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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华苓回忆录:三生影像

_9 聂华苓(现代)
那真是非常动人的场面。Paul说。
陈明说:那时候,张学良部队驻扎的村子,墙上的标语就是: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东北军的弟兄们!打回老家去!
丁玲,你还骑在马上过河呢。我要听那以后的故事。Paul说。
我们夹在护送的军队之中走,前面,后面,全是张学良的人,我们和他们穿一样的军装,村子里人分不出来。
但是,你们是向着解放区走呀。他们不知道吗?
知道呀!但他们不敢阻拦张学良的部队呀。
那些士兵也可以说,我们是去打仗的呀。陈明说。
他们站在村头上,虎视眈眈啊!他们当然看得出我不是男人,但也不敢怎么样。我们走了三十几里路,我生平第一次走那么多路,走到一个山上,张学良的部队就在这山上停下了。我们就走下山,山下就是红军。下了山,走了半里路吧,七八个小伙子,年轻的红军,来接我们。哎呀,一看见他们……丁玲兴奋起来了,仿佛又看到他们了。
Paul又是一脸迷惑的神情:他们知道你要到了吗?
当然!我大叫,把他没办法:那全是计划好了的呀!一连人送丁玲!那时候,丁玲到保安去,是件大事呀!
共产党不是在延安吗?Paul愣愣望着丁玲。
不在。那时候在保安,离延安还有一天的路。
走路呢?还是坐汽车呢?
走路。那时候,延安还是国民党的。西安事变以后,我们要延安,才给我们的。
啊。
看到红军就好了。看到自己人啦。洗脚呀,吃小米饭呀,休息了两三天,又走,走了八天,才到。没有马,骑毛驴,到了保安。
以后呢?Paul问。
保安只有一栋房子。所有的房子,都给地主逃跑时烧掉了。
那时候,毛泽东也在保安吗?Paul问。
《三生影像》 红楼情事之二:那条 《三生影像》 寻找艾青,1978(7)
嗯。他住在窑洞里,没有你们在延安看到的窑洞那么好。保安唯一的那栋房子就是外交部,我们几个人就住在那儿。
我还是想知道,丁玲,你们怎么进入延安的?1980年我们去过延安。而且,美国人对延安一向很好奇。
请等一等,Paul。我笑着说:你的想象力不要飞得太快了,保安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我转向丁玲:到了保安,他们怎么欢迎你?
外交部长欢迎我吃了三天好饭!
中国人请吃饭,山珍海味,还说没菜。Paul中国通的口吻又来了:他们倒的剩菜,我们在美国还可以吃好几顿。
丁玲笑了:我说的好饭,就是一点点饭,一点点肉。三天以后就没有了,只有土豆、小米、酸菜。周恩来欢迎我到他家吃了一顿饭,也就是合作社的两个荤菜,几个馒头。还有个别人吃不到的东西,周恩来请我吃了。牛油!他们在陕北边上搞来的牛油!我吃了牛油!馒头夹牛油。后来,中宣部举行了个干部欢迎会,有二十几个人吧,在一个大窑洞里。周恩来那时候是个大胡子。他坐在门槛上。毛主席进来了,披了件棉大衣,大家就笑他:毛主席今天漂亮啦,刮了脸啦。毛主席说:我还没理发呢。
Paul说:丁玲,是不是在那个场合,毛泽东为你写了首诗?
不是,是后来写的。洞中开宴会,欢迎出牢人。就是写的那个场合。
他讲话了吗?
没有。他来欢迎会玩玩的,很轻松,很随便,披着棉大衣。
那天他跟你讲了什么话?
我也记不清了。后来,他才问我:丁玲,你想做什么事?我说:我想当红军。他说:那很容易。我又说:我想打仗呀!他说:还有最后一个战,现在正在布置。
和谁打仗呢?
和国民党呀!毛主席说:快了,要搞胡宗南了。现在胡宗南走投无路了,你赶快去!最后一战!结果,我就上了前方,走了八九天。
Paul问:向哪个方向走呢?延安,保安,西安?在地理上我还没搞清楚。
丁玲用茶几作地图,杯子、盘子、火柴盒全用上了,一面说:这儿是South,这儿是North,延安在这儿,保安在那儿……
Paul大笑:丁玲说英文了!丁玲说英文了!
我现在就写信给北京,丁玲不回来了,她已经开始说英文了。我说。
我们笑成一团,丁玲眼泪也笑出来了。
几帖素描
◎美丽的眼睛
丁玲在我家见到美国诗人墨文(William
Merwin)。
她两眼盯着诗人说:多美的眼睛啊!
因为我正看着你。墨文说。
◎红叶
我们两对人在爱荷华的田野上游荡。Paul开着车。他突然停车,走到路边。我才发现那儿有几株枫树,初秋温柔的阳光照得枫叶犹红还羞。
Paul摘了几片,转回递给丁玲说:今年秋天最初的几片红叶。
我笑说:现在,没有我的份了。
◎和尚和风暴
1978年,我们在北京找你,绝没想到,现在,1981年秋天,你们在爱荷华。我说。
如梦如幻。陈明笑着套用一句流行小说的语言。
丁玲说:我一直就不想搞那搞这,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但我总是牵涉到里面去了。有时候我想去当和尚,但我又不能离开这个尘世。
Paul说:这就是20世纪的悲剧,你不要风暴,风暴却把你卷进中心里去。
是呀!我总是在那个中心里。丁玲说。
《三生影像》 红楼情事之二:那条 《三生影像》 寻找艾青,1978(8)
我和Paul开车送丁玲、陈明回五月花公寓。Paul下车送他们走上一抹石阶。他和丁玲握手。丁玲握着他的手,向石阶下的我大叫:聂华苓!我喜欢Paul!
◎月光,小鹿
月光中的红楼。楼中长窗前,我们和巴勒斯坦小说家飒哈、丁玲、陈明,喝着西湖龙井。飒哈和Paul在一边谈话。我和丁玲、陈明谈中国事。
飒哈,Paul,过来和我们说说话嘛。我对他们说。
你知道我们谈什么吗?飒哈问我。她是巴勒斯坦小说家。
不知道。
Paul在谈你!我从来不知道有人像Paul那样爱一个人。
当然也是被爱的人可爱咯。陈明笑着说。
好!丁玲透着威胁的口吻:你说聂华苓可爱!
Paul哈哈大笑,突然指着窗外的园子,小声说:看,看,小鹿,从林子里出来了。
小鹿闲闲走进月光。
◎丁玲脱得精光
你们俩在一起,总是手牵手,非常动人。我对丁玲和陈明说:丁玲大姐,没有陈明大哥,你活不过来。
丁玲笑了,指着丈夫说:那他更骄傲了。
我读了《牛棚小品》。“文革”时候,你把陈明大哥在纸条上写给你的信和诗,藏在身上。红卫兵把你脱得精光,要把那些纸条拿走,你舍不得,甚至说:不要拿走,留在我这儿,以后可以作为我的罪证。
唉!丁玲摇摇头,那个我最受不了了。
陈明说:以前洗澡,有一种大浴室,大家在一起洗。也有个人单独洗澡的地方。大家一起洗澡,她就不去!她还是很保守的。
红卫兵要我脱得精光!
为什么呢?
检查呀!
唉!
◎茅草屋子
我在丁玲的相册上,看到一间小茅草屋子。
这就是你们在北大荒的住处吗?我问。
是呀!
这就是你们在牛棚里,渴望要回去的家吗?
是呀!
在那儿住了多久?
两年多。
你就是从那儿被抓走的吗?我问丁玲。
嗯。他们把手铐铐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救命的来了。她淡淡笑笑,透着点儿自嘲。
啊?
牢里还安全一些呀。
“文革”时候,抄家,挨打,是家常便饭。天天晚上,陈明就在窗口缝向外看。我说,你看有什么用?他们要来,还是要来的。丁玲望着陈明笑了。
我们有点心理准备,总好一些吧。晚上,吃了饭,九点钟左右,我就要她睡一觉。我说,你睡吧,我看着。我们等着他们来。
夜晚来干什么呢?
整你呀!拿东西呀!
啊,在牢里还好一些。什么牢?
秦城。
《三生影像》 红楼情事之二:那条 《三生影像》 寻找艾青,1978(9)
◎丁玲和毛泽东
毛泽东给你写了一首诗,是吗?我问丁玲。
嗯。我还有他写的真迹。
你在延安时候,江青是个什么样子?我问。
丁玲撇着嘴,两手在领子上扣别针的样子,头一扭说:就是这个样子,小家子气!
会逗男人喜欢。我说。
对!对!她唱起《打渔杀家》,满台跑!丁玲用手打了个圈子,仿佛那只手就是在戏台上跑的江青:她用各种办法叫毛主席喜欢呀,三流演员那一套,全拿出来了。那时候,我还为她不平。骑马吧,她没马骑,跟在后面走。毛主席演讲,她站在一边,和其他侍卫一样。
你常去看毛主席吗?
他们结婚之前,我常去。他们结婚之后,我就不去了。他们结婚请客,今天请几个,明天请几个。我没有去。
毛泽东赠丁玲的诗:
壁上红旗飘落照
西风漫卷孤城
保安人物一时新
洞中开宴会
招待出牢人
纤笔一支谁与似
三千毛瑟精兵
陈图开向陇山东
昨日文小姐
今天武将军

阿漫纳——丁玲和Paul
阿漫纳一溜七个村子。
丁玲夫妇和我们俩开车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驶向阿漫纳。
Paul对丁玲讲阿漫纳的故事。
1842年,一群追求宗教自由的德国宗教徒,从德国到美国,在纽约州水牛城附近落脚定居下来。他们发现水牛城逐渐都市化了,1855年,结队赶着马车从纽约漫游到中西部,看上了爱荷华河谷绵绵起伏的田野,便停下来了。那正在美国南北战争之前。他们施行公社制度,没有私有房产田地,一切为公社所有,人人为公社服务。他们自成一独立的乌托邦,不和外界通婚,不受外界的教育,不为外界工作,不讲究修饰,不慕名利虚荣。教堂和住家的屋子没有分别,内部白墙,原木地板,不上油漆,没有色彩,没有装饰,没有乐器,只有教堂赞美诗的歌声,和长者所讲的圣经教理。女人一身黑袍,黑色无边小帽,带子在领下打个小结,不涂脂粉,没有穿衣镜,因为身子纯洁,不容肉眼看到,甚至自己也不能看。
公社?美国也有公社?丁玲问。
美国也有。阿漫纳公社延长了八九年,是美国,也许是世界上延长最久的公社之一。阿漫纳在30年代就终止公社制度了。
啊,我们正要实行公社制度呢。
哈!Paul调皮地笑:美国比中国先走一步。
先走一步,后走一步,没有关系,只要能走下去,就行了。丁玲说。
Paul说:阿漫纳公社是人人平等,不论工作和能力高低,收入完全一样,住房平均分配,吃大锅饭,人人有工作。
什么人做领导呢?丁玲问。
他们有个最高委员会,管理宗教和日常事务。他们要的是和平、朴实、谦恭、单纯的生活,皈依基督,信仰上帝。现在,他们工业化了,有私有财产了。他们的电器是美国有名的。我们家的冰箱就是阿漫纳造的。他们的子弟到外面的大学去念书,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他们的女儿也可以嫁给外地人。他们第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我的外曾祖母。
有意思,有意思。讲给我们听听。丁玲说。
那是Paul最喜欢讲的故事。我说。
《三生影像》 红楼情事之二:那条 《三生影像》 寻找艾青,1978(10)
好,南北战争结束了。我那年轻的外曾祖父退役回老家雪松川,路过阿漫纳,看见一个好看的姑娘在井边打水,他走上前去和她说话,她不理他。他说:好!有一天,我一定回来!他果然回到阿漫纳娶了她。现在,那姑娘就葬在阿漫纳墓园里。
对,对!我说:我和Paul去过那墓园。所有的墓碑都是长方形,小小的,大小一样,不分长幼。Paul,你那个老祖宗一定是个逗姑娘喜欢的小伙子。
很帅!穿着军装,佩着刺刀。我小时候看到那照片,学着他那神情,照了一张相。看到他的鬈发,我就希望有一头鬈发。
Paul和我们一起大笑。
谢天谢地!幸亏你没有鬈发!当年的阿漫纳,男女可以约会吗?我问。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不过,眼睛也可以约会呀!我给你们讲一个阿漫纳故事,浪漫的故事,非常浪漫!Paul故弄玄虚笑笑:阿漫纳家家户户门前有一溜矮矮的木栅。姑娘们喜欢站在木栅前面说说话。她们不能穿色彩鲜亮的衣服,有的姑娘就在黑色的小帽上插一朵小花,粉红、淡紫、天蓝的小花,都是从她们自家园子里摘下来的。漂亮的姑娘就特别打眼。过路的男人都会看她一眼。有那么一个姑娘,那么一个男人,两人的眼睛在木栅前碰上了。男人说:你帽子上的小花很好看。姑娘笑一笑。那就是约会了。他们可以在唯一的一条小街上散散步,在爱荷华河桥上会面,说几句知心话,冬天一道在结冰的河上去溜冰。姑娘不断在冰上摔跤,男人说:你干脆在背上系一把扫帚,可以把冰扫得干干净净。阿漫纳的年轻男子就是那样子浪漫。
我们的车子就在那样一条小街的木栅前停下了。牛鞅餐馆门口挂着一个牛鞅子。大大小小的木桌子,素净的蓝格子桌布。一眼望去,许多大腹便便的爱荷华农人,也有附近大学的人,带着家人或客人,在本地人自诩的“旅游胜地”吃一顿德国饭,就像美国人去唐人街吃一顿中国饭一样。
丁玲谈到她在康州去拜访斯诺前妻海伦。
啊,EdgarSnow。Paul说:中西部人,三四十年代报道亚洲的名记者,在中国十几年。我看过他30年代写中国的书《红星照耀中国》(The
RedStarOverChina)。他去过延安,同情共产党,佩服毛泽东。
很对!很对!丁玲高兴地回应:1937年吧,我在延安见到他的夫人海伦。她在延安很活跃,灰军装,红皮带,拿着照相机到处跑,很惹人注意。你知道她吗?丁玲问Paul。
不知道。
啊。我们四十几年没见了。我一定要去看看她。看到她很难过。一间小屋子,一张床,一张沙发,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小柜子挂着氧气筒,原来她得过心脏病。屋子破旧,小院子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两棵树也要枯死了。她住在一间屋子里,我第一次发现美国人没有客厅。在屋子里坐下,她对我说:你是不自由过的,你的不自由,因为政治问题。我现在也不自由,因为我穷,是经济问题。后来我才知道,她住一间屋子,为了节省暖气,另一间屋子租给人了,缴的电费比收的房租还要多。她只靠一百五十块钱社会保证金过活。我们在中国,像她那样身份的人,一定得到政府很好的照顾。斯诺是那么有名的作家!
Paul说:在美国,她已经离婚的丈夫,和她毫不相干。就是斯诺再有名,也不相干。美国政府也不能特别照顾斯诺,他有他的退休金和社会保证金。海伦只有一百五十块钱社会保证金,因为她自己没有工作过。社会保证金是从你工作每月收入按比例抽出存下来的。人人得有工作。没有工作过的人,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社会保证金了。
这个资本主义制度太冷酷了。
你坐牢,就不冷酷吗?
那是人整人,不是制度。有些人就是要迫害人!
但是,制度可以给那些人权力去迫害人!
你说共产党,是不是?丁玲站了起来,围着桌子走:共产党不断在改正错误。我个人近二十年的遭遇证明了这一点。我现在不就在美国吗?中国不会再搞人为的政治运动了。我们不必为生活担心,我们也不必为写作烦心。我们没有个人欲望。
美国也是不断改正错误的。美国人民可以批评总统,可以批评政府,纠正他们的错误。美国……
丁玲对我摆摆手:华苓,不要辩了,好不好?
我拿起酒杯,大声说:喝酒!喝酒!
Paul立刻举起酒杯说:好!丁玲,敬你酒!今天是给你送行呀。希望我们再见!
他们没有再见。1986年,丁玲去世了。1991年,Paul也走了。
丁玲和Paul两人,彼此好奇,彼此喜欢,彼此尊重。他们两人都饱经20世纪的风云变幻。他们两人都有灵敏的感性和率真的性情。他们甚至同一天生日,10月12日。他们都有非常坚定的使命感,所不同的是丁玲对共产党的使命感,Paul对美国梦的使命感。丁玲和Paul两人在一起,一本现代史的大书就在我眼前摊开了。
《三生影像》 红楼情事之二:那条 《三生影像》 压不扁的玫瑰(1)
压不扁的玫瑰
——杨逵,1982
小伙子,大家来赛跑
不为冠军,不为人上人
老幼相扶持
一路跑上去
跑向自由民主
和平快乐的新乐园
杨逵1982年在爱荷华写下这首诗,临走时送给我和Paul,还有一颗台湾玲珑的珊瑚。爱荷华也正是枫叶珊瑚红的时候,他和儿媳萧素梅离开爱荷华回台湾。
风骨嶙峋的字迹,自然朴真的珊瑚,也就是他那个人。我永远记得他在密西西比河上,在落日微风中,用他那沙哑的声音唱补破网。
见着网
目眶红
破到这大孔
想要补
无半项
谁人知阮苦痛
今日若将这来放
是永远无希望
为着前途穿活缝
寻家司,补破网……
那诗,那歌,就吟出了杨逵那个人。为着前途穿活缝,寻家司。他寻到的是笔杆子。
杨逵1905年出生于台湾。1924年中学毕业后去日本,在大学夜间部文学艺术科读文学。半工半读,做过送报工。1928年回台湾,积极参加抗日农民运动和文化运动,被日本统治当局逮捕入狱十几次。1932年,白天砍柴,晚上写作,他的代表作《送报夫》,就是那段日子写成的。1934年参加台湾文艺联盟,是《台湾文艺》的日文编辑。1936年创办台湾新文学,次年台湾总督下令禁止汉文,被迫停刊。他创立首阳农园,种菜养花,首阳取自春秋时期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也不屈服之意。他的作品有《送报夫》、《灵签》、《模范村》、《种地瓜》、《萌芽》、《绅士连仲》、《萌芽和模范村》。戏剧创作有《父与子》、《猪哥仔伯》、《剿天狗》。《羊头集》是散文和评论的集子。小说集《鹅妈妈出嫁》,日本当局禁止出版发行,直到1945年台湾光复后才出版。
杨逵是台湾日据时代的老作家之一,是台湾新文学运动中的重要作家,有强烈使命感和民族意识,文笔朴实,写出日据时期的社会现实。
1949年4月6日,杨逵发表《和平宣言》,登载于上海《大公报》,主张和平解决国共内战,要求国民党当局释放“二-二八事件”中被捕者,被国民党当局逮捕入狱,判刑十二年,囚于火烧岛。坐牢时间十倍于他在日本统治下十次坐牢的总和。他在牢中改用中文写作,写出《压不扁的玫瑰》等短篇小说。1961年出狱后,在台中大度山开垦一个花圃,命名“东海花园”。那色彩缤纷的鲜花,就是他写的诗。有人问他是否还写诗。
《三生影像》 红楼情事之二:那条 《三生影像》 压不扁的玫瑰(2)
他笑着说:在写,天天写。不过,现在用的不是笔纸,是用铁锹写在大地上。
1982年他在爱荷华,七十七岁的杨逵,瘦小的身子,单薄的两肩,背着旅行包,在大伙人前面,小跑步似的不停地走,走,走。我就想:那么瘦弱的人,如何担得起五分之四的20世纪的沧桑?只因他自己所说的:
能源在我身能源在我心写着,写着,我又看到、听到1982年爱荷华的杨逵了。
那年秋天,杨逵由他儿媳萧素梅陪伴来爱荷华,见到世界许多地区的作家,也见到大陆来的刘宾雁和陈白尘,他们仿佛一见如故。我们一伙人到美国朋友丹恩夫妇的农场上去野餐,他们一家三代全来和我们聚会,丹恩首先举起他八个月的小孙子向我们炫耀。胖嘟嘟的小手向杨逵招着,杨逵和婴儿一样开心地笑。主人将婴儿放在地板上,向我们介绍他的农场:他们夫妇俩,和儿子以及一个助手,四个人种一千多亩地,养十头牛,还开了一个冰淇淋店。小婴儿在爷爷脚边的地板上爬来爬去。丹恩讲完了,我们突然发现杨逵和婴儿一同在地上爬。一老一小,趴在地上,昂着头,互相望着呵呵笑。就像儿歌唱的:
你对着我,笑嘻嘻
我对着你,笑哈哈
那是我此生所看到的最美的人景之一。
我也从他儿媳素梅那儿更认识了杨逵。她对公公的孝心和爱心,也是一幅美丽的人景。他一咳嗽,她就为他捶背。他讲话太兴奋了,她就说:爸爸,休息一下吧。素梅对公公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和我爸爸是同学呀,素梅指着杨逵,连说带笑对我说。
同学?
我们关在火烧岛上的人,都叫同学。
你也去了火烧岛?
素梅仍然微笑着,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我在火烧岛五年,从1950年到1955年。
啊!你们在火烧岛上碰见过吗?
见过。爸爸可不认识我呀!素梅透着点儿调侃地笑望着杨逵。远远看到他,我知道他就是杨逵。
啊!我看着杨逵。他歉然笑笑。你怎么做了他的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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