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美好的未来,傅汉卿的连撒谎那个略略有些兴奋之色:“为了这么美好的将来,我当然要努力一些了。尽快让修罗教走出困境,解决掉修罗教最大的问题,为我自己立功,增加威望,将来我项改革制度时,人家就会愿意听我的话了,还要让我那个帮手尽早适当处理教主的事务,也让其他的人,适应他的权威……”傅汉卿扳着指头算,自己也觉得问题很多,不由又叹了口气,却又立刻给自己加油鼓劲“虽然工作看起来有点麻烦,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啊,彩虹总要暴风雨之后才会出现啊,黎明总要等到黑暗过去,才会到来啊,现在多辛苦一些,将来就可以多偷懒一点呢……”
容谦似笑非笑:“我说你小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思虑周全,这么勤快认真呢,原来有未来偷懒享福的动力在后面推着啊。”他拍拍手“不错不错,你的计划从理论上看,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在,只可惜……”
他拖长声音,钓得傅汉卿伸长脖子用灼烈期待又带点哀求的目光望着他。
容谦无情的摇了摇头:“可惜啊,你的如意算盘虽好,我去不能答应。”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二章 人性如一
“当年狄靖坐下了那么多丧心病狂之事,屡次出入大燕皇宫宝库,搜掠了无数珍宝,还打死打伤过许多人,我若下令不再打压修罗教,反而出力扶持,如何对文武百官交代,又如何对皇室宗亲交代?”容谦绝情的说。
傅汉卿倒也不觉意外:“当年他的确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我把这些宝物全双倍赔偿给你们好了。”
“双倍?”容谦挑眉望他。
“当年他每到一国,都疯狂搜掠奇珍异宝,其中不止有皇家的,便是民间权贵富户,武林世家门派,谁家有宝物,他都会去抢去夺的,时移世易,很多被他抢掠的人家,现在连后人都没法留下来,那些宝物全成了无主之物,我把燕国的宝藏都拿出来,赔偿给你们皇家,至少也有双倍了。”
容谦神色微动:“数百年来,流传的所谓魔教宝藏真有其物?”当初虽然他也看过傅汉卿第四世的记录,但谁也不会真的巨细无遗十几二十年一直坐在屏幕前,难免会动则快进,拖动进度条,世人注意的打打杀杀,名利权位宝物,他们这些同学全都不放在心上,有关那方面的事,他们是根本懒得看的。
傅汉卿点点头:“当年他很疯狂到处搜寻宝物,拿到我面前来,想让我高兴。”他困惑的摇摇头“我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认为,拿那些东西能让我高兴。”即使几世轮回,他知道那些东西确实可以让大部分世人高兴,但依然不了解为什么。
对这个世界,对大千众生,他看似已渐渐了解,其实却还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后来他把各处搜罗来的宝藏按所取之国分类,分藏于天下各处。是为了以后,带了我去巡游天下时,可以更方便把玩。另外又建立了一处极隐秘的大宝藏。那是为防他日有什么大祸临头,可以借之东山再起的。为他施工画图,为他运送财物的所有人全被他杀了,有关宝藏的所在他只告诉过我。”
容谦冷笑:“这几百年来,天下各国,还有所谓武林的正义势力,一再针对修罗教。说是什么为了正义,骨子里,其实大多是为了传说中的宝藏。只不过,如今看来修罗教自己内部的人,也并不知道这些宝藏的存在,这么多年,吃尽苦头,受尽磨折,尝尽打压,倒是冤枉了。”
傅汉卿轻轻道:“也许当初修罗教的人也是知道有宝藏的,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而经过了几百年传承,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宝藏。后人便只把这当成了子虚乌有的传说了。”
容谦托着下巴,回忆着说:“我看过宫里的秘密文档,当年皇宫宝库藏有许多好东西,穿在身上,刀枪不入的金丝甲就有好几件。削铁如泥的天下名剑也有不少,还有什么冬暖夏凉,可避百毒的宝珠啊,美玉啊什么的,该有的都有了。”
“是啊,全都有,他都拿来给我看过。”傅汉卿道“我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还那么高兴的拿一堆据说砍人脑袋很快的剑给我玩。别说我当时被关着,除了他,我谁的脑袋也碰不着,就是我被放出去了,我也不会砍人的啊。”
“把那些东西送给你,真真媚眼做给瞎子看。还是我留着有用。”容谦想起将来燕凛一点点长大,要是身上天天能穿着金丝甲,佩着避毒玉,自己也可以省心许多,就觉得全身都轻松起来了:“行,成交。”
傅汉卿欣然道:“太好了。”
“修罗教后人不耻先人之所为,受吾皇恩德感召,献上历代所积宝藏以赎先人之罪,我大燕君主,胸襟广若天宇,岂会记恨说百年前一匹夫,自当纳其贡而恕其罪,以德报怨,以示我大燕之德。”容谦漫漫然一篇官样文章,便是轻飘飘把这数百年和民间不法黑势力之间的梁子掀了过去。从今以后,在燕国,修罗教将要由黑洗白,成为官府认可扶持的民间武装势力了。
傅汉卿见这件大事成了,自己也轻松多了,喜笑颜开:“我们还有什么人在别的国家说了算的啊。”
容谦冷冷瞪他一眼:“你会找到我这来,就不懂去找别人?”
“我一向懒得打听别人的事,连劲节在赵国经商,还是上次他到了面前,我才知道的。你在燕国的事是因为上回张敏欣在和我联络时,骂我太笨,如果我的懒和你的勤奋能中和一下就好时,偶尔提起,我才记住的。”傅汉卿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对同学漠不关心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容谦叹口气,只得同他分析:“咱们这一班二十个学生,其中有小半,像张敏欣,严陵,吴宇,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人间,回返小楼了。还在人间的十几个人呢,有一些模拟的内容和权力没什么关系,你找他们也没用。另外一些同权势扯在一起的呢,也并不是个个都得志。像轻尘,现在在楚国,还是个小将军呢,也不知道有哪个倒霉皇子会被他选中,成为这一世的恋爱对象,将来吃苦受罪。总之,现在找轻尘没什么大用,他现在还不能掌控国家政策,不过这小子掌权那是迟早的事,等他上位了,也不会拒绝和你做交易的。”
傅汉卿受教的点头:“正好我可以不去找轻尘了,他脾气可不像你这么好。”
容谦白了他一眼,复又道:“其他可以说上话,可以左右朝政的人呢,也有不少,像咱们这帮人,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女王。两个皇后,一个风头正盛的大奸臣……”他扳着指头,给傅汉卿一一记算“这些人都可以找一找,你出给我的条件,他们应该都会答应。只要咱们这帮子人,一起扶持修罗教,你们的实力,只怕比之七百年间。全盛时期,还要强上不少。只要有了足够的强大,只要和其他门派的实力差距拉得足够远,足够大,人家就算再多的猜疑,仇恨,妒忌,也不敢来找你们的麻烦。只要你能约束修罗教的弟子们,不要过分为非作歹,横行无忌,欺压武林同道,逼得人家不得不拼死一击。基本上,打打杀杀的问题就可以远离你的生活了。”
傅汉卿听了这番话,只觉得未来猪一样的幸福生活,就放在眼前,唾手可得,兴奋的脸上有些红晕了:“太好了,小容你待我真好。”
容谦不以为然瞄了他一眼,其实在心里真的是非常怀疑这家伙有没有本事管住手下。毕竟魔教这七百年来都是邪派,七百年的传统都是恃强凌弱,有风驶尽帆,从不给别人留余地。以杀人作恶为荣的。真算起来,七百年的恶行,真可说是血债累累,如今势力大增,岂有不得意忘形胡作非为的道理。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们的约定是以他们不为非作歹,不触犯法律为前提的。我只原谅他们以前的罪过,以后,他们只要敢在燕国境内胡作非为,不要怪我不给面子。”
傅汉卿猛点头:“你这样说就太好了,我正愁我管不住他们,有你们这些厉害人物,给他们足够的压力,他们也知道利害,也会珍惜眼前的到的一切,怎么肯自毁前程?”
容谦严重异色一闪:“就连这一点,也在你的筹谋计算之内。利用我们这班人的威势精明,替你压服手下,制止他们继续作恶,你就可以当甩手掌柜坐享其成。”
傅汉卿呵呵傻笑:“你么也不愿意国内的民间武装不守法纪吧,还是你们认为,我真有本事,管得住这么多的人?”
容谦几乎是瞠目瞪着他。其实他也不该太奇怪,士别三日,尚且要刮目相看,何况他们别了这么多年,只是想到自己这班同学,个个都是人精子,如今明知被人利用,还不得不让人继续利用下去,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只是看着傅汉卿这副浑似不觉此计深远奥妙的傻样子,容谦又有些代他欣喜:“阿汉,你能学会扮猪吃老虎,我们也就真可以放心了。怕只怕,你只在别人的事上,这样认真,这样苦苦筹谋,轮到你自己的事,却是连脑子多转一下也不肯,平白的多受许多苦楚。”
傅汉卿急忙道:“没有啊,我忙的就是我自己的事啊。把修罗教搞好,我就可以过好日子了啊。”
容谦似笑非笑看着他:“不是为了救无数人的性命,不是为了停止七百年来的杀伐,不是为了让修罗教所有的弟子,能有朝一日,远离黑暗,可以挺胸抬头行在阳光之下,不是为了让修罗诸王摆脱偏执病态的心理,回复成正常人?”
“不是啊,我全是为了我自己啊。”傅汉卿答得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觉得自私自利有什么不对“虽然我做的这些事,可能会对很多人有好处,但我最终的目的,的确只是为了我自己,并不是为了别人的。”
容谦但笑不语,他也罢,风劲节也罢,阿汉也罢,几世都做过多次好人,都看似无私的帮助过很多人。但是,真相从来都是丑陋的。谁也不是天使,谁也不是圣人,在骨子里,他们其实都是只顾自己,自私自利的人。
天神也好,凡人也罢。人性万古不变,拥有超高科技的他们,和这个原始时代的凡人,骨子里,其实都是一样的。所选择的一切手段,所做的一切事,无论会惠及多少人,帮助多少人,最终的目的,始终,只是为着自己。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三章 改题规则
“我身边有个人,最近一直不快活,有人告诉我,如果我能肯付出少睡一点的代价,就能哄他高兴了,可是我没答应。”傅汉卿一本正经地说“这样应该是很自私吧?”
容谦笑望着他:“如果我告诉你这确实很自私,你会改吗?”
傅汉卿大力摇头:“当然不,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痛快,就让自己不能好好睡觉?”
容谦哈哈大笑,本来就该如此,如果傅汉卿是伟大的人,又怎么会背负着全世界的渴望,却依旧心安理得的睡大觉呢。既然这人死懒到底的本性改不了,那就不用改了。
“阿汉,你也好,我也好,我们很多同学都一样。我们都是普通的人,既不神圣,也不伟大,我们都自私,但自私不是罪过,自私是人的天性,这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我们是自私的人,但我们都可以毫不愧疚的说,我们是好人。”
傅汉卿略有不解:“我这样也算是好人?”
“为什么不是?”容谦一笑,坐在他的身旁“你有多少次救人于危难,你有多少次挺身替别人去承担伤害?”
“可我救人是因为顺手,因为不能看着有人死在眼前,我去替别人受伤害,是因为我不怕痛。”傅汉卿摇头道:“我只是付出了我不在意的代价去帮了人,这只是……”
“能付出不在意的代价去帮人,就已经是好人了。谁也没有义务去当圣人,你天生就懒。你喜欢吃吃睡睡,你不肯为任何人放弃这样的享受,这是你的权利,谁也不能以大义的名分来强逼你。你不必去心怀天下,不必去救护万民,能不坐视任何人在眼前受难,已是难得,肯在力所能及时帮人助人,已是功德。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拔一毛而利天下之事,尚且不为呢。你觉得你不怕痛,你代别人受伤受害是小事。却不知道,别人的生死,别人的躯体,于他们自己可是再大不过的事。无论你的动机是什么,无论你付出的代价是大还是小,你帮过的人,你做过的事,都是实实在在的。”容谦笑道“阿汉,你有骗过人吗?你有推卸过责任吗,你有为了睡大觉而伤及任何人吗?”
傅汉卿想了想,然后肯定的摇头。
“对啊,这样的你,怎么不算是好人?就像我,也许我历世所为,不过是为着通过论文,但即使混在权力场中。我也尽量秉持着良心办事。我推行德政,我大力提拔有才有德的官员,我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我尽力善待身旁的人。所以,我从不觉得我的自私有什么不对,也一直可以问心无愧的称自己是个好人。所以,阿汉,你也不需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
傅汉卿怔怔望着他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啊,也从来没有过什么愧疚的念头,我虽然自私,但也不是坏人。”
容谦也愣了一下,看着傅汉卿明澈纯净,坦然到极点的目光,复又大笑。天啊,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昏了头的开解起这个家伙来了,这种迟钝的懒人,连造福全世界的事,他都可以为了自己睡大觉而不肯去努力,哪里又有那么多良心,那么多愧疚。
傅汉卿望定他问:“你觉得我这样不好吗?你也觉得我应该和你一样努力,然后为世界做好事吗?”
容谦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我和你的性情不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最勤奋的好学生,我做事一向认真,在我们的时代,几乎不存在生存压力,不存在竞争,像我这样认真的人本来就属于怪物。当然,懒得你这么极端,也同样是怪物,如果我拥有你的力量,我一定会尽力寻找最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寻求自己的极限,也看看能否为世界做些贡献。但你,不是我。”
他凝视傅汉卿,唇边淡淡绽开一个微笑:“你的行为,我不理解,不赞同,但我必须尊重。人类的文明,人类的制度,经过了数万年的传承变更,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可以保证每一个人,在不伤害其他人和社会的情况下,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任何国家与个人,都不得以所为大义的,堂皇的理由来加以强制干涉。你不肯让你的力量用诸于社会,我感到遗憾,可如果我们的制度强迫你服从,强迫你去做伟大的事,强迫你成为圣人,成为英雄,成为救世主。那么,我会为我们的文明而感到耻辱。”
傅汉卿难得听到这样认同理解的话,高兴地展颜微笑,就着并肩坐在床上的姿势,大力拥抱了他一下:“小容,小容,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好人。”
容谦也难得见到万事懒懒的傅汉卿有这么明显的喜悦欢快,不觉也是一笑:“阿汉,我不同你谈人生选择,我只跟你说眼前的要事。你一心一意,光忙着操心修罗教的事,就为着将来可以混吃等死,可是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入世不是为了当一只猪,而是为了论文过关,这一世,你做了任何与论文相关的工作吗?”
傅汉卿怔了怔,悻悻的放下手,低下头,转眼就从欢欣喜悦,变得没精打采。
容谦仰天长叹,伸手按着傅汉卿的肩膀,苦口婆心的说:“阿汉,如果你不想办法尽快完成论文,你永远也别想解脱,永远也别想真正的衣食无忧,吃吃睡睡。”
傅汉卿垂头丧气的说:“当初是张敏欣说这个论题很简单的,反正所有的小受都一样,什么也不要做,小攻就会莫名其妙不为任何理由爱上他,我根本不知道,原来会这么辛苦……”
容谦为之气结:“你还敢提当初,当初你要不是那么懒,连论题都让人家替你想,会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吗?”
傅汉卿默然不语,当初他是懒得想论题,是懒得同张敏欣争论。但是,当初的他,生活在最完善的制度中,自由自在的看着星星睡着大觉,除了基本必学的常识之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又怎么会了解,人性的黑暗和残忍会到什么地步,又怎么明白,这样的选题,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容谦见他如此,也觉得有些默然,轻轻叹道:“算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谁会知道你能白痴成这样,我们这些人,当时也在旁观,也没提醒过你。等到几世的既成事实摆在眼前,大家才悔之莫及,就连张敏欣表面上还是嚣张又八卦,其实心里何尝不后悔不难过,不想补救呢。”
傅汉卿轻轻道:“我曾问过教授,想改论题,可是,这是死规定,不能改的。”
容谦皱起眉,思索了一下,才轻轻道:“我记得以前查旧档时,曾经看到过,学生的论题的确不能随便改,但好像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可以破例。但因为,有史以来,还从没有哪个学生改过论题,这条规则,好像有等于无,早就没有人记得了。”
傅汉卿猛然抬头,望定他问:“规则内容是什么?告诉我!”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四章 伤心之叹
容谦心中微震,象傅汉卿这样懒散到天塌下来也不愿意理会的人,会有这么迅捷的反应……
他心中一叹,口里只得苦笑一声:“我只是在很久以前,查旧档时,无意中瞄到一点,我自己一向是好学生,考试从来名列前茅,从没有想过会不能通过,会要临时改题。所以,也根本没细看。要不是你刚才提起改论题,我甚至不会记起这事。”
傅汉卿闷闷的低了头,懒洋洋不想再说话了。
容谦深深叹息:“阿汉,你这个论题,虽然确实恨难,但你也应该至少尽力一点吧。每一世,电脑都会根据我们选题,参考我们的意见,为我们选择出生环境,选择会接触到的人。因为你的论题缘故,电脑会可以让你很容易的接触到许多性格冷漠极端的人,这些人都可以是你的论文对象,但前提是,你必须同他们互动啊。就像轻尘,如果不自己主动争取,就算电脑让他生在皇帝身边,皇帝也不会爱上他,就像我,如果自己不用心,不努力,人家要死的皇帝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交给我。你的论题关系到爱情中的一切负面情绪,你至少要先沾上爱情的边,无论是自己爱上别人,还是让别人爱上你,都要努力的,你不能每一世,只闭了眼,想着怎么吃吃喝喝啊。”
傅汉卿觉得有些冷,用力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嚅嗫着说:“张敏欣给我的资料里,那些小受……”
容谦最后一点耐性用光,气急败坏一掌推过去:“你都受了这么多世的教训了,还真把那个疯女人给你的小说情节当真,还以为,小受什么也不用做,就有一堆万能小攻,无缘无故看上他。然后包吃包住保养啊?”
傅汉卿顺着他的势子,被推倒在床上,慢慢的摇头:“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些都是假的。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什么是爱?故事里的爱,永远都是同生共死。经常是满天鲜血,满地苦难,经常是你为我挨刀,我替你受虐。可是,这些事,我都曾经经历过啊。不过,基本上都是我替别人挨刀,没有人为我受虐。而且,如果这样就是爱,爱是不是太简单了呢?而现实里……”
他更觉得迟疑了,身历几世,世情是见多了,但爱情,却没有什么机会真正接触的。
第一世,狄飞和白惊鸿之间是爱吗,为何那么多彼此的折磨和疑忌。
以后几世之中,那些占有他,关押他,凌辱他的人对他有爱吗?为何只有伤害和独占。
那些大人物们身边有的是妻子,侍妾甚至男宠,他们之间又有爱吗?
他有多少次看着这些人,翻脸无情,把枕边人随意杀戮呢?
第五第六世,也曾以平凡容颜,平凡身份,生于民间百姓家,也见过平民的婚姻,亦没有见到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爱情,看得多的,不过是凑合着过日子。男人娶妻,多为传宗接代,女子嫁夫,多为穿衣吃饭,也有夫妻反目,也有妻子下堂求去,也有丈夫宠妾灭妻。
平民人家,忙于生计,苦于衣食,基本上,也根本没有什么时间精力去谈情说爱。
爱情,到底什么才是爱情,他要怎样才能完成他的论文。
容谦也皱眉想了半天,这才轻轻道:“对于你来说,挨刀,甚至被杀都太简单了,算不得什么大爱,我想,如果有一天,你肯甘心为了某人高兴一些,自己不睡觉,那么,就算爱上那个人了。”
傅汉卿打了个寒战,抱紧被子把自己裹住:“我情愿永远不要爱上一个人。”
容谦觉得自己一向是好性情的人,怎么就会被这个同学,气到耐性全失呢:“不行,你一定要学会去爱,至少懂得去感受别人的爱……”
傅汉卿眯起眼睛,以手掩口,打着呵欠,做瞌睡状。
容谦又好气又好笑,哄孩子般放柔了语气:“乖,听话,其实爱一个人是很美丽很快乐的事,爱也并不是你想得那么难,就像轻尘,可以去爱他的君王,就像我也会爱那些我所保护教养的孩子。父爱,母爱,朋友之爱,情人之爱,这都是极美好的感情……”
“可是,难道不是欺骗吗?”傅汉卿懒洋洋,眼睛似闭非闭,整个人在床上蜷作一团的说。
容谦一怔,说不的话。
傅汉卿闭着眼接着道:“因为论题而去爱,因为要过关而去爱,因为电脑选择了个合适的人,然后去爱,这是爱吗?这不是欺骗,不是利用吗?”他睁开眼,,眸子依旧澄澈“我不喜欢,我不能够,我……”
他沉默着,没有再说下去。
容谦怔怔坐在那儿,半晌无言。
是利用吗?是欺骗吗?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此时竟不能作答。
他只是低下头,轻轻看着自己的双手,是利用吗?
那小小的,软弱的生命,交到他的手中,被他细心的呵护,慢慢长大。
是欺骗吗?
那些呼唤,那些依靠,那些曾经相伴的岁月。
人间大爱,是可以事先选好一个目标,确认一个目的,然后按部就班的去完成的吗?
他一动不动的坐着,安静的回忆着数世过往,那一张张曾天真的笑颜,那一双双曾经清澈的双眼,那一次次伸向他的小小手臂……
然后,他微笑,轻轻的答。
“阿汉,那些情感,是真的。”
极淡却极柔的光彩在他眼底眸间悄然闪动“也许我是抱着目的,抱着私心而来,但当那一个个孩子交到我手中时,我是真心的去爱护,去守卫的。这其间,我交付了真情,我尽了我所有的力量。阿汉,我可以无愧的说,也许我利用了他们,但我从不曾欺骗他们。我想,轻尘也是一样……”
他抬首,目光变得遥远:“电脑只能为我们挑选可能成为研究对象的人,但不能强迫我们确认。如果我们自己觉得不合适,是可以自行换人的。轻尘不是因为选择了那些帝王才爱上他们,而是在同他们的相处中,觉得他们是可以爱的。是应该爱的,所以才爱上他们,才使他们成为研究对象的。就像是古代男女间的婚姻,大部分人,成亲前从未见过眠。然而,成亲后,他们几十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这其中,除了责任之外,也一样有爱,先成亲,后恋爱,这样的故事,并非不可思议。”
傅汉卿声音极轻极轻的说:“可是,会伤心的吧?”
容谦又是一怔。
傅汉卿只是在床上躺着,头也不曾抬一下。看也不曾看他一眼,轻轻地说:“一次又一次。你和轻尘,都是伤心的吧?因为爱了,所以伤心的吧?”
容谦呐呐而不能答,这个小楼最出色的学生,却被自己最懒最白痴的同学,问的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会伤心的吧?
你和轻尘?
容谦默然无语。
轻尘,轻尘?
几世情爱,几世磨折,每一次疯狂的报复,每一次潇洒的离去,同学们都责难他太过分太狠心,有谁问过他,轻尘,你,也会伤心的吧?
那么,我自己呢?
小容,你自己呢?
每一世被负,都从容而去,每一世背叛,都微笑面对,总是平静的反省自己的错误,总是宽容的去为对方分辨。
同学们说,老好人小容,圣人小容,模范生小容,道德化身小容……
可是,你伤心过吗?
小容,你伤心过吗?
他低头无语。
记忆里,每一张天真的笑颜,都会变得阴沉冷漠,每一双清澈的眼睛,都会变得深沉冰冷,每一只曾紧紧抓住他的手,都会毫不留情将他抛弃……
小容,你伤心过吗?
他低着头,怔怔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指间,仿佛还带着温暖。小小的燕凛,就这样被他一路抱着送回宫去。耳旁,仿佛还有那孩子的笑声。可是,总有一天,那个孩子,也会用同样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用同样猜疑的神情面对他吧?
如果注定一定要失去,那么,为什么不由我自己亲手去安排这一切。
如果注定总会有背叛,那么,为什么,不让我自己来推动这背叛。
也许,这样,我才不会伤心,也许这样,我才真的可以不去怪他,恨他……
一时间,思绪纷乱如麻,而他只迷茫的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这样对他也好吧。他现在过分依赖我,对于国家,对于他自己,也并不是好事吧。无论如何,这一世,也不该再重蹈覆辙了,总该让他可以做一个成功的君主,安然渡过一生吧。”
一瞬间,他的心绪纷纷乱乱,却又听得身旁阿汉声音极轻的说:“我,不想伤心……”
他一怔,回首,低头,却见傅汉卿在他走神的时候竟已睡着了,只是仍喃喃道:“我不知道什么是伤心……我看过你们伤心……我不想伤心……”
容谦苦笑。
原来,轻尘的绝情是伤心,我的大度是伤心,只是我们全都不知道,唯有一个懒散不经世情的家伙看出来了。
原来,我和轻尘,自明聪明绝顶,自谓了然人性,自以为可以玩弄人心,到头来,我们伤了心,却自己不知道。
可是……阿汉……你不知道人间世情,你不了解人性一切负面情绪,你甚至不懂爱,不懂伤心,所以,你伤了心,你却完全不知道……
为什么当年你一梦六十年,为什么以后数世,你再不像第一世那样,傻乎乎的试图爱上你的主人,为什么你闻论题而色变,听爱情则摇头,为什么我一和你说到正事,你就疲倦的立刻睡去……
阿汉,我们什么都知道,却不知道自己伤了心。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更不知道,自己伤了心。
容谦坐在床头,看着沉沉入梦的傅汉卿,眼神复杂至极,几番伸手,想要叫醒他,却又长叹着摇头放弃。
阿汉,这样的论题,的确太难太苦,无论成功与否,难免伤心。
你不想做,也就罢了。
或许,你曾经的疑问是对的。
这样的历世,这样的论文,是否真有必要。
为什么你不能找你想的那样单纯的生活,却一定要被制度逼迫着在红尘间翻滚反复呢。为什么你不能做一个单纯的孩子,却一定要在学校,在教授,在同学的要求下,悲哀的长大?
作为好学生,容谦第一次置疑学校的制度,一时间心乱如麻。起身反复踱步,复又来到案前,提笔写下了傅汉卿的论题,自己怔怔望着,久久发呆。
傅汉卿在燕国宰相的床上睡了一晚,只是并不觉甜美舒适,倒似做了一晚噩梦,偏偏醒来之后,茫不可忆,唯一记得的,是梦里那极不舒适的感觉。
而那张床的主人,则一个人对着桌子上的论题,发了一夜的呆,苦苦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破此死结的办法,只得长叹放弃。
相府上下人等,都知道有个长得还算英俊的男人,在自家相爷的床上过了一整夜,第二天,看那人脸色灰败,好像腰酸背疼的走出来,自然又免不了许多私底下的窃窃私语,神奇想象。
而本来打定主意,大大方方让傅汉卿去和自己小楼的同类密聊的狄一和狄九也没想到,这二人居然一聊一整夜,而且还是在一间卧房里,所以第二天看着傅汉卿的表情,也就有些诡异了。
狄一好奇的眼神和狄九极之阴沉的表情,都让这一夜过得极不舒服的傅汉卿感到很头疼。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五章 痛下决心
相府半夜三更,来了三个不速之客,相爷却把他们当作贵客来招待,其中一位客人还被直接让到相爷床上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和相爷一块出来。
次日,相爷好还亲自把三位客人客客气气送出门去,这等优隆厚待,转眼就传遍了燕京城。各处官员或闷声不响在自己府里琢磨,或成群结党的凑在一起讨论,研究的都是,那三人,尤其是那个在相爷床上待了一晚上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竟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然而,身为所有人议论中心的傅汉卿等三人,已经和其他的随行弟子们会合了,骏马打车,扬长而去。
只不过,这次狄九一反前些日子对傅汉卿视若无睹,避之则吉的态度,整日和狄一一同挤在马车里,审问傅汉卿呢。
审问的内容,无外乎你一晚上倒地跟他谈了些什么?那个容谦和你的关系有多好,这一类的问题。
傅汉卿回答的内容是:“我只和他谈了一会儿,就睡了,他答应以后我教弟子在燕国不再受打压,反而能得到扶住。我和他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这应该是对整个修罗教基业都有极大冲击的消息了,不知为什么,狄九居然没有太大的震动和吃惊。只冷冷抬眉:“就凭你们的交情,他肯做到这种地步,你们还没有什么特别关系?”
傅汉卿低着头说:“他不是光看我的情面才答应的,还有别的要求啊。修罗教弟子要想在燕国抬头挺胸做人,就必须守燕国的法律,还要尽力协助官府,这是交换条件。”关于宝藏的事,容谦事先一早叮咛了他。所以他闭口不言。
宝藏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切是非杀戮的根源。真公开来说,只怕在修罗教内部,都会引发许多可怕贪念和疯狂行径,诸王的意见也未必能统一。搞不好,叛教啊,内讧啊,这一类的事就得层出不穷。到时候,自己这个便宜教主岂不是更要忙的脚不沾地,哪里还有睡大觉的闲工夫。
更何况,几百年来宝藏一直只是个传说,武林中人也只当修罗教的宝藏纯属子虚乌有,对修罗教的压迫围剿,渐渐也只是因为数代积仇和一直以来的习惯才只照规矩随便做罢了。万一确认了此事属实,天知道这些人能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容谦只打算把修罗教献宝之事,同朝中几个有资格反对他的重臣和皇亲秘密的交代一下,对外只宣称修罗教痛改前非,大燕以超凡胸襟接纳罢了。
为了让傅汉卿可以更加偷懒,也避免让狄一,狄九这些修罗教的高手彻底了解他们这帮同学的身份,剩下几国,容谦都让傅汉卿不用再去,只由容谦修书,谴使者秘密传递。而傅汉卿只需要把各处宝藏的详细位置和开启方法留下来就行了。
狄九虽是聪明人,到底不能知其究竟,也猜不透其中玄虚。只是冷笑:“寻常关系,你在他房里睡了一夜。寻常关系,他亲自把你送出门,寻常关系,临分手时,他还替你理头发,整衣裳,他还盯着你看半天,然后说了好几句珍重小心……”
傅汉卿瞪大眼望着他:“你也在我房里睡过一晚上呢,而且还是和我同床……”说这话时,他完全没有在意狄九忽然间阴沉到极点的脸色,顺手又一指狄一“他最近经常替我理头发,整衣裳……”
他抓抓头,想了想,然后下结论:“这么说,我们三个果然是不寻常的关系了。”
正在四周拥护着马车赶路的一众修罗教弟子听到身后轰得一声响,回头一看,马车的车门已经飞到半空中去了,天王大人脸色冷若冰雪的从车里一掠而出。
大家赶紧着扭转视线,直视前方,心里安慰着自己,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强装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向前进。
没有了车门的马车里,傅汉卿因为一直不停地逼问他的那个声音的消失而有些轻松的打个呵欠,全身懒洋洋缩进被子里。
狄一眼中带笑的看着他:“我该佩服你气人的本事天下无双,随随便便就能戳中人家的痛处,还是该称赞你转移话题的功夫世间少有呢?”
傅汉卿眨眨似睡非睡的眼睛,困惑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狄一瞪着他那单纯如小白兔,明净如婴儿的眼睛老半天,最后只得长叹一声,摇头放弃,转身也出了马车。
两个人都走开了,傅汉卿该是可以安心睡大觉了。然而他懒懒躺在被子里,木木呆呆睁着眼望着车顶,居然破天荒的一丝睡意也没有。
几世轮转,他无非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从不肯多想。可是,小容却偏偏要把问题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让他深切的知道,这一切,无可回避。
这一世,他依然可以像以前那样,继续的混吃等死。然而,论文无法完成,下一世,他还是要被迫谪入红尘,被迫被电脑安排接触许多性情阴冷自私残酷之人,被迫眼看着更多的杀戮背叛和出卖。
临别的那个早晨,小容叮咛又叮咛。
“阿汉,你身处江湖最险恶之地,身边的每一个所谓的自己人,都不是善类,你又身负那样的论题,切记,小心,切记,要保护你自己。”
可是,怎么样的小心,才可以不受伤害,我不怕伤,不怕痛,不怕被杀不怕被囚,小容,你为什么如此忧心的叫我小心?
保护自己,如何保护?这几世为人,我已学会了很多,我不说谎,但可以回避说真话,我不伤人,但也可以尽力不让人伤。我能做的极致也不过如此罢了。我总不能为了保护自己,而去伤害其他人。
计谋,欺骗,杀戮,先下手为强,这一切的一切,我看到过很多次,可是,小容,我学不会。
那么,我为何还要很小心的去应对一切呢,我又如何可以保护自己。
也许,不去完成论题,就已是最大的保护。
不……或者,早点完成论题,不再陷入这样的纷扰之中,不再被负那么多的责任,不再被要求爱别人或承受别人的爱,甚至,不再来到这红尘人间,这才是真正的保护自己吧?
可是……
小容说“阿汉,论文实在完不成,就不要太勉强,我现在虽没有办法,但我还是想,总有一天,我们能想出办法来的。”
可是,小容,如果你想不出办法呢?我还要一世一世,轮转不休,我还要一世一世,看尽鲜血,看尽苦难,看尽人间一切阴冷与残酷。
“阿汉,下一次张敏欣那个多事的家伙和你联系,你让她帮你查一查,那条改题的规定到底有没有,规定的要求到底是什么,没准真能用得上。”
可是,如果我符合条件的要求,上次交手就已经同我说了吧?
向来懒散,万事不放心上,天塌下来,也懒得动一下脑筋,从不考虑前途,从不为未来担忧的傅汉卿,因为被容谦提醒,忽然间找不回以前万事不于心的平静,怔怔的躺了半日,眼睛从空茫茫一片,到渐渐露出毅然决然之色。
马车颠颠簸簸的向前去,就在这摇摇晃晃中,他经历了长久的思想斗争,直到最后,咬咬牙,痛下决心的坐了起来。探头伸到马车外,望着前方,那策着骑而行的高达身影,用最大的声音喊:“狄九,狄九。”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六章 如此示爱
狄一与狄九并骑行了好一阵子,也没见身边这人的脸色稍微好转,不觉一笑:“何必太生气呢,有这么一个人,能激怒自己,对你应该是好事。”
“好事?”狄九冷冷挑眉“只有你才会觉得碰上他会是好事。”
狄一轻声道:“别人不了解你,我却很清楚。这么多年,我们是怎么从地狱里走过来的,如果你是可以如此轻易被激怒的人,别说是天王,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如果是敌人。或是陌生人,又或是其他诸王,就算是提起你最难堪的事。就算你心中怒恨如狂,在表面上,你也一样会不动声色,你会更加冷静,更加从容,决不会让任何强烈的情绪影响你的思绪。可是,对他,你无论有多少心结,多少怨恨,多少疑团,却还是很难提起防范之心,甚至不记得在他面前掩饰你的情绪变化……”
狄一语声忽然一顿,策马向旁拉开距离,对着眼底杀机森冷的狄九轻笑道:“就算我武功不如你,想要杀我灭口,怕你还得费一番功夫呢。教主就在旁边,只怕也不好袖手,你要震敲着我不顺眼,改天记着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口里虽说的轻松,心底里可是下了决心,从今以后,绝对不离开傅汉卿超过二十步的距离。
对于狄九得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他从来不敢存任何侥幸的期待美好的幻想。
狄九眉峰微动,只冷冷哼一声。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大叫“狄九!”
难得那只懒猪会主动找人。可是正赶上天王大人心情不好,冷冰冰翻翻眼,看天看地看前方道路,只当啥也没听见,就是不回头看看可怜的教主。
好在,傅汉卿也没脾气,一点不觉得丢脸,人家不理,他就锲而不舍的把脑袋伸出马车来。一声声不断的叫。
“狄九!”
“狄九!狄九!”
“狄九!狄九!狄九!”
所有弟子们都装听不见,一意专心赶路,绝不开口提醒上司有人在叫你。
只有傅汉卿自己不知趣,还是一迭声的叫。
“狄九!”
“狄九!狄九!”
“狄九!狄九!狄九!”
狄九的耐性定力是用最严苛的手段训练出来的,他可以为了狙杀一个目标。几日几夜,不饮不食,埋身沙土,一动不动,也可以为了隐藏身份,任人欺凌打骂,压迫侮辱而面不改容。此时却被傅汉卿几十声喊叫得心浮气躁,最终又一掠回了马车:“什么事?”
傅汉卿认真的看着他,认真的问:“狄九,你是冷酷无情,残忍暴虐的坏人吧?”
狄九冷笑:“如果你认为我是好人,我也不会反对。”
“看来果然是冷酷自私的坏人了,这样就对了。”傅汉卿很是郑重的点点头,然后肃然望着狄九,那眼神看得以狄九的定力都有点儿发毛。
傅汉卿用极纯洁,极天真,极期盼,极热诚的眼,深深望着狄九:“狄九,让我做你的心爱之人,好不好?”
狄一眼看第一次舌战,狄九怒极退出,第二回意志之战,狄九又一败涂地,那叫一个乐啊,面具后狰狞的面容上都已满布了笑意。
他考虑了一下,也飞身掠向马车,就算会触怒狄九,就算让那家伙杀人灭口之心愈炽,他也很难按捺自己的好奇之心。
那个懒鬼教主会主动找狄九,这件事,实在太不寻常了。
他可是影卫啊,贴身保护主人是他的天职啊。任何有意思的事都不能错过,这是他的乐趣啊。
刚掠到马车上,正好听到傅汉卿的一句话:“狄九,让我做你的心爱之人,好不好?”
狄一一口真气转不过来,直接就往马车下栽倒。
也亏得是狄一,最顶尖的身手,在身心受到如此震撼之后,还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吃了马车卷起的一口灰,就及时伸掌在地上轻轻一按,兔起鹘落,便又气定神闲的翻回马车之上。
人还没站定呢,一双眼已经不知道该先看看傅汉卿的样子,还是该先瞧瞧狄九的表情,唉,真是忙不过来啊。
也许是因为震惊太过,又或者只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狄九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只是死死盯着傅汉卿,静静等着他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后文。
傅汉卿看狄九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急忙说:“你不会白爱我的,我也会努力爱你。”
他语气略顿,观察了一下狄九的表情,继而补充道:“我会尽力关心你,尽力凡事为你着想,你有难,我替你去当。你若是有危险,我为你顶,如果有人砍你,我帮你挨刀。如果你会被杀,我替你死……”
狄九不动声色的挑挑眉,很好,很好,我属于那种随时会被砍被打被杀的没用倒霉蛋,需要教主你舍生忘死拼命相救。
别生气,忍耐,镇定,不要再让狄一看笑话!
一声一声在心里叮咛着自己,狄九脸上神色的确由始至终保持着平静。但一双拳头还是悄悄捏了起来。
傅汉卿说了半天,见狄九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免心中忐忑,咬了咬牙,终于说:“我会努力少睡一点,看看能不能哄你开心……”
狄九努力作感动状的扯动一下嘴角,很好,多了不起啊,为了我肯少睡一点呢,我应该三呼万岁,谢主隆恩才是吧。
狄一直着眼在旁边听,嗯,这个,没弄错的话,我应该是听了一段求爱词吧。很不错啊。传说中那些感人的情爱故事,到了底不过是同生共死,有难同当,你为了让人家爱你,都肯有难你当,有刀你挨,有死你扛了。可是,为什么,听着就是让人感动不起来呢。
狄一望着自家教主叹气。
古往今来,有哪个白痴会用买菜一样的口气求爱的?
我给你十文钱,把那块猪肉卖给我?啊,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我咬牙大出血,给你二十文,总成了吧?
教主的表现,其实更适合说那些话才对。
傅汉卿还在努力争取:“不可以吗?考虑一下吧,爱我不难的,我很好养,也不需要你哄,也不用你多费心思,我虽然有些笨,但有难的时候,我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比如……”
他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的用处,以图舒服狄九。狄九忍耐忍耐再忍耐,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傅汉卿的胸襟,自嘴边挤出一个冰冷的笑,一字一顿的说:“教主真是风趣,越来越懂得和属下开玩笑了。”
傅汉卿急忙分辨:“我没有开玩笑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抱着肘在旁边看热闹的狄一大声叹气。就你这种求爱语气和方式,白痴也不会相信这是真心话。天王大人说你是开玩笑,而不说你故意戏弄,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奈何傅汉卿本人还是一点也没有醒悟的反反复复说:“我是认真的,相信我,我会努力爱你的,你爱我试试看吧。”
狄九闭了眼,深深吸一口气,忍!
但是……
实在是……
忍不住啊……
他倏然睁眸,恶狠狠一眼瞪向傅汉卿,然后信手一推,傅汉卿重重向后跌去,整个后车厢的木板在奔行之中,受巨力而砰然飞了出去。
四周弟子们打着寒战假装啥也不知道。
狄九寒着眼转身又出了马车。
傅汉卿瞪大眼坐在前后通风的马车里,愣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向狄一:“狄一,你和他一样是影卫出身,一样受过冷血训练,你的性情本来应该是冷酷残忍恶毒的,是吧?”
狄一觉得全身发毛,略略后退一点,警惕的望着他:“教主什么意思?”
“我是说,既然狄九实在不喜欢我,不如你来试试爱我吧,你既然肯留在我身边,应该不讨厌我,唉,你别走啊,我没说完呢,其实爱我应该会有不少好处的,爱我又不是什么难事……”
傅汉卿努力的想要退而求其次的说服狄一,奈何狄一不等他一句话讲完,已经飞一般逃得老远了。哪里还记得刚才明明发誓不可以离开教主大人超过二十步。
傅汉卿怔怔发了一会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万人嫌,好在他心胸宽广,很快适应过来,再接再厉的从马车里向外看,找着一个平时经常在眼前晃得人影,大声叫:“凌霄,你过来一下。”
可怜的小弟子凌霄,一心只想埋头赶路,完全不知道风波怎么找上自己的。只是教主开口叫他,他又不能不应,只得策马回转,跑到马车旁,赔笑问:“教主有什么吩咐?”
傅汉卿望着他满怀期待的笑问:“凌霄,修罗教是魔教,是黑道。你既然加入了修罗教,那你应该也不算什么好人,应该也比较自私冷酷残忍,对不对?”
这话听的怎么这么别扭?偏偏教主又笑容满面,不像是在讥讽。凌霄硬着头皮,不知道该怎么答,正为难间,耳边听到冰冷彻骨,偏又杀气森森的两个字:“滚开。”
可怜的凌霄如奉纶旨,一转眼就策马冲出老远。一边鞭马如飞,一边哭丧着脸在心里祈祷:“教主啊,不能怪我不敬,是天王让我走的。天王啊,不管你和教主在闹什么纠纷,你可看见了,我是被教主叫过去的。我是被逼的,不关我的事啊。”
狄九第三次重新又回到马车上,这一回,他脸上狰狞之态尽露,两眼都冒出火了:“你是不是打算叫他来爱你?”
“是啊。”傅汉卿答得那叫一个干脆。
“如果他不答应,你又会找另一个对不对?反正不管是张三还是李四,不管是秃头还是斜眼,你一定要找到一个人肯和你谈情说爱,陪着你发疯的人不可,是不是?”狄九双手指节已经开始被捏的咯咯作响。
傅汉卿还是没意识到危险,坦坦然答:“你不肯答应,我当然只好找别人,反正有人答应就好。张三李四也没关系,秃头,斜眼?这个……如果长得漂亮当然好,长得不好我也不会计较的。”
狄九要再忍下去,他就不是修罗教天王。而是佛祖圣人了,何况就算是佛也是有火的。他一巴掌直接对着傅汉卿的脸扇过去。
也亏得他气恼至此,还有一丝冷静在,手掌离着傅汉卿的脸还有一寸,不见傅汉卿有任何躲闪的动作,忽然想到,这家伙内功太高了,真扇中了,他的脸没事,自己的手只怕要震断。
这心念一转之间,手微微一侧,擦着傅汉卿的脸过去了,可是掌中强烈的劲气却四下溢开,一左一右,两边的车壁和上头的车顶不负众望的向外飞了开去。
狄九阴森森丢下一句:“教主,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拿你没办法,那种丢尽神教脸面的话,你要敢对任何一个人说,我就立刻杀了你。你武功再好,防得住我一时,防得住我一世吗?”
话音未落,他已飞掠回马背,在最短的时间内,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离开马车了。而傅汉卿目瞪口呆,直着眼望着狄九的背影,好半天才用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听到的声音大喊起来:“狄九,你太过分了,你自己不肯爱我,还不许别人爱我。”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七章 我答应你
齐国与燕国有颇为漫长的边境线相连,过了关卡之后,就是千里荒凉之地。因少有驻民,只有来去行商经过,便不免盗匪横行,渐渐人迹越来越稀少。若非万不得已,少有人肯行径此地。
然而,此刻一阵阵密集的马蹄声,打破了天地之间的荒凉寂寞。赶路队伍奔行之切,从这蹄声之紧密可见一斑。
然而,夹在在马蹄声中时不时扬起的一阵阵笑声,却让人诧异这行路之人,驰过这匪盗如林之地,因何如此轻松自在。
这一行十余人护拥着一辆马车……不对,应该是一辆,马很好,车辙很华贵,一切细节都极精细,本来应该是马车的平板车,以及板车上一个缩在一团被子里的人,纵马如飞。
众骑之中有一人脸上戴着木制的面具,看不清容颜,只听得一声声大笑从面具之后传出来。而其他人皆是策马如飞,没有人跟着笑一声,也没有人发出半点声息。
在那人笑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有一人策马回转,到了那人身旁,冷冷问:“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你还没笑够?”
狄一强忍笑意道:“对不起,我也不想笑的,实在是我只要一看到你的脸,就想起那天的事,我……”他一句话没说完,又是一串大笑。
那一天,傅汉卿那一声喊,那叫一个响亮啊。简直是山鸣谷应,一路回响,一众弟子们装没听到都不行。在听到了这种话之后,要不冒出什么奇特的联想,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所有人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也颤抖不止。天啊,完蛋了,听到了这么诡异的话,察觉了天王和教主这么奇特的关系,怎么可能不被杀人灭口呢。完了,完了,全完了……
大家既不敢策马逃走,也不敢下跪求饶,只能机械的鞭马鞭马再鞭马。
狄九虽然还坐在马上,连身影也没见晃一下,可是握缰的双手已是青筋贲起了,到了这个地步,他居然还没有气到发疯。连他都觉得应该佩服自己。
而刚才为了躲傅汉卿,拉马退得老远的狄一,听到这番话,真个是瞠目结舌的望着狄九那看起来没有一丝波动的背影,由衷的佩服对方的定力。真是了不起,怪不得他能当天王呢。
傅汉卿很失望,很委屈,很郁闷啊。他难得勤快的想完成论文,却遇到这么大的挫折。狄九不肯爱他也就罢了,还要给他设置这么大的障碍,不让别人爱他。
别人的性命只有一次。当然不能为了让这些人爱他,而让他们有生命危险了。
傅汉卿呆呆坐了一会儿,想到自己这一世的论文肯定是完不成了,想到下一世,又要被扔到红尘里,结识一堆所谓的冷酷残忍自私之人,被命运推着走,心里就一阵又一阵的不舒服。
他又不会恨人,又不懂发脾气,郁闷了,也只有拿被子蒙着头,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头,以躲避现实。因为心里太烦,他还索性缩在被子里滚了几滚。
可是,傅汉卿忘了,现在他的马车已经是四面通风,再无挡隔的平板车了,他这么一滚,就扑通一声,直接滚下马车,灰尘四起中,他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马车已经行出老远,而他自己也吃了一头一脸的灰。
一种弟子们才拼了命驱马,这会子就算发觉不对劲了,也难以及时勒住马。
远远坠在后头的狄一赶紧着放缓自己的马速,两眼朝天,假装什么也没瞧见,至于身为影卫的责任,他也就暂时放到一边了。
只有狄九,武功够好,反应够神速,身份又高到让他没法装成不知道,咬牙切齿硬凭超卓骑术,把疾驰中的快马,硬生生带的转头奔驰,到了傅汉卿身边,一弯腰,一伸手,提着傅汉卿的衣领子把他拎了起来,随手一甩,这位史上最荒唐的教主大人,就从乱七八糟的被子卷里被拯救到天王大人的马背上了。
可是这个史上最厚脸皮的教主,一点惭愧之情都没有,人一坐上马背,手就自然的抱上了狄九的腰,身子就自自然然的贴在狄九的背上了。
从道理上来说,在马背上奔驰,为了保持平衡,为了好好坐稳,抓住前头人的腰,把自己的身体前倾与前面的人靠近,这都是极合理的。
但由现在的傅汉卿做出来,后果就是狄九的青筋这一次直接从脑门子上迸起来了。
他没有一脚把傅汉卿踹下去,绝对不是因为同情或心软,只不过是知道真甩下这位教主不管,以后被诸王追究责任,下场堪忧罢了。
然而,即使如此,远远在后头看清这一切的狄一,还是深深感叹,他们俩在一起拼搏,一起挣扎,一起长大,直到今天才发现,狄九的气量,简直有当圣人的潜质了。
然后,他哈哈大笑,如此张扬,如此肆意的笑声,刺得狄九耳膜生疼,刺得一众弟子们心寒胆战,只觉到,到目前为止,天王居然没有发疯跳起来,把他们全杀光了灭口,已经是难得的幸事了。
狄一一边笑,一边策马靠近过来,好不容易止住了长笑声,仗着狄九马后带着傅汉卿,就算想动手也不方便,他骑着马越赶越近。
他笑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能策马追人。好不容易,追的近了,却看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傅汉卿已经趴在狄九背上,睡得甜甜美美了。从自己这个侧后方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傅汉卿熟睡时,嘴里流出的口水把狄九的背湿了一大块,外加听到教主大人鼾声如雷之后,他刚刚好不容易停止的笑声,又不受控制的响起来了。
天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狄九居然还没有发狂杀人,这这这,修罗教二十年地狱训练,教出来的原来不是魔鬼,根本就是慈悲为怀的佛祖啊。
狄一直到最后无力的伏在马鞍上,还是有一声,没一声的笑个不停。
那天之后,狄一只要睁眼看看狄九,或是傅汉卿,就会无法控制的想起当日的情形,然后忍不住大笑上一阵。
更何况,那天之后,狄九还是没少干傻事。
本来他们离开燕京,就一直抄小路走近道,力求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国境线。到达齐国,傅汉卿的马车被狄九气怒之下毁坏了大半,本该给傅汉卿换一辆新车的。可是狄九恨极了傅汉卿,再不肯叫他有机会享受,就赌气任凭傅汉卿继续坐变成了平板的马车。
傅汉卿是个到哪里都能安逸自处的人。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他自觉睡觉的时候,睡相实在不好,总是一不小心滚动一下,就直接滚下马车了。
在天王大人杀气四溢的脸色里,哪个弟子敢上前扶呢,而狄一基本上早把自己影卫的责任忘光了。从头到尾,视若无睹。
到最后,只能是狄九自己咬牙切齿的去把傅汉卿再次从灰尘土堆里拎起来。好在他有了上次的教训,断不会再把傅汉卿放到自己的马背上,只是信手又扔到木板车上罢了。但如此这般一天下来,竟要辛苦拯救教主十几二十次,再好的耐性也几近崩溃了。
每一天赶着木板车前进,眼看着傅汉卿跌下来三次之后,狄九已经知道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愚蠢,多么错了,奈何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赌气大声说不再给傅汉卿另外备车的,又无论如何不可能自食其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承受着可怕的煎熬。
这些日子以来,天天看这样的戏码,狄一怎么可能不笑,怎么忍得住不笑。
这一行人中,也就只有他敢在脸色如此难看的狄九面前笑得这么嚣张了。
狄九对他的忍耐当然不可能像对傅汉卿那么无限度,傅汉卿他宰不了,就算杀了,也应付不了随之而来的后患,对狄一可就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了:“你真以为我永远杀不了你?你真以为你能一辈子跟在他身边,靠他保你一世。”
他毫不掩饰森然杀意:“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狄一微笑点头:“是啊,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若他真的一心一意不管张三李四,只想找个人来谈情说爱,你真能永远守在旁边,见人就杀吗?”
狄九一怔:“你什么意思?”
狄一悠然笑:“我能有什么意思。”
狄九沉默不语,神色阴沉,而狄一也只微微含笑,不言不语。
狄一凝眸看他一跃到了车上,这一次,他没有跟上去,眼眸中唯见淡淡微笑。
像他们这样从地狱里挣扎回人间的怪物,能遇到傅汉卿,能悄悄地找回血肉,变回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其中有多少幸运啊。
在那地狱里,再大的善事,他们也不会牵动一下嘴角,再大的玩笑,也激不起他们一点笑声,再多的羞辱,也不会让他们情绪有丝毫变化,再狠的戏弄,也不能让他们有丝毫愤怒。
然而,在那个人面前,他能放肆而笑,而狄九,会愤然而怒。如此明显,如此剧烈的情绪变化,只不过因为,在那人面前,他与他,都会忘记掩饰,都记不住防备和小心。
能遇上这样的人,是幸运。他已脱身挣出,而狄九,如果再抓不住,再不敢抓住,也许就永远不能从那地狱里真正走出来了。
狄九在狄一的目光注视下跃到车上,一手就把傅汉卿的被子掀得飞出车外。
傅汉卿再次被他从梦里惊醒。看看他恐怖的表情,敢怒不敢言的缩缩脖子。小声问:“什么事?”
狄九用杀人的眼光瞪着他:“你非得找一个人同你谈情说爱,做这种疯子一样可笑的事,是吗?”
傅汉卿郑重的点头:“是,我必须这样。”
狄九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我不做这样荒唐的事,你就会去找别人,我拦着你,你以后有机会,还是会找别人,是吗?”
傅汉卿迟疑一下,才答:“如果能保证那人不会被你杀掉,我会的。”
狄九伸出手,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扑过去,掐住这个疯子的脖子,然后,都最后,却没有动弹,而只是闭了闭眼,脸露决然之色,断然道:“好,我答应你。”
他都已经是豁出去。露出挨刀砍头受酷刑的表情说出这句话了,傅汉卿居然不懂见好就收,给人余地,让人下台的道理,反而有些迷茫的追问:“你答应我什么?”
就在狄九最后一丝理智因这一句话而完全崩溃。眼看就要失控的扑上来杀人时,前方传来一声又一声,快马被紧急勒住的长嘶声,而赶车的弟子,也急忙提缰勒马。
在快速奔行的平板车忽然停住时,狄九的下盘稳得很,倒还没事,傅汉卿却是不及反应,生生被甩到车后,再一次吃了满头满脸的灰。
这位内力轻功都称绝一时,却毫无应变能力,被几匹马甩下车,难看的懒驴打滚了好几下,才能勉强做起来的魔教教主,晕头晕脑的听到狄九一声火气四溢的怒喝:“什么事?”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八章 做你情人
“路上有人。”凌霄颤抖着声音回话“有一群行商,好像刚刚被匪徒洗劫,死了一地人,其中好像还有活口。”
“不理他,照走,踩死活该。”这会子狄九的火气正大着呢,更何况本来修罗教的天王就不是慈悲心肠的主。
傅汉卿这时刚回过神,听到这样的话,吓得从地上跳起来:“别走别走,先看看幸存的人怎么样?”
教主这么不给面子的否定了天王的意思,可为难死一堆小的们了。教主地位更高,但天王脾气更大啊。教主武功很高,可天王会杀人啊。
大家全怔怔骑在马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傅汉卿见了没有人肯动,而狄九又只冷着脸用杀人眼神盯着他。只好劳动自己的双腿,亲自往前走了。
果见前方流了一地的血,躺了一地的人。看死者的衣服打扮,到的确像是行商,只是每一个人的衣服都被撕破扯开了,可见是盗匪搜索财物时,何等穷凶极恶。
这里千里荒凉之地,本来就有无数流寇恶盗,他们这一路行来,倒也见过几起抢掠事件,碰上过几群遭抢的行人。但像这样,不止抢光东西,还要杀光人的倒的确没遇上过。
傅汉卿虽然不喜欢见着活人死,看到死人却也没有任何的震动或感慨。几世前生,更加惨厉的血腥杀戮,他都见得多了。
他只是略略皱皱眉,目光仔细的在尸体堆里寻找,果见几具叠在一起的尸体正在一起震动。他立时退开一步,目光向尸体下方看去,低声道:“真的有人还活着啊。”
话音未落,一只手从尸体堆里伸出来。颤颤抖抖在虚空中抓握着什么,如同呻吟般的细细声音传来:“救命!”
傅汉卿回头看看众人的表情。知道狄九不发话,只怕谁也不敢上来帮忙,只好非常郁闷的辛苦自己伸手过去,握住那只染血的手,用力一拉。
一个身子瘦长,脸色苍白,满身鲜血的男子便被傅汉卿拉了出来。脱出尸体堆。此人第一时间就抱着傅汉卿双腿,大喊起来:“救命,救命,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声音之大,让人很难想象,这家伙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连傅汉卿都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只得伸手拍拍他,尽力安抚:“没事,没事,你没事了。”
而那人的神智仿佛一直处于昏乱之间,不管傅汉卿说什么,他都象没听到。只知道不停的反反复复喊救命。
而傅汉卿呢,也只会不停地反反复复说没事。
一大堆人骑着马,围在旁边干看着,一个脸色难看到让人见之心寒的家伙,站在完全同他的玄衣高冠不相衬的木板车上。眼睛里头正冒着火呢。
好吧,前不久一片热忱的示爱,这会子,他好不容易豁出去接受下来了,人家倒像是把这事全忘了,直接把他个在旁边纳凉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狄一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天知道再让傅汉卿这么拖拉下去,狄九耐性用尽的后果会是什么。
所以,关键时刻,他终于挺身而出,一把将自家教主扯了往后一推,自己接收安抚工作,三下两下,就把那人的情绪给稳定下来了。四下五下,就套问出前因后果了。这家伙名叫王成,就是一个在两个国家间走私货物的行商。虽说这千里荒蛮之地的匪人横行,十分危险,但跑一次成功的买卖,获利实在太丰,冒生命危险在这条路上行走的,大部分都是这种商人。
为了生计所迫,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为了防止盗匪,所以一般在行走中,如果遇上同行者,就会自然而然聚在一起。这一次,他们这些商人,聚了二十几个,原因为人数不少,有些人身上还带了些防身的武器,不会有事,没料到,还是遇上了盗匪洗劫。所有人都被杀光,只有他伶俐,一开始就装死,躺下就不再起来,不再动弹,这才逃出一命。
狄一的面容深藏在面具后面,难见喜怒。他只是安静的听着王成口不择言,前言不搭后语的述说,偶尔才问上一两句。待王成把话说完,狄一只用那平静如水便又深不可测的目光淡淡看了这个命大的家伙一眼,然后才回头道:“教主,人也救了,话也问了,我们该赶路了吧。”
傅汉卿还没有答话呢,王成就惨叫了一声:“带我一起走,求求你们带我一起走,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傅汉卿虽然对于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没啥不乐意的,可到底还不是块木头,别人的情绪多少还是感觉的出来。所有人策马安待,都没啥救人的热情和喜悦。魔教的人啊,本来就不可能以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为天职,更何况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不一定会排斥无关者出现在身旁。
傅汉卿这一迟疑,王成又哭天嚎地的叫开了。也许是从狄一刚才的请示中,看出傅汉卿的地位比较高,所以他冲着傅汉卿就摇摇晃晃的扑过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知道此地盗匪横行,所有经过此地之人,都是无可奈何,为生活所迫。遇上孤身流落至人,将之收纳进自己的队伍同行,是上百年来,来往行商们的旧例,求你们救救我吧。”一个男人大声哭嚎起来的样子实在谈不上有多好看:“所有的财务,干粮,食水全被抢走了,你们不带上我,我一个人根本走不出这里,还是一个死。”
说到这个死,事情就严重了,傅汉卿的道德观是,不可以见死不救的。所以他咬咬牙,也就点头了。虽说点完了头,他还是小心的回头,瞧了瞧狄九的脸色,心间忐忑的想,不知道,把他留下来,和带着他走,到底哪一样死亡的危险更大些。
然而王成本人显然不知道,自己巴住的这帮救星,随时有可能变成催命煞星,得了傅汉卿应允,无限欢喜,就地磕了好几个头。
傅汉卿居然也没手忙脚乱的阻拦,只不过瞪着眼望着他,觉得这人真是非常容易激动。
还是狄一淡淡道:“好了好了,要走就快走吧,再这么耽误下去,天都要黑了。万一再冒出一堆强盗来,那可就麻烦了。”
这话说得居然懒洋洋带点笑意。然而,要走,可没有那么容易,细节问题难以处理啊。这里人人都骑着马,不可能把速度放慢跟着王成步行。可是要让别人和王成共乘……
傅汉卿看看众人的脸色,觉得为着王成的生命安全,暂时还是算了吧。回头再瞧狄一,狄一已经拉着自己的马,躲出老远去了。
傅汉卿无奈,只得伸手牵了王成的手,拉着踉踉跄跄的他走向自己的平板车:“你跟我同车。”
走到车前,望望现在还站在车上的狄九,傅汉卿赔上笑脸:“你自己有马,就给他让一让吧。”
狄九目光在傅汉卿拉着王成的受伤停顿了一下,那眼神简直比刀子还要有杀伤力,惊魂未定的王成立马一个寒战,想也不想,再伸出一只手,两手一起把傅汉卿的手抓住,那种姿势简直就像是面对魔鬼,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狄九眼睛仍盯着那我再一起的手,口气阴沉沉的问:“你就像对我说这句话?”
“还说什么?”傅汉卿愣了一下,忽得醒悟过来“对了,你刚才说你答应我。”他笑一笑,然后轻轻松松,满脸天真的问“你还没告诉我答应什么呢?”
那王成好像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一边颤抖,一边拼命的握握握……而那个白痴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仍在问自己足以气死人的话。
狄九的眉梢跳动了四五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冷静,很理智的回答的,然而事实上,所有人都听到,天王在那一刻,分明是发出了一声,简直让全世界都能听到的怒吼。
“答应做你的情人。”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九章 阴沟翻船
话音未落,刚刚还死抓着傅汉卿的手不放的王成以飞速放手,同时迅速后退了三步还不止。心有余悸的看着傅汉卿,我的天,敢情这两人都好那种调调啊。
话音未落,马背上有好几个人摇摇欲坠。在此不得不称赞一下修罗教对下属的训练,受到这么严重的打击,还能够勉力支持,没有直接坠马,真是了不起。
而在此之后很多年,凌霄等弟子们回想起这件往事,都深刻的感到,自己能够活到现在,而没有被气急败坏的天王大人找机会杀掉,完全要归功于多年的苦训,使他们没有真的掉下马去,加倍刺激天王。
而这个时候就连最冷静的狄一都有些发呆了,啊啊啊,狄九居然愚蠢到这种地步,天啊,当初的天王竞争,我是怎么输给这种笨蛋的,太丢脸了。
事实上,话一出口,狄九已经惊觉了自己的失态,而他的下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就只有剩下一个“杀”字了。
无论现在是否能做到,但一定要找机会,把所有在场之人全部杀光,他失态若此,出丑若此,怎能让任何一个亲眼看过的人活下去。
无论现在是否能有能力做到,一定要想办法把傅汉卿杀掉。这个人太可怕了。
在狄九所受的训练中。在狄九二十多年黑暗生命的认知中,任何可以让自己失态,让自己失去控制的人,都是必须除掉的。
这也是他屡屡无法克制的对傅汉卿萌生杀意的主要原因。然而,每一次的杀机陡起,最后的结果,从来不能如他之意。
比如,这一次。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傅汉卿整个人就扑了过来。
傅汉卿是唯一一个听了这句话之后没有发呆,反而非常高兴的人。
“太好了。”他叫了一声,就冲了上来。在所有人不能置信的目光中,抱住被吓得忘记反抗和闪避的狄九,在武功高强的天王有任何反应之前,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傅汉卿这个动作,是从张敏欣以前为了培养他对感情的感受给他看的一堆小说和电影里学来的。
相爱的人互相表白之后,心情激动,十次有九次是要亲一亲的。他既然决心要爱人了,当然要努力照着来一下。
然而,一干弟子们虽然还奇迹也似没有从马上跌下来,但基本上也全都成了泥雕木塑,连动弹一下都不可能了。
可怜的狄九,精明的狄九,就算是气急败坏,也没有思考能力的狄九。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完全空白,完全呆滞了。
再然后,傅汉卿好声好气的说:“你肯当我的情人,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再辛苦的去找别人了。”
这句本来可以气到狄九跳起来的话,这一回狄九居然听了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时候,狄九基本上是没能力对任何事产生反应了。
傅汉卿继续欢喜无限的说:“不过,我们以后再慢慢谈情说爱好了,现在我们要赶路。你先下车,让出位置行吗?”
他伸手一拉,狄九就给他顺从的拉了下来。傅汉卿高高兴兴坐到他的平板车上去,拍拍车板,冲着王成招手:“来啊。”
王成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咬着牙上了平板车,不过非常小心的同傅汉卿隔了最大的距离就是。
狄九直到梦游一般上了吗,这才慢慢回想起整件事,然后唯一记得的,也还是一个“杀”字,不过,这一回,他是痛苦的想要杀掉自己。
他不能接受自己会如此疯狂,如此愚蠢,如此毫无理智,如此丢人现眼。即使是当初傅汉卿忽然间冒出来,抢走他已经到手的教主之位,他也不曾在心中如此痛恨,如此愤怒过。
而他能够继续坚持着,没有发疯般跳起来杀人或自杀的原因,一来是因为,他的确有足够的坚强和忍耐力,另一半就是,其他人都小心的没有作出任何可能刺激他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