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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佳 情人书

_10 张嘉佳(现代)
  司机大惊:你算得清楚啊?
  我大惊:一百减去十九,等于八十一啊。
  司机一边找钱给我,一边感慨;现在科技发达,人吃得也比以前好,营养丰富,连白痴都能做四则混合运算。
  我关车门,想了想,吐了口口水在他后盖箱,飞一样地窜走。
  司机跑出来,遥遥地冲我挥手,居然并不愤怒。我正在奇怪,就停下脚步,也冲他挥手,这一挥不要紧,身边突然戳出来一堆话筒。
  某脸如大饼的女人急促地说,你好,我是市民热线的记者,请问你的赛前感想如何?
  我莫名其妙,说,市民热选的鸡?现在情色业很正规啊,会不会和世界杯一样,还有金球奖?
  大饼鸡说,摄像这段掐掉,RP王你可以展示一下智商测试单据吗?大家都很关心。
  我说,你把咪咪给我看,我就把单据给你看。
  大饼鸡刚要继续,就被其他人拥挤到边上去了。
  我见他们人头汹涌,忍不住喊,请大家排队,小心公安来抓,我身上钱不多,别挤啊,TMD,抓我衣服领子干什么??!!
  一个豆子男喊,RP王,请你回答一个问题。
  我说,好。
  豆子男喊,有个农场养殖的家禽,一共有76条腿,不算鸡有64条腿,不算鸭有20条腿,其它只剩下猪,不算猪一共68条腿,请问这个农场有几只鸡,几只鸭,几头猪?
  我大惊:这得用二元二次方程组啊!!!
  光头男一把推开豆子男,喊,RP王,请问直角等边三角形的正弦分别是多少?
  我大惊,直你娘。
  光头男转身对着镜头,义正词严地说,大家好,全城关注的广告决战的主角之一,智商89的RP王就在我的身后,他几乎完全不能解决初中水平的问题,这也让我们更加好奇,他究竟做了多少坏事,这辈子才能如此丢脸。
  我凑到他旁边,对着镜头招手,撒尼呀黑哟,卡娃底糠~~~
  豆子男又扑上来,喊,RP王,如果你结婚了,老婆和你吵架怎么办?
  我想了想,决定开个玩笑,显示幽默,说,老婆和我吵架,我就用运动鞋抽她的脸,而且还是耐克牌的,一抽脸上就多一片叶子。
  豆子男严肃地说,如果打死了怎么办?
  我说,想想而已,哪有那么好的事。
  所有记者都严肃地开始记录,光头男对着镜头喊,我现在代表公众向有关部门呼吁,周末的比赛现场一定要安排监控,防止RP王具备暴力倾向,一旦发生流血事件,立刻实施逮捕!
  大饼女也喊,RP王,你觉得自己赢的几率是多少?
  我比了个OK的手势。
  大饼女对着镜头喊,RP王认为,他自己获的胜利的几率是百分之三!
  正当他们吵吵闹闹的时候,世纪广场上巨大的屏幕,忽然切到了正点新闻。摇晃的镜头里,忽然出现了三个人。
  我呆呆看着屏幕,呼吸停滞。屏幕里,也是和我身边的状况相同,无数的记者包围住了三个人。
  三个人,分别是田园犬,三朵金花,田园犬手里抱着个小孩子,小孩子把面孔转过去,背对镜头。
  看到小孩子后背上的书包,我差点泪水掉出眼眶。
  屏幕听不见声音,只有字幕。
  田园犬你好,请问RP王在你们公司,曾经创造过业绩吗?
  应该说,我们公司同事都会互帮互助,RP王无论他工作能力多低下,我都会尽力去协助,完成工作。
  你的意思是说,他之所以可以在公司留下来,很大程度是因为同事的帮助?这算一种充满爱的同情吗?
  呵呵呵呵,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打造和谐社会。
  话筒伸到牙牙旁边。
  三朵金花一把按下话筒。
  你们不要骚扰小孩子。
  请问这孩子和RP王是什么关系?
  要你们管!你再伸你再伸,老娘揍扁你!小赤佬!记者了不起啊,会算帐吗,会做出纳吗,会唱RAP吗??滚。
  记者坚持不懈。
  小朋友,RP王是你的什么人?
  牙牙不转身。
  小朋友,RP王就要在亿万观众面前比赛,你觉得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输呢?
  瓜子叔叔不会输的。
  ——牙牙还是没有转身。
  小朋友,RP王输了以后,你会说什么话去安慰他?
  小朋友,听说RP王有暴力倾向,他打过你吗?
  小朋友……
  牙牙终于转过了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脸上全是泪水。
  她冲着镜头大声地喊。
  屏幕没有声音。
  可是她竭尽全力地喊。
  瓜子叔叔,加油!瓜子叔叔,打败坏人!!!我是被毛小小拽进梦云端咖啡厅的。刘罗锅殿后,应酬记者。一进咖啡厅,赶紧把门关好,叮嘱服务员别让记者进来。
  点了杯长岛,和刘罗锅坐一边,对面坐着毛小小和周云。
  我:你们怎么认识的?
  毛小小玩弄着肩膀上的发髫,说:查一些事情,就和他认识了呗。
  周云笑嘻嘻地说,这女人很变态,我姐姐所有的经历都想知道,就一路顺藤摸瓜,居然摸到了我这里。对了,姐姐交给你的信,看完了?
  我摇摇头。
  毛小小认真盯着饮料单,出神地说,有时候想想自己太疯狂了,为知道烟烟是谁,接近田园犬。又为了解她的故事,找到周云。可是,如果说她的人生是本简单干净的书籍,最重要的一页却抓在了你手里。
  我说,你了解个P。
  毛小小并不生气,缓缓地说,也许其他情节我没有你了解。可是,就好比拼图一样,我用照片,影象,当事人的叙述,终于拼出了一段过程,这段过程,我相信你毫无概念,想不想听听?
  我说,不想。
  毛小小卷起袖子,洁白细致的手腕上,居然黯淡着几个硬币大的疤痕,仿佛灼伤的印记。周云在一旁摇头,疯子。
  毛小小面无表情地说,自己用烟头烫的,只是想知道有多痛。
  毛小小清晰地讲着,字句从嘴中倾吐,时间宛然流转,空间乌压压地扭曲。笑容和记忆两不相干,模糊的缝隙里阳光明媚,上帝从人们头顶敲击着,知觉还未来到,已经被焊死在脚下的版图上。
  烟烟分辨不清颜色,只让她失去工作的能力。谁也不明白,那根竹签切断了她大脑中哪一部分的神经,只要别伤害到生命的输送管,就是上帝最大的恩赐。
  烟烟失去公交公司的工作后,基本都在家发呆,听音乐,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有一天,田园犬回家,音响震耳欲聋,愤怒的邻居围在门口按铃。田园犬赶紧道歉,进去关闭CD。厨房内传来烟烟哼歌的声音,于是他想去打下手,喊了好几声,可烟烟都不回应。直到他把手放在烟烟面前摇晃,烟烟才开心地说,你回来了?
  田园犬听到高压锅呲呲地喷气,慌忙熄火,饭已经被煮成锅巴。
  她听不见了?
  她听不见了。
  陪同烟烟复查,田园犬在医生办公室,知道了烟烟神经官能开始缺失,连手术都无法进行,只能依赖药物减缓进程。于是,他把家里所有发声的机器,音量旋钮在超出耳朵忍受能力的刻度上,贴上红色标签,告诉烟烟,最好别越过这里。
  他把高压锅换成了电子控制电饭煲。他偷偷把烟烟的手机修改设置,拒接一切来电,只能接收短信。他买了大堆的杂志放在家里所有角落,让烟烟随时都能被吸引。他请了几天假,想多陪在她身边。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几周,田园犬照常上班。
  等到他发现烟烟手指上全是伤口,脚踝全是淤青,终于绝望而惊慌地发现,烟烟身体失去知觉,随时将被这世界上的一切伤害。
  ——是不是她的潜意识,一直安慰着身体,沉睡到什么都不知晓,就有了幸福?
  他忍住恐惧,用笔在纸张书写,哄骗烟烟住院。至少,那里的专业病房,专人看护,可以减少和外界接触的机会。
  烟烟同意了。
  他等待烟烟入睡,去医院找熟人联系住院事宜。
  半夜打开家门,灯都开着,CD开着,电视开着,书柜开着,只有卫生间门关着。田园犬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地眼泪一颗颗地滚落。他疯狂地冲到卫生间,玻璃门紧闭,水声哗啦。
  他双手颤抖,拉开浴门。火热的蒸汽象核弹爆炸,扑面而来。似乎是命运的幻象,人生如同这一场蒸汽的喷薄,比思念灼热,比泪水滚烫,比分离浓厚,比流浪迷离,比怀抱飘忽,比一根香烟燃烧得迅速。
  田园犬刚伸手要去搀扶躺倒在淋浴间的烟烟,就被当头浇下的开水烫得大叫。
  他关闭了水笼头,可是压根不敢去看躺倒的烟烟。她的躯体无能为力,她的面孔弱不禁风,她的呼吸遥不可及,她的微笑在一千里之外。
  她的生命和世界坠落岩浆。
  烟烟被抢救过来,高危病床躺了一个月。烫伤面积超过正常人体承受能力的两倍。
  她全身绑满绷带,只留出眼睛和嘴巴,呼吸面具一分钟都不能离开。
  心跳显示却永远平和安静。
  她每天都要换绷带,全身拆解,然后重新缠绕。换绷带的时候,谁也没有勇气去看上一眼。绷带粘连着一丝丝血肉,一点点褪去,用多少药水都不能减少拆解的时长,每换一次两个多小时。
  她有时瞪大了眼睛,泪水象关不住的闸门,呼啦啦滚湿绷带,但手脚纹丝不动。
  她有时紧闭了双目,泪水象关不住的闸门,呼啦啦滚湿绷带,但手脚纹丝不动。
  田园犬站在门外,指甲陷入掌心。他只能劝慰自己,烟烟没有知觉,她不会痛的。
  ——心脏缩成真空,要将空气统统排挤,真的不痛的,不痛的。
  当烟烟身体渗出的汁液,把绷带涔透,就必须立刻更换。床单经常一天下来,就映出一个纤弱的人形。
  烟烟在高危病房住了一个月。
  因为一个月之后,烟烟去世。
  清晨,医生拿下她的氧气面具,她嘴角微翘,是大家很熟悉的笑容。
  ——她恬静,祥和,幸福,并且如释重负。
  离开这张伴随她一个月的病床,留下陷出人形的床垫。
  她的耳边,是不是一直响着歌曲?
  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子
  所以我将线交你手中,不敢飞得太远
  所以不管我随着风飞翔到云间,我希望你能看得见
  就算我偶尔会贪玩迷了路,也知道你在等着我
  我是一个贪玩又自由的风筝,每天都会让你担忧
  如果有一天迷失风中,要如何回到你身边我想我知道,毛小小讲的故事,和我有密不可分的联系。然而我不要听。她的声音清脆低沉,在咖啡桌十公分的上空碎裂,四散流淌,我恍惚间看见它们鲜红的颜色,沿玻璃细浅花纹滴答滴答地从边缘下滑。
  周云和刘罗锅望向窗外。
  毛小小捏着杯子,指关节雪白,她手腕香烟疤痕含低绽开。
  毛小小说,烟烟死前那一夜,消失了整晚,我想便是这本书被你抓在手中的一页。你告诉了我,我就通读了整本书。三年了,我会以为自己是烟烟,我会以为自己是读者,插图黑白,字迹湿润,这三年时间,我变成一张书签。
  ——医生把绷带从烟烟身体拆解开来。护士在仔细往里涂抹消解释膏。一层层褪却,浅黄的汁液,稀薄的血液,象一件件从体内生长出来的衣服,被活生生剥落。中学生在恋爱的季节,会跑到郊外,刮去树皮,用小刀在淡绿的树干上划两个人的名字。烟烟的皮肤之下,会铭刻着谁的面容,又是谁脱去她血肉相连的衣物。
  ——记忆把绷带从我的心脏拆解开来。密密麻麻的管道纷纷断掉。焦灼与裂痕纵横交错,嘶哑的声道和它切除联系。雪花从天空降临,抚摩发顶,一刀刀插进头皮,把四肢冻结。我在梦中反复从四楼的平台起跳,无穷无尽地下坠,经过怒放的窗口,里面能看见男孩子捧着鲜花说,嫁给我吧。能看见整栋宿舍楼用灯光拼出一颗心,校园充满欢呼。能看见女孩子坐在自行车后面,夕阳比人间更加繁华。能看见两个人肩并肩遥望天际,一个人说,我最喜欢粉红色,一个人说,太土了,就叫你村姑吧。
  毛小小说,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今天的目的,还想帮忙完成你的广告策划。
  我心里说,帮你娘。忙你娘。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要知道?你这个荡妇淫娃,去和田园犬、周云搞3P吧,在一米高的席梦思上欢快跳跃,总之一个字,直娘贼。
  我张了张嘴巴,语言却卡在喉结。
  刘罗锅蓦然回头,他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这才发现,我浑身颤抖。
  那一夜,我呆如木鸡,站在烟烟的床边。我想我知道,毛小小讲的故事,和我有密不可分的联系。然而我不要听。她的声音清脆低沉,在咖啡桌十公分的上空碎裂,四散流淌,我恍惚间看见它们鲜红的颜色,沿玻璃细浅花纹滴答滴答地从边缘下滑。
  周云和刘罗锅望向窗外。
  毛小小捏着杯子,指关节雪白,她手腕香烟疤痕含低绽开。
  毛小小说,烟烟死前那一夜,消失了整晚,我想便是这本书被你抓在手中的一页。你告诉了我,我就通读了整本书。三年了,我会以为自己是烟烟,我会以为自己是读者,插图黑白,字迹湿润,这三年时间,我变成一张书签。
  ——医生把绷带从烟烟身体拆解开来。护士在仔细往里涂抹消解释膏。一层层褪却,浅黄的汁液,稀薄的血液,象一件件从体内生长出来的衣服,被活生生剥落。中学生在恋爱的季节,会跑到郊外,刮去树皮,用小刀在淡绿的树干上划两个人的名字。烟烟的皮肤之下,会铭刻着谁的面容,又是谁脱去她血肉相连的衣物。
  ——记忆把绷带从我的心脏拆解开来。密密麻麻的管道纷纷断掉。焦灼与裂痕纵横交错,嘶哑的声道和它切除联系。雪花从天空降临,抚摩发顶,一刀刀插进头皮,把四肢冻结。我在梦中反复从四楼的平台起跳,无穷无尽地下坠,经过怒放的窗口,里面能看见男孩子捧着鲜花说,嫁给我吧。能看见整栋宿舍楼用灯光拼出一颗心,校园充满欢呼。能看见女孩子坐在自行车后面,夕阳比人间更加繁华。能看见两个人肩并肩遥望天际,一个人说,我最喜欢粉红色,一个人说,太土了,就叫你村姑吧。
  毛小小说,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今天的目的,还想帮忙完成你的广告策划。
  我心里说,帮你娘。忙你娘。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要知道?你这个荡妇淫娃,去和田园犬、周云搞3P吧,在一米高的席梦思上欢快跳跃,总之一个字,直娘贼。
  我张了张嘴巴,语言却卡在喉结。
  刘罗锅蓦然回头,他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这才发现,我浑身颤抖。
  那一夜,我呆如木鸡,站在烟烟的床边。毛小小搬出来一堆书籍和光碟,推到我面前。我随便翻了翻书,都是些广告教材和案列。又翻了翻光碟,都是些广告饕餮集锦。我咂咂嘴巴,说,好想看满清十大酷刑呀,翁虹光屁股被打板子,啪啪啪响,哭得死去活来。
  周云搂过毛小小的肩膀,说,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
  毛小小微笑,只是一点,不是全部吗?
  我心想,这么变态的女人你也喜欢,总有一天死于没有性接触的花柳病。
  毛小小说,RP王你先研究下这些资料,回头我们再赶紧找个时间,看看这次广告策划能不能找到四两拨千斤的办法。
  她手腕轻抬,将头发捋至耳后,说,至于烟烟的那一夜,你总会告诉我的。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和烟烟的整段重合的人生,我只差那短暂的一环,就可以如同项链一般,头尾相连,紧紧扣住。
  如果我们重合的人生是一串项链,那也不是用来被你挂在胸前。
  你明白什么,很多事情,连我都没有想明白。
  村姑说,给你炖了莲子红枣汤,喝掉。
  我说,我不要喝这个。
  村姑说,那你要喝什么。
  我说,我要喝鲍鱼龙虾人参田园三十寸披萨羊肉泡馍赵雅芝清蒸林熙蕾霹雳无敌菩萨摇头怕怕高级汤。
  村姑咬咬牙,说,你喝不喝?
  我说,我要喝春意无限含笑半步癫熊掌鹿茸牛黄狗宝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艺术人生冬瓜火烧红莲厉害汤。
  村姑拧开盖子,把水壶丢过来,转身就走。
  我顶着满头的红枣,衬衫也湿了。
  我心想,你走掉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可是为什么我也很难过。
  我想不明白。
  买了两盒酸奶,和村姑去夜自习。一盒原味的,是我的。一盒草莓的,是她的。
  走到六食堂前,村姑突然惊呼,笔记忘带了。
  我说,那你回去拿,我在这里等你。
  村姑狐疑地说,那你会不会偷偷把酸奶都喝掉?
  我说不会。
  村姑彷徨,犹豫。
  我说,你把草莓的带走好了。
  村姑摇头,我得信任你。
  说完,她恋恋不舍回头,去拿笔记本。
  我等了半小时,她还没回来,就把原味的喝掉了。
  又等了半小时,她还没回来,我恨不得骂娘了。
  再等半小时,我怒火冲天,撕开草莓酸奶盒子,就想喝掉。
  村姑从旁边海报栏后边,猛地跳出来,剑指我,大叫:你你你,我就知道你会偷喝!!!
  原味的好喝,还是草莓的好喝呢?我想不明白。
  和村姑在六食堂吃饭。
  村姑惊奇地小声说,看隔壁桌。
  我说,怎么了。
  村姑说,有两个帅哥哎。
  我说,那你去搭讪。
  村姑说,怎么搭讪?
  我说,过去跟他们讲笑话。
  村姑说,我不会讲笑话,你教我一个。
  我挠挠头,说,你知道米的妈妈是谁吗?
  村姑说,是谁?
  我说,是花啊。
  村姑说,为什么呢?
  我说,因为花生米啊。
  村姑放声大笑,说,好玩好玩。
  我说,快去。
  村姑紧张,说,一个不够,你再教我一个吧。
  我说,猴子和长颈鹿结婚以后,不到半个月就离婚了,知道为什么啊?
  村姑说,为什么呢?
  我说,因为猴子很生气,打个波还要爬树。
  村姑放声大笑。
  我说,快去。
  村姑咬咬牙,说,好。
  她端着白菜汤坐到隔壁桌,对着两个男生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
  两个男生紧张地看着她。
  我紧张地看着他们。
  村姑紧张地说,这个笑话是这样的。猴子和长颈鹿结婚以后,不到半个月就离婚了,知道为什么吗?
  两个男生紧张地看着她,说,为什么呢?
  村姑紧张地说,因为米的妈妈是花啊!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系,我想不明白。毛小小搬出来一堆书籍和光碟,推到我面前。我随便翻了翻书,都是些广告教材和案列。又翻了翻光碟,都是些广告饕餮集锦。我咂咂嘴巴,说,好想看满清十大酷刑呀,翁虹光屁股被打板子,啪啪啪响,哭得死去活来。
  周云搂过毛小小的肩膀,说,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
  毛小小微笑,只是一点,不是全部吗?
  我心想,这么变态的女人你也喜欢,总有一天死于没有性接触的花柳病。
  毛小小说,RP王你先研究下这些资料,回头我们再赶紧找个时间,看看这次广告策划能不能找到四两拨千斤的办法。
  她手腕轻抬,将头发捋至耳后,说,至于烟烟的那一夜,你总会告诉我的。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和烟烟的整段重合的人生,我只差那短暂的一环,就可以如同项链一般,头尾相连,紧紧扣住。
  如果我们重合的人生是一串项链,那也不是用来被你挂在胸前。
  你明白什么,很多事情,连我都没有想明白。
  那一夜开始,我就想不明白,绷带为什么可以变成皮肤,塑料为什么可以笼罩面孔,呼吸为什么可以依赖管道,眼睛为什么可以失去光彩,泪水为什么可以毫无节制——世界没有下雪,满房间为什么可以全部白色。
  那一夜开始,我的行李丢在了千里之外,我的智慧还给了从故乡穿越来的风尘,我的心脏停靠在失忆的边缘,我的故事和竹蜻蜓一同起飞,在城市楼道中恍恍惚惚,消失不见。
  如果我们重合的人生是一串项链,在上帝的盒子里刚刚打开,就已经散落一地。
  我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对刘罗锅,最近怎么样,还好吧?
  刘罗锅原本保持一副成功商人社会栋梁的模样,西装笔挺,领带紧收,他嘴角抽动了下,含糊地嘀咕了一句。
  我大怒,你嘴巴长痔疮啦,话说清楚点,最近怎么样,别以为老子不担心你。
  刘罗锅看看我,我突然发现,是他耶,是刘罗锅耶,小时候一起往粪坑扔东西砸书记,写狗屁不通的作文,操场后面和幼儿黑社会搏斗,一颗话梅我吃肉来你吃核的刘罗锅。我们在同一个村子长大,祖宗们葬在同一个坟场。
  刘罗锅看着我,是我错觉么,他眼眶红了。
  我缩起脑袋,四周环顾,悄悄提醒他,老刘,这是公共场合,你克制点,再说了这里是茶社,不是酒吧,你干吗??
  刘罗锅说,他妈的,我很好,是你一塌糊涂吧。
  他说话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
  我想起来,除开粉红钻被毛小小拿走,我向他兜售房屋,七年来只打过一次电话,打的时候我站在闵行区一栋楼下,说我在徐家汇,喝一杯好吗。他说太远了,不去了。我说,是太远了,不去了。挂了电话我看着楼上,楼上灯火辉煌,不知道哪一层是他家。
  我书房有个抽屉,里面铁盒子压着几封信笺。其中有几封,是他在高中时期写给我的。
  那时候最流行花花绿绿的信纸,所以他的信纸也花花绿绿的。每封信都有七八页,最后一页无一例外写着,加油兄弟,苦难总会过去的。怀念也需要勇气,只要打开信重新读读,总会流泪的。加油兄弟,苦难总会过去的。苦难不一定过去了,可是,太远了,不去了,楼上灯火辉煌。
  那天听说,他去年已经结婚。
  你们一定要幸福。
  我想,我为什么要说自己在徐家汇呢?
  见面比怀念更需要勇气。
  如今他就坐我旁边,其实见面几天了,我心中却涌上来一种念头,在这间茶社,才是七年来第一次重逢。
  大家好,我是刘罗锅。大家熟悉的草狗三兄弟,我露面最少。据我所知,RP王童年和诸多丫头纠缠不休,田园犬工作后粘花惹草,只有我平稳过度,以恒定的速率,在爱情的道路定时定点换车倒班。
  朋友互相倾诉,是互相取暖。情人互相倾诉,是互相伤害。很多年了,我忙着伤害,暖意从没闲暇去寻找。也许之前我把两者搞相反了。我结婚离婚,中间只隔了一年,从没和人透露过,直到机缘巧合,和一个消息灵通的大学同学聊天,通过交换自己的婚姻情况,他告诉我,在结婚的同学里,我的维持时间遥遥领先,还有婚礼结束后在洞房里就翻脸的。
  大家究竟怎么了。恋爱分手,痛不欲生,藕断丝连。反而是离婚,斩钉截铁,迫不及待。婚姻成了同居的终点。后来我经历了两个女人,一个年轻,她爱得很用力,我很懒惰,懒惰到自己都不好意思。为什么会懒惰呢,因为许多事情,叫她不要干,她偏要干,就算出自好心,也别干呀,比方我加班加到深夜,她打电话问几点回家,又比方我一个独自逛街,她发短信要一起吃饭。接着每过几天,我总会受到良心谴责,人家毕竟出于澎湃的爱,就找她示好。问题在于,示完好,我就又烦躁了。
  这种懒惰,或者属于不够爱,又或者属于不爱。
  我经常想找她谈谈,谈自己埋藏的辛酸,谈一些困惑,莫非自己还爱着以前那个女人。于是找了个机会,也正好酒喝多了,倾诉的欲望空前强烈。她认真地说,无论我讲了过去什么,都不会怪我。我望着她动人的眼睛,就一股脑儿倾诉了一夜。
  倾诉的结果,是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朋友互相倾诉,是互相取暖。情人互相倾诉,是互相伤害。我还在困惑,三流作家张嘉佳有句话,男人在乎女人的过去,女人在乎男人的未来,那我和她谈谈过去,怎地就伤害到她了呢?
  后来我想,过去决定现在,现在却判断不了未来。我现在喝得酩酊大醉,心烦意乱,口不择言地倾诉,不就是因为过去的那些破事决定的么。如果想守护这段相处,那些话就藏死在心里。我一直怀疑,并不是要解析情感,去和她倾诉,说不定内心有着分手的意识,才向她展示自己。不多想。过去了。直到她和一个男人和谐生活,我才摆脱了悲伤。摆脱的瞬间,我猜测,那些悲伤,并非来自分手,而是知道她很难过,我就难过,她毕竟毫无保留爱过我。
  我永远记得,她拖着箱子,从我家搬出去,坚持拒绝我送。她关上门,门合拢,我听到门外突然有那种抑制不住的哭声。低,弱,可能用手捂着嘴巴吧,断断续续。哭声伴随箱子绊到台阶的声音,一起下了楼。
  她人离开了,却依旧霸占了我的房间。那段时间,每天起床,就感觉她在卫生间洗刷。去厨房泡面,会以为她还在看DVD,忍不住要回头问一句泡几碗。下班到家,听见卧室收音机的声音,怔怔站在门口,眼泪滚落,打在好几天忘记扔下楼的垃圾袋上。
  所以我奉劝各位,同居一定要到对方家里,分手之后才可以用影子折磨别人,而自己在另外的世界简单开始。
  她未曾象爱情小说里那样,分手再次重逢然后问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幸亏她没有问,我也不知道答案。她只是在街头,停留十秒钟,微笑地寒暄了几句。十秒之后,她甚至没有回头,居然是我呆呆注视了她的背影十秒钟。一共二十秒,她耗尽了力气,我耗尽了勇气。耗尽了,海阔天空。
  另一个女人,和我同年,生意合作伙伴。偶然的情况下,我翻了翻她的手机,算了,分手吧。手机里的内容不必透露,大家也知道怎么回事,实在不懂,就去翻翻你情人的手机——假设什么都没找到,肯定是对方养成了随时删除短信的好习惯。
  扯半天,全说的分手。RP王当年出院,烟烟如他所愿,分手了。明明是如他所愿,可能他脑子摔坏了,反而舍不得,到处寻找烟烟。我们几个兄弟,帮他一个一个教室找过去。大家在所有教室窗外探头探脑,只看到黑板上写着今日某某社团几点开会,和位置上众多情侣你喂我苹果,我摸你内衣。
  电话打到宿舍,室友永远说烟烟不在。
  大概两三天吧,周末,校门口来往人群川流不息。男生女生牵手出门,去赶班车到市区,男生女生背着包裹进门,采购了无数卷手纸回校——我至今想不通,买那么多卷纸干什么用呢?写血书吗?
  我们迎面碰到烟烟。
  RP王拽住了烟烟,说,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烟烟面无表情,重复RP王跳楼前说的话:我们不合适。
  RP王大惊失色:可是可是
  烟烟:我走了!!!
  同学们纷纷从我们身边路过,RP王知道这一次松手,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RP王就拽住她,大声地说:我离不开你!!
  整个校门静止了。
  RP王继续喊:我爱你!!!
  所有人哄堂大笑。
  连烟烟都笑了。
  既然大家都笑,我也笑了。
  我爱你,爱到大家笑场,这证明了什么?
  笑过以后会怎样?
  烟烟停住脚步,她转身望着我们。我推了一把RP王,他却后退一步,喊了句我们意料之外的话,也让我们的友谊破裂。
  他昂首挺胸,气壮山河,攥紧拳头,大声喊:
  我智商89,请你一定不要爱我。我没有未来,请你一定不要爱我。我罪不可释,请你一定不要爱我。就算我明天死掉,也请你一定不要爱我。
  烟烟脸色煞白。我猜她眼泪一定在打转。
  而来往的人们,笑声消失了。
  烟烟的同学大声喊,谁要爱你了?!她拖着烟烟离开。烟烟的背影比任何时刻都纤弱——这是我当天看到的第一个朋友的背影。我这辈子都不会猜到她在想什么,我甚至分辨不清,他们两个,谁的心中更痛苦一些。可我当时并不知道,RP王这一年来的每个决定,都是为了什么。我揪住他的衣领,怒气冲天,很想抽他耳光,你他妈的发神经啊?
  RP王脸色煞白。他喃喃地说,我是个强奸犯,请你一定不要爱我。
  我死命摇晃他,你强奸谁了?你强奸了自己的感情!
  RP王闭上嘴巴。我气疯了,王八蛋,是我,是我刘罗锅掏钱帮你们买的假身份证,好让你们去领的结婚证。大家都羡慕你们的爱情,末了这演的是哪一出,把作为观众的我看得七窍生烟。
  我喊,你不把烟烟追回来,老子和你绝交。
  RP王说,那就绝交吧。别晃老子,老子要去吃羊肉串。
  他推开我,穿过马路,背影比任何时刻都孤单——这是我当天看到的第二个朋友的背影。我虽然气急败坏,但忽然觉得,从这天开始,他都将只有一个人。
  七年过去了,我们又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当他问,刘罗锅,最近好吗,别以为老子不担心,我就有流泪的冲动。
  毛小小说,如果RP王和烟烟重合的人生是一串项链,那烟烟去世前一夜是颗最后的扣子。七年来,RP王被我揪住衣领时说,他是个强奸犯,这句话一直回响在我耳边。这句话,才是我想知道的最后的扣子。毛小小送的资料,我一本没拿,统统抹到桌子底下,老子又不是田园犬,读那么多书冒充知识分子这种事情从来不干,身为本科生就如此有骨气。她和周云互相看了看,张嘴要说话,好默契哟,了不起哟,我立刻比他们先张嘴。真讨厌两个人合二为一,象海飞丝去屑柔顺二合一,好好的人不当,去表演洗发水,好玩啊。假设能活到他们大团圆结局,我一定会到婚礼现场,掏把驳壳枪出来,要求他们滴血认亲,还没等大家看清楚,就大声喊,你们不能结合,你们是兄妹!
  我说,毛小小,告诉你之后,你就要离开我们的世界了。
  或者,她根本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中过,她就象一名拨弄地球仪的航海家,研究着路线,揣度着里程,自以为翻越冰山,攀爬峰岭,穿梭城市,而脚下毫无尘埃。
  毛小小说,只要你愿意。
  那天相亲我倘使去了,没准现在就拥有一位畸形老婆,死抓他人恋情不放,哪怕找不到身边的纠葛缠绵,也会整天盯着各种论坛呵呵傻笑,以人肉搜索为终生职业。
  我说,你得到完整的故事,我们的世界也将完整,腾不出地方给你住。
  毛小小的手颤抖起来,几乎端不稳咖啡杯,努力放在桌面,慌乱万分。我盯住她的眼睛,却得不到坦然的回应,只见到她近乎迷惘的表情,仿佛一生都在电影院看同一部电影,终于有人推推她肩膀,散场了——要上字幕了,那些哭哭笑笑的人们,要离你而去了。
  我轻轻地笑了,第一次吧,居然可以在这些运筹帷幄的观众面前,不坠落眼泪,不放声呐喊,不支离破碎,不狼狈逃窜,可以轻轻微笑。而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权利。
  空调呼啦啦地吹,气氛干燥,我摸索了下,递给毛小小一叠信件。六封,三封的作者是遥远的我,三封的作者是温暖的烟烟。遥远到思念和奔跑环环相连,温暖到寂寞和流浪共同入眠。
  周云的脸部肌肉不可觉察地抽搐。再不关我事了,我想,电影票的票根留给你们保存,模糊的胶片已经烧成灰烬,请与垂落的帷幕说一声再见。
  刘罗锅紧张得很,一副恐惧我突然消失的样子。真瞧不懂,堂堂一位中型企业的龙头,号称每分钟几十万上下,结婚离婚比吃瓜子还迅速,大手一挥能把生活嗑成一堆瓜子皮的人物,何必呢。
  我忍不住骂,怎么同小学一个德行,再退化你就和三叶虫一个物种了。
  骂完觉得不过瘾,狠狠捶捶他肩膀。
  刘罗锅勉强平静,怕你比赛会输,你输了要赔那么多钱,还要拖老子垫背。
  我说,连陈凯歌都知道,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刘罗锅大惊,难道你做好输的准备了?!
  我说,人家过日子连滚带爬,我过日子连输带败,太正常了。
  刘罗锅沉默一会,笑了,捶我肩膀:你真的输过吗?当年校长都打不过你,草狗咬不过你,拖拉机快不过你,跳橡皮筋都比小姑娘好。
  我刚要回答,心中一痛。
  刘罗锅握住我手,大男人握什么手啊,太尴尬了,我奋力抽出,吐了口口水在他杯子里,喊,你个老玻璃!
  他说,一千多万的广告单子,麻烦你严肃点。
  我交给他一份文件,说,在这里。
  大家的目光齐齐盯住这份文件。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好象这是索尼TT笔记本,眼神真贪婪啊,捂住他们的嘴巴,大概就从眼睛里流口水了。
  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东西,在顺身携带的包内。七零八碎的,有房产证,产权证,身份证,买卖合同,我全部推到刘罗锅面前,八十万,快开支票给老子。
  刘罗锅打开,产权人后写着,RP王、烟烟。
  ——我记得,在贴海报的时候,烟烟接过毛笔,在RP王后面写上:烟烟合著。在写检讨的时候,烟烟一把抢过去,在RP王后面签上:烟烟合著。年轻在手心歌唱的时候,文具袋上写着:RP王、烟烟合用。袖子上贴了张双面胶纸:RP王、烟烟合穿。教材上写着:RP王、烟烟合读。RP王三个字,潦草而杂乱,烟烟合读四个字,清秀而整齐。
  刘罗锅死死望着我。
  我说,快点,贷款早还清了。
  刘罗锅缓缓拔掉钢笔帽,掏出支票本。
  笔尖点到纸张,他面孔安静地对着桌面,说,你要这钱干什么?
  我说,回老家一趟。
  刘罗锅猛地抬头,我没法分辨,这算什么表情,比林黛玉更加欲说还羞,比葫芦娃更加懵懂无知,比咳嗽药水更加浓稠苦涩。就象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绝望的巴豆,吃进肚子,会整夜拉稀。
  我说,快写啊,天气那么冷,我还要去车站买票。
  刘罗锅的支票,画着一百万的数字。
  我嘀咕了句,房价就是被你们这种有钱人抬上去的。
  支票一揣,就站起身,想溜之大吉,衣服被人扯住了。回头发现是刘罗锅,我大怒,你个老玻璃!
  刘罗锅眼圈通红,却不说话。
  我是走出咖啡店的大门,才掉了眼泪。
  ——年复一年,太阳象葱油饼升起,象生煎包坠落,天空漂浮棉花糖,树枝挂满绿箭,屋顶涂着巧克力。一到晚上,红的绿的兰的糖稀就从天上浇满整个城市,全部都被点亮。家乡和城市之间,有三百公里的高速公路,和十五公里的国道联结。在那头,田园犬赤脚和乡村一切可以移动的物体赛跑,在这头,公司部门骨干日理万机,揣着公款同客户锦衣夜行,一旦酒醉,喃喃自语。
  在那头,刘罗锅的作文本上划满红线,数学老师拍他手心,语文老师敲他脑袋,班主任恨不得一脚踢中他屁股,从学校滚进田野张开大口的粪坑。在这头,企业领导西装革履,离婚协议长达二十页,女人的欢笑踩在鞋底,女人的眼泪扎进心底。
  在那头,RP王左右搂着同村少年英雄,向赖宁敬礼,冲班长吐唾沫,石块扔进怪叔叔家的井里,一把火烧掉村长家的茅厕。在这头,智商89的愚昧份子调戏女同事失败,发财计划破产,读报纸读到又有人戴着口罩去彩票中心领奖,就无名火起,一整天无心工作。
  我坐在27号车座,昏昏欲睡。冬天阳光虽然并不刺眼,却抚摩得人额头冒汗。我刚要拉上窗帘,却停了手。
  窗外,雪没化干净的田野,中间夹杂灰色的土屋,绵延低矮的砖墙,晃悠不休的电线,全世界最坚强的飞鸟麻雀同志欢天喜地。我心想,再过五分钟,会看到蓝色的厂房,墙壁写着,七神牙刷冲出亚洲。
  五分钟后,冲了亚洲不知道多少年的七神牙刷,映入眼帘。沿着墙根,几名工人对手心呵气,转眼被客车甩在身后。
  谁能告诉我,七神牙刷究竟冲出亚洲没有呢?可是我和它一样,多少年了,生命细细拉长,匍匐在这条公路上。而每一年,只有春节和国庆,我才会飞速地掠过这条公路,花去四个小时。1998年上大学,到现在十一年,一共奔波二十四次,加起来的时间正好一天一夜。
  原来才一天一夜。
  原来我为了和母亲一起过节,所花去的时间,才一天一夜。
  一辈子大概有两万五千天,真要命,和两万五千里长征同等的数字。这意味什么呢?计算清楚的话,可能需要数学家和哲学家合作,得出比王家卫更装B的答案。
  她和我的两万五千天,如果是一次考试,序幕升起一半,监考老师刚喊,大家把名字填写清楚,上帝已经敲敲桌子,交卷了。准备的草稿空白一片,却没有缘分重考。那么多的艰难试题,还没看到是三角函数,还是经济发展,手中就只剩下装满墨水的钢笔。
  那一夜,我踏进医院幽静的走廊,酒精味道让我憋住了呼吸。空间通体白色,护士的口罩垂在耳下,旁若无人地和你擦肩而过,连丝袜都没穿,好想摸两把啊,日本影片当真害人不浅!我大拇指摁了两下,才想起来生活不是播放DVD,没有暂停键,当大腿和你擦肩而过,就没办法定格欣赏了。
  数到六个护士,我已经到了走廊尽头,迎面拐角写着厕所。奇怪,我干吗走到底,为什么不转个身进病房呢?
  既然到了厕所,不妨利用利用。我放了水笼头,一捧水顺手一泼,抬头在镜子里看见一张湿漉漉的面孔——他嘴角抽搐什么,他双手颤抖什么,水还没有接触面孔,他怎么就洗过脸了?
  我呆呆看着镜子,空荡荡的厕所里,有低低的抽泣声。我不敢四周环顾,万一有恶鬼在找替身,老子一回头就会被抓走,在深夜的医院,得打足精神。我害怕得把手塞进嘴巴,哭声就停止了,再把手拿开,哭声又开始了。
  老子的嘴巴是恶鬼的开关,这发现吓得我腿发软。
  我挪到门外,出于善良,对厕所里面小声说,不要哭了,总会好的。果然,厕所里没哭声了,转移到了走廊。我心惊肉跳,只好咬着拳头,挪到17号病房。
  我要推门。门里,有人会把树枝当作棒棒糖塞进我嘴巴。门里,会有人把生活费花掉帮我过生日。门里,会有人追着火车,而悲伤远走高飞,爱情粉身碎骨。
  我要推门,可上帝会扯断线路,滴答一声,剩余的生命呼叫转移到另外的地方。
  我要推门,可有人会笑嘻嘻地伸出手来,看一本五十块。
  站了很久,我推开门,两张病床,一张空着,另外一张贴近窗户,满世界的记忆都从罅隙奔涌出来,跑在月光前面,包裹住一具小小的身体。一辈子大概有两万五千天,真要命,和两万五千里长征同等的数字。这意味什么呢?计算清楚的话,可能需要数学家和哲学家合作,得出比王家卫更装B的答案。
  她和我的两万五千天,如果是一次考试,序幕升起一半,监考老师刚喊,大家把名字填写清楚,上帝已经敲敲桌子,交卷了。准备的草稿空白一片,却没有缘分重考。那么多的艰难试题,还没看到是三角函数,还是经济发展,手中就只剩下装满墨水的钢笔。
  那一夜,我在探望单填了她弟弟的名字,踏进医院幽静的走廊,酒精味道让我憋住了呼吸。
  看护区和普通病房是两栋楼,看护区只有一层独立的平房。
  空间通体白色,护士的口罩垂在耳下,旁若无人地和你擦肩而过,连丝袜都没穿,好想摸两把啊,日本影片当真害人不浅!我大拇指摁了两下,才想起来生活不是播放DVD,没有暂停键,当大腿和你擦肩而过,就没办法定格欣赏了。
  数到六个护士,我已经到了走廊尽头,迎面拐角写着厕所。奇怪,我干吗走到底,为什么不转个身进病房呢?
  既然到了厕所,不妨利用利用。我放了水笼头,一捧水顺手一泼,抬头在镜子里看见一张湿漉漉的面孔——他嘴角抽搐什么,他双手颤抖什么,水还没有接触面孔,他怎么就洗过脸了?
  我呆呆看着镜子,空荡荡的厕所里,有低低的抽泣声。我不敢四周环顾,万一有恶鬼在找替身,老子一回头就会被抓走,在深夜的医院,得打足精神。我害怕得把手塞进嘴巴,哭声就停止了,再把手拿开,哭声又开始了。
  老子的嘴巴是恶鬼的开关,这发现吓得我腿发软。
  我挪到门外,出于善良,对厕所里面小声说,不要哭了,总会好的。果然,厕所里没哭声了,转移到了走廊。我心惊肉跳,只好咬着拳头,挪到17号病房。
  我要推门。门里,有人会把树枝当作棒棒糖塞进我嘴巴。门里,会有人把生活费花掉帮我过生日。门里,会有人追着火车,而悲伤远走高飞,爱情粉身碎骨。
  我要推门,可上帝会扯断线路,滴答一声,剩余的生命呼叫转移到另外的地方。
  我要推门,可有人会笑嘻嘻地伸出手来,看一本五十块。
  站了很久,我推开门,两张病床,一张空着,另外一张贴近窗户,满世界的记忆都从罅隙奔涌出来,跑在月光前面,包裹住一具小小的身体。
  早上煲的汤,喝掉。
  在哪儿煲的?妈的,厕所水烧的吧?
  那又怎么样,宿舍用热得快煲汤,好危险哦,喝掉。
  什么汤?
  红枣木耳汤。
  不喝便宜货。
  那你要喝什么?学校附近能不能卖到材料?
  我要喝澳龙鲍鱼鹿茸熊掌牛黄狗宝林熙蕾掀裙子李嘉欣脱裤子天书奇潭佛跳墙黯然消魂汤。
  你不喝是吧?
  对的。
  一壶汤浇在我脸上,满头红枣,来往的同学看我的目光,就好象看到一支滋补养颜的千年老人参。
  泼汤的一双手,缠绕在绷带里面,左手完全包住,右手只露出半个手掌。
  我拿指尖轻轻去碰她右手背,冰凉。
  这双手,一直没有戴过戒指。承诺就象断了线的风筝,小孩子高高跳起,也抓不到和晚霞融化在天边的影子。她想戴上的,我想为她戴上的,季节默不作声地公转,花朵开在了地球另外半边。
  我的脸贴到她的右手,绷带的边缘,依稀有柔软湿润的伤疤。
  我只碰触到一厘米,却知道她全身布满,用最精确的仪器,也不能测量出具体面积。
  我赶紧把脸挪开。
  可是泪水猛地喷涌。
  在这个病房内,在这个病床旁,在这个医学拥抱的一身伤痕边,在这个恬不知耻高不可攀痛不可遏的世界里,泪水一颗颗逃离眼眶。
  我听到自己心中,声嘶力竭地在喊,你疼不疼啊,你疼不疼啊,你疼不疼啊!!!
  而我的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
  晚上音乐会了哦,看,两张票。
  有唢呐吗,有马头琴吗,有饭岛爱吹萧吗?
  你陪不陪我看?!
  有稿费吗,有汽水喝吗,有按摩马杀鸡吗?
  对面的女孩不说话了,恶狠狠地盯着我,眼神如同晴天霹雳。
  我大惊,你有本事用眼睛说,你这个白痴吗?
  对面的眼睛一眯,我立刻从里面看到白痴两个字。
  我大惊,你有本事用眼睛说,好开心好开心哦。
  对面的眼睛弯成月牙,我立刻看到欢天喜地。
  我大惊,你有本事用眼睛说,我的咪咪大不大?
  啪的一声,我吃了个火辣辣的耳光。
  对面的眼睛一睁,我立刻从里面看到,快牵我的手,出发了!
  能说话的这双眼睛,闭得严丝合缝,眼皮上粉红的痕块,把光芒全部遮挡,把夜色全部拒绝。我想她的睡眠并不安逸,就算没有痛觉,可是我知道,一定也能感受所有的力气,都一点一点从绷带的缝隙里流淌出去,虽然缓慢,可是再不停止。
  我也闭紧了眼睛。天地良心,我不是学她,我不敢看啊!
  她如此安静,那双被灾难掩盖的眼睛,也似乎在说,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呢?
  可是,我不敢看啊。
  师傅,红烧肉。
  三块九毛八。
  。。。可是。。。我只有一毛五!!!
  滚。
  我不管我不管,老子只有一毛五!!!老子要吃红烧肉!!!
  红烧肉三块九毛八。
  。。。我不管!!!你不给我肉吃,老子今天就去吃大便!!!
  有个女生过来,说,师傅,一份红烧肉,给他。
  滴地一声,她的饭卡贴在窗口。
  我顺拿着饭卡的手看上去,是她。
  我们面对面坐着。
  她只是扒饭,偶尔吃一口青菜。
  我饭也不吃,肉也不吃,青菜也不吃。
  她笑嘻嘻地说:你吃啊。
  我说:我看着你吃。
  她哦了一声,就低下头继续吃,每次都只吃那么那么一小口。
  我饿得屁股都焦了,但依旧直挺挺地坐着,就看着她吃,决不动手。我心想:直娘贼,老子想要有钱,只怕机会不大,要是今天吃了一口,未必有机会还啊,RP王,挺住!!!
  她筷子停住了,她不在吃,可是低着头,不抬起头。
  是我眼花了??
  有滴泪水掉进她饭碗里。
  她小声地说:你为什么不吃?
  我说: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
  滴进她饭碗的泪水,越来越多,幸好是掉进饭碗,不然掉进肉碗,好好的红烧肉就变味了,尽管我不吃,但暴殄天物。
  碗里的眼泪不知道是啥滋味。我想,她在信里说,从来没有在田园犬面前掉眼泪。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她的生命,就好象被眼泪清洗过,每分钟每秒钟都晶莹剔透,象钻石一样,就算被切割磨砺,也反射阳光,再微弱也包含笑意。
  她的名字叫烟烟。
  她躺在那里,近在咫尺。春夏秋冬纷纷暗淡,只留下一滴眼泪,掉进饭碗里。
  我唯一敢用手接触的,是她铺散的头发。
  我声音低微,说,你疼不疼呢?
  接着看到一丝泪水从她眼角滑下来,绷带上安静地碎裂开细细的痕迹。
  她依旧双眼紧闭,一丝泪水从眼角滑下来,而右手碰到了我的指尖。
  我声音低微,说,烟烟。
  在透明的氧气面罩里,她嘴巴动了动,虽然无声无息,但我无比清晰地听到了,她说了三个字,RP王。嘴唇每次的分开,不超过一厘米。
  她怎么知道我就在旁边的呢?
  我拼命擦眼泪,擦一颗掉一串,啪嗒啪嗒打在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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