花哨。而尼克的武艺是通过生死搏杀淬炼出来的,轻灵飘逸,奇诡难测。一边巨镰灵动迅猛,一边马刀举重若轻,兵刃相撞声连绵不绝,两个风格迥异的高手战做一团,展示出令人目眩神驰的高超技能。
  既没有人呐喊,也没有人鼓掌,在场所有观众都屏息凝目,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阿尔玛昂暗自心惊。他本以为女子臂力定然是海妖最大的弱点,可兵刃相交,巨镰输出的力量出人意料。更可怕的是它能拆解,可以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攻击。尼克神色不变,背后却也开始出汗了。她真的小看了这个养尊处优的军人,阿尔玛昂是除船长以外她见过最强的对手,加上骑术掣肘,她已几次落入险境。
  又是一次错身而过,尼克将镰刀拆成两截猛劈过去,眼看可以将阿尔玛昂斩落马下,可这男人凭着娴熟的马上动作一下扭身避过。侧腰!尼克看见机会,立刻旋刀下劈,没想到阿尔玛昂是故意露出破绽诱使她上钩,镰刀还没落下,他已经纵马斜窜出去,从背后攻击尼克。
  阿尔玛昂人马合一,战斗力大大增幅,而尼克的马上经验实在太少了,她举刀挡住了后面攻击,却一不小心砍伤了莉莉的臀部。对新手来说,挥舞兵器时弄伤自己的坐骑是很容易发生的事。小母马咴咴嘶鸣,四蹄翻飞逃出场去,任尼克怎么拉缰绳都不肯回头。
  这个大乌龙实在难堪极了,尼克吆喝着勒马,坐骑却只是原地转圈,急得她汗都出来了。
  阿尔玛昂轻轻一带缰绳,‘独角兽’前蹄抬起,卖了个极帅的人立姿势。
  “后悔选马上作战了吗?”那张俊逸的脸庞上露出了刻薄笑容:“去换匹新马吧,一匹不行接着换,陪你打到天黑也无所谓,我可不想在这方面占你便宜!”
  这句话是赛前她自己说的,现在原路返回,尼克气得青筋乱跳。可莉莉死活不肯听话,她又没别的法子。裁判们跑去跟苏莱曼商量了一会儿,做出了允许海妖换马的决定。
  趁着仆人备马的间隙,尼克跑回自家地盘,仰着头咕咚咕咚灌下半袋凉水。维克多擦着额上冷汗,颤声劝道:“到此为止吧!我苦心动大手术把你修得活蹦乱跳,可不是为了看你在这里被肢解!”
  “我呸!谁被肢解?谁!老子就是不会骑马而已,不然早弄死那个嚣张的绿眼睛!”
  “但是你已经选了骑战,不能再改了。”海雷丁的声音依然镇定如常。
  尼克心烦意乱,咯吱咯吱磨牙:“我弄不清距离!骑着马晃来晃去,我判断不出什么时候该出手!马还不听话!”
  “来人,把雷霆带过来。”海雷丁扬声吩咐。‘雷霆’是他自己的坐骑,一匹价值连城的阿拉伯纯血马。为了匹配海雷丁的身高,雷霆比平常的马高出一尺有余,肌肉健壮四肢修长,全身漆黑油亮,一根杂毛也没有,神骏非凡。
  仆人们迅速更换雷霆的马具,将马镫调整到适合尼克队长的腿长。
  “这是我亲手训出来的马,你也坐过,应该比别的马听话一些。”海雷丁抚摸着雷霆的脖颈,把缰绳放在尼克手里:“马术不是一两天能练出来的,可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甲板晃得更厉害的地方?想想暴风雨里十几米高的浪头,你在船上打斗的时候感觉到过测距不准吗?”
  “船长……”
  “别用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较量,试试缠住他,如果不行,就一击决胜负。”
  尼克思索着海雷丁的话语,踩住马镫,翻身而上。
  雷霆比莉莉高大许多,只是换了匹马,视觉范围就完全不同。马战其实也没什么要诀,兵器要长,膂力要大,是个一力破千巧的本事。尼克骑上船长的高头大马,海拔就跟阿尔玛昂齐平了,劈砍的力度立刻上了一个等级。
  “驾!!”
  一声猛喝,海妖以疾风骤雨般的节奏猛攻过去,只见兵刃相交火花四溅,阿尔玛昂虎口发麻,勉强接下这猛力一击,策马跑开了。马刀属于长兵器,致命弱点就是近身格斗不顺手,因此阿尔玛昂的战略是利用纯熟的骑术保持距离,边打边跑。而尼克得到船长指点,立刻纵马紧逼,一寸短一寸险,黄金骑士的气势被压了下去。
  战况又一次扭转了!观众们的心吊在嗓子里,眼睛眨也不眨紧盯战场,生怕错过什么关键。
  阿尔玛昂并不是吃素的,两次短兵相接后就明白了尼克的战术,他头脑冷静,并没有因此乱了手脚,在第三次尼克缠身过来时,他在格挡的同时飞起一脚,只听雷霆一声嘶鸣,原来阿尔玛昂用靴子上的马刺狠狠踢了它一记。即使受过严格训练,马毕竟还是动物,雷霆吃痛,本能的退开几步。距离就是生命,阿尔玛昂又回到对自己有利的境况中。
  尼克伸手摸一把马儿黑亮的毛皮,满掌鲜红,她立刻咆哮起来:“混蛋!你怎么敢踢我的马!这可是船长的马!”
  阿尔玛昂冷冷道:“马刺战术是奥斯曼骑兵最常用的作战方法之一,你缺乏常识,可不意味着我不能用。”
  尼克愤怒地扭头看向裁判,只见他高举的两手抖了几下,最后还是瑟缩着摆出了‘没有犯规’的手势。
  马、马、马!一切都是因为阿尔玛昂擅长骑马才能一而再再而三不停压制她!尼克将血抹在裤子上,心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再打下去就要天黑了。”她说。
  “那你想怎样?”
  “干脆点吧,一击定胜负!”
  阿尔玛昂扫了一眼天色,夕阳已快要落到地平线上。经过剧烈缠斗,两人体力都消耗到了危险状态,而双方对各自战略的熟悉更将这场战争拖向无止境的胶着。阿尔玛昂看了看自己的武器,反复与沉重的巨镰对撞,这把名刀已出现多处裂口,再纠缠下去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好!”他同意了尼克的提议,二人分别跑到场地两端,在距离两百米处,面对面勒马站定了。
  残阳似血,两个强大的战士举刀对峙,在战场上拉下两条极长的影子。以苏莱曼为首,所有贵族高官走出凉棚,而看台上的观众们则不约而同的全体起身站立。
  塔克西姆广场上没有一丝人声,无数战旗在风中猎猎起舞。雷霆和独角兽,这一黑一白两匹宝马喷吐鼻息,前蹄不停刨着硬土。
  一柄绘着郁金香的旗帜高高竖立,在上万人的瞩目下,它猛地挥下去。
  “喝!!!”“驾!!!”
  伴着暴烈的怒喝,两骑人马如炮弹般冲了出去。
  在猛烈起伏的马背上,尼克全神贯注。甲板、巨浪,像船长说的那样,就当自己在海妖号上!阿尔玛昂远远看到尼克俯下身子,整个人缩到雷霆背上,从正面只能看到黑马飞扬的鬃毛。
  她在想什么?她会用什么样战术?
  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战马狂奔的速度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胜负在此一役!
  时间仿佛突然停滞下来,马蹄激起的尘土、银马鞍上舞动的流苏,每一个细节历历在目。就在阿尔玛昂准备举刀的刹那,他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海妖从马背上站了起来!
  尼克在起跑时就脱离了马镫,此时双脚猛蹬鞍后,借着雷霆冲击的巨力跳起,整个人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距离!一直有利于阿尔玛昂的距离在这关键的时刻背叛了他!
  跳跃的优势、长达两米的巨型武器,海妖掌握了出手先机!少女轻灵的身姿翩然而起,胸前金币一闪,巨镰在空中划下一条完美的银色圆弧。
  错身而过。
  阿尔玛昂觉得马速渐渐慢了下来,接着身体一沉,一股腥而湿热的液体扑面浇来。
  是血!
  白马优美的头颅离开了脖颈,巨大的惯性使它带着主人又跑了十多米才轰然倒下,一腔热血全数喷在阿尔玛昂身上。
  “落马!!!!”裁判挥舞旗帜,嘶声大叫。
  与此同时,从雷霆背上跳起来的尼克也没有顺利回到马背,双脚确确实实踩到地面。
  两人同时落马!以传统规则来说,战斗应该到此结束了。
  但两个人之间的对决却远远没有结束,阿尔玛昂浑身沾满血浆,气得双手发抖。坐骑是奥斯曼骑兵的兄弟,他的爱马,他的伴侣,就被那个小混蛋像牛羊牲畜般斩杀了!
  而尼克等待的也就是这个时刻,这个擅长骑马的家伙终于落到地上,落在她海妖掌控的领域中!
  两个人理智全失,根本听不到裁判的声音,抡起手中凶器猛斗在一处。但见场中血肉横飞,双方瞬间都挂了彩,架势端的是不死不休!
  “平手平手!不许打了!都住手!”苏莱曼早已急得上火,带着几个王子和仆从大吼着冲上场去,无奈人虽多,可没人能阻止两个杀红眼的凶兽。
  情势危急,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火药的气味弥漫场中,海雷丁一枪打在双方打斗之间的土地上。两人顿得一顿,各自被己方人士架住臂膀,拉拉扯扯的拖开了。
  “放开!我今天非得宰了这个小兔崽子!”阿尔玛昂打得头巾都散开了,淡金色长发垂落下来,精致的脸庞沾满半干马血。要不是拉架的人是大王子,他已经要揍人了。
  “谁宰谁?再给三十秒,老子砍得你妈都认不出你!我□……唔唔唔!!”尼克暴跳如雷,像个地痞流氓一样竖起中指骂脏话,被海雷丁果断捂住嘴裹在怀里,她不依不饶,像离水的大鱼般猛烈弹动身体。
  战况暂时被控制住,苏莱曼对这个野马般的小姑娘是无奈又好笑。时不我待,他站在两人中间,双手高举,以洪亮的声音向在场所有人宣布:“比赛结束!双方平手!我为拥有你们这样勇猛的武士感到无比骄傲,真主保佑,奥斯曼土耳其万岁!”跟着他的声音,万人齐声高喊:
  “真主保佑!”
  “皇帝万岁!奥斯曼土耳其万岁!”
  安抚工作是最重要的,苏莱曼这样的明君自然不会忽视收尾工作。他握着阿尔玛昂的手,当众宣布赐给他一匹奥斯曼境内能找到最好的马。
  阿尔玛昂的理智使他逐渐回归冷静,作为禁卫军统领,他当然不可能为了一匹马被宰就跟海军元帅撕破脸。皇帝既然来亲自搭台阶,身为臣子没有理由不顺着下去。阿尔玛昂当即整理衣服抚肩行礼,感谢皇帝的慷慨馈赠。
  苏莱曼转过身,尼克依然被海雷丁勒在怀里,撅嘴鼓脸徒自不忿。看到这一幕,皇帝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至于你嘛……”他以询问的眼神望向海妖的主人,海雷丁回了一个‘黄金’的口型。
  “噢!赐你一柄金镰刀如何?”
  尼克瞬间安静下来。
  “……多大的?”海雷丁拧了她一下,尼克立刻乖乖加上敬语:“多大的?陛下?”
  苏莱曼抚须而笑:“你手里那柄多大,就铸多大!一比一,童叟无欺!”
  郁金香迎风绽放,尼克笑得花儿一样,转眼就忘了跟绿眼统领的决斗。有了金子,谁还记着那些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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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接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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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0
尼克队长夜不归宿众人侧目中,45个腰挎弯刀的海盗吼着俚曲,从伊斯坦布尔大桥上一路喧嚣而过。
  回归的海妖在奥斯曼土耳其全境比武大会上光芒四射,这一刻,骄傲和自豪充满了海盗们的胸腔!虽然苏莱曼判定尼克跟阿尔玛昂平手,但海盗们理所当然认为队长赢了,谁都知道黄金骑士缺了马就像男人没有那话儿——整个一太监,只要再给一丁点时间,尼克队长就能削平了他!
  比赛刚刚结束,在看台上乖乖当了一天观众的海盗们就再也忍耐不住,奔上去抢了尼克扛在肩膀上不停抛接欢呼。海雷丁知道尼克心里高兴,由着小弟们把她抬走庆贺。胜利女神热爱酒精,海盗们一窝蜂拥进一家名叫“宝藏”的酒馆,像驱赶野兽一样把其他客人扔了出去,以包场的名义占据了这里。
  一般人当然不敢跟这群带刀的强盗争执,酒馆老板赶紧殷勤招待,朗姆酒里也不敢掺水。自从受过重伤,尼克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跟兄弟们聚在一起逍遥了,此时她的心情别样激动。兜里揣着海雷丁给的钱,尼克豪爽地猛拍吧台:“随便喝,今晚上我请了!”
  “噢噢噢!尼克队长万岁!红狮子万岁!”
  “庆祝海妖归队!干杯!再干杯!”
  简陋的小酒馆里轰然爆发出叫好声。朗姆酒、葡萄酒、蜂蜜酒喝椰枣酒流水般送了上来,店主供应不及,干脆让伙计把橡木酒桶搬到空地任他们狂欢。酒店里一般不供应食品,自然有灵活的手下跑去附近店里买来佐酒小食,几个舞女满场乱窜,引得海盗们放声笑闹。向来只喝酸枣汁的死神令夜破例点了酒精饮料,一轮畅饮下来,人人都红光满面,好像得了金镰刀是的他们一样。
  如果这时有外人推门而入,定然会对这里的场景感到疑惑:如果是一群人来喝酒,那么头领肯定是坐在位置最好的那张长沙发上。而此时,那沙发上歪着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女,长发包在黑方巾里,靴子跷在木桌上,一边啜饮杯中佳酿,一边享受手下弟兄众星捧月的追捧。
  比起正式场合里严肃的礼仪、无聊的制度,这位西班牙公主更喜欢抵挡、嘈杂的环境、不管是用黄段子变着法羞辱被打败的对手、大声合唱船上流传的歪曲,还是用飞镖靶子决定饮酒的次序,重重玩乐都使她感到轻松自在。土狼总算逮到机会靠近心上人,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倒酒上菜献殷勤,偶尔跟尼克搭上一句话他便嘿嘿嘿地乐上半天。
  酒过三巡,尼克喝得晕乎乎的正舒服,眼光少了一圈却发现少一个人,问道:“我那个替身哪里去了?”
  “安东尼?决赛的时候他还在看台呢,后来就不知道了。”
  “哈,那小子看到队长的厉害,受打击了吧。”独眼米谢凑过来说,“你不知道,他在船上天天 苦练,口头语就是‘总有一天打败海妖’!”
  尼克不屑状:“切,占我的单人间拿我薪水,有种来直接找我练练!”
  独眼米谢笑道:“他倒真有两把刷子,可跟尼克队长比,那是火枪对大炮,没得比啦。”
  土狼猛点头表示赞同,又给尼克满上酒。他不识货,低度的蜂蜜酒喝完了,就直接在朗姆酒里兑了点果汁,尼克不知深浅,咕咚咕咚下去一大杯,没过几分钟眼神就开始漂移了。土狼再一次蹭过来揩油时,尼克一脚把他踢开了。
  “无聊,你走开,换个妹子倒酒!”
  可怜兮兮的副队长就这么被扫出了核心圈,跟红狮子混过的人谁不知她的奇怪喜好,海盗们哄笑让那个胸部最胸满的舞女过来陪伴。狂饮了一两个小时,几个喝猛了的呕吐者滚到墙角,好色的偷偷带女人找地方开放,剩下的人大半赌飞镖输到破产,只好玩玩传统的力量娱乐;掰手腕。
  尼克不愧为猩猩养大的怪物,小小的一个人,竟然能把在场的大部分男人干翻。又赢一场,她在起哄声中仰头干了一杯,醉醺醺地傻乐:“还是跟你们一起玩儿爽,老子在船长屋里待了半年,天天被压,都产生我是个弱鸡的幻觉了!”
  围观群众集体汗了一下,瞧她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大概真的是喝的太多了,嘴巴都没把门的了。只凭这一句醉语,就可以看出船上的食物链;尼克队长纯爷们儿无误,至于船长,那是纯爷们儿中的纯爷们儿!
  夜里九点多的时候,有两个侍卫循着乐声走进“宝藏”酒馆,但见乱哄哄的一堆臭男人里面,尼克一手抓着铁皮杯,一手揽着个衣装暴露的妓女站在桌上跳舞。她身材还没那个女人高,只顾把头、脸往人家胸口凑,整个人都喝傻了。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心道这个样子的带回去更惹事,还不如装作没找到,两人便悄悄离开了。
  这荒唐一夜的高潮还没有最终到来。海盗们喝光了“宝藏”的酒,又连续转移了两三家,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不停的和别的客人起冲突。到凌晨两点,最后还能站立的五六个人晃晃荡荡拥着尼克在大街上唱歌,突然街角冲出来十几个拿棍子的本地流氓。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尼克喝的烂醉,镰刀忘了扔在哪里,别说手脚,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无知者无惧,这群小混混儿根本不知道揍的是谁,照着醉醺醺的海盗们一通乱打。尼克当场鼻子流血,挂了两个黑眼圈,手下们见势不妙,不敢报出海妖名号怕坏了声誉,跌跌撞撞地驾着她跑掉了。
  几个人灰溜溜地跑出四五条街,谁都不敢把这幅熊样子的尼克队长送回船长的宫殿。哥们儿几个商量一番,随便在街边找了家三流妓院,敲开门把她塞进去睡觉。
  一夜无话,尼克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只觉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来喝口水。”一个软绵绵香喷喷的怀抱搂住她,杯子送到嘴边。这待遇实在很美,尼克喝了水,两条胳膊一笼,腻在对方身上又眯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哪儿?
  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尼克茫然四顾,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小房间光线昏暗,床上铺着廉价的粉色寝具,一个穿敞怀薄纱的陌生女人躺在旁边看着她。尼克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几乎是全裸的。
  “你昨天吐了,我帮你把衣服脱下来洗了洗。”女人笑着说。她是个温柔漂亮的妓女,年纪大概30露头,蜜色皮肤,身材丰腴,眼角虽然有点细纹,但不妨碍肉体的吸引力,正是尼克最喜欢的那型。
  该死的到底发生过什么,怎么完全不记得了?!尼克脑子里乱成一团,记忆只停留在昨夜酒馆中的狂饮高歌,接下来的事一想就头疼,不仅头疼,身上还疼,好像被痛揍了一顿似的。要说酒后乱性,搞得也太猛了!
  见客人起来,女人下了床,用铜盆打来清水,拿出一条比较新的毛巾服侍她沐浴洗发。
  弄干净身体,尼克穿上半湿的衣服,摸摸口袋,竟然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昨夜疯狂洒金赌博,早就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此时全身上下只有脖子挂的那枚船长纪念金币。尼克申请呆滞,这种尴尬对妓女来说是很熟悉的,女人咯咯笑起来:“夜里有人来付过了。”她把尼克送出门,搂着脖子亲了亲尼克的脸,温柔缠绵的说:“我叫阿黛拉,下次再来记得点我。”
  尼克宿醉未消,也没逛过伊斯坦布尔的街道,从风化区出来问了好几次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海雷丁位于山上的宅邸。管家拉尔德。巴杨就坐在门廊等她,脸色难看得像仇人登门。
  尼克自知理亏,小声问:“没什么事吧?”
  “昨天夜里船长在家里给你举办庆功宴,请了很多贵族政要。”巴杨叙述了一个令人难堪的事实。派去找人的侍卫说尼克队长喝得烂醉,根本不能回来,宴会中心人物缺席,海雷丁一整夜都在不停跟人解释为什么还要没有出现。
  尼克胃里一阵翻腾:“我不知道。”
  管家叹了口气:“去道歉吧,他在柏园。”
  穿过活水流淌的庭院和一扇扇月亮马蹄门,尼克战战兢兢地走进会客室,红发男人背对着她坐在宽椅上,不声不响,手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柄巨大的黑色武器—海妖的镰刀。
  该死的!镰刀!尼克的头更痛了。她这才想起来,昨夜竟然喝到把自己的武器给弄丢了!
  “玩儿的好吗?”海雷丁开口了,声音冷冷的,“有了金镰刀,旧的就不要了。”
  “船长,我……”
  “吃喝嫖赌抽,花完钱被人揍,最后又找了个女人过夜,这一夜可真是过得逍遥快活啊,你过来。”海雷丁也不转身,冲她钩钩手指,尼克犹豫着向前走了两步,海雷丁手臂一长,一把拖过去,掐着她的脖子按在地板上。他火红的头发垂到她脸上,蓝眼睛里酝酿着风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告诉我,如果我不派人去妓院给你结账,你是不是准备爬起床就把印着我头像的金币给那个妓女?!”
  纪念金币的意义相当于婚戒,倘若她用这个付了嫖资,那绝对会惹毛海雷丁。尼克快窒息了,挣了两下,根本甩不开他的手。想昨天在酒馆掰手腕时她还很得意,这一刻船长的气势和力量却完全压倒了她。
  “咳……不会的,不会给的!”
  “那你准备怎么脱身呢?吃霸王餐?”海雷丁眯起眼睛盯着她。说老实话,倘若阿黛拉说软话献殷勤,尼克大概扛不住,但这会儿就算用枪抵住脑袋她也不敢这么说。
  “我就是在那儿卖也不会把你的金币给别人!,”
  “噢。原来你打算卖身还嫖债,然后再带着绿帽子回来送我。”
  “……”尼克发现越描越黑。
  海雷丁擒住她的下巴,左右摆弄查看:“眼圈黑了,嘴唇也肿了,你还记不记得昨天被一群连刀都买不起的混混儿揍揍了一顿?幸好你那群弱智的同伴没喊出海妖的名号,不然今天你的烂事就该传遍伊斯坦布尔的大街小巷了。”
  海霄丁把这浑蛋翻了个身,手起掌落狠狠地揍她屁股。
  “对不起,对不起船长!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一如往常,尼克撅着屁股鬼哭狼嚎的求饶,引得女仆们不停地探头观望。主人们的游戏总是重口味的,只看了一眼,她们就捂着嘴悄悄地退了下去。
  打了一顿,海雷丁松手把小浑蛋扔了出去,沉沉的坐回宽椅。
  “我觉得你关在屋子里太久,应该出去跟兄弟们轻松一下,庆功宴有政治目的,晚一会儿回来也一样。但我真的没想到,你能玩儿到这种地步。”他扶着额头,好像在说:“孩子大了,不好带了。”
  “我不晓得喝一点酒会醉的那么厉害嘛……”尼克屁股肿痛,坐都不敢坐。半跪着抱着船长的大腿不放手。
  “你不晓得的事太多了……”海雷丁没办法将利害一次摆出来。来自欧洲的刺客可能在海妖酒后一刀了结了她,又或者她喝太多胡言乱语,说出自己的西班牙王室血统,被有心人听到……比起这些,昨晚那场为了弥补和军派嫌隙的庆功宴、被放鸽子的众多客人,都没那么重要了。
  “第一,以后不许酗酒和夜不归宿,除非你还想尝尝鞭子的滋味。”饲主开始颁布新的管制条例,尼克点头如捣蒜。
  “第二,虽然你打赢了阿尔玛昂,但在街上碰到禁卫军,不许再和他们起任何冲突。”
  “那要是他们找我的麻烦呢?”
  “禁卫军不会惹是生非的,昨天宰相易扑拉欣已经派人来参加宴会示好,宰相和军队支持穆斯塔法大王子即位,两派现在都想拉我入伙,谁也不会希望和咱们交恶,禁卫军如果得罪你,就等于把我往洛克塞拉娜的三个儿子那里推。”
  尼克小声抱怨:“真复杂,一会儿旧贵族,一会儿军派,四个王子不都是一个爹生的。”
  海雷丁摸了摸她的头:“你和查理还是同一个妈生的呢,血缘一旦牵扯到政治利益,亲人比仇人下手更狠。”
  “那船长你到底想支持谁?”
  “我谁都不……”海雷丁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杰拉尔德·巴杨捧着一个小信匣走了进来,脸色特别难看。
  那匣子做得异常精致,黑漆檀木镶嵌螺钿,搭扣是纯金的。海雷丁接过来打开,尼克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天鹅绒的衬里上放着一卷淡粉色的丝绸信件,四周洒满玫瑰花瓣,一看就是女性手笔。
  海雷丁皱眉:“谁送来的?”
  “米丽玛公主,洛克塞拉娜皇妃唯一的女儿。”杰拉尔德声音沉重,好像这封来信是一颗点燃了引信的炸弹。
  “她今年16岁,尚未婚配。”
  Chapter 21
公主VS公主
维克多走进庭院的时候,尼克正在徒手击打一个人形靶子,近来天气开始升温,她衣衫都湿透了。
  “你在干什么?”维克多皱起眉,远远站着问。他非常不喜欢汗腺分泌液覆盖肌肤的感觉,也不喜欢靠近汗水蒸腾的人。
  “锻炼啊,你又不是没见过。”尼克停下手,从桶里舀了一勺凉水浇在头上。
  “我是说,你难道不知道米丽玛公主写信给船长,怎么还有心干这些闲事?”
  尼克把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背后:“知道啊,当时我在,船长还给我看了看。搞那么贵个木盒装着,一首破诗而已,就是叙述那天比赛的事啦。”
  维克多冷冷地说道:“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瞧瞧里面到底有几滴脑浆!”
  “她写她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那个盒子也还回去了。”从语气判断,你可更在乎的是装信的华丽匣子。
  维克多长叹一声,对她的智商完全不抱希望了。在船医的连声催促下,尼克嘟嘟囔囔地沐浴更衣,两个人走进小会客室,维克多遣走了所有仆人。
  “我的主人,我的苏丹,我卑微的面孔伏在您脚下神圣的尘土中,我亲爱的灵魂主人,我的命运,我的幸福!你尊贵的书信中的每一个字,都给我的眼前带来无限光明,都为我的心中带来喜悦!” 维克多大声背诵了一段诗歌,尼克翻白眼:“恶心,真肉麻,这谁写的?”
  “洛克塞拉娜,苏丹最爱的女人,也是那位米丽玛公主的亲生母亲。或许你这无知的家伙没有听说过她的威名,我就勉为其难地跟你讲讲。洛克塞拉娜是中欧人,在战争中被俘,卖到后宫中做女奴。就是这么一个血统低贱的女人,凭借着她这些肉麻情书获得了苏莱曼的真爱。现在,她的女儿开始用家传本事写信给船长了。”
  尼克眨眨眼,从银盘里捏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哦。”
  维克多额上青筋一跳:“哦你个头!还不明白吗?米丽玛今年16岁,是苏莱曼唯一的女儿,可皇帝的掌上明珠却一直待字深闺,为什么?她们母女在等待利益最大的选择出现!”
  尼克拍拍手上的酥皮和糖霜:“啧,说那么复杂,总结起来不就是公主一见钟情看上船长,想让船长娶她回家搞一搞呗。”
  维克多以厌恶的眼神看着这个粗俗的浑蛋:“你比猩猩还蠢,什么一见钟情,这根本是政治手段。大王子和宰相向船长示好,洛克塞拉娜就开始行动了,而且一上来就抛出了最大的砝码:希望通过联姻拉拢船长!”
  “政治,又是政治,你们就不能聊点别的?”尼克对这种话题感到深深厌倦,“我搞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切有船长做主。船长要是看上她,那就娶呗。对了,那公主长什么样?漂亮吗?胸大吗?”
  维克多不可置信:“一个陌生女人要嫁给船长,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反感?”
  尼克一脸轻松,把脚跷在茶几上:“拜托,这房子里面有上百号女人呢,再多一个又能怎么样,反正船长不许我跑去跟她们睡。”
  维克多仰头看向弧形的天花板,一种无力的眩晕感盘旋不散。他总算理解了尼克的观点:她根本不在乎海雷丁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更离谱的是,她还期待能从这种关系分得一杯羹!
  “我说,难不成你以为这位公主会像法蒂玛和莉莉丝那样好伺候,毫无存在感地奉献着,闲暇时再陪你睡个午觉、梳梳头发什么的?”
  “唔,不是吗?”
  维克多冷笑一声:“呵,你可太天真了。八年前洛克塞拉娜用计把穆斯塔法大王子的母亲赶到荒郊野外,从此宠冠后宫。她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里面,只有米丽玛公主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头脑和毒辣手段。这位姑娘如果嫁进来,可绝不会安安静静地跟你愉快相处的。用不了一年,你就会像大王子的母亲一样光着身子被扫地出门!”船医将想好的话语七分真三分假地倒了出来。小混蛋不见棺材不掉泪,倘若不让她知道厉害,还真没半点危机感。
  “你骗人!我可是入了股的!现在有……”尼克翻身而起,略一计算,报出自己的存款,“有265块金币,船长才不会赶我走呢!”
  维克多对她的存款表示嗤之以鼻 :“切,你那点钱,还不够米丽玛公主打赏仆人的。皇帝唯一的女儿嫁人,仅嫁妆大概就有一个行省的财政收入了。再说只要她进门,那就是正妻,你马上得收拾包袱滚出柏园。从此跟船长同吃同睡的就是米丽玛公主,哪里有你的位置?”
  尼克不服输:“我、我还是冲锋队队长,是海妖!这算是技术入股!”
  “没错,那时候米丽玛公主就会娇滴滴地跟船长吹枕边风:”海妖就该待在船上才是,夫君,为什么她要待在园子里碍眼呢?‘哈,你就会被扔到船上整天喝干豆子汤、啃硬饼干!“船医模仿少女狡猾的声音惟妙惟肖,以至于尼克暴起伤人。然而他的话一通接一通,听起来真的很有道理,尼克的自信被一点点瓦解,辩解的声音也微弱了下去。
  “可是,可是船长为什么会听她的?船长说过喜欢我,要永远照顾我的……”
  “你啊,闯荡江湖也很久了,男人在床上随口说说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呢?哦,看你的表情,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对吧?”维克多叹了口气,以怜悯而同情的语气道,“你真傻,真的。不是每一次战争都要以轰隆隆的炮声开始的,米丽玛公主无声的战书已经送到,你居然还不赶紧拿起武器,哎……”
  维克多眯起眼睛察言观色,确定已经吹风成功,理了理袖口的花边施施然离去了。留下一个茫然无措的可怜虫,搓着手在屋里转圈。 傍晚天快黑的时候,海雷丁回到了家。走进柏园,一个黑影正要爬墙头溜走。海雷丁眼神极好,借着最后一点夕阳余晖,他抓住了这个影子。
  尼克穿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脚踏走路无声息的软底羊皮靴,靴子一左一右插着两把匕首,一柄有毒,一柄放血。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他皱眉问,尼克不做声。
  海雷丁拉着胳膊把她拖进屋里,关门审问:“老实交代,别逼我用对刺客的手段撬你的嘴。”
  尼克知道撒谎对他没用,阴着脸坦白从宽:“我去宰了那个米丽玛公主。”
  “宰了……什么?”海雷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打算去刺杀公主?”
  “嗯。”到了这境况,尼克已经沉静下来了、船医去前说“为什么不干脆拿起武器”,她思来想去,就真的拿起了武器。
  “想把我扫地出门,没那么容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看谁才是真正的老板娘!”
  “我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奥斯曼公主哪个地方得罪你了?”
  你卡胸膛起伏,竹筒倒豆般咆哮:“她要嫁给你,不许我跟你睡,还想赶我走,让我去船上吃干豆子!”
  海雷丁仰起头,使劲摁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你想得也太过头了吧,谁跟你造谣说我要跟人结婚了?”
  “那公主写信来了!她妈妈就很会写信的,原来不是因为她妈妈写了信,就把大王子的妈妈赶走了吗?!”面临领地要被侵犯的危险,尼克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海雷丁听完这些话,愣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笑了半天,他擦擦眼睛,抱尼克坐到软榻上。
  “你真是听风就是雨。这么说吧,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和女人干政,苏丹的后宫里面没有血统高贵的妻子,全都是俘虏购买来的女奴。说起来皇帝也很倒霉,美女不缺,可都是文盲,识字有文化的女人很稀罕。什么‘我卑微的面孔伏在您脚下神圣的尘土中’,对我来说恶心都恶心够了,怎么可能被这样的情话打动!”
  “可是,可是我听说娶公主会有很多嫁妆……”
  “这倒是没错,不过我海雷丁什么时候缺过钱花?”她唇角勾起轻蔑的微笑“更何况,她们母女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老板娘,还想当老板!”
  尼克困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穆斯塔法大王子的母亲虽然失宠,但是他有军队支持。洛克塞拉娜想让自己的儿子继位,除了旧贵族,还需要更强力的背景。她看上海军的船队火炮,打算派女儿来搞定我,呵呵,如意算盘打得响。”
  “那船长你不打算跟米丽玛结婚了?”
  “当然不,苏莱曼的儿子们争位,拿我的队伍当炮灰,还有比这更不划算的买卖吗?再说,我可受不了跟心机那么重的女人睡一张床。”
  尼克把头靠在他胸膛上,小声说:“可是,米丽玛是公主哦。”
  海雷丁叹口气,亲亲她的头发:“我已经有个西班牙公主了,公主这种生物真的很难伺候,再多一个根本顾不过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尼克语气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担忧,“要是以后有不麻烦的女人嫁给你,要是她容不下被人,你会赶我走吗?”
  海雷丁掰起她的脸,眼中有一丝看不懂的冲动:“这句话是不是代表你嫉妒了,开始对我产生了对金主以外的感情?”
  尼克很是迷茫,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但是谁容不下我,老子就让她尝尝拳头的厉害。”
  海雷丁无奈地笑了,拍拍她的脸颊说:“不用担心了,只要你自己不捣乱欠揍,我是不会赶你走的。”
  尼克表示怀疑:“维克多说男人随口说说的话是不能相信的,船长,还有别的理由吗?”
  “我就知道是他。”海雷丁咯吱咯吱磨牙,“好吧,不谈感情,谈钱,谈背景。我为什么不会赶你走?因为你事奇货可居的大宝贝。你和查理一样有双王血统,事西班牙本土王室最正统的继承人,先不说支持你母亲的残余势力,只要我攥着你,查理这辈子都会心惊胆战睡不安稳。奥斯曼土耳其公主”
  公主听着很高贵,可就算她是独生女,也不可能有王位继承权。有了你,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北非、新大陆,甚至一个不知名的海岛,插上一面金红棋,就能合理合法地直接宣布这里是新西班牙——我手里有血统纯正的继承人。到那时,你是新西班牙女王,我就是统揽大局的建国摄政王。你说这样一个好宝贝,我怎么可能拱手让给别人?“这番话把尼克听得目瞪口呆,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咽了一下口水,愣愣地说:“女王?”
  “是啊,女王。”海雷丁把手指插进她柔软的头发里梳理,“你想要顶王冠吗?嵌满宝石、珍珠,戴上它,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行礼。”
  海雷丁的话满是堂而皇之的利用和被利用,但正是这一点让尼克感到安心。她成长的路途艰辛苦难,对“感情、承诺”之类的信任已全部被摧毁,只有“我是有用的”才可以产生使她感到无上安全。有用,就永远不怕被抛弃。
  窗外隐约传来一声声婴儿啼哭的动静,海雷丁站起身,开门大喊了一句:“把孩子抱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乳母在瓦比娜的引领下,怀抱小小的襁褓来到室内。
  尼克走过去,看见毯子里面裹着个不停哭泣的婴儿,他头上覆盖着一层淡红色的柔软胎发。
  尼克看着这个小东西又扭头看看海雷丁,虽然身高差异巨大,但从相貌来看,他们绝对有血缘关系。
  “是船长你的?”
  “伊萨克的第八个儿子,刚出生一个月。”海雷丁伸出大手接过婴儿,熟练地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或许是血亲的气味,又或许是海雷丁经验丰富,婴儿哭泣的频率渐渐慢下来。
  “大哥送给你个孩子?”尼克还没近距离见过这么小的孩子,这团生物哭的小脸儿皱成一团,看起来十分脆弱,“都第八个了,那么多,分你一个也好。”
  “哈,怎么可能!”海雷丁大笑着摇头,“别看他平常慷慨,亲生骨肉是绝不舍得给别人的。这孩子是送来请维克多做割礼的,伊萨克不相信别的大夫,怕庸医把他儿子割坏了。”
  海雷丁松开襁褓,只见婴儿细短的两条小腿之间缠着一点纱布,怪不得这孩子刚才哭得厉害,原来是吃了割包皮的苦头。
  “这么一丁点。”尼克盯着婴儿饱受摧残的嫩芽,疑惑地问,“他是船长的侄儿啊,这里为什么不像你?”
  孩子的乳母没忍住,捂住嘴咳嗽。
  “因为这是个小宝宝,不是狮子。”海雷丁嘴角一抽,随手拨开尼克伸到婴儿脸颊上的爪子。
  无论如何,米丽玛公主的垂青是不可以被轻易忽视的,第二天,海雷丁亲自到宫中觐见苏莱曼,表达自己无意参与立嗣之争。皇帝也早就被军派和旧贵族的斗争搞的烦恼无比,毕竟儿子们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为他的位子争得头破血流,实在不是一件家族幸事。海军是皇帝的直属势力,苏莱曼当然不希望看到海雷丁站队,他立刻从一个外省选了个出身世家的年轻军官,指定为女儿的夫婿。
  这件事使洛克塞拉娜不满,但她这样精明的政治家不会错过任何机会,以此事为由,洛克塞拉娜向苏莱曼要求一个正式的婚礼。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向来没有正妻,但是为了安慰宠妃,这一次苏莱曼同意了。洛克塞拉娜这位传奇女性,向着她的目标再次前进了一大步。
  过了几日,苏丹答应赏赐给海妖的金镰刀铸造完毕,由一队侍卫浩浩荡荡地送到元帅府邸,尼克又一次大大出了风头。达。芬奇设计的铁镰刀有各种精巧机关,这柄金镰刀却没有拆组功能,也没开刃,实打实一条金棒,要四个男人合力才能抬起。然而对这柄完全没有武器功能的大家伙,尼克却爱入骨髓,若不是海雷丁坚决反对,她定要日日抱着金镰刀睡觉。一时害怕贼人将它偷走,一时又怕仆人刮去重量,折腾了好几天,最后被烦透了的海雷丁没收扔进藏宝库才算消停。
  就在全境比武大会一切尘埃落定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官邸拜访。他笔直地站在群花掩映的喷泉旁,容颜冷峻,一双绿眼却映着流水的波光闪动。“阿尔玛昂……你在我家干吗?”尼克下意识就想操刀子,被海雷丁摁住了。
  “在殿下面前礼貌一点。”这句话出口,尼克才看到绿眼统领身旁站着个笑吟吟的年轻男子,这张脸她还有点印象,是在比武大会时站在苏莱曼身边的穆斯塔法大王子。
  “真是个性格活泼的战士。”王子笑着说,“今天我来做个和事佬,化解一下海妖和黄金骑士之间的不愉快。阿尔玛昂?”
  禁军统领上前一步,眼神中虽有不甘愿,却也正经地向尼克低了一下头。
  尼克想起那天两人不死不休的战斗,疑惑地看向海雷丁,后者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马上跟着照做。尼克已经得了金镰刀的好处,仇怨早就消去了大半,这会儿跟船长对着干才是傻子。她撅着嘴,别别扭扭地跟阿尔玛昂说:“那就算和好吧。”一句话说得像斗气的小朋友。
  穆斯塔法大王子虽然一直无法拉拢海雷丁,可得罪他也没好处。之前听说海雷丁拒绝了米丽玛公主已是万幸,和好的事再不能拖,所以今日才直接带着阿尔玛昂上门。海雷丁无意站队,也没有多留客人,双方揭过不快,穆斯塔法王子就此别过。
  洛克塞拉娜盛大的婚礼如期举行,此事不仅震惊整个奥斯曼帝国,连欧洲各国也啧啧称奇。穆斯塔法王子的处境越加艰难起来。
  险恶的宫廷斗争使人无比气闷,海雷丁加紧申请出战,终于在婚礼后第二个月得到苏莱曼批准,率军开往被西班牙夺走的突尼斯。
  离开伊斯坦布尔华丽的白色宫殿,红狮子重新回到自由的大海上。
  Chapter 22
重回海上
千面白帆浩浩荡荡地行驶在航路上,如同蓝色海洋上流淌而过的一道白色溪流。
  80艘炮舰,1.3万名战斗兵员,有了国家力量的支持,此时的红狮子早已不是往昔的海盗队伍。海雷丁以耐心和等待获得了苏莱曼的信任,皇帝终于放心地将海军托付给这个海盗出身的元帅。
  船队核心的十几艘船上当然是海雷丁从北非带来的亲随部队。海盗们欣喜地嗅着海风,富庶的伊斯坦布尔虽然美得令人心醉,然而大海和战斗才真正属于他们。
  海妖如愿以偿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冲锋队队长的薪水以及单人间。她一上船就迫不及待地搬进了冥王号上那个特别准备的房间。门板上雕刻镰刀的小铜牌、定制的小号胡桃木家具、有海风吹拂进来的小小舷窗,一切都那么合心意。尼克往柔软的床铺上使劲一躺,欢快地宣布这地方是她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
  这一下倒是出乎船员们的预料,尼克既然公开了自己的女性身份,大家都以为她会直接住进船长卧室,没想到海妖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在宫殿里同吃同睡的两个人竟然一上船就分居了。海雷丁倒是没什么反应,孩子长大要求一个独立房间是可以理解的,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整天腻在一起的男人。
  从伊斯坦布尔出发的第三天上午,航路前方飘来一大片低垂的浓云,到了傍晚果然下起雨来。船舱里潮湿闷热,人和动物都蔫蔫地,打不起精神,船长舱里点起了蜡烛,海雷丁就着烛火查看地图,伊斯坦布尔德藏书馆既有罗马时代的珍贵资料,又汇集了东西方最先进的科研成果,海图的精确度非常高,这对一个航海家来说是无价之宝。
  他聚精会神,从地中海熟悉的海岸线一路向外慢慢看过去,外面突然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
  “进来。”
  来人是安东尼。托利亚,他神情憔悴,眼神空洞,整个人瘦了一圈儿。与恢复健康、神采飞扬的海妖比,这个替身少年现在显得那么黯淡。“船长,我想跟您谈谈。”他关上了门。
  “我要下船。”
  海雷丁盯着安东尼,虽然早就猜到他会说什么,但这一刻还是要把话问出来:“理由呢?”
  安东尼喉头滚动,嘴唇开合,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我的任务是假扮海妖,现在真海妖回来了,那么我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你还有别的话没说完。”海雷丁双手交握撑着下颌,道,“一口气都说出来吧。”
  安东尼身子轻微晃动着,低下了头,良久才用一种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沙哑声音说:“我永远比不上她,留在这里没价值。”
  在观看完最后对战黄金骑士的那场战斗后,安东尼。托利亚深深地绝望了,他发现海妖站立的地方,是他怎样都达不到的高度。
  “因为有个在某一方面超过你的人,你就没办法在船上待下去,这理由真的很可笑。如果没有海妖,你是不是还会因为医术不如维克多、手艺不如木工、烹饪不如厨子之类的小事就想下船?别像个孩子似的撒娇了!你是个男人!”
  海雷丁轻蔑的话语使安东尼愤怒,他猛地抬起头,想反驳回去,但海雷丁却不给他机会,徒自说了下去:“这世间是很不公平的,总有些人被赋予了常人无法企及的能力,他们轻轻松松就能得到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成就这种人就叫‘天才’。如果你眼里只盯着这一撮人,那嫉妒和仇恨会完全淹没你的头脑。而且你还犯了一个更大的错,那就是用自己的短处去跟天才的长处比,这不是自找羞辱吗?”
  雨水无情地冲刷下来,海雷丁冷酷的剖析使安东尼浑身颤抖,眼睛也湿润了。他还能怎么说呢?那个天才是他从小的目标?他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超越这个对手?可无论他怎么追赶,都只能远远看着一个背影,连跟她并肩的程度都达不到。或许她所有的价值只有在她生病受伤时当个可有可无的替身。
  “是的。”安东尼擦了擦眼睛,“我太高估自己了,其实我只是个平庸的普通人。”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能理解你的眼界怎么能如此狭窄,关注的地方只有巴掌那么大的一点是发现不了自己真正的潜力的。安东尼,你或许不是天才,但也绝不平庸,在比武大会的时候你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少年一愣,接着愤愤地撇嘴:“火枪?用那种东西,打败敌人也不会有人赞一声好!”
  “你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听别人的评价?那还是选择教士之类的职业吧。”海雷丁皱眉,“这片海是不看过程只看结局的,不管用枪还是用镰刀,活到最后、杀得最多的人才是赢家。海盗船不是育婴堂,我不想整天安慰哭哭啼啼抱怨的懦夫。再有三天就到突尼斯了,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拿起枪到战场上试试,不然上岸就滚吧!”
  安东尼像被迎面痛殴了一拳,又是羞愧又是愤怒,转身跑掉了。激将法最适合这种容易冲动的少年,估计三天后船上就会多一个狙击手,海雷丁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虽然给下属做思想工作是船长的职责,但这些小鬼头一个比一个幼稚,一个比一个难缠,时不时就要出点状况让他头疼。说什么来什么,正想着,隔壁传来非常熟悉的动静,窸窸窣窣,像偷食的小动物。
  海雷丁一扬眉,擎起烛台进入卧室,打开浴室的门。他的冲锋队队长,名震四方的海妖正卡在小窗户里扭动挣扎,上半截身子在室内,下半截在外面,进不来又退不出去。
  “你在干什么?”海雷丁放下烛台,抱臂观看这个蹩脚小偷。
  “闷得慌,想来洗个澡……”尼克腆着脸笑笑,又用一次力,可腰臀部就是死活进不去。她心中纳闷,以前不是经常这样偷偷溜进船长的浴室里洗澡吗?
  “可恶的船厂,这窗户肯定是造小了!”
  “船窗是制式的,尺寸和海妖号一样。”
  “那这是怎么搞的?”她憋得满脸通红,活像只卡在洞口的老鼠。
  海雷丁摊手。尼克又挣扎了一会儿,皮都要蹭破了还是钻不出进来,海雷丁这才伸出手,捏住窗框用力一掰,硬生生扯下一根木条,接着掐住她腋下把她抱进来。
  尼克的行窃史上可从没有过这种失败经历,一时间甚是失落:“难不成是长胖了?可我天天锻炼,不能可能的吧?”
  “不是长胖,是骨架长开了。”海雷丁把她拉到身前,溜着头皮比划身高。她曾经只是个小不点,现在已经从他胸口第三颗纽扣长到了第二颗了。人长高胯部也宽了,自然再也钻不过那个小小的舷窗。
  “洗吧,别浪费水。”海雷丁拿起烛台转身要走,尼克一把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地方太小,两个人站不开的。”海雷丁无奈地说。
  “不想洗了,抱抱我。”她声音细细的,有点有气无力的感觉。
  海雷丁回身亲吻这个送上门的礼物,但尼克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热烈回复,她的身体冷而僵,像在寒风中吹过许久。
  吻停下了:“怎么了?不舒服?”
  “有点……从早上开始……”她含糊地说着,使劲往他怀里钻,试图让皮肤接触到更大的面积,“抱抱我,出个汗可能就好了……”
  海雷丁突然想起今天阴晦的天气。船上阴冷潮湿,她只有十几岁,就要因为变天被旧伤的疼痛缠绕,这个傻家伙,居然还想靠做爱来分散注意力。
  “脱了衣服床上趴着去,我跟维克多要点药酒给你擦擦。”
  尼克乖乖地照做了。刺鼻的药酒气味在船舱里弥漫,海雷丁热而有力的掌心熨帖在皮肤上,钻入骨髓的疼痛就被这热一丝丝驱走。
  船长的手定是有魔法吧。尼克想,她感觉自己就像那个哭泣不休的婴儿,被他神奇的力量安抚了。
  养精蓄锐了那么久,海雷丁一路势如破竹,迅速夺回了勒班多和科龙,与西班牙海军在突尼斯海湾大战。
  透过新式望远镜,可以看见老对手安德鲁。多利亚站在主舰上,他一头铂金色的头发已经锐利的气质,如同银色的星星般散发出夺目光芒。比起一年前,安德鲁的神情更加沉稳老练了,在这片蔚蓝色的海域上,也只有这个男人有资格与海雷丁一战。
  “他的主舰太远了,射程根本不够。”安东尼举着火枪校准了一下,得出结论。
  “打不中就直说,别找借口。”尼克不放过任何讽刺他的机会。
  “你!”
  “闭嘴。”海雷丁给他们每人后脑勺一巴掌,“安德鲁是个谨慎的人,主舰不会开进射程的。安东尼你今天的目标是对方的火枪手,务必在冲锋队接弦战之前把他们都打下来,尽量减少我们的人员损失。”
  “听到吗?我的任务是掩护你。”安东尼轻蔑一笑,尼克立刻呛声:“谁需要你掩护!”
  海雷丁冷冷道:“在战斗结束之前只要再吵一句,我发誓把你们两个捆上沙袋扔进海里喂鲨鱼,听到了吗?”
  真正的领袖一字千钧,话音落下,不仅尼克和安东尼,甲板上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
  沉闷的炮声从地平线上响起,战斗开始了。
  海雷丁身穿大红色排口船长服,双肩挂着两枚沉甸甸的金质勋章;安德鲁。多利亚则身穿着深蓝色海军制服,腰佩镶银长剑。一个霸气雄伟,一个高贵锋利,如同日月交相辉映。这两个男人确实是命中注定的宿敌,都是长于攻击短于防守的将领,刚开始就以上百尊火炮发起猛烈攻击。
  对于需要登上敌舰作战的冲锋队队员而言,最大的危险来自火枪的攻击。枪炮无眼,不论武艺有多高,中上一发照样不死即伤。安东尼埋伏在高高的桅杆平台上不停狙击对方的火枪手,一个船员在他身边负责装弹,这样的组合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单发火枪速度慢的缺点,安东尼几乎弹无虚发,有了神枪手的支援,尼克等人冲锋的安全系数立刻上升很多。
  战斗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这一次安德烈没能守住城池,在损失子七条船后遗憾地退出突尼斯。
  欢呼声震耳欲聋,红狮子的威望再次被证明。短短一个月内,海雷丁就夺回了奥斯曼土耳其在西地中海的控制权。
  查理对这次海上的军事失败并没有气恼很久,因为在长达一年的西班牙内战后,他终于把支持母亲的卡斯蒂利亚革命军全部斩草除根,完成了西班牙本土的统一大业。
  尼克回到阿尔及尔。这座令她魂牵梦绕的北非海盗之城,依然以其独特的豪放气质敞开怀抱迎接海上来客。
  一个月后,山上的大本营收到了两封信件。一封来自地中海东侧的伊斯坦布尔—宰相易卜拉欣自缢身亡。这位从小和苏莱曼一起长大的挚友,最终还是败给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女人,在这场政治赌博中输得精光。而最新的宰相提名人中,最有力的竞争者即是米丽玛公主的新婚夫婿。
  另一封信指明了唯一收件人。它来自地中海西侧的西班牙,淡黄色的皮质信封上只简单写了几个字:阿尔及尔、白色城堡、尼克,字体庄重而严肃。
  拆开信封,里面竟然没有信纸,尼克翻过来倾倒,一个亮闪闪的小东西落进她的手心。
  一枚带链子的银十字架。
  曾经有一个金发蓝眼的骑士握着它,向上帝发誓将用生命保护他的公主。
  西班牙内战失败了,支持女王的卡斯蒂利亚贵族从此在历史上失去踪影。王位没有夺回,骑士生存的意义了没有了。
  十字架上并没有炮火留下的痕迹,干干净净,散发出温和纯洁的光芒。卡尔,那个外表和内心亦如天使般纯粹的男子,至此再也没有听说他的任何音信。
Chapter23
一张藏宝图
阿尔及尔已经进入一年中降雨最多的雨季,小雨淅淅沥沥不停落下,整个城市泥泞不堪。
  尼克躺在飘窗上举着胳膊,一根银链从手中垂落下来,十字架坠子在她眼前轻轻晃动。
  “他从来没把这链子解下来过,从来没有。所以……还是死了吗?!”
  塞拉走过来,把一盘井水浸过的凉果子放在尼克的身旁,这位阿尔及尔的花魁偶尔也会接待以前的情人,陪着聊聊天吃吃饭。她温言道:“说不定只是隐居了,这是他信仰的标志,不是吗?既然还给了你,就说明羁绊断了,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阿萨叔叔当年也是隐居了。”尼克晃晃那个小小的银十字,回想着这两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怔怔地说:“这么想,卡尔真的很像叔叔。”
  塞拉温柔的看着这个惆怅的少女,知道她心情肯定很复杂:“天色晚了,今天晚上住下吧?”
  尼克看了眼窗外,天边已经能看到最亮的几颗星星,她赶紧翻身跳下飘窗,将银链十字架塞进衬衫内兜:“不行,外宿我会挨揍的。”
  塞拉咯咯咯的娇笑起来:“海雷丁大人的家教可真严。”
  尼克扑上去亲亲她的脸颊,说了声:“下次再来。”便消失在街道上。
  一路跑步上山,白色城堡的圆形穹窿就在眼前,在阿尔及尔的日子比在伊斯坦布尔舒服的多,女人即使不戴面纱走在街上,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和职责。只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回到家,她可以在城里随便玩乐。
  尼克把沾了泥巴的鞋袜丢在走廊,赤脚踩在白色光滑的大理石上。走廊另一端,走出一个跟她外貌相似的黑眼少年—安东尼?托利亚,他手里擎着把圆筒火枪,雨季天气潮湿,火药都受了潮,虽然不能练习射击,但他可以研究枪械的零件。
  安东尼看一眼尼克,撇嘴冷笑:“又去下山找女人了。”
  “关你什么事?”尼克朝他吐舌头,“跟你这没开包的处男不一样,女人都爱我爱得发疯。”
  “你说什么处………什么的,我才不是呢!”
  “不是?别装了。”尼克朝他下半身投去轻瞥的视线。
  安东尼双手颤抖,脸色由苍白变成嫣红,若不是火药不能用,他肯定会照着尼克来一枪。
  “别在你不熟悉的领域和人战斗,比如跟流氓吵架,她的无耻是没有下限。”维克多也刚从山下回来,头上戴着一顶宽沿斗笠,两手空空。土狼跟在他后面,汗流浃背的扛着一大包绿色植物,回到北非后,船医就强迫这个懂得原始医学的男人把知识全部交给他,去野外采草药的苦力活自然也落在土狼头上。这份工作他显然不感兴趣,没精打采的晃着胳膊,知道看见尼克和安东尼吵架才集中精神。
  维克多踏上台阶,摘下斗笠甩了甩雨水:“亏你们俩还被人称为红狮子的”双子星“,默契度这么差。”
  “我才不想跟他有什么合称。”安东尼涨红了脸,又一次激动了。
  新式火枪在海战中的应用效果很不错,海雷丁因此组建了火枪队,安东尼表现不俗,被任命为训练长。一般情况下,他会很快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响亮外号。夜里躺在吊床上,安东尼对此做过很多设想,“神枪”太普通,“桅杆上的恶魔”很有气势但是念起来麻烦,“白色新星”综合评分最高。然而外号必须是众人公认才会传开,他不可能自己决定。
  很快,安东尼知道了别人口中的称呼:双子星,他还没有独立的外号。
  就被跟海妖捆绑在一起了。
  这件惨事倒不是谁故意操纵,一对相貌出众的少年和少女在海盗船上是很抢眼的,更何况他们本来长得就挺像。站在一起效果加倍。
  土狼放下草,把脏手在水手裤上使劲蹭了蹭,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破袜子似地东西,递给尼克。
  “这是什么?”她接过来,捏着一角抖了抖,这团东西一边掉渣一遍展开了,原来是块手帕大小的破旧羊皮纸。
  “昨天……酒馆里赌钱……赢了……人家说……是好东西……”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尼克,希望她能喜欢这个礼物。土狼对尼克的爱意从未止息,送点心,跑腿,扇扇子,平时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凑上来讨好。
  尼克翻来覆去摆弄这块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羊皮纸,上面模模糊糊画着许多曲线和文字,在最左上角,有一个红笔大的叉号,旁边还有一个骷髅头。她皱起眉思索片刻,眼角突然亮起来:“是地图!这是海盗的藏宝图!”随即降低声音警惕地左右查看,见没有外人,才把羊皮纸凑到衣面前请他鉴定。
  “维克多,你见识多,看是不是?”
  “恶心,脏死了,别碰到我身上。天这么黑了,根本看不清,你还是去找船长鉴定吧。”羊皮纸不知被多少人蹂躏摩挲过,维克多厌恶地避开了,他扬起下巴,“伊内,把草药送到我助手那里去,告诉他怎么处理。
  船医毫无兴趣,转身而去。安东尼心里倒是挺好奇,可他受不了尼克的嘲讽,硬是忍着一眼不看开了。尼克把地图揣进怀里,跑去找识货的船长。
  海雷丁盘腿坐在地毯上,矮几上放着许多资料,他一张张翻看对比从伊斯坦布尔藏书馆带来的地图。尼克凑到烛火下去看,见许多图都是她从没去过的地方。
  “我们在哪儿呢?怎么没看见阿尔及尔?”
  “在这,地中海西边。”海雷丁点了点一小片蓝色的水洼。
  “这是地中海?画得也太小了吧!”
  "比例可能还有点差异,不过跟全世界比起来,也就这么大了。“"地图边上还画着怪兽呢,那地方真的有这样的怪物吗?“她伸手指着一张图说。
  海雷丁把危险的墨水瓶从他旁边一开,盖好盖子:“不知道,我也没有去过,不过如果父母不想让小孩子夜里出门,就会编造外面有吃人野狼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这样孩子就会因为恐惧乖乖地待在家里面。”
  尼克没听懂他的意思,眨着眼睛说:“我很乖的,每天都按时回家。”
  海雷丁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你要是碰到吃人野狼,大概会给我拿张狼皮回来。”
  尼克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她琢磨着船长对这么多的大地图都如此熟悉,一张小小的藏宝图肯定难不住他。于是从怀里掏出羊皮纸,摊开摆在海雷丁眼前。
  瞧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在看这羊皮纸上的红叉和骷髅头,海雷丁立刻明白了。
  “这东西哪里来的?”
  “唔,酒馆里赌钱赢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很自然地省略掉了土狼,“船长,这是宝藏图对吧?我听过很多故事了,那个骷髅下面就埋着海盗藏的宝贝对不对?”
  海雷丁捻起羊皮纸,眯着眼睛在灯火下打量了两眼:“作为一个海盗头子,我的钱不是投资就是放银行,还从未想过埋什么东西,不过,或许别的同行有这个爱好……”
  “肯定有的!我以前就喜欢把钱埋在……总之一定会有海盗抢太多花不完藏起来!只要知道这是哪儿就可以去挖啦!”尼克激动得两眼放光。
  海雷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尼克抓着他袖子猛摇:“船长你一定认识的,告诉我吧?”
  “这图磨损得太厉害,具体情况不知道,不过能看得出是突尼西亚的一块绿洲。”
  海雷丁的学识果然没有令尼克失望,他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兴奋地走来走去:“突尼西亚不就在附近吗?坐船从突尼斯登陆过去就能到!”
  “你想去挖吗?”
  “当然!这是发财的好机会……”尼克看一眼藏宝图,又看一眼海雷丁,“船长会和我一起去吧?除了你,世界上可没第二个人能找到这地方!”
  海雷丁呵呵笑起来:“不不用拍马屁,我会考虑的。”
  这一考虑就是四五天,尼克每天都急不可耐等他发话,维克多只是暗笑,像海雷丁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张不知真假的破图就丢下大本营不管。
  然而他真的想错了,又过了两天,海雷丁正式发话说要出发去挖宝。
  “一个星期后出发,我们要跟着贩粮食的商队走阿特拉斯山脉的谷道,穿过沙漠到突尼西亚绿洲。随行人员名单是:我、尼克、维克多、安东尼、伊内,其他人留守。”
  维克多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等一下,等一下!不要莫名其妙就把我加到什么随行名单里面!夏天的撒哈拉沙漠是什么概念?我可不会干这种傻事!”
  “医生,不用担心,会给你准备最舒适的骆驼。”
  “不不不,这不根本是坐骑的问题,去突尼西亚明明可以乘船走海路,然后在突尼斯上岸往南走比较近,为什么非要穿过该死的沙漠?”
  “因为这样走更有冒险探宝的气氛。”海雷丁的恶劣玩笑令船医火冒三丈,但和往常一样,他完全没有改主意的想法,“货行的老鲁曼会给我们提供向导,伊内的部落来自美洲沙漠,对在极限环境中生存有经验。至于医生你,请准备些对付沙漠毒虫的药物。”
  维克多嗓音一路拔高:“你难道就不能听我说一句?我不去!不去!”
  海雷丁置若罔闻:“医生是我们当中最珍贵的技术人员,大家在途中一定要保护好他,听到了吗?”
  尼克举手表示附和,然后插嘴问了一句:“美洲?”
  “新世界,就是你在地图上看到画着怪兽的地方。”
  尼克瞥了一眼土狼,后者见她看过来,毫无心机地送上嗤哧哧傻笑。海雷丁不会让背景不明的人上船,此时伊内的来历和性格早被他摸得一清二楚。自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人种之间的渗透就开始了,伊内是白人和美洲人的混血,许多年前搭船来到了地中海。
  当然这些都不是尼克关心的重点,挖宝一般是见者有份的,她很想问问为什么要带上安东尼,但又怕惹船长不快,只好硬忍着。
  探险活动的日程定了下来,除了几个相关的人员,其他人都以为海雷丁是回伊斯坦布尔向苏丹报告。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海雷丁就跟杰拉尔德和几个副手关在房中,偶尔会拿出封信让鹰带走。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凌晨三点,货行的负责人老鲁曼带了几头骆驼悄悄来到山下。这个一身烟草味儿的壮硕大叔尼克曾经见过,她第一次在阿尔及尔应聘失败的时候,鲁曼曾经接济过她。因为这个经历,尼克对他印象很好。
  “船长,驼队在城外准备好了。”海雷丁点点头,鲁曼朝尼克笑笑,低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尼克队长。”接着手脚麻利地将他们的行李物品捆到驼背上去。
  维克多厌恶骆驼身上的牲口骚气,可又不能不坐。鲁曼选了一头老实听话的母骆驼,让它四肢弯曲跪在地上供船长骑乘。维克多一边皱着鼻子往上爬,一边唠唠叨叨:“小心那个红色的箱子,里面都是药水!”
  骆驼摘了铃铛,一行人静悄悄地出城,在阿尔及尔南面的一片荒地上和运粮食的驼队会合,接着便往阿特拉斯山脉出发了。北非大部分陆地不适合发展农业,旱季的时候,内陆许多游牧民族就靠跟商队交易获得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只要有利可图,阿拉伯商人肯去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这支由80头骆驼和40个人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进在大地上,驼铃远远传了出去。
  所有人都穿上了阿拉伯式的白袍,队伍尾端的人还用面纱捂住口鼻防止吸入灰尘。维克多坐在骆驼上摇晃,不停抱怨这次被强迫的出行。 “你就骗骗尼克和安东尼那样的小傻子吧,带了四五只传信的鹰,这次根本不是寻宝的!”他压低声音,狠狠地对身边的红发男人说。
  “那是猎鹰,要是断粮了,可以抓点东西给我们吃。”头巾下的那双蓝眼深邃如海,笑得弯了起来。
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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