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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作者 饭卡(出书版完结) (1)

_14 饭卡(现代)
  高烧幻觉和持续几天的剧痛击垮了她,尼克泪水盈眶,流露出从儿时起就深藏的恐惧:“那诅咒真的在我活着就应验了,每次日子看起来有些转机,转眼我就会失去一切……每一次都这样,每一次都这样……对我好的客人,很快就会死去或者抛弃我,总是吃不饱,总是睡不着,总是挨打……每次我觉得已经疼到极限了,可还是有更厉害的折磨在后面等着我……”
  海雷丁俯身亲吻她的泪,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抚摸她的头发:“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从来不信有神明存在,你受的苦是人给你的,不是别的什么。”
  维克多接话:“如果有,那他也只是个喜欢袖手旁观的混蛋。能狠心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恶毒的诅咒,你怎么会相信这种混蛋代言人的话?”
  尼克哽咽着说:“我宁肯相信是假的,可、可他说过的话全都实现了……”
  “如果我想让一个人受苦,也能让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杀死他的亲人,构陷所有对他和善的人,驱逐他如同驱逐一条流浪狗,让他相信自己的整个命运都被恶魔诅咒了。”海雷丁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尼克,他们只是想逼疯你罢了,但那都是徒劳的,你从来没有认输过,金币、弟兄、荣誉,你所得的一切都是自己拼搏挣来的,不是吗?”
  “可是、可是我怕,怕诅咒是真的,万一是真的,那一切又要消失了……”
  “好吧,就当它曾经有过那么点恶心的效果。”海雷丁把掌心贴在尼克胸前的烙印上,郑重说:“现在我宣布,这东西彻底失效了,它再不能对你起到任何作用。从今往后,你会活着得到幸运、健康、富足、快乐、长寿,世间一切想得到的福都会降临到你头上。”
  “阿门。”维克多微笑着补充。
  尼克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
  海雷丁也笑了:“那么,你是相信我——巴巴罗萨·海雷丁,奥斯曼元帅、海盗之王、东西地中海的主人,还是相信一个满嘴乱喷的乡下教士?”
  他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他的眼睛里是坚定不移的自信。尼克感到一股勇气缓缓涌上心田,她对他的信任、依赖和崇拜,这些强烈的感情冲淡了对诅咒的恐惧。
  “可真的好疼,太疼了,等我死后下地狱,还会有更厉害的折磨吗?”
  “宝贝儿,我们都是要下地狱的,或许船医会例外……”
  维克多不满地哼了一声。
  “悄悄告诉你个小秘密,”海雷丁轻声说:“人间——就是地狱。死后的世界也不过是多那么一把硫磺火,和炮舱没什么区别。”
  “真的吗?”
  “真的。按年纪说,我肯定比你去的早,到时,我会和伊利亚斯打下另一个天下,等着你来找我。”他霸气十足地说。
  阴霾散去,尼克感到那片多年不散的重负终于变轻了。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昏迷时见到的奇景:漆黑无光的海上,一轮血红太阳永不落下。
  原来是这样。
  她脸上挂着泪珠,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到那时候,你会给我留个好职位吗,船长?”
  “会的宝贝儿。”海雷丁轻柔地亲吻她的额头:“我会在地狱给你留个薪水最高、还有单人间的好位置。一切傲慢的、不公的、虚伪残忍的东西,都会在我们面前哭着哀求宽恕。现在,闭上眼睛,试着休息一会儿。”
  “我能吃块糖吗?”尼克恳求道:“我嘴里尝不出苦以外的味道。”
  “发烧时吃糖会咳嗽的。”维克多话音刚落,尼克眼睛里便露出失望的神色。
  海雷丁想了想说:“不过,或许今天可以例外一次。”
  他走开了,很快带回一块杏仁硬糖,剥开喂到她嘴里。
  “真好吃,是甜的……”
  在许诺和糖果的抚慰下,尼克得到了奇异的平静。她嘴里含着糖,脸上挂着泪,很快睡着了。
  新年番外·初雪
  “船长?”
  “嗯……”
  “船长?”
  “嗯……”
  “呐船长你倒是醒一醒啊!”
  “我说,天还没亮,你到底在吵什么……”
  在尼克固执的起床号中,海雷丁带着点愠怒睁开眼睛。没有硝烟的味道,也没有电闪雷鸣的风暴,外面只下着一点小雪,船体微微晃动着,一切都很正常。
  尼克蹲在床边上晃着他的胳膊,小脸儿兴奋的红彤彤的。
  “到底怎么了?”
  “船长,今天是元旦哦!”
  “我知道,但这不是早起的理由。”
  “元旦,就是新年第一天呢!祝你元旦快乐!”尼克加重关键词语气,试图让海雷丁领会她的意图。
  “……就为说这个你天不亮就把我叫醒?又想学游泳了是吧?!”
  眼看暗示不成功,尼克只好直接说出要求:“我都祝你元旦快乐了,船长是不是要有点表示啊?”她摊开手,伸到BOSS面前。
  海雷丁抬手揉太阳穴:“拿了圣诞节红包才一个星期,结算年终奖还不到三天,这么快你这混蛋又失忆了?”
  尼克恬着脸道:“可是,可是今天是元旦啊,是新的一年!跟过去的都不一样!”
  “都不一样?那我来算算去年一年你要过多少次红包:圣诞节复活节、情人节万圣节、开斋节宰牲节,连佛祖诞辰日你都要过!这些都不说了,可为什么还有他妈的感恩节!?”
  尼克眨着无辜的眼睛:“这有问题吗?”
  “问题是:感恩节是1620年五月花号到达美洲后才有的,可今天该死的只是公元1517年元旦!”海雷丁额爆青筋:“这些乱七八糟的节日都是谁告诉你的?”
  “偶尔会有个背着键盘的人路过,都是她说的。”尼克推卸完责任,接着无耻地道:“提前一百年而已,这不正说明船长你是高瞻远瞩、雄才大略、深谋远虑、未雨绸缪的领导人嘛。”
  “红包红包发红包!”尼克在床上蹦来蹦去,然后继续拖他的胳膊:“起来啦起来!大家都在外面等你呢!”
  “还有大家?!”海雷丁才刚醒,马上就有脑血管即将爆裂的感觉。
  船长室里接踵摩肩,每个人都是一副‘今天要痛宰BOSS’的兴奋表情。海雷丁冷着脸一个个巡视过去:
  “卡尔?”
  “我想给老家寄点土特产包裹,新年一到,快递爆仓又涨价了。”金毛一脸正直的解释。
  “伊内?”
  “我、我……想买点零食点心……”土狼脸红红的偷瞧了尼克一眼,“圣诞节发的蛋糕券都用完了。”
  “维克多?你也会缺钱到要新年红包?”海雷丁不可思议地看向船医。
  “不,我只是申请三天假期而已。”维克多埋怨道:“上船这几年一次假都没放过,天天忙的要死。而且我要投诉就业性别歧视,为什么小混蛋每个月都有三天带薪假,而我们什么都没有?!”
  “是啊是啊!”
  “为什么只有队长有假!”
  “男船员也很辛苦的!”
  群情激奋中,海雷丁大怒,冷笑一声说:“想要假期?好啊,给我生个孩子来瞧瞧!生得出的,保胎假产假哺乳假我一起给了,每天都是五险一金加三薪!”
  话音落下,众海盗一起陷入了沉默。
  资本家BOSS的竹杠,并不是那么容易敲的。
  就在劳资矛盾激烈的时候,海面上突然响起轰隆隆炮声。一个水手冲进船长室大喊:“西班牙人突袭!西班牙人突袭!”
  海雷丁疑惑道:“你哥最近一直都很乖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尼克摇摇头,接着若有所思地瞥了船长一眼:“不知道,说不定因为他没发新年红包,所以军队暴乱了?”
  海雷丁没理她。
  抚着下巴沉吟片刻,他突然笑起来,拍了拍手扬声说:“好吧,看来这元旦福利送上门来了,不拿都不成。大家拿起枪来,今天让查理给我们发个大红包!”
  “查理过来发红包!”
  “领红包去呦吼吼!”
  众海盗立刻被煽动起来,挥舞拳头冲出门,尼克也兴致勃勃的背上镰刀,从窗口跳了出去。
  船长室里瞬间清空,维克多愤恨地跺了跺脚:“该死的!每次打仗医务室就人满为患,这下子我更没的休息了!”
  海雷丁笑道:“当年不是你说需要一份很忙的工作,忙到让自己没空去回忆吗?怎么,都忘了?”
  “就你记性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记着!”
  “嗯,我还记得那天也是元旦左右,还下着雪呐。”海雷丁摸着下巴,兴致盎然的回忆:“你在佛罗伦萨一家破理发馆里,穿着一件破衬衫,冻得瑟瑟发抖……”
  公元1511年的冬天,佛罗伦萨冷的不可思议,大雪已积了四寸厚,还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天色昏暗,鹅毛大的雪片洋洋洒洒不住飘下来,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时间已经过了傍晚,城里大多数店铺都打烊了,但在城墙边缘一条狭窄的巷子里,一家小理发店里仍透出一点煤油灯的光芒。这家店跟贫民区里的其他理发店没什么区别,潮湿肮脏的门面,破旧的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巴勒理发”。只有一根红白条相间的信号棍子,说明这家店里的理发师可以兼任外科医生。
  这个年代,外科医生的地位就是如此低下,远不如内科和皮肤科医生,甚至连兽医的地位也比不上。只有最穷的人才会找理发外科医生看病,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一般只会用刮胡刀放放血,或者用老虎钳拔掉坏牙。
  圣诞节刚过,马上就是元旦,眼看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了,店主巴勒早早回家跟妻儿共享天伦之乐,只留下一个雇佣理发师在店里照看。
  门外的寒风野兽般嘶吼着,屋里没有炭火盆,这个名叫维克多的年轻理发师冻得瑟瑟发抖。他身上连一件像样的外套都没有,只好裹着给客人理发时挡头发渣用的皮斗篷挡风。斗篷下面是一条破旧的羊毛毯子,再下面是一件夏天穿的亚麻衬衫。袜子和鞋的洞已经多到补都补不过来,他只好学起穷人们的智慧,用破布条像缠绷带一样把鞋子缠起来保暖。
  这种落魄的打扮在窄巷里比比皆是,没有任何稀奇之处,只不过如果有心人仔细查看,青年的衬衫原本质料很好,只不过长期的搓洗让它变成了粗糙的灰白色。
  维克多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一本旧书,他的视力本来就不佳,长期在这种工作环境下,更是恶化到不凑到纸张上就看不清的地步。但就是这样,维克多依然很珍惜这点光线,店主巴勒只留下了一盎司的煤油,估计七点半就会用光,到那时,他就连书本里的虚幻慰藉都没有,只能痛苦的蜷缩躺在硬木板床上熬过彻夜寒冷。
  这其实没什么好抱怨的,城里所有穷人的冬天都是这么过,至少这个青年还识字,能在一个有房顶和四面墙的地方看书。
  或许这个冬天我就会得肺炎死掉,维克多想。
  不停地咳嗽,然后吐血,在持续不断的低烧和胸痛中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他自嘲的笑了笑,在曾经的世界里,肺炎还是一种很时尚的病症。在炭火旺盛的大屋里欣赏窗外的飘雪,轻轻捂着胸口咳嗽两声,然后在丝绸手帕上咳下一口血——有多少上流社会的诗人迷恋这个凄美场景!
  而这一刻,他只感到彻骨的厌倦和寒冷。
  下雪时是很安静的,除了风声,门外没有孩童的奔跑叫喊,也没有骡马叮当车辙滚动,如果不计较气温,还是一个很好的看书环境。维克多这么自我安慰着,用冻僵的手指艰难地翻过一页。
  就在此时,门外的雪地上响起擦擦的声音,一个人踏破寂静和厚厚的积雪,走进小巷。
  从门板上嵌的那块怎么擦都很脏的小玻璃里,维克多看见外面一个穿着黑色长外套、带三角帽的高大身影从漫天雪花中走了过来。男人一手按着帽子,外套下摆在风中猎猎起舞。狂风和积雪并没使他踉踉跄跄,他的步伐稳极了,好像走在室内木地板上。
  “这会儿怎么会有客人?”维克多纳闷的想。冬天本来就是理发店生意的淡季,滴水成冰的时候没几个男人会想到出门刮胡子。
  伴随着迎客铃叮铃铃的响声,门板被推开了。
  这客人身形优美结实,肩宽腰窄,个头极高,几乎顶在矮矮的天花板上。他穿着做工考究的镶毛外套,一排银扣从上缝到下,腿上蹬着及膝的棕色长筒靴,虽然被雪水污了,上半截依然锃光发亮。
  男人摘下那顶神气的帽子,利索的抽了抽身上的积雪。他有一头火红色的头发,和一张褐色的、年轻英俊的脸庞,年纪不过二十五。店面本来就很小,这样吞吐着大量水雾的高个男人站进来,室内马上显得十分拥挤。
  “该死的暴发户,该死的红头发。”维克多心里腹诽着。
  即使穿的衣裳再好,他依然在第一眼就判断出对方的阶级,这男人根本没有贵族悠闲矜持的气质,而是浑身散发着强盗般的雄性侵略气息。维克多从心底升起了厌恶的想法,对方富裕、强壮而灵活,红发代表了充沛的欲望和生命力。而他自己呢,贫穷、苍白、孱弱,像个落魄的鬼魂。
  一句话没说,维克多已经讨厌对方了。他抱着胳膊,冷脸看着来客,似乎在说:暴发户来这种小店干什么?
  在元旦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无论什么店的店员都会说几句‘新年好,愿主降福’之类的客套话,维克多不友善的态度相当特殊。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只笑了笑说:
  “晚上好啊,今天可真冷。”
  他随手脱下外套,将衣帽挂在门后。
  门板乓的关上,唯一的玻璃也被挡住了。店里街上都没人,维克多突然有点害怕,心想是不是应该骗他已经打烊了。就在他犹豫时,红头发男人已径直落座,舒服的靠在椅背上,朝脸上比划了一下:
  “来,给我刮刮脸。”
  这男人穿着整洁讲究,胡子只有薄薄一层,看来他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帮忙,但付钱的就是老大,维克多没有办法,只好脱下皮斗篷生起炉火,将小铜盆里结冰的水加热。筐子里的木炭都是有数的,如果没有客人,他再冷也不能用这些东西来取暖。
  热毛巾、在长条皮垫上磨亮刮胡刀,维克多沉默的准备着。一个理发匠如果不会陪客人聊天,已经算失职一半了。但红发男人并没露出不满表情,自己先开启了话题,维克多用几种单音节词回应着。
  “说起来,佛罗伦萨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下过雪了,今年冷得实在稀奇。”
  “嗯。”
  “纺织厂的厂房也被积雪压垮了,听说死了不少人?”
  “是么。”
  “如果有个好大夫的话,说不定还能救回几个。”
  “哦。”
  维克多把热水烫好的毛巾拧干,盖在客人方正结实的面颊上。红发男人突然伸臂抓住了他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白净修长的手指因为冻伤和操劳变得红肿开裂,只能依稀看出曾经美好的形状。
  维克多使劲抽回手腕,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冷还是因为别的,他身体簌簌发抖。
  男人拉下毛巾露出嘴,微笑着说:“看来你还真不喜欢说话。”
  “那我给您讲个笑话好了。”维克多收回热毛巾,捏着雪亮的刮胡刀,在男人脸上仔细操作起来。
  “曾经有一个手艺很好的小理发匠在港口干活,有一天,一个海盗老爷上门,凶神恶煞地对他说:‘小家伙,你来给我刮胡子,如果胆敢刮破老子的脸,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小理发匠有点害怕,但是又不能不为他服务,只好捏着刀子,小心翼翼的为海盗刮起胡子。”
  维克多用平静的语气讲着故事,把红发男人的右脸刮干净,又转到左边。
  “或许是天太冷了,小理发匠手指冻得发僵,一不小心还是刮破了海盗老爷的脸。那海盗闭着眼睛躺着,还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流血。”
  “然后呢?”红发男人兴致盎然的听着:“他拧下小家伙的头了吗?”
  维克多手指灵活,已经迅速把左脸刮干净,又将刮胡刀移到了红发男人的下颌和脖子。
  “没有。小理发匠心想:‘一会儿他起来看镜子就会发现伤口,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不如拼一把。’他趁着刮下颌的胡子,一刀把海盗的脖子给切断了。海盗老爷的脑袋咕噜噜的掉下来,在理发店的地板上滚来滚去。”
  就在此时,维克多冰凉的刮胡刀贴在红发客人的喉咙上,不再移动。
  雪片旋转着从天空飘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同伴雪白的尸体上。理发店里静极了,过了许久,红发男人啪啪鼓起掌来:
  “棒极了,真是好故事!”
  男人语气轻松,唇角带笑,连呼吸节奏都没有变化。而维克多,则紧张地嘴唇发白。突然!他握刀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瞬间天旋地转,维克多整个人被压在了潮湿冰冷的泥地上。
  刮胡刀落在旁边,连那男人的一点皮肉都没碰到,而对方只用一只手就让他动弹不得。
  “我猜这个笑话你并不常讲吧?”男人微笑着说:“割喉的时候,手不能发抖,精力必须集中。”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胳膊被很有技巧的反折在背后,稍一挣扎就会剧痛,维克多不想呼救,闷声问道。
  “首先,我确实是个海盗,名字是雷斯·洛萨,一般人习惯叫我海雷丁。今天我不是来刮脸的,船上缺一名有本事的外科大夫,我听说城西牛角巷的巴勒理发店有位合适人选,这才冒雪赶过来邀请。您是维克多·弗兰茨医生吗?”
  维克多沉默了几秒,闷声要求:“放开我。”
  海雷丁立刻松开他的胳膊,挂着友善的笑容将他扶起来。
  维克多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手,气呼呼地掸掉身上的泥土。
  “凭什么你觉得我会无缘无故加入海盗团伙?要知道,你们这些人被抓住就是处死,连审判都不用!”
  “呵呵,就凭你衬衫袖子上价值一尺两个弗洛林银币的蕾丝花边,虽然它们旧了点,还是夏天穿的。”海雷丁笑着说:“你的手很漂亮,不是干活粗活长大的。而那个理发匠的故事我已经听过一百遍了,但还是第一次听到用如此优美流畅的语法来表达。”
  维克多紧紧攥住拳头,这些该死的花边他早就拆了,但因为冬天寒冷,他又把他们缝了上去,仅为了让手腕得到一点保护。
  “家道突然中落吗?还是犯了错被赶走了?”海雷丁仔细观察维克多的表情,然后肯定地道:“看来是后者呢。”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维克多尖酸刻薄地回问,他本来只想以无所谓的语气来说的。
  “虽然不太礼貌……但我看你现在过得并不怎么舒心。”海雷丁以了然的态度说:“上流社会的成员一旦沦落到底层,是很难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养活自己的。与其在这种地方长吁短叹蹉跎生命,不如试试别的发财机会?说不定以后还能回头对你的家族来上一巴掌。”
  “或许我已经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种惩罚性的生活,并且对此甘之如饴呢?”维克多冷冰冰地说。
  “哦医生,对自己诚实一点吧!”海雷丁扬了扬手,指着挂在门后的外套说:“我刚才走进来的时候,你愤恨的目光几乎把我的衣服都戳穿了,而它只不过是钉了一排无辜的银扣子。”
  维克多嘴唇紧闭,脸色苍白站在原地。
  “船员们虽然粗野,但对医生是很尊敬的,只要有真本事,他们会把你排在上帝后的第二位置上崇拜。”海雷丁温颜道:“至于待遇,我不能保证你回到昔日的生活,但至少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你可以穿着暖和的羊毛袜子喝到热茶。而留在这老鼠洞里,你永无出头之日。”
  维克多单薄的身体微微晃动着,灰色的眼睛被水雾充满了,似乎随时都要被一年来从未承受过的重负压垮。
  半晌,他以干涩绝望的嗓音低声说:“我无法离开佛罗伦萨,他们一直在盯着我。”
  “谁?你的家族吗?”海雷丁皱眉问道。
  “每四个钟点,就会有一个人来瞧一瞧我,确保我依然过着悲惨的生活。”维克多咬着嘴唇说:“最近的这一次是晚上七点,也就是现在。”
  就在此时,市中心高高的钟塔上,传来了低沉悠远的报时钟声。
  门外寂静的雪地上,又迎来了另一个走路擦擦作响的人。
  “你走吧。”维克多脸色惨白的说:“没有人能反抗他们,你只是个夜里来刮胡子的客人。”
  “看来要为医生您提供的不仅仅是热茶,还得有政治庇护呐。”海雷丁轻松地道,他双手手指活动了一下,发出了咔吧咔吧的动静。
  “不!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维克多轻声惊叫,但红发男人连外套都没穿,径直推门走进了漫天飞雪。
  一两句轻声低语后,门外传来了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呕吐声和呻吟,维克多心惊肉跳地站着。海盗并没让他等多久,只过了不到半分钟,海雷丁便拖着一个昏厥的大汉走进理发店,除了一头红发被风吹乱了,他身上没有留下丝毫打斗的痕迹。
  在维克多惊慌失措的眼神中,海雷丁抬脚踢上门,接着手脚麻利把大汉从头到脚搜了一遍。在一个鼓囊囊的钱袋上,他发现了一个佛罗伦萨人尽皆知的家族纹章。
  “金盾红球,你是美第奇家的人?”海雷丁吹了声口哨,又用那种兴味十足的眼神瞧向维克多。
  “……是的。”维克多咬着嘴唇道:“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你不该趟这浑水。”
  “你可真固执啊!”
  海雷丁像是没有办法的叹了口气,然后眯起眼睛想了想。维克多以为这海盗肯定会放弃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是他一辈子也没想过的意外。
  海雷丁伸出手,咔嚓一声拧断了大汉的颈骨,轻松的简直像扭断刚出壳小鸡的脖子。
  他拍了拍手,笑着对目瞪口呆的医生道:“这浑水我趟定了,走狗已死,现在你必须跟着我走啦!”
  “你!你!”维克多吓得浑身哆嗦,语不成句。这件事做出来,就等于他一脚踏上贼船,再也不能拒绝了。
  “四个小时一班人的话,我们要抓紧时间了,毕竟海盗进城逛街再出去得费点功夫。”海雷丁利索的扒掉死人的外套,递给维克多:“我们得冒雪出城。”
  伸手打掉了外套,维克多一脸厌恶地说:“就算光着身子冲进雪里,我也不会穿这肮脏的衣服的!”
  “你可真挑剔。”海雷丁无奈的皱起眉头。但从味道判断,他也不能否认这人喝了酒、又把一些呕吐物弄在身上的事实。
  “好吧,你将就一下穿我的。”海雷丁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他:“您这副样子,出不了城就会冻僵在路边的。”
  维克多接过这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黑色外套,犹豫着披在身上。
  “这是什么气味?”他疑惑的问。
  “烟草,火药,松木和油漆。”海雷丁笑着说:“是船的味道,你可以早早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巴勒理发店的木板门再一次打开,狂风卷着雪片呼啸着涌了进来,四周一片白茫茫的,看不清去路。
  维克多裹紧外套,嘟囔一声:“真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病,这种鬼天气跟着个不要命的海盗跑路。”
  即使只穿呢子里衣,海雷丁也不因极寒天气而瑟缩,他将帅气的三角帽扣在头上,爽朗一笑:
  “这不是挺好吗?雪天是最适合私奔的天气啊!”
  是夜,狂风呼啸,一个名叫维克多·弗兰茨·美第奇的年轻贵族,跟着一个红发海盗消失在了佛罗伦萨的雪夜之中。
  THE END
  尼克:然后呢?这么顺利医生就上船了?
  海雷丁:还有点小插曲,维克多笨手笨脚的,根本爬不上绳梯,所以我把他抗上去了。
  尼克:这才不算插曲!每次他都得有人帮忙才能上船。
  海雷丁:我还没讲完。维克多鞋子丢了,裤腿卷起老高,我扛着他还没翻过船舷,所有人都围上来看新人的屁股和光脚。伊利亚斯那个傻孩子,冲上来就喊了一声‘三嫂’
  尼克:我噗!!!然后呢?然后呢?
  海雷丁:然后,然后第二天伊利亚斯去医疗室消磨时间,医生给他开了灌肠剂,并亲手弄了进去。大副的呻吟惨叫声从医疗室里传出老远,从那以后船上再没一个人敢招惹维克多医生。
  一枚金币
  在海妖静养恢复期间,地中海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她的亲哥哥查理击败了法国国王,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哈布斯堡家族的势力如日中天,占据了大半个欧洲,将法国国土团团包围起来。法王弗朗索瓦一世不得不寻求穆斯林帮助,结盟的信件跨越整个地中海,寄到了奥斯曼帝国的皇宫之中。
  第二件事,是海盗之王遭遇到平生第一个败仗。
  过程是这样的,就在海雷丁呆在阴雨连绵的伊斯坦布尔,与复杂的宫廷势力进行各种交涉时,刚刚升任西班牙海军元帅的安德鲁·多利亚接连占领了两个重要据点——勒班多和科龙,并乘胜驶向北非的突尼斯。
  为了保住这个重要港口,苏莱曼大帝派海雷丁出战。结果出人意料:安德鲁·多利亚的大船上载满了西班牙步兵军团,突破脆弱的海防线迂回登陆后,海陆两军夹击突尼斯。海雷丁出发的时机已晚,没有成功截住西班牙陆军登陆,而众所周知,海盗之王并不擅长陆战,船上也没带一个陆兵,所以大局已定后,海雷丁并没继续浪费火药,干脆打道回府了。
  突尼斯的沦陷震惊朝野,它是东西地中海的交界点,加上失去了的勒班多和科龙,奥斯曼海上的西进路线等于被整个封锁。失败的原因很明显:伊斯坦布尔距离战场太远,而海雷丁并没有得到陆军支持。但按照军方惯例,无论因为什么,他必须承担战役失败的责任。加上政敌趁机诽谤诋毁,皇宫会议上开了锅,海雷丁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指责和非议。
  苏莱曼并没昏聩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他以一句名言做了中立的调解:天空是雄鹰的领域,庸人才会强求它下海捕鱼。处理的结果,海军元帅仅被轻描淡写的削了半年俸禄。但海雷丁要求回阿尔及尔的申请,苏莱曼则表示要和大臣们好好商讨一下。毕竟他并非孤身回北非据点,而要带走大批的海军和军舰。
  视线转到元帅宅邸。
  春天的脚步始于植物变化,风信子拽出一串串可爱的花朵,郁金香和玫瑰的花蕾饱满丰腴,除了某些观赏禽鸟总是因意外亡故外,柏园里一片生机盎然。
  走廊的阳光地带里,一个红发男人正斜靠在榻上喝咖啡。两条长腿交叉叠在一起,靴子轻轻点着,从这闲适的姿态看,他完全没有被罚闭门思过的忧愤,反倒是在趁机享受假期。而旁边的两个人,则带着急切的表情忙活着。
  “拆了这硬邦邦的绷带,我就能走路了?”尼克期待地看着维克多,船医正用剪刀跟固定物进行最后的斗争。这是他从帝都医学院外科部学来的新技术,用石膏浆浸透绷带后晾半干,就变成了比夹板固定效果更好的石膏绷带。
  “当然不可能,你的骨头虽然大部分都愈合了,但还不牢固,况且长时间不用肌肉,胳膊和腿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曾经的工作。”
  “哪儿还有什么肌肉。”尼克闷闷地道:“我现在就像一条软塌塌白乎乎的肉虫子。”
  “任何人卧床半年不动,肌肉都会消失的,以后有的是机会练回来,急什么。”海雷丁安慰她道。
  维克多立刻警觉:“喂喂!在我说‘可以’之前,你们两个不许制定什么离谱的锻炼计划!用力过猛,骨头愈合处会像刚出炉的脆饼干一样断开的!”
  “我可以从腹部开始练,这里没有骨头。”尼克揪着小肚子说。缺乏运动和营养充沛的饮食在她腰腹周围形成了一圈软肉。
  海雷丁低低地笑了一声:“真可惜,这地方摸起来手感很好的。”
  “要是有什么办法,把它们往上、再往前移动一下就完美了……”尼克吸腹挺胸,做着不切实际的努力。
  “拜托,你们说话时能不能别把我这么不当外人?”维克多恼恨地说:“死心吧!丰胸手术得再过五百年才可能实现!”
  尼克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维克多拆开尼克脚踝上最后一截石膏纱布,示意她站起来试试。
  历经种种常人无法想像的磨难和危险,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海雷丁放下咖啡杯站起来,伸出他结实的臂膀。尼克扶着他的手,兴奋又紧张地试着跨出了第一步。
  兴奋很快变成了惊恐。
  “怎么……怎么回事?!”尼克身形晃动,脸色大变。
  “疼痛和无力感是很正常的。”维克多说。
  “不是疼!是、是……”尼克眼睛圆睁,大叫起来:“为什么右腿比左腿短了一截!”
  “短了吗?”维克多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有精确刻度的卷尺来,蹲下丈量了一下。
  “哦,看来确实短了两公分的样子。”他语气平静地道。
  尼克几乎要炸毛了:“究竟怎么回事?我可不要变成长短腿!”
  “道理很简单。”船医把尺子扔回工具箱,抱臂解释道:“你还在青春期,以前发育迟缓是因为营养不良和运动过度。这半年你整天不是吃就是睡,休息和营养都跟上了,所以长高了,可惜的是右腿受伤没跟上这段发育,所以两条腿出现了长度差距。”
  “……”
  尼克像只受了惊的青蛙,嘴巴张开又合上。
  个子长高是她人生的一大愿望,可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方式实现了,一张小脸儿向吃了坏橄榄一样皱成一团。
  “两公分而已,也不算什么大残疾吧。”海雷丁揉了揉她的脑袋说:“给你订几双特制的靴子穿,只要不拿尺子量,谁也看不出的,再说船上总是晃啊晃的,我保证你穿上靴子比维克多走得稳当。”
  尼克以凄凉的眼神看向船医,似乎在说:我都堕落到跟你一起被比较了。
  维克多冷哼一声:“你离上船的程度还差得远呢!”
  尼克不服气的又迈出一步,并试图将重心换到右腿上。但立刻膝盖发软骨头剧痛,尼克轻嘶一声歪向一侧,海雷丁及时抓住了她。
  “知道了吧,走路、拿杯子这些幼儿都能做到的事,你得重头开始学习。”
  维克多意味深长的说。
  “船长……啊……船长,求你放开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啊……”
  “没问题,再来十次你可以的。”
  “真的不要了,我好疼……呜呜放过我吧船长……你力气太大了!”
  “不许求饶!才这个深度就受不了,你还有脸自称海妖?”
  “那求你轻点儿,再轻点儿……我实在弯不下去了……唔!啊!”
  呻吟和哀求绵绵不绝传出室外,活动室的波斯厚地毯上,两个人影紧紧纠缠在一起,一个掰着另一个的肢体,迫使她做出各种痛苦的柔软动作。
  “我说为什么守卫和仆人都站那么远,但又不阻止我进来……”维克多皱着眉,对这幅不堪入目的画面表示厌恶。
  “拉筋按摩而已,有必要叫得像发情的野猫一样吗!?”
  尼克满眼水光,贱兮兮的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你让船长掰着试试,又酸又麻的,我宁肯被捅上几刀也不想受这个罪!”
  海雷丁危险地眯起眼睛,低声说:“你老大我这么耐心陪着都提不起兴致,不如叫安东尼·多利亚来全程旁观一下,让他瞧瞧你这位前辈是怎么耍赖打滚偷懒的?”
  哼哼唧唧的声音立刻憋在尼克嗓子里面。
  “恢复情况怎么样了?”维克多把包朝地毯上一扔,歪身躺在软垫堆里。
  “这两天走路已经没问题了,力气也不小,但触觉还是不行,手指头木的针扎都没感觉。”
  海雷丁站起身,拉着尼克的上臂把她拽起来。尼克挺胸朝船医走了几步,除了眼睛里忍痛的样子,步伐一如常日。而海雷丁则紧紧跟着,随时准备在她摔倒时垫背。
  维克多心道两个月恢复到如此地步,已经算是神速了。尼克从人生中的最低谷爬上来,而海雷丁像养育婴儿一样,从换尿片到走路一步步陪伴她、教导她,维克多默默地想,无论尼克过去的经历如何,这时她已经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了。
  维克多出了一会儿神,缓缓地说:“慢慢来,一口吃不成胖子,急什么?”
  尼克愤愤地道;“再过两个月皇帝会举行奥斯曼全境比武大会,要是我恢复不了原来的水准,安东尼那个混蛋就要冒我的名字参加了!”
  “比武啊……最近船上那些满脑子肌肉的家伙也都在谈这件事。有什么意思呢?火枪和火炮肯定会终结冷兵器时代的,如果不是皇帝引进了火器,只靠那些奥斯曼骑兵怎么可能在中欧纵横扫荡。”
  “但是维克多,就算你拿着最新式的火枪,还是打不过长短腿的我啊……”
  船医嘴角垂下,不悦道:“你又皮痒了是吧?让船长把柔韧体操再加一倍的量?”
  “别别!维克多你最牛最强了!”一听要吃苦,尼克马上瘪了。
  “没有办法让她恢复触觉吗?”海雷丁微微皱眉:“走路蹦跳看来是早晚的事,可左手到现在连扣子和别针都分不清。”
  “还是伤了神经的缘故吧,这也没什么捷径,只能找点她感兴趣的事不停练手。”维克多说。
  “感兴趣的……”海雷丁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
  第二天晚上吃完饭,他把一只满满的小牛皮袋扔到了尼克面前。
  这种制式袋子装的东西一般只有一种,那就是——钱。
  扯着袋底一下掀翻,她一下子呆住了。从奥斯曼货币到西班牙双柱钱再到佛罗伦萨的佛罗林,不同面值的铜币银币金币,两三百枚金属货币哗啦啦落在地毯上,几乎汇集了地中海能搞到的所有硬币种类。
  “这是给我的吗?”尼克疑惑地看向海雷丁。
  “如果你能猜对的话。”他拿出一块黑布,折成四指宽的一条。
  “蒙上眼睛用左手摸,能猜出来就是你的。”
  尼克双手捧起一把硬币,它们从指缝里流淌到地上,发出比琴音更悦耳的叮咚响声。她的眼睛放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光芒。
  “那就赶紧开始吧!”
  “咦,刚刚你不是说好累好困,马上要睡觉吗?”海雷丁挪揄道。
  “报告船长,我现在感觉状况非常良好!”尼克闭上眼睛,又偷偷睁开一条缝往下瞄,试图记住面额最大的金币所在的位置。
  海雷丁笑着把她揽进怀里系上黑布,然后大手一抓,像洗牌一样把那堆钱币掀了一遍。
  “唔啊,好难……我怎么觉得它跟小姜饼没什么区别呢……”
  “你还有三分之一沙漏的时间,漏到底就失去对它的所有权了。”
  “别!船长,能给点提示吗?”
  “这一袋钱只有三次提示哦,你确定要用掉一次机会吗?”
  “我……我再想想!”
  “还有五分之一沙漏。”
  “是佛罗林银币!”
  “你确定?不要再考虑一下了吗?”
  “船长,呜呜……你真是太坏了……”
  无论尼克怎么哀求,海雷丁都绝不放松规则。不许作弊,每天最多猜五十枚,机会用光就必须让手休息。
  刚开始的一周,尼克几乎就是闭着眼睛瞎蒙;接下来的一周她开始能够分辨钱币的大小,虽然猜不中发行国家,但至少慢慢能分清金银原料。
  再过两周,她就可以摸索着钱币上的头像,猜测上面到底是凸下巴哥哥查理,还是维克多的毒蛇眼近亲洛伦佐,亦或是面部肌肉松弛的教皇、戴假发的法国国王、蓄络腮胡的苏莱曼大帝。
  这些乏味的家伙想想就令人生厌,但当他们的脸长在钱币上面时,无论什么恶毒面容都显得那么可亲可爱。
  最近这一次,尼克猜中一枚足额的西班牙双柱大金币,竟然兴奋到把口水都亲到了查理的脸上。
  海雷丁抱臂笑着看她那副财迷的样子:“我猜查理做梦也想不到,你献给亲哥哥唯一的吻是给了这玩意儿吧。”
  “嗨,只要他肯给真金白银,一枚上面亲一口算什么!”尼克满不在乎的把战利品收进属于自己的小袋子里,叫唤着:“这一袋猜完了,再下一个!”
  海雷丁走过来给她蒙上眼睛,然后将一枚硬币放在她手心里。
  尼克翻来覆去地摸,疑惑渐渐升上心头。
  这一枚钱币好奇怪啊,没有凸下巴,没有假发,没有络腮胡也没有满脸赘肉,她猜过的硬币里面有这张脸吗?
  “猜到了吗?时间快到了。”海雷丁坏心地催促。
  尼克有点着急,这枚硬币体积不小,沉甸甸的,显然是枚很棒的真家伙。
  “等等!我再试试……”
  会不会是流通太久,把头像磨损了?她仔细用指尖触碰。
  不像啊,边缘平滑,明明是新钱的美好触感。再摸反面,似乎是个图形,可依然很陌生。
  “沙子只剩一丁点了。”海雷丁继续催促。
  “我要用一次提示!”尼克要求道。
  “好吧,使用一次提示。”海雷丁的声音里含着沉沉笑意,“你见过,碰过,睡过。”
  尼克彻底懵了:“啊?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哈哈,不承认吗?把黑布摘下来自己看看吧。”
  “不不,我一定要想出来!”感觉到手里钱币的分量,尼克垂死挣扎着,就是不肯放弃。
  “摘下布看看吧,就算你猜不出,它也属于你了。”海雷丁轻声道。
  尼克一愣,海雷丁从来没有破坏过他自己定下的规矩,这一次是怎么了?她犹豫着把眼罩解开,往手心里望去。
  那果然是一枚灿烂的金币。
  它光滑的凸面反射着阳光,散发出金子特有的温暖光芒,边缘是曲线纹,像海中起伏的波浪一般流畅。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尼克震惊成这样。
  金币上面有一个人的头像。
  他目光锐利,五官深邃,如希腊雕塑中的战神那般英武。他披在肩上的长发是金色的,但尼克知道,它们原本是如同火焰燃烧的鲜红。
  她从没见过这钱币,但钱币上的头像,是她最爱也最熟的人物。
  “船长,这是你……”尼克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你也有自己的钱啦!”
  海雷丁笑着点点头,对她道:“先别兴奋,翻过来看。”
  尼克低下头,将金币翻转过来。
  反面图案是一个很熟悉的几何图形,是深深烙印在她身上、用血和火留给她最痛记忆的图形——六芒星。
  “这个……为什么是这个……”尼克喃喃自语,下意识摸索自己的胸口。
  “我已经说过,它以后不会再诅咒你了。从今而后,六芒星在我统治的地域里代表幸运、健康、富足、快乐和长寿。这一枚是纪念版的元帅金币,其他用同样模子浇铸出来的货币,马上会在北非所有地区发行流通。”
  海雷丁深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可又如同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尼克,这图案代表你。今后,你在我背后;而我,也在你背后。”
  海妖归来
  三个月后。
  阴冷潮湿的冬季完全过去了,郁金香从毫不起眼的球茎中伸展出挺拔枝丫,结出色彩瑰丽的花苞。四月,当它们以世人所盛赞的高贵纯洁的姿态绽放时,全境比武大赛也拉开了序幕。
  占据伊斯坦布尔制高点的塔克西姆广场上彩旗飘扬,肃穆的仪仗队和成群的贵族大臣们簇拥着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苏莱曼大帝,以及他四个年轻的儿子。年纪最大的穆斯塔法王子站在父亲左侧,而宠妃洛克塞拉娜的三个小儿子则在右侧。
  这鲜明的对立反映出帝国内部一个重大隐患:谁将在苏莱曼百年后接任他的帝位?
  穆斯塔法大王子德才兼备,受到宰相易卜拉欣和军队的支持,母亲却不受宠。而其他三个小王子,则有苏莱曼最爱的妃子:洛克塞拉娜的庇护。
  虽然有同一个父亲,但他们却是天生的仇敌。奥斯曼的立储方式有个极其野蛮的习俗,即是征服者穆罕默德颁布的“杀害兄弟法律”:“朕的子孙中继承王位的那个人,有权处死他所有的兄弟。”历代奥斯曼土耳其王子们都要面临这个生死存亡的法则,胜利者会在即位后将所有落败的兄弟一一处死。
  苏莱曼刚刚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残酷的立储战争总有一天会爆发,平静表面下潜藏凶险暗流。然而,今天塔克西姆广场上的主角并非乱流中的王室血脉。奥斯曼土耳其从立国起就有好战传统,信仰、忠诚、武艺是加齐勇士们奉为生命的信条,比武则是证明自己的最佳舞台。
  侍从们吹响长长的黄铜号角,各省掌管、贵族们推荐的勇士鱼贯而入,列队向苏莱曼致以崇高敬意。
  “易卜拉欣宰相举荐:埃尔金·奥拉汉姆!”
  “伊兹梅尔省长官举荐:阿里·厄兹古尔!”
  “禁卫军统领阿尔玛昂举荐:尼哈特·欣吉尔!”
  在这群鲜衣怒马、高大剽悍的加齐勇士们之中,有一个人的存在十分特别。
  她身材娇小,一头浓密闪亮的栗色长卷发披在肩头,雪花石般白皙的脸颊上嵌着一双深邃的乌黑眼眸,白袍银带衬得她风姿秀丽,纤腰如束。虽然拥有这样出色的姿容,少女却丝毫没有女性的软弱印象,眼神清冷无情,背上一柄乌沉沉的巨型镰刀。
  在这男性统治一切的伊斯兰世界中,她是一个不带面纱的异类,像斑斓花丛中一株罕有的黑色郁金香一样万人瞩目。
  “海军元帅巴巴罗萨举荐:妮可·洛萨!”
  少女经过苏莱曼的王座,侍卫高声报出她的姓名,肃穆的广场突然爆发出一阵无法制止的喧嚣私语。这个美丽少女,竟然就是令整个欧洲闻风丧胆的东西地中海最强传说——海妖!
  海雷丁以左手抚肩,向皇帝致意:“最神圣高贵的立法者,原谅我迟来的引荐,这便是我的爱将妮可。”
  “我最忠诚勇敢的元帅,你终于舍得将海妖带出门来让大伙儿瞧瞧了。可这个……”苏莱曼满脸惊异神色,眼光追随着她经过王座:“我听到的传说可以让吟游诗人唱上一整天,可从没有一个诗人说过海妖是个女孩子!”
  海雷丁微笑道:“她一直是女孩子,只不过以前年纪幼小看不出,船上也不方便穿女装。请您原谅我的唐突,为了避免欺骗伟大的立法者,我让她在这样庄重的场合下露出本来样貌。”
  红狮子巴巴罗萨的名号地中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只有很少人知道他的原名叫做雷斯·洛萨,海妖既然身为女子,又冠了他的姓氏,两个人的关系也昭然若揭。
  苏莱曼早听闻海雷丁眼界极高,原来是有这样一个传奇人物侍候在侧,怪不得他什么绝世美女都看不上。皇帝回首看看身后纱帐中的洛克塞拉娜,心中不禁泛起找到知音的感受。只是这样一个简单动作,穆斯塔法大王子的脸上便泛起了一丝阴霾愁容。皇帝的女人们都被封闭在深深后宫中,由阉人们严加保护,只有洛克塞拉娜,这个来自异国的女奴隶能得到列席的专宠殊荣。
  没有注意儿子的情绪变化,苏莱曼心情很好:“亲爱的元帅,愿真主护佑你的坦诚!不过,这么一个娇小年轻的姑娘,是否真有传闻中扫荡地中海的惊人业艺?”
  海雷丁回道:“陛下可拭目以待,她是我最锋利的刀!”
  勇士们列队经过后,各自跟随自己的举荐人进入广场四周白绸搭建的凉棚中。海雷丁的军旗在棚外迎风招展:代表土耳其的星月之下是一个硕大的蓝色六角星。不仅是货币,他在自己所有的代表物上都标记了这么一个东西。此番心意闻所未闻,但海盗王的嚣张任性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揣度。
  而此时这个不识趣的小六角星,正在凉棚下闷闷不乐扁着嘴咕哝:“为什么船长要给那么多人行礼,胡子皇帝也就算了,他那四个衰仔算什么东西,最大不过二十出头,凭什么大喇喇坐在那里受礼?!”
  海雷丁乐了:“那你说怎么办才顺心?”
  尼克哼了一声,不忿道:“我可不管什么来头,全世界的人都该低头亲吻你的戒指才对!”
  维克多果断出手扯她脸颊,低声斥道:“就你能,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足够害死我们几百遍!知道谨言慎行怎么拼吗?”
  “我就是看不惯船长给别人行礼嘛……”尼克被扯得呲牙裂嘴,始终不肯放弃想法。
  海雷丁知道她不愿自己屈居人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说话。自从宣誓效忠奥斯曼土耳其,有了大本营红狮子军容更胜,但盘根错节的政治和频繁的王室争斗却也频频掣肘,让他心烦气躁。
  “维克多,别扯她脸了,好不容易把猴子养出个姑娘模样来,小心当众打回原形。”
  船医松手,抽出丝帕擦拭手指:“你以为我愿意呢,每次参加这种场合还不都是我培训,你好歹放两天假给我当辛苦费啊!”
  尼克毫无自觉,腆着脸皮吹嘘:“那是我天生丽质,礼仪培训能训出胸来?”随即得意洋洋的挺起胸脯,展示她新近的成长。
  海雷丁无穷尽的耐心和等待后,十六岁的尼克那姗姗来迟的青春期终于开始了。个子拔高,曲线微露,郁金香毫不起眼的包茎发芽了,充足的休养使少女天生的美貌焕发出夺目光彩。当她站在海雷丁身边时,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势,已足够配得上他。
  海妖归来令人兴奋,但尼克队长这‘从马仔到马子’的神奇跨越更让人目瞪口呆。土狼又惊又喜,想凑上来说两句话,可老板在上,根本没有机会。海妖的替身安东尼·托利亚倒是很高兴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参加比赛,和尼克交手的机会,他已经等待了很多年。
  “比武开始!第一场!刀法!”号角响起,大赛正式开始了。
  这场盛宴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武士在君主面前展示能力、上级选拔人才的机会,一共有三个大项目:第一场比试穆斯林最常用的武器弯刀,第二场较量骑射,第三场是自由赛,可以任选武器。另外还有摔跤、火器等小项目,最后由皇帝亲自点评,以综合实力选拔出前三名予以嘉奖。
  比武伤亡勿论,但为了避免优秀的人才赛后变成残障人士,所以相应做了降低身体损害规定,比如第一场的刀法要求使用木刀参赛。尼克卸下镰刀,四个仆从升起白帐遮蔽,她脱下丝绸长袍,以船上常穿的紧身短打装扮上场。
  “别太凶了,给人留两分面子,境内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观战,你那些踢裆戳眼咬人的下流招数也给我省省,嗯?”海雷丁站在凉棚前,拍着尼克的背嘱咐,手臂上还隐约能看见训练她时残留的牙印。
  维克多的叮咛也一并送上:“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许使用胳膊和腿里面的固定钢板做攻击和抵挡动作,后果已经告诉过你了,再弄断一次我可弄不到后悔药!”
  尼克一一应了,挺胸抬头走进场中。在海雷丁为她特别订制的厚底靴掩饰下,尼克伤后的残疾几乎看不出来,无袖衫武装带,扎到膝盖的水手裤显得精神十足,胸口垂着一条银链,上面挂有船长头像的金币。女子在公共场合露出肌肤是被严禁的,但所有人的注意点都集中在海妖的左胳膊和左腿:□的皮肤缠满绷带,关节处以皮质护具包裹,一看就知道曾经受过重伤。
  海妖的传奇神话究竟是谣言还是事实,就在此战!
  来自全国的参赛者共有两千多人,预赛已经进行了六天,各省大员、高官贵族们推荐的三十多名种子选手今日直接出战。不过特权也就到此为止了,最后两百人的较量将在苏丹的注目下分组进行。
  “妮可·洛萨对战阿里·巴尔特,双方入场!”
  尼克接过比赛用的红橡木刀跳进场中,对面站着一个体型几乎是她两倍的男人。她掂量了一下武器的重量,向裁判问道:“要打到对方不省人事才算赢吗?”木刀无刃,虽有刀的形状,却没有斩人的功能,使用起来更考较技术,而且要靠强大的臂力才能给对手造成真正伤害。
  “是的,不过如果你能直接攻击到咽喉和心脏部位,也可以提前结束战斗。”裁判解释地认真,但看她雪白纤细的四肢,心道只要巴尔特实打实击中一次,就能砸得这姑娘筋断骨折,哪里有直接击中要害的机会?想归想,他还是举起了旗帜。
  “开始!”
  海妖声名在外,巴尔特不敢托大,弯腰弓背横向滑步,寻找攻击的最佳时机。尼克一动不动,歪着头打量他。
  脖子,啪。心脏,啪。肩膀,啪。每看一处,她耳畔便立刻涌现出小小的断裂声响——生命线断绝的悲鸣!
  短短两三秒钟,她已在脑中用不同方法杀死对手许多次。用船长的话说,这声音是来自丰富的斩人经验,在出手的瞬间就能下意识判断双方力量对比以及敌人的破绽。
  观众席上传来的喧嚣远远离去,只有缭绕不绝的幻听像命运女神附在耳畔低语,尼克静静地站着,品味这久违的美好体验。良久,她心满意足地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便消失在巴尔特的视线之中。下一秒,尼克的木刀已狠狠斩在他脖颈上!
  “中!!”裁判大吼一声,举旗挥下。巴尔特捂着脖子踉跄了几下,茫然地站定了,一边耳朵嗡嗡作响。他尚未举刀,战斗却已经结束了,如果尼克手里面是真家伙,他的头颅已然飞了出去。观众席沉默片刻,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巴尔特身在场中,场外的人却看得清楚:海妖由静而动,以迅猛绝伦的速度直接斩击到敌人要害!
  裁判将旗帜指向胜利的一方,失败者却不愿退去。
  “不、不行!你使了妖法!”巴尔特历经预赛层层波折才打到这里,震惊过后,他不能相信这么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竟然一击之内把他打败。
  “笨,现在退下去就不用花医药费了呀……”尼克小声抱怨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再次冲上去。巴尔特对她惊人的速度已有防备,眼前一花,立刻挥刀斩下,谁知尼克冲到他身前,突然俯下身子,以灵巧的侧身动作挥刀猛击他的下盘!脆弱的脚踝是人身体最容易感受到疼痛的部位之一,沉重的木刀砸过去,巴尔特的踝骨应声而碎,他哀嚎一声,巨大的身躯倒了下去。
  “无法反击!胜利者妮可·洛萨!”
  海妖的第一战就这样以压倒性的实力胜出,抱着怀疑态度的人张口结舌,目送她回到等待区中。而那位红发元帅只随着苏丹礼貌的拍了几下手,没什么特别高兴的神色。可见他对海妖了解甚深,赢得这么一场无所谓的比试毫无悬念。
  淘汰赛继续进行,海妖每次都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她敏捷飘逸的动作、优美的姿态以及凶猛的爆发力无一不给人留下极深印象,连向来厌恶暴力的维克多也忍不住投以赞叹目光。
  “无与伦比,没有任何破绽,倘若真的是上帝创造人类,那么站在这里的是他最得意的艺术品。她是无敌的。”
  海雷丁看着场中那个飞舞的小小身影,沉吟:“暂时的无敌。”
  “你是说她会衰老?”
  “不,我是指时代的变迁……”海雷丁的眼神转到塔克西姆广场一角。
  在所有达官贵胄的目光都集中在刀法比赛的时候,广场的一个偏僻角落,火器的比试也在进行。一排彩色靶子矗立着,但几乎没有人关注这里,因为在战场上用火器战胜对手始终不如用‘传统决斗’那般令人尊敬。
  安东尼·托利亚,这个曾经伪装成海妖的年轻刺客,此时正闷闷不乐的在这里打靶。在刀法淘汰赛中他打进了前五十名,但还没遭遇到尼克,便因断了一根臂骨而无法继续战斗下去。
  装弹,点火,举枪,射击,他每一次都能命中靶心,却没有一点高兴的神色。这样偏门的胜利有什么意思呢?一个用火枪打倒敌人的海盗,永远也不会获得同伴的赞赏。只不过是点燃火绒而已,就算孩子也能做到。安东尼再一次击穿靶心,在听到他的分数已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名后,便扔下火枪,跑到观赏刀法的拥挤观众席上。
  维克多有所悟:“你是指火器?”
  海雷丁点头。“尼克是个传奇,但如果我有三百个安东尼,打下突尼斯只要两小时。你看到吗?那孩子第一次用新式远程枪,他只摆弄了几下就明白怎么用了。如果他有心端着枪藏在观众席,一发就可以完成心愿了。”
  维克多很无奈:“你设想的对象可真惊人。”
  “没办法,加入火器的战争总是会发生意外,我常常会梦到硝烟散去,尼克晃了晃,萎顿倒在甲板上的情景。”这个亲眼见到许多亲人死去的男人,以一种无法揣摩的语气说道。
  “可她已经复原了,你不可能把鹰饲养在寝宫卧室里面。”
  “是的……所以我猜,这就是命运对我的考验了。”海雷丁十指交叉挡在脸庞前,维克多看不到他的表情。台上,海妖以一记猛刺打败了最后一个敌人。
  黄铜号角隆隆响起,一个嘹亮的声音高声宣布:“刀法比赛,冠军:妮可·洛萨!”
  晌礼的时间到来,赛事暂时中止,以苏莱曼为首的穆斯林们朝圣地麦加下跪朝拜。接下来是一顿具有特殊意义朴素的午餐:不放调料的烤面饼和一点腌橄榄,奥斯曼土耳其的战士们就靠这些简单的食物常年在外征战。
  被海雷丁养刁胃口的尼克对这顿午饭大为不满,她本以为皇帝出场肯定会有国宴级大餐,看到又硬又没味道的烤面饼后当然失望。海雷丁使了几次眼色,暗示不可当众抱怨,回家再补,她才乖乖坐下吃饭。当然不耍计谋就不是尼克了,她咬了几口,偷偷从随身的零食袋里抓了一把葡萄干,撕开面饼塞进去,美滋滋地啃起来。
  午餐结束,第二场骑射比赛开始。奥斯曼从一个小小部落成长为疆域广大的强悍帝国,其极具威力的骑兵发挥了很大作用。骑射比赛,就是在马背上使用弓弩、长枪对靶子进行攻击,是考较骑术和武器操控能力的综合比试。
  海妖的出场又是那么引人注目,她□骑着红胡子伊萨克赠送的宝马莉莉,两个同样骄傲美丽的雌性耀武扬威走到场中,接着便……
  出人意料的迅速落败了。
  在莉莉完全不配合的助跑之下,尼克惨烈的弓弩技能远远偏离靶子,射伤了观众席旁边的一名号手。
  仔细想来,一个常年生活在船上的海盗是没有机会骑马的,她本人也不在乎失败,面无表情回到元帅的凉棚中歇息去了。
  安东尼·托利亚的骑术也不怎么样,但凭借着出色的射击能力一路冲到前三,可惜……又一次错过了跟海妖较量的机会。土狼对比赛没有兴趣,他的兴趣只有尼克,可海雷丁是不会允许一头流着涎水发情的雄性动物靠近自己的领域,于是伊内只能蹲在远远的地方傻瞧。
  事实说明,除了一些能够操控命运的彪悍存在,大多数的人生都是失意的。
  太阳的角度渐渐向西倾斜,全境比武大会最有观赏价值也最血腥的自由赛终于开始了。到了这第三关,武士们可以带上自己常用的真家伙上场与人较量,因为事关生死,允许提前退出。毕竟大多数人来到这里是为了被长官提拔,如果伤残死亡就失去了参加比赛的意义。
  提前输掉的骑射赛程尼克一直在凉棚里面眯着眼睛小憩,到此时才打了个哈欠,像只豹子一样伸个长长的懒腰。
  决定进入自由赛的人共有十六名,他们签下死亡协议,对战时若有意外发生,主人不可结仇,亲属不得报复。苏莱曼站起身,以宗教领袖的名义为这群不怕死的勇士祈福。
  前三场战斗刀刀见血,观众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激动地两眼发红。狂乱的喊声和躁动回荡在塔克西姆广场上,使这里变成了伊斯坦布尔的罗马斗兽场。
  “尼哈特·欣吉尔对战妮可·洛萨!”这两个名字一出口,立刻就被呼喊声淹没。欣吉尔是一名以武著称的禁卫军兵士,推荐人是他的直接上司,禁卫军统领阿尔玛昂,而海妖妮可的推荐人则是海军元帅红狮子巴巴罗萨。推荐人的高贵身份更刺激了观众们的神经,无论谁输谁赢,这都将是今天最为瞩目的一场决斗。
  黑色巨镰在手,尼克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可那副无所谓的散漫态度已完全收了起来,整个人气质大变,散发出使人绝望的森然杀意。手持镰刀的死亡精灵,这才是传说中真正的海妖!
  禁卫军统领阿尔玛昂坐在帐中观看比赛,直到这一刻之前,他还以为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海妖。当尼克将镰刀挥动起来时,阿尔玛昂突然觉得她好生眼熟。
  五个月前的一天夜里,他带着两个副统领在漆黑的小巷里等一个红发男人,希望拉拢他加入代表军队的己方。男人刚刚赴宴归来,意态慵懒,抱着一个戴面纱的残疾女奴骑在马上。说了半天,那头狡猾的狮子始终不肯摆明立场,只亲密地搂着女人讲些不相关的话。阿尔玛昂好生恼怒,告辞离去前,以轻蔑的眼神扫一眼女奴:“比起女人,我更期待见识您手下另一个传奇——海妖。”
  就在瞬间,那个安静的女子眼瞳中突然爆发出一股森冷光芒,竟使身经百战的禁卫军统领汗毛倒竖。这感受实在太奇怪,阿尔玛昂无法解释,只好归结到夜风寒冷。
  此时此刻,他回忆起那天夜里的每一个细节……眼睛!就是这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睛!
  巨镰落下,鲜血喷涌而出,他最得意的下属欣吉尔永远失去了一条手臂。
  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阿尔玛昂猛然站了起来,握着刀柄的手变得苍白。那天晚上海雷丁紧紧抱着她,根本不是安慰,只是为了阻止她出鞘攻击!自由赛的冠军毫无疑问会落在海妖手中,但作为禁卫军最强的战士,阿尔玛昂内心深处产生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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