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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星河

_15 琼瑶(当代)
“一言为定吗?”心霞叫著。
“当然一言为定!”小蕾又跑出来了,雀跃著跳前又跳后。
“你们要去玩吗?你们不带我吗?”她焦灼的嚷著。
“当然要带你!”尧康把她一把举了起来,别看他瘦,他的力气倒不小。“如果我们的
小公主不去,我也不去!”
小蕾是兴奋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又跳又叫的闹著要马上走。心虹到屋里取来了小蕾的
大衣,怕晚上回来的时候天凉。狄君璞跟姑妈交代了,于是,这一群人来到了雅棠家里。
雅棠十分意外,也被这群热烘烘的人所振奋了。抱著孩子,她又有些儿犹豫,她是怎样
也舍不得把孩子交给房东太太一整天的。尧康看出了她的心事,走上前去,他把孩子抱过来
说:“教你一个办法,去准备一个篮子,放好一打尿片和三个干净奶瓶,再用个保温瓶,冲
好满保温瓶的奶,不就好了吗?我们把孩子带去,有这么多人,你还怕没人帮你照顾他?
快!你去准备去!我给你抱著孩子!”
雅棠喜悦的笑了,看看心虹他们说:
“这样行吗?不会给你们增加麻烦?”
“怎么会?”狄君璞说:“快吧,乘你准备的时间,我去买野餐去!”他走下了楼。片
刻之后,这群人就浩浩荡荡的到了云扬家中,云扬当然是开心万分的同意了。卢老太太站在
门口,目送他们离去,一再傻愣愣的问他们,云飞怎么没有一起去?是不是又游荡在外面
了?离开了卢家,这一行人开始向目的地走去,这真是奇妙的一群,有男有女有孩子有婴
儿!一路上大家嘻嘻哈哈的谈笑不停。小蕾和尧康在大唱著“踏雪寻梅”,尧康沉默起来像
一块铁,开心起来就像个孩子。云扬扛著三副钓鱼竿,和心霞亲亲热热的走在一块儿,一面
走著,钓鱼竿上的小铃就叮叮当当的响,和小蕾歌声中那句“铃儿响叮当”互相呼应,别有
情趣。狄君璞和心虹走在最后面,是最安静的一对,两人依偎著,只是不住的相视而笑。星
河44/52
他们到了庙里,和尚们看到来了这样一大群人,以为来了什么善男信女,侍候周到。大
家也玩笑的求了签,又在菩萨面前许愿。庙里供的是释迦牟尼,狄君璞看著那佛像,忽然
说:“你们知道释迦牟尼为什么额头正中都有个圆包,右手都举起来做出弹东西的样子
来?”
“这还有典故吗?”尧康问。
“当然,有典故。”狄君璞一本正经的说:“当年,有一天,释迦牟尼碰到了孔子,一
个是佛家之祖,一个是儒家之主。两个人忽然辩起论来,孔子说佛家不通,释迦牟尼说儒家
不通。两人都带了不少弟子。于是,他们就打起赌来,说只要对方能说出自己不通之处,就
算赌赢了,赢家可以在输家额上弹一下。由孔子首先发问,于是,孔子说,佛家连字都不会
念,为什么‘南无阿弥陀佛’要念成‘哪吗阿弥陀佛’?释迦牟尼答不出来,孔子胜了第一
回合,孔子身边的子路,就得意洋洋的举起他的巨灵之掌,在释迦牟尼的额上弹了一下。子
路身强力壮,力大无穷,这一弹之下,释迦牟尼的额上立刻肿起一个包包。然后,该释迦牟
尼发问了,释迦牟尼就说,儒家也不会念字,为什么在感叹时,要把‘于戏’二字念成‘呜
呼’?这一次孔子也被问倒了,呐呐的答不出来。释迦牟尼就得意的举起手来作弹状,要弹
孔子,谁知子路一看,情况不妙,背起孔子就逃走了。所以,至今,释迦牟尼还带著他额上
的肿包,举著手作弹状,等著弹孔子呢!”
这原是个北方说相声的人常说的笑话,但生长在南方的心虹心霞等人都从来没有听说
过。一听之下,不禁都大笑了起来。心虹拉著他说:“快走吧!你在这儿胡说八道,当心把
那些和尚给气死!”
于是,他们来到了溪边。
这条溪水相当宽阔,并不太深,可能是淡水河的一条小支流。浅的地方清澈见底,可以
涉水而过,深的地方也有激流和洄漩。河水中和两岸旁,遍布著巨型的岩石,石缝中,一蓬
一蓬的长著芦花。那银白色的花穗迎风摇曳,在阳光下闪烁得像一条条银羽。溪边,也有好
几棵合抱的大榕树,垂著长长的气根,在微风中摇荡。
他们很快的分成三组,每组找到了自己的落脚之处,开始垂钓了。心虹和狄君璞带著小
蕾,坐在一块大岩石上。小蕾并不安静,脱掉了鞋袜,她不管春江水寒,不住的踩到水中
去,而且跑来跑去的看三组的鱼篓。只一会儿,她就有些厌倦了,因为她发现大人们对于谈
话的兴趣,都比钓鱼更浓厚,于是,她离开了水边,跑到草丛中去捉蚱蜢去了。心虹根本不
敢弄肉虫子,连看也不敢看,都是狄君璞在上饵,在抛竿,然后交给心虹拿著。心虹今天穿
著一身米色的春装,用条咖啡色的纱巾系著长发,别有种飘逸而潇洒的味道,狄君璞注视著
她,不禁悠然而神往了。
“天哪!”他喃喃的说:“你真美!”
心虹垂著睫毛,看著手里的钓竿,唇边有个好温柔好温柔的浅笑。“你不注意浮标,尽
看著我干嘛?”“你比浮标好看。”狄君璞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心虹!”他低低的
叫。“嗯?”她轻轻的答。“你想,如果我最近去和你父亲谈,会碰钉子吗?”
“会。”“那么,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握紧她。“我一日比一日更强烈的想要
你,你不知道这对我是怎样的煎熬!心虹,我们可以不通过你父亲那一关吗?”
“啊,不。”她瑟缩了一下。“我们不能。”她吸了口气,眉端轻蹙。是那旧日的创痕
在烧灼她吗?她似乎怕透了提到“私奔”。“你放心,君璞,爸爸会屈服的。”
“我再找他谈去!”狄君璞说。
她很快的抬头看他。“你用了一个‘再’字,”她说:“这证明,你以前已经找他谈过
了!”狄君璞默然。“其实,你根本不用瞒我,”她瞅著他,眼光里柔情脉脉。“这么久以
来,你不进霜园的大门,你以为我不会怀疑吗?上次要你去舞会,你说什么也不去,我就知
道另有原因,后来我盘问高妈,她已经都告诉我了。你早就来求过婚了,爸爸拒绝了你,而
且说了很难听的话,是吗?是吗?是吗?”
狄君璞咬咬牙。“他有他的看法,他认为我不会给你幸福。”
“他以为他是上帝,知道幸福在何处。”心虹抑郁而愤怒的,她的情绪消沉了下去。
“我一定要再和你父亲谈谈,不能这样拖下去。”
她忽然扬起睫毛来,眼光闪亮。
“你不要去!”她说:“再等一段时间,他现在以为尧康是我的男朋友,让他先去误
解,然后,我和心霞会和他谈,这将是个大炸弹,你看著吧,不止我的问题,还有心霞和云
扬的事。这枚炸弹可能把霜园炸得粉碎!……”她又微笑了起来,显然不愿让坏心情来破坏
这美好的气氛。“你在农庄注意一点,如果看到霜园失火的话,赶快赶来救火呵!”
“那才名副其实的火上加油呢!”狄君璞说。
他们笑了起来,同时,远在另一块岩石上的云扬和心霞突然间大声欢呼,大家都对他们
看去,云扬高举著的钓竿上,一条小银鱼正活蹦活跳的挣扎著。云扬在骄傲的大声喊:
“首开纪录!有谁也钓著了吗?”
小蕾跑过来,拍著手欢呼。狄君璞对心虹说:
“我打赌我们竿子上的鱼饵早被吃光了!拉起竿子来,重上一下饵吧!”心虹拉竿,拉
不动,她说:
“你来,钩子勾著水草了!”
狄君璞接过竿子,一下子举了起来,顿时间,两人都呆住了!钓竿上本有三个鱼钩,现
在,竟有两个鱼钩上都有鱼!一竿子两条鱼,又是这样子得来毫不费工夫!他们先吃惊,接
著就又喊又叫又跳又笑起来。心霞和云扬也愣了,然后,心霞就大声嚷:“好了!都有鱼
了!尧康呢!那个钓鱼王呢!”
是的,尧康呢?他正远在一棵大榕树下,鱼竿的尖端静静的垂在水里,另一端被一块大
石头压著,他和雅棠却都在榕树下,照顾著孩子吃奶呢!他们把一块大毛毯铺在草地上,让
孩子躺在上面,雅棠扶著奶瓶,看著孩子吃奶,尧康则静静的望著她和孩子。她今天打扮得
很素净,浅蓝色的毛衣,白色的短裙,和白色的发带。那样年轻,那样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那样稚嫩,还像一朵含苞未放的花,却已是个年轻的母亲了!看著她低俯著头,照顾著婴
儿,衬著那白云蓝天,和那溪水岩石,是一幅极美的画面。但是,这幅画面里,却不知怎
么,有那样浓重的一股凄凉意味。他看著看著,心里猛的怦然一动,想起心虹心霞对他的期
盼与安排,想起早上和狄君璞的谈话,想起自己的孤独,想起雅棠的无依……在这一瞬间,
有几千几百种思想从他心头掠过。他竟突然间,毫不考虑的、冲口而出的说:
“雅棠,我们结婚好吗?”
雅棠一愣,迅速的抬头看他,她的眼睛是深湛而明亮的。好一会儿,她低低的说:“你
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认真的。”他说,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在这时,他竟生怕会遭遇到拒绝。她又垂下了
眼睛,看著孩子。把奶瓶从孩子嘴中轻轻取出,那孩子吃饱了,嘴仍然在蠕动著,却已经朦
胧欲睡了。她拿了一条毯子,轻轻的盖在孩子身上。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他,她眼里竟蓄满
了泪。“非常谢谢你向我求婚。”她说,声音低而哽塞。“但是,我不能答应你。”“为什
么?”他问,竟迫切而热烈的。“我会把你的孩子当我自己的孩子,不会要你和他分开
的。”
“不,不,”她轻声说:“不为了这个。”
“那么,为什么?难道你还爱那个——卢云飞?”他苦恼的从喉咙里逼出了那个名字,
感到自己声调里充满了醋意。
“不,不,你明知道不是。”她说,头又垂下去了。
“那么,为什么呢?”“因为……因为……”她的声音好轻好轻,俯著头,她避免和他
的眼光接触,她的手无意识的抚弄著毛毯的角。“因为你并不爱我,你只是可怜我,同情
我。你在一时冲动下向我求婚,如果我答应了你,将来你会后悔,你会怪我,你会恨我!原
谅我,我不能答应你。但是,我深深的感激你这一片好心。”尧康凝视著那个低俯的、黑发
的头。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的望著她,他对她几个月来的认识,没有
在这一刹那间来得更清楚,更深刻。就在这段凝视中,一种奇异的、酸楚的、温柔的,而又
是甜蜜的情绪注入了他的血管里,使他浑身都激动而发热了。这就是早上他向狄君璞说他所
缺少的东西,他再也料不到,它竟来临得这样快,这样突然。“但是,”他喉咙喑哑的说:
“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有没有一些爱我呢?”她抬起睫毛,很快的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里
有一抹哀求而恳切的光芒。“你知道的。”她低低的说。“我不知道。”他屏著气息。
“呵,尧康!”她把头转向一边,双颊绯红了。“我还有资格爱吗?”“雅棠!”他低
呼,抓住了她的双手。“在我心目中,你比任何女孩都更纯洁,你的心地比谁都善良,你敢
爱也敢恨。为什么你要如此自卑呢?”她默然不语。“我再问一次,”他说,握紧她。“相
信我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在今天以前,可能我对你的感情里混合著同情与怜悯,但现
在,我是真挚的,我爱你,雅棠。”
她震动了一下。他接下去说:
“你愿意嫁我吗?”“或者,你并不真正了解你自己的感情。”她低语。
“我了解!”“我不知道,”她有些昏乱的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尧康,我现
在心乱得很,我想……我想……”
他紧握了她一下。“不必马上回答,我给你两星期思考的时间。两星期之后,你答复
我,好吗?”“假若……假若……”她嗫嚅的说,眼里泪光盈然。“假若……你真是这样迫
切,这样真心,我又何必要等到两星期以后呢?”他震动了!心内立即涌上了一股那样激烈
的狂欢,他抓紧了她的手,想吻她,想拥抱她。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痴痴的、深深的、切
切的望著她。她也迎视著他,眼底一片光明。然后,小蕾发出了一声大大的惊呼: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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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尧叔叔,你们的鱼竿被水冲走了!”
他们慌忙看过去,那鱼竿早已被激流冲得老远老远了。心霞在拊掌大笑,高叫著钓鱼王
呀钓鱼王!狄君璞望望心虹,笑著说:“我刚刚看到一个光著身子的小孩儿,把他们的竿子
推到水里去了。”“光著身子的小孩儿?”心虹愕然的。
“是的,光著身子,长著一对翅膀,手里拿著小弓小箭的小孩儿。”心虹哑然失笑了。
阳光一片灿烂,溪流里反射著万道光华。春风,正喜悦的在大地上回旋穿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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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春日的蓝天里也会有阴云飘过,也会响起春雷,也会落下骤雨,表面的宁静,到
底能够维持多久?何况,他们的安静,一向就没有稳定的基础,像孩子们在海滩上用沙堆积
的堡垒,禁不起风雨,禁不起浪潮。该来的风暴是逃不掉的,那狂风骤雨终于是来临了!
问题发生在尧康身上,这一向,尧康出入于梁家,经常把心虹姐妹带出去,已给梁氏夫
妇一个印象,以为他不是在追求心虹,就是在追求心霞。但是,自从尧康和雅棠恋爱以后,
他到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心虹外出如故,梁逸舟开始觉得情况不妙了。他盘问老高和高
妈:心虹每日的去向,老高夫妇二人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梁逸舟更加怀疑了。想到数月
以来,开舞会,邀请年轻人,操心、劳碌、奔走、安排……可能完全白费,难道心虹竟利用
尧康来做烟幕,那岂不太可恶了?心虹天真幼稚,这主意准是狄君璞想出来的!梁逸舟恨之
入骨,却又拿狄君璞无可奈何。而另一方面,心霞的改变也是显著的,她常和姐姐一起出
去,整天家中见不著两个女儿的影子,难道心霞也在受狄君璞的影响?还是在和尧康约会?
人,一旦对某件事物偏见起来,就是可怕而任性的,尤其梁逸舟,他的个性就属于容易感情
用事的一类。现在,狄君璞在他心目中,已比当日卢云飞更坏、更可恶。卢云飞毕竟还年
轻,狄君璞却是个老奸巨滑!他当日既能全力对付卢云飞,他现在也准备要用全力来对付狄
君璞了!
于是,那风暴终于来临了!
这天黄昏,尧康到了霜园。他是因为雅棠高兴,在家包了饺子,要尧康来约心虹姐妹和
狄君璞、云扬一起去吃饺子。尧康已先请到了狄君璞和云扬,再到霜园来找心虹姐妹。谁知
在客厅内,他劈头就碰到了梁逸舟。他刚说要请心虹姐妹出去,梁逸舟就说:“正好,尧
康,你坐下来,我正有话要找你谈!”
尧康已猜到事情不妙,他对那倒茶出来的高妈暗暗的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去通知心虹
和心霞下楼来。就无可奈何的坐进沙发里,望著梁逸舟。
“什么事?董事长?”他问,他仍然用公司中的称呼喊梁逸舟。“尧康,你最近不常来
了。”梁逸舟燃起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我忙。”尧康不安的说。
梁逸舟注视著他,眼光是锐利的。到底这年轻人在搞什么鬼呢?他爱的是心虹还是心
霞?
“你常来找我女儿,”他冷静的说:“并不是我老古董,要过问你们年轻人的事,但
是,我毕竟也是个做父亲的,不能完全不闻不问。你是不是应该向我交代一下?”
“交代?”尧康结舌的说:“董事长,您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你在和我的女
儿恋爱吗?”梁逸舟单刀直入的问,语气是强而有力的。
“哦!董事长!”尧康吃了一惊。
“你也不必紧张,”梁逸舟从容不迫的说,审视著尧康,他还抱著一线希望,就是尧康
是在和心虹恋爱,心霞还太小,物色对象有的是时间呢!“我并不是反对你,你很有才气,
在公司中表现也好,假若你和心虹恋爱,我没什么话说,只是心虹年纪也不小了,既然你们
相爱,我就希望择个日子,让你们订了婚,也解决了我一件心事。”
“噢!董事长!你完全误会了!”尧康烦躁的叫,他沉不住气了:“心虹的爱人可不是
我!”
“那么,是谁?”梁逸舟锐利的问。
“狄君璞!”一个声音从楼梯上响起,清晰而有力的回答了。他们抬起头来,心虹和心
霞都站在楼梯上,她们是得到高妈的讯息,走下楼来,刚好听到梁逸舟和尧康这段对话,心
虹再也忍不住,心想,早晚要有这一天的,要来的就让它来吧,立即用力的回答了,一面走
下楼来。
梁逸舟瞪视著心虹,几百种怒火在他心头燃烧著,你这个专门制造问题,不识好歹的东
西!你给我找的麻烦还不够吗?为什么连帮你的忙都帮不上?站在这儿,你恬不知耻的报上
你爱人的名字,你以为爱上一个离过婚、闹过桃色纠纷的中年人是你的光荣吗?他沉重的呼
吸著,气得想抽她两个耳光,如果不是忌讳著她有病的话!有病!她又是什么病呢?还不是
自己找来的病!他越想越有气,就想越不能平静,狠狠的盯著心虹,他恼怒的说:“胡
闹!”心虹的背脊挺直了,她抗议的喊:
“爸爸!”“多少合适的人你不爱,你偏偏要去爱一个狄君璞!”梁逸舟吼叫了起来。
“为你开舞会,为你找朋友,我请来成群的人,那么多年轻人,个个比狄君璞强……”
“爸爸!”心虹的脸色苍白了,眼睛睁得好大好大。“我没有要你为我找丈夫呵,我已
经二十四岁,我自己有能力选择对象……”“你有能力!你有能力!”梁逸舟怒不可遏,简
直不能控制自己,他再也顾虑不了心虹的神经,冲口而出的喊:“云飞也是你自己选择的!
多好的对象!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
吟芳从楼上冲了下来,听到吼叫,她已大吃一惊,下楼一看这局面,她就更慌了,抓著
梁逸舟的手臂,她焦灼的摇撼著,一叠连声的喊:“逸舟!逸舟!有话好好说呀,别发脾气
呀!”
“别发脾气!我怎能不发脾气!”梁逸舟叫得更响了:“从她出世,就给我找麻烦!”
“爸爸,”心虹的脸更白了。“你不想我出世,当初就不该生我呵!”“逸舟!你昏
了!”吟芳叫著说,脸色也变了。
“爸爸,”站在一边的心霞,忍不住插口说:“你们就让姐姐自己做主吧!那个狄君璞
又不是坏人!”
“云飞也不是坏人吗?”梁逸舟直问到心霞的脸上去。“你少管闲事!你懂什么?那个
狄君璞,是个闹过婚变的老色狼!他的爱情能维持几天?他的第一个太太呢?他根本就不是
个正派人……”“爸爸,”心虹的嘴唇抖动著,眼里蓄满了泪,侮辱狄君璞是比骂她更使她
受刺激的。她的情绪激动了,她的血液翻腾著,她大声的叫:“不要这样侮辱人,好像你自
己是个从不出错的圣人君子!你又何尝是个感情专一的人?你们逼死了我的母亲,以为我不
知道吗?”
“心虹!”吟芳大叫,眼泪夺眶而出,她扑向梁逸舟,尖声喊:“停止了吧!停止了
吧!你们不要吵了吧!”
梁逸舟的眼睛红了,眉毛可怕的竖著,他的脸向心虹逼近,他的声音从齿缝里压抑的迸
了出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白养了你这一辈子,你早就该给我死掉算了!”举起手来,他
想给心虹一耳光,但是,吟芳尖叫著扑过去,哭著抱住了梁逸舟的手,一面哭一面直著喉咙
喊:“要打她就打我吧!要打她就打我吧!”
梁逸舟废然的垂下手来。心虹已哭泣著,瑟缩的缩到墙边,紧靠著墙壁无声的啜泣。心
霞跑过去抱住了她,也哭了。心虹只是不出声的流泪,这比嚎啕痛哭更让人难受。心霞抱著
她不住口的喊:“姐姐!姐姐!姐姐!”
尧康再也看不过去了,这一幕使他又吃惊又震动,他跳了起来,用力的说:“你们怎么
了?狄君璞又不是妖怪,董事长,你又何必反对成这个样子,这真是何苦呢!”“住口!尧
康!”梁逸舟的火气移到了尧康的身上,他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咆哮著:“这儿没有你说话
的余地!你如果再多嘴的话,我就连你也一起反对!”
“哼!”尧康怫然的说:“幸好我没有娶你女儿的念头,否则也倒了楣了!”“你没有
娶我女儿的念头!”梁逸舟的注意力转了一个方向,更加有气了,没想到他看中的尧康,竟
也是个大混蛋!他怒吼著说:“你没有娶我女儿的念头,那你和心霞鬼混些什么?”“我和
心霞鬼混?”尧康扬起了眉毛。“我什么时候和心霞鬼混来著?董事长,你别弄错了!我和
你女儿只是普通朋友,心霞的爱人是卢云扬!”“是什么?卢云扬?”梁逸舟直跳了起来,
再盯向心霞,大声问:“是吗?心霞?”心霞惊悸的看著父亲,眼睛恐慌的瞪大了,一语不
发。
这等于是默认了。梁逸舟跌坐在沙发中,用手捧著头,不再说话,室内忽然安静了,只
有大家那沉重的呼吸声。梁逸舟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痪在椅子中动也不动,呼吸急促的
鼓动著他的胸腔,他的神情却像个斗败了的公鸡,再也没有余力来作最后一击了。他不说
话,有很长久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不说话,他的面容骤然的憔悴而苍老了起来。一层疲倦
的、萧索的、落寞的,而又绝望的表情浮上了他的脸庞。这震动了心虹姐妹,比他刚刚的吼
叫更让姐妹二人惊惧,心霞怯怯的叫了一声:“爸爸!”
梁逸舟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吟芳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双手,含泪喊:“逸
舟!”梁逸舟抽出手来,摸索著吟芳的头发,这时,才喃喃的、低声的说:“儿孙自有儿孙
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咳,吟芳,我们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吟芳仰头哀恳的看著梁逸
舟,在后者这种震怒和萧索之中,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话都说不进去的。她默然不语,梁逸舟
也不再说话,室内好静,这种沉静是带著压迫性的,是令人窒息的,像暴风雨前那一刹那的
宁静。心虹姐妹二人仍然瑟缩在墙边,像一对小可怜虫。尧康坐在椅子里,看看这个又看看
那个,不知该走好还是留好,该说话好还是该沉默好,在那儿不安的蠕动著身子,如坐针
毡。就这样,时间沉重而缓慢的滑过去,每一分钟都像是好几千几百个世纪。最后,梁逸舟
终于抬起头来说话了,他的声音里的火药味已经消除,却另有一种苍凉、疲倦,和无奈的意
味。这种语气是心虹姐妹所陌生的,她们是更加惊惧了。星河46/52
“心虹,心霞,”他说:“你们过来,坐下。”
心虹和心霞狐疑的、畏缩的看了看父亲,顺从的走过来,坐下了。心虹低垂著头,捏弄
著手里的一条小手帕,心霞挺著背脊,窥伺的看著父母。梁逸舟转向了尧康。
“尧康,”他望著他,声音是不高不低的。“你能告诉我,你在这幕戏中,是扮演什么
角色吗?”
“我?”尧康愣住了。“我只是和心虹心霞做朋友而已,我们很玩得来,我并没有料
到,您把‘朋友’的定义下得那样狭窄,好像男女之间根本没有友谊存在似的。”
“一个好朋友!”梁逸舟点了点头,冷冷的说:“你把我引入歧途了!你是我带进霜园
来的,却成为她们姐妹二人的掩护色,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我是落进自己的陷阱里了!”
他自嘲的轻笑了一下,脸色一变。“好了!”他严厉的说:“现在,尧康,这儿没有你的事
了,你走吧!”
尧康巴不得有这一句话,他已急于要去通知狄君璞和云扬了。看这情形,心虹姐妹二人
一定应付不了梁逸舟,不如大家商量商量看怎么办。他站起身来,匆匆告辞。梁逸舟不动也
不送,还是吟芳送到门口来。尧康一走,梁逸舟就对心虹姐妹说:“孩子们,我知道你们大
了!”
这句话说得凄凉,言外之意,是“我已经失去你们了”!心虹的头垂得更低了,她懊恼
刚刚在激怒时对父亲说的话,但是,现在却已收不回来了!心霞咬紧了嘴唇,她的面色是苦
恼而痛楚的。“我不知该对你们两个说些什么,”梁逸舟继续说,语气沉痛。“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你们大了,你们要恋爱,你们想飞,这都是自然现象,我无法责备你们。可是,
你们那样年轻,那样稚嫩,你们对这个世界,对阅人处世,到底知道多少?万一选错了对
象,你们将终身痛苦,父母并不是你们的敌人,千方百计,用尽心机,我们是要帮助你们,
不是要陷害你们。为什么你们竟拒父母于千里之外?”
“爸爸,”心霞开口了。“我们并不是要瞒住你们,只是,天下的父母,都成见太深
呀!”
“不是天下的父母成见太深,是天下的子女,对父母成见太深了!”梁逸舟说:“别忘
了,父母到底比你们多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这也是父母总忘不了的一件事。”心虹轻
声的、自语似的说。“你说什么?心虹?”梁逸舟没听清楚。
“我说……”心虹抬起眼睛来,大胆的看著父亲,她的睫毛上,泪珠仍然在闪烁著。
“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有时也会有错误,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不犯错了!”
“当然,可能我们是错了,”梁逸舟按捺著自己,尽量使语气平和。“但是,回答我一
个问题,心虹。我知道你的记忆已经几乎完全恢复,那么,我对云飞的看法是对呢?还是错
呢?”心虹沉默了片刻。“你是对的,爸爸。”她终于坦白的说。
“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云飞和我争执的时候吗?”
“记得。”她勉强的回答。
“那时你和今天一样的强烈。”
“但是,狄君璞和云飞不同……”
“是不同,没有两个人是相同的。”梁逸舟沉吟了一下。“知道他和他太太的故事
吗?”
“我没问过,但我看过《两粒细沙》。”
“作者都会把自己写成最值得同情的人物,都是含冤负屈的英雄。事实上,他那个妻子
等于是个高级交际花,他娶了她,又放纵她,最后弄得秽闻百出。心虹,你以为作家都是很
高尚的吗?碰到文人无行的时候,是比没受过教育的人更槽糕呢!”“他是你带来的,爸
爸,”心虹闷闷的说:“那时你对他的评语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还没料到他会转你
的念头!”梁逸舟又有些冒火了。“那时候是我瞎了眼睛认错了人,所以,我现在必定要挽
回我的错误!”他吸了口气,抑制了自己,他的声音又放柔和了。“总之,心虹,我告诉
你,狄君璞决不是你的婚姻对象,即使不讨论他的人品,以他的年龄和目前情况来论,也有
诸多不适当之处。你想,你怎能胜任的当一个六岁孩子的后母!”
“妈妈也胜任于当一个四岁孩子的后母呵!”心虹冲口而出的说。吟芳猛的一震,她的
脸痛苦的歪曲了。梁逸舟的话被堵住了,呼吸沉重的鼓动著他的胸腔,他的眼睛直直的瞪著
心虹,有好几分钟说不出话来。然后,他重重的说:
“心虹,你真认为吟芳是个成功的后母吗?我们一直避免谈这个问题,现在就公开谈
吧!吟芳对你,还有话说吗?她爱你非但丝毫不差于心霞,恐怕还更过于爱心霞,这并非是
为了表现,而是真情。但是你呢?你为什么还心心念念记著你那死去的母亲?为什么?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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