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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46 老庄墨韩(现代)
因为,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八十一章 错过真相
只属于狄九的天王殿,从来就是总坛最清冷的所在,偌大的居处院落,偏是连个下人都见不着,一眼望去,寂寂寥寥至于极处。
虽说是为着欢迎远行回来的天王,早有人事先把这里上上下下,打扫干净,到底还是脱不去一片冷清之意。
狄九拖了傅汉卿的手,径直进了天王殿,头也没有回,只是左手淡淡一袖往后拂去,两扇大门就应声严严实实地关上了,明摆着昭告天下,闲人勿近,否则后果自负。
至于那些多事也碍事的诸王们,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记恨,他暂时也懒得思虑了。眼下他只顾拉着傅汉卿一路直入内室,这才松手笑道:“你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傅汉卿怔怔望着他,到现在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狄九失笑:“看看你今天干的这些事,我要不把你拖到我的地方来,他们能让你安生?我要不替你挡着,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去睡你的大头觉吗?”
傅汉卿愣愣问:“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狄九淡淡道:“有什么可问的,你的答案一定是‘不能告诉你’,我懒得白费那个力气。”
傅汉卿低了头,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真的没有办法说清楚,说得多了,我怕会……”
简单的一句话,他说得极是艰难。
这一世,他再也不想有任何误会,他再不想错过任何美好,握住的每一分幸福,他都不想放手。
因为他睁开了眼,因为他放开了心,因为他去了解,去接受。去感知,所以,才懂得。有一个人,在需要时能伸手,有一个人,在寒冷时可温暖,有一个人,永远永远记着能站出来,为自己去担当一切麻烦,抵挡一切问题,叫他可以在千万里跋涉之后,可以不必操心任何繁琐之事。而能安然避入梦乡,是多么多么幸福的事。
然而,对于这样的照料维护他却不能回以真正的坦诚和无欺。那些过往一旦说明,就必然涉及小楼最根本的真相,那结果只能带来毁灭。
听他语气艰涩,狄九挑挑眉,想说一句不满的话,然而不知为什么。到底还是柔了目光,柔了声音:“罢了,我知道,你是想要保护我。”
傅汉卿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那样地用力,仿佛唯恐他就如此消失:“我……我……我虽然有很多事没办法说明白,但是,我,我是不会骗你的。永远永远都不会……”他抬头望他,眼神有些急乱“我是真的觉得你是……”
狄九微笑。他没有等傅汉卿说完他要说的话。
他不知道傅汉卿想要说,我是真的很爱你,我是真的把你当作很重要的人。不是为了我的顿悟,不是为了我的难关,你和所有人都不同。
他不知道,所以,才轻轻淡淡地打断。
又或者,即使他知道了,即使他听全了,未来的一切,也并不会有太多不同。
眼睛可以看,心却未必信,耳朵可以听,心却未必懂。
这个世界早让他学会了什么是怀疑和猜忌,却从来不曾教过他,什么是信任和坦荡。
这一刻,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思虑,也没有太多的不悦。
即使傅汉卿身上有着天大的秘密总是不肯对他说明,但是看着这个懒散的,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家伙,会有这样的惊乱,会因为担心他的误解不快而如此惊乱恐慌,这种被重视的感觉非常好。
这个小家伙,就如此需要一个情人,如此害怕失去吗?
他微笑,轻轻拍拍傅汉卿的肩,安抚小孩儿一般:“我知道,我知道,其实你虽然有很多事不能告诉我,但摆明了有一个秘密只是不能说,其实也是一种坦荡。我虽然多少有点生气,却不至于为这个记恨你,你别担心。”
傅汉卿依然没有放开他的手,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狄九又笑道:“你虽不说,其实我还是可以勉强猜出些端倪的。”
傅汉卿一怔,惊而抬头:“你,你猜得到……”他的脑子紧张地开始重新回忆小楼的所有相关条例,还好,还好,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要对聪明到能猜出真相的人杀人灭口。
“当年,狄飞曾遇上过小楼中人,当年那人曾在狄飞的生命里占很重要的位置,而且那个人肯定不是白惊鸿,狄飞与白惊鸿的分离,也许正是因为此人,狄飞后来一生孤寂,或许也是因为此人。狄飞最后的遗言,还是因对此人念念不忘,此人是……”
狄九淡淡道来,看着傅汉卿傻乎乎张着大嘴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其实不用多问,只看这家伙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应该八九不离十了,这样的推测绝对谈不上有任何玄妙之处,相信其他诸王,在看到所有的一切之后,再结合狄飞的生平,怕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不同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小楼的存在。
“此人是你……”狄九看着傅汉卿,笑了一笑“是你的先祖吗?
傅汉卿“啊”了一声。
狄九眉峰一皱:“又或者,其实狄飞才是你真正的先祖,所以你看他的神情才会这样惆怅感慨?”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牢牢望着傅汉卿,不肯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傅汉卿想了想,方道:“你猜的大部分都很对了,不过,狄飞不是我的先祖。狄飞当年所遇之人也不是。他当年的确遇到了小楼中人,那个人于我……”他语音一顿,忽得叹息一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当年,他待那个人……”他又想了一会,才道“其实是很好的,至于后来他和白惊鸿的分离到底是为着什么,我也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当年那人离开之时,他和白惊鸿还是在一起的。至于在那人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傅汉卿一边说,一边微微低下头。神色渐渐黯淡起来:“七百年的时间太长了,事情的真相,只怕现世之中,已经没有人能弄明白了。”
现世之中,无人能懂,小楼之内,虽有纪录。但在这一世结束之前,他是不可能回到小楼的。
至于同小楼联系,本来就只能由那边单方面向他发起,他自己无法主动去询问。更何况,从别人嘴里转述的一切,也未必客观,未必是完全的真相吧。
这几句话里,暗藏着的千万种隐情。无数不可直言相告的真相,狄九自然不可能都一一察知。
狄九只是微微蹙眉,虽说整件事他似乎是猜对了,但是本以为十拿九稳的问题。倒还是料错了。
如果不是先祖,还会有什么别的关系,能让这只迟钝的懒猪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如果不是先祖,隔着七百年的时光,有何言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件事,狄九百思而不得其解。这个谜,在此之后的许多年,一直是他心间的纠结。
说起来,这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狄九是个普通人,也许早已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普通人看到傅汉卿如此神情,如此行事,没准会立刻联想道前世今生,前缘今续。
但是包括狄九在内,修罗教诸王都一样,他们学识太广,思虑太周,顾忌太多,防备太甚。相比普通人心心念念的神鬼之说,他们的人生格言大多是“事若太玄必有鬼”“世上没有鬼怪,没有什么不可解之事,所以的玄虚,都是人力穿凿,只看你能否戮破其中的把戏罢了。”“这世间无鬼神可畏,无前世今生可虑,所以更该在现世今生尽兴尽情,保护手中所拥有的一切。”
他们不敬天地,不畏鬼神,不信报应,任何玄虚古怪之事,他们都相信,事情背后必有的合理解释,只是暂时没有找到而已。
在先入为主的摒弃鬼神之说,转世只谈后,狄九自然就很难再接触到真相了。
毕竟不可能要求这个冷兵器时代的武者,去了解后世最奇妙的时空技术。
就像人们永远不能责怪,夏虫无法想象冰的存在。即使是最聪明最能干的夏虫也一样。
狄九本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这心思一转,暂时想之不透,便也不再费心细思,只看了还怔怔望着他发呆,神色始终有些忐忑不安的傅汉卿发笑:“好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也懒得多想了,你不能说就罢了。倒是现在,你到底还睡不睡你的懒觉了,若是不打算睡……”
他微笑,带点戏虐,低头在傅汉卿耳边轻轻道:“那我们就做点情人该做的事。”
傅汉卿愣了愣,表情傻傻的眨了几下眼,然后双手环上了他的腰,轻轻说:“现在还不是很想睡的。”
大门紧闭,四下寂寂。
天王大人和教主大人在做情人该做地事,非礼勿视,闲人闪避。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八十二章 棒打鸳鸯
天王和教主竟然是情人,这个消息在总坛已经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
虽然天王同教主都不是特别招摇的人,但也从来没有刻意隐瞒掩饰过彼此的私情。
在公众场合里,虽然不至于有什么过于亲昵的动作或姿态,但往往一个眼神,一声呼唤,便可让人清晰的感觉出他们待彼此的不同。
修罗教本是不以世俗礼法为意的所谓邪派,对于男子之间的情事,从来就不曾排斥过。只是事情发生在最高层的两个人之间,即使是真情,也就很难被单纯看待了。
下面的人不敢有什么意见,诸王则是坦然表示反对,可惜的是,两个当事人都没把他们的话当回事。
总是你说了半日,狄九桀骜不驯的冷冷反问:“教规哪一条说过教主和天王不可以是情人?麻烦各位指出来。对了,我想提醒诸位,历代祖师鉴于我教内乱频繁,无不痛心疾首,人人都曾留过遗训,要后人相亲相爱,亲如一家。”
众皆气结,祖师爷所说的相亲相爱,和你们俩这种相亲相爱是一回事吗?
至于傅汉卿,反应更是让人绝倒。
他双手合在胸前,满眼都是期待:“诸王有废立教主之权,我做的事既然你们都反对,偏偏我还是要一意孤行,你们快点开会把我废掉好了。”
狄九根本不肯给面子,而教主大人盼被废盼的眼睛都直了。再劝下去,没准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搞得这个教主不废还不行了。
在傅汉卿刚为神教立下如许大功的关头,哪个吃饱了撑的,肯去废他,大家只得哑忍罢了。
只是好言相劝你不听,大家又都不是君子,人人的字号亮出来,都是正道所不齿的邪魔坏蛋。卑鄙手段自然谁也不缺的。
于是,三天两头的。傅汉卿的床上就不停的冒出美男美女。傅汉卿为人还算善良,笑嘻嘻提醒对方:“你是瑶光的下属吗?你平时没得罪她吧?为什么她给你派这种送死的任务……什么……你不明白……你先别嗯嗯啊啊,扭来扭去……你知道我和天王是什么关系吗?……你别瞪我啊。茶我是喝了三大杯,不过里头的催情散对我没用……你知道天王脾气很不好吗……对了,我说,你的眼儿媚练得好像还没到化境,不过,就算到了化境对我也没什么影响的……你别生气啊……媚功运得这么足时不能生气的……小心走火入魔……唉呀……不好……狄九来了,你快跑。不然我也保……狄九……手下留情啊……”
事情的结果呢,通常都是诸王开会议论公务的早晨,狄九直接拎着一个没穿衣服的美男或美女冲进来,当着众人的面,恶狠狠冲着美丽的瑶光当头砸过去:“叫你的徒子徒孙老实些。”
就这样不客气,他还自觉是给了傅汉卿天大的面子,否则砸过来的就不是美人而是美尸了。
当然,傅汉卿虽然是瑶光的主攻目标,但狄九也没有被放过。
天王大人已经够冷酷,够小心了。大美人在他面前失足冲着他倒过来,他可以冷冰冰袖手不救,有时候还能狠心的直接一脚踹过去,那意思是唯恐你跌的不够狠。绝色美男子在他面前被其他教众追打。他眉毛也不动一下,有时候对这一类无数次巧遇事端的把戏看的烦了,信手挥出去,定住人家穴道,然后对叫着喊着追打的家伙吩咐:“不是要宰了这家伙吗.直接冲脖子砍就行,别老把刀子往天下劈。”
然而,他就算千小心,万狠心,到底还是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瑶光手下总有得力弟子可以力破难关,冒着生命危险,达到扑进他怀里,或是靠在他身上的任务,而且,通常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总有办法让傅汉卿凑巧路过,一眼看见。
教主大人难得的不高兴的抿了抿唇,大步走过来,一把把美人从情人怀里拉出来,认认真真的问:“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是教主,他是我的爱人,你真的打算和教主抢情人吗?其实如果你是真心的,我虽然生气,也不介意和你公平竞争的,不过,如果是瑶光的命令……你真的有想过执行完这个任务的下场吗?”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很用力的说“我是教主啊。”
通常在美人们面如土色的退去之后,狄九会仰天大笑:“真难得,也只有这会子,你才会记得自己是教主。”
傅汉卿心满意足的点头:“嗯,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往上爬,原来仗恃凌人是这么有意思的事。”
狄九似笑非笑斜睨他:“仗恃凌人不是不对的事吗?”
“是不对,不过……”傅汉卿又有些傻乎乎的笑“用起来实在太方便了。”
当然,,瑶光的第三者破坏计划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色诱。
无声无息之中,她安排了各色人等到这两个目标身边,或温文,或柔媚,或清华,或雄豪,基本上各种类型是无所不有,无所不包了。又暗中制造了无数事端来想办法促进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惜的是,傅汉卿是个直心眼,心里即有了狄九,别的人别的事,自是再不考虑,那些明示暗示,那些神情表现,那些无端端冒出来,无端端用温柔眼光望着他,无端端处处对他体贴照顾的家伙在眼前转的再多,他也根本不放在心上。实在烦了,才会把人召过来,同他们谈天:“我说,都这么久了,你们也累了吧,要不,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什么……听不懂……这个……我想说,我其实不是笨蛋……我其实已经懂了……很多小说故事是不能当真的……什么什么万人迷主角什么也不用干,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爱上他……那个其实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说……你们怎么还装不懂啊……其实我是没关系的,不过,你么也都知道狄九忍耐很有限……万一他生气起来……”
总之,虽然教主大人有点儿笨嘴拙舌,不过,窗户纸都捅破了,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再厚着脸皮接着赖在他身边的。何况就算脸皮够厚,身子上皮肉要是太薄了,怕也是经不起天王大人信手捶打的。
相比傅汉卿的仁慈,狄九就足够心狠手辣了。他是地狱里走出来的人,他所受的训练中本身也就包括了如何识破别人的假情假意,如何察觉别人的刻意接近。对于身边若干人等的倾心尽力,体贴周全,他既不排斥,也不拒绝。只是变本加厉的肆意利用,把所有的苦活累活全部压下去。不是说爱我在心口难开吗?不是说一心一意只为了我吗?不是说,只要我好,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吗?那为我累死,你们肯定是不介意的。
瑶光的感情破坏计划进行了才几个月,眼看着再不收手,自己多年培育出来的精英全得生生累死,只得黯然败退。
当然,诸王的手段也并不仅止于此。
莫离打破了教主不能看诸王秘档的规矩,把自己管理的机密档案拿去给傅汉卿看。里面记录着狄九自受训以来,所有的杀戮,所有的残忍,所有的恶毒。大家都知道傅汉卿这家伙是个好人。任何一个好人,看过影卫们当年受铁血训练的经历,在通过考验求生时,所做的那些事都不可能不动容的。
傅汉卿果然动容,他一手掀翻了秘档,一把推开了莫离。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倒叫年迈的龙王担忧把教主刺激的太过分了。
傅汉卿一路冲到天王殿,一掌打破了狄九卧室的大门。
狄九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还以为有什么人胆大包天,敢跑到修罗教总坛闹事呢。
没想到一错眼,自己的教主情人就直冲过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再也不肯松开。
狄九愣了半天才回过神,看了看自家壮烈成仁的大门,这才失笑起来:“你可算找着机会报仇了,居然轮到你来打我的门。”
傅汉卿只是抱着他,不说话,不动弹。
狄九也不细问,只耐了心回抱他,轻轻拉了他坐下,轻轻的拂过他的头发肩背,轻轻在他脸上,耳后,唇边,细细碎碎的吻。
一直到傅汉卿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一直到傅汉卿轻轻松开手,轻轻把手探入他的衣襟,抚摸他胸膛上的伤痕,轻轻的问:“还痛吗?”
狄九失笑:“小傻瓜,我的身子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多少年的老伤了,哪里还会疼?”
傅汉卿只是轻轻的问:“当时,痛吗?”
狄九漫不经心的笑:“太久了,谁还记得,受伤,肯定是痛的吧,不过,江湖上的汉子,就是痛了,也是不能说,不能哭的。”
傅汉卿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会痛的吗?怎样的痛呢?
是像我受梳洗之刑时的痛,是像我看着狄飞的眼,告诉他我能活下来,最终却死去时的痛吗?
会痛的吗?
世人的痛到底是怎样的,是否精神强韧如我,永远不能感同身受。
那一夜,感觉到傅汉卿的不安,狄九一直抱着他,什么别的事情也没有再做,只是这样抱着他,只是静静的告诉他,我在这里,只是无声的安抚他,我在这里!
那一夜,傅汉卿一直紧抱着狄九,再也没有松开手,那一夜,他总是轻轻说:“以后,有我……”
在那个极深极深的夜里,狄九也渐渐有了睡意,这一句竟也没听清,只朦胧的问:“什么……”
傅汉卿极轻极轻的说:“如果你痛,如果你想哭,我会在这里的,我一直都会在这里的。”
狄九只是笑。
和傅汉卿在一起时,他似乎越来越常笑。
他的倦意已浓,所以那句话只是隐隐在心中一闪,却没有精神说出来。
“我已经不记得怎么哭了。”
地狱里走出来的人,不识痛,不会哭。
不是像傅汉卿那样精神强大到不惧痛。而是血淋淋摧毁自己的感知,麻木自己的心灵,时时刻刻告诉自己,你不知道什么是痛,似乎这样说的多了,就真的不再怕痛了。
不会哭,不能哭,永远不要纵容自己去示弱,不管是对别人,对自己,还是对命运,甚至是对苍天。
如果我痛,我会告诉自己。慢慢习惯就不痛。如果我想哭,我会提醒自己,这是多么可耻可笑可厌可弃且毫无意义之事。
你在这里,所以,我只会笑。
你在这里,所以,我只得笑。
你在这里,所以,我才不可以软弱。
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谁要去承担别人的痛,在一起,能快乐就快乐好了。
无数的念头似乎都浮起来了,却又转瞬而去,抓不住,也记不牢。那个黑暗深沉的梦境里,依然是二十多年,永远不会褪色的血池地狱。
第二天一大早,傅汉卿第一次,不用人家催他就早早起床,早早梳洗。大大方方拖了有些惊讶的狄九去开会。
诸王聚齐,谁还没来得及说话,教主大人已经站起来大声说:“我打算取消影卫制度,从现在开始,我教弟子,不可再在外面搜罗相貌符合的小孩掳来教养。”
大家震惊之下,自然是激烈的反对。然而傅汉卿根本已是铁了心肠:“你们从来不觉这种制度有多么惨无人道吗?让孩子失去父母,失去亲人,让幼小的孩子,失去他们的童年,别的孩子还在游戏玩耍的时候,他们必须去拼命求生存,别的孩子可以在父母膝下时,他们却要去杀人。你们教他们所有技巧,只是为了让他们彼此去杀戮,你们教导他们所有智慧,只是为了让他们怀疑和出卖。你们让他们并肩成长,然后教他们彼此伤害,你们让他们背叛自己的兄弟,也被自己的伙伴背叛。你们设下无数的局,无数的考验,亲情,友情,爱情,一切一切,都利用到极致。你们给人温暖,再生生夺走,你们给人生机,再无情捉弄,你们让他们有机会幸福,然后转眼把人打入地狱。一直到最后,把活生生的人,磨成了鬼怪,把血肉之心,变作了木石,让他们成为最好最合用的杀人利器,你们还可以高高在上,一转头,又去指责他们残酷无情……”
他的责备越来越烈,听得大家都不舒服。萧伤冷冷道:“你先别急着主持你那伟大的正义,这一代影卫又不是我们训练的,那都是老一辈的事了,我们这里老一辈活到现在的只有龙王,不过,他只管秘档……”
“可是,下一代影卫,难道不会经由你们的诞生吗?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再继续发生,我绝不会再让更多的人像他们一样。”发寒在这一刻望向狄九的眼神几乎是激切的,激烈之中,又带着痛。
他从没有这样愤怒过,他从没有这样坚持过,他从没有这样执着过。
这样的争执,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什么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什么为神教的未来着想,什么培育下一代教主……一切一切,所有的理由,他都以一种完全与他平日懒散不符的激烈态度反驳到底。
整个争论过程中,狄九未出一语,他只是静静望着傅汉卿,看他的愤怒,看他的激动,看他的狂乱,听着他所有的意见,所有的激愤之词。
原来……是这样……
那个家伙,已经看到了他过去所有的黑暗,第一个反应,不是不齿,不是不适,不是震惊,不是厌恶,而是为他不平,为他心痛。
心中为什么并不觉得欣喜,只感悲凉。
忽然间,他记起来了,昨天夜晚,傅汉卿在耳边反反复复说的其实是。
“以后,有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再也不让你……一个人……”
他一直在说,即使睡着了,梦中也在说。
可是,为什么,他却不曾细听,不曾记下,以往睡眠,便是飞花落叶,也能及时警觉,却总是不肯认真听,认真记,那人的任何一句话。
到傍晚时,争论的所有人都有些心力交瘁了,傅汉卿也不想再这样没有结果的争下去。
他大声说:“就这么定了,反正只要我还做一天教主,我就不会让别的无辜孩子再有这种遭遇。如果你们不满意,就废了我,否则,就听我的,这其中,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他想了想,复又道:“就算我不是教主,既然我知道了这样的事,既然我知道了一切悲惨可怕的细节,我也不会再让这一切发生,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阻止。”
夜叉冷笑:“你不要以为你立了点功劳,就真的没有人敢废你,你也不要以为,你一句话就真能让所有人凛然遵行。就算我们表面上听你的,暗中照样收罗影卫,你有能怎么样?”
傅汉卿神色出奇的平静:“如果你们有能力瞒着我,我自然没有办法,但是,你们最好确信你们可以瞒住我一生一世,永远不被我发现,否则……”
他用那平静异常的目光扫视所有人:“我也许不够聪明,但绝不是蠢笨,我不想伤人,但不代表我没有能力去惩罚令人发指的罪恶,我不想杀人,但我也不会坐视别人去肆意妄为,所以……”
他淡淡道“话我说完了,你们自己可以看着办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转身走到门口,推开门,却没有立时出去,而是站在原地轻轻喊“狄九。”
狄九抬头望他,那个少年静静站在门前,一手推开了紧闭的门户,火样的夕阳似是只为着他而照进这已然暗沉的房中世界。
那人站在门前,站在阳光之前,站在整个世界之前,用那样安静的眼神望过来。
心头的一热,真实的让人再也无法忽视。他终于走向前,伸手与他相握,任凭他的牵引,走入阳光中,走进那小小黑暗房间之外的广阔世界里。
第一次,他任他来引领,第一次,他跟随她的步伐。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八十三章 逝水流光
将暮未暮时分,天边夕阳如火,天地间的一切便也被悄然镀上一层温暖的淡淡色泽。
狄九回过神来,抬眼间入目的便是这一片融融暖色。
心始终还是柔的,便在这夕阳晚风间说的话,也带了些暖意:“你已经都知道了。”
傅汉卿没有答他,只是拉着他一直往前走。
眼前鲜花如锦,绿草茵茵,身畔有小桥流水,池塘如画。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从来煞风景。
“活生生的人被磨成鬼怪畜牲是很残忍的,但就算记得以前本是人,也并不能改变如今已是鬼怪的事实。”
他的声音极轻极淡,仿佛一不小心,便被这暖暖的晚风吹得散了,一字一句,也不得入耳。
傅汉卿驻足,回首,轻轻问:“我可以住到天王殿吗?”
这忽如其来的话题,让狄九怔了一怔,竟忘了回话。
傅汉卿望着他,耐心的重复:“我搬去和你一起住,好吗?”
天王殿总是空空荡荡,清清寂寂的。
就算是下人,也远远躲在二门以外,便是有事要找人,不运起内力喊几声,也没有人听得见。
他的房间,总是黑暗而冰冷的。
而他,早已下过决心,再不放他一个人,孤独的渡过一个个黑暗冰冷的夜晚。
然而,狄九没有答话。
如许夕阳,如斯晚风。
夕阳下,傅汉卿的眼神出奇的专注,他认真的望着他,轻轻的询问。无数种光华在夕阳的暖色里,悄然在他的眼中闪动,脸上亮起。
然而,狄九始终不能回答。
他怔怔的望了傅汉卿很久很久。然后伸手,以一种极轻柔极温和的姿态去拥抱他,并不紧密与激烈。然而,安静,温暖,平和,长久,仿佛这样的拥抱,永远永远不会改变。
回到总坛后,这是第一次,天王和教主毫无顾忌的在公众场合展示出亲密的姿态。
然而,那一天夕阳那么美。把他们融在一起的身影,悄悄地拉的老长,映在身边的草地上,身旁的流水里。
远远经过的教众,极目望着那一直相拥在一起的身影,忽然间生出一种错觉,以为这样的两个身体分明已是长在一处,融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了。
即使是含怒追出来的诸王们,在远远看到这一幕时,也无不脚步一滞,停了下来。
是夕阳太暖,是晚风太轻吧。所以竟会觉得,那夕阳微风里相拥的身影美丽如画,所以,忽得有了不忍之心,不愿惊散这一片和谐完美。所以……这一刻从天际吹来的威风,便也温柔如许。
然而,傅汉卿到底还是没有搬进天王殿。
狄九的理由并不是完美的。
毕竟是教内最高层人物,不要让别人觉得他们公私不分。不要给那帮多事的家伙,更多的理由找他们的麻烦。
分开来往,大家来去都自在轻松些,随时也可以到对方那里去,又有何不可呢?
真实的理由,不过是他还没打算为了一个情人,搭上自己的整个生活。
傅汉卿有很清澈的眼神,每每看了,总会心中微动,然而,如果每天每时每刻被这样的目光凝视,或许不是幸运,而是灾厄。
在傅汉卿面前,他总是笑。一个情人该有的完美的笑。他可以微笑,可以温柔,可以戏虐,可以把一切做到最好。
然而,骨子里,他分明还是那个冷漠残忍的地狱魔鬼。整日整夜的微笑,整日整夜的扮演一个合格的情人,太累了。
他需要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即使黑暗寒冷,他需要不被人打扰的空间,即使冷清寂寞。
他会做一个很好的情人,他会享受被别人当成请人来爱的快乐,他会为了傅汉卿而微笑,有时候,甚至是真心的高兴,有时也会因为傅汉卿的行为,而有真正的感动。
但是,他不会放纵这感动扩大,他不肯任由这短暂的快乐掌控他自己。
于是,他微笑着说出许多种合情合理的拒绝。
傅汉卿明亮的眼睛略有黯淡,却什么也没有再说。
他只是拥抱他,他只是靠在他的怀抱里,他只是把头贴在他的胸口,细细数着他的心跳,感觉着他的呼唤。
狄九只是无声的拥抱他。
傅汉卿,也许你真的可以做一个好情人。
也许……你真的可以对我很好……很好。
可是,你忘了,现在的我,已是鬼怪畜牲,即使我以前曾经是人,如今也不可能再找回我的血肉了。
在那以后他们还是各住各的地方,各有各的生活,只不过,相比以前狄九三天两头去找傅汉卿,现在的教主大人,倒是更加自动自觉的跑去天王殿。而且经常是半夜里搞突然袭击。
次数一多,便是睡觉时飞花落叶也能警觉惊醒的狄九便慢慢练成神功,半夜三更,好梦正酣时有一个大活人跳上床来,他可以眼也不睁一下,自自然然转换姿势,让对方可以更方便更舒服的缩进他的怀里。
原来怀抱之间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胜过所有的锦被火炉,再冷的夜晚,寒意总能驱尽。再深再深的噩梦,也总会悄然褪去。
当然,诸王怎么可能让他们这样安生自在的从此以后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他们的床上如今是没有什么美女美男了,别的东西倒是层出不穷。
平时一个人睡时啥事也不会发生,可要是两个人睡一张床,什么东西都能冒出来。
毒蛇蝎子是常出现的,有时候居然能从被子里忽然抓出四五条癞皮狗,或是七八个癞蛤蟆,这玩意到底是隐射他们之中哪一个,狄九倒也懒得多想,只是对某些人的品味,实在没有多少好评。
床板断裂,床脚塌陷,被子全湿掉。这都属于平常事件了。只要他们一进入亲密状况,要干情人该干的事,外头生生能给他闹出,着大火,发大水,又或是外敌入侵警钟长鸣,全教上下,立刻集合的若干严重事件。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那帮子人,狠下心到处放火的决心,又或是,把沙漠中心的绿洲弄出大水灾的恐怖创意,和特意把对头放进总坛,只为了破坏他们办好事的恶毒用心。
倒是有几次,狄九和傅汉卿在一起,整夜居然一点意外的事都没发生,倒害得他们两人一夜没睡好,睁着眼睛等这帮人搞怪,一直没等到。也不知道是该意外,该吃惊,还是该失落。
当然,除了这些下作无赖的手段之外,居心险恶的事件也在进行中。
很短的时间内。二人就碰上一系列极容易在彼此之间引发误会争吵的事,总会无巧不巧的听到有关对方的坏话,和见到极为破坏彼此感情之事。
可惜,傅汉卿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也不知道是真迟钝还是假糊涂。反正他是一个心眼到底了,而狄九呢,反正所有在他面前说过傅汉卿坏话的家伙,都被他亲自拎到刑堂,非常友善的询问关于犯上之罪的处罚条例去了。
不可否认的是,在这段时间内,狄九对傅汉卿的感情的确是在突飞猛进的。而促进这份感情飞速增长的功劳,无论如何要归于诸王的。
原本狄九只是打算做一个完美的情人游戏,然而,被这么多人反对,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便怪不得他抗力也越来越大了。
当他无数次冷眉冷眼,驳斥别人的劝解,坦然大声说,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时,这誓言也许无声的便进了心中。
当他无数回在别人指责傅汉卿的愚蠢迷糊笨拙可恶时,怒而击案去细数那人的真诚坦然专心无欺时,他其实并不知道,有的话说得多了,记得最深的也许反而是他自己。
别人说那人,既不妩媚,也无风华,哪得值得温柔相待,他可以振振有词,说他俊朗可爱,相处如春风拂面。说得多了,再看那傻乎乎的笑脸,便也觉得不再可厌,到还可亲了。
在那么长的岁月里,他们总是在一起,同心协力的挫败诸王的所有暗算诡计,看到诸王失望的样子,就算是他们,也会悄悄得意,偷偷笑。
有了共同的敌人,有了同样的目标,每一次眼神交流,彼此都明白心意,每一次平定风波,彼此都不会担心。
他们不会误会对方,他们不会彼此反目,他们相信彼此,他们亲近彼此……
一直一直,他们总是在一起的。
于是,日子像水一样流过,无数的岁月悄悄的从指间划过。
诸王还是一直同他们做对,找他们麻烦,以破坏他们亲近为乐,以影响他们的感情为目的。
很奇怪这些出色人物,做起棒打鸳鸯之事,手段为何如此拙劣。
不过,细想起来也是难怪,这帮子大魔头们,要干坏事何须如此费精神,乔谁不顺眼,杀掉就是,何苦这么麻烦,真要挑拨离间,他们也不是没本事让人家父子相残,夫妻反目的,只是那些个手段有实在不好用。
毕竟他们只是不想教主和天王整日卿卿我我,可不想真让他们反目成仇。好不容易过上安生日子,谁乐意再搞一次内讧,叫所有人都跟着吃苦受罪啊。
虽说大家也早就承认失败了,只是天长日久,破坏他们两个的幸福生活,也就成了习惯,不管有用没用,隔三差五,总要来这么几回,也算是调剂一下无聊的生活。
闲着没事,还可以打打赌,不是赌谁能成功,而是赌,谁出手被识破的最迟,哪一个被反击时不输得太惨罢了,又或是谁新想出来的主意比较新奇有趣,值得一试。
日子有功,很多旧事初衷都已渐渐忘去。
连狄九都快忘怀,最初与傅汉卿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了,最初的最初,那机缘,那理由曾经是多么荒唐,多么奇特,多么不可思议的。
许多许多年以后,狄九回思往事时,他可以清晰的记起,每一次他们并肩时的笑语,每一次携手时的心情,每一回,他们识破诸王诡计时的快意,每一次,他们成功反击后得意洋洋躲起来相拥着大笑时的畅快。
然后,他不得不承认,原来,当时,他真的是很快乐的。
原来,和傅汉卿在一起时,他真的曾有过那么多的快乐。
他曾经为着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全无意义的,根本不重要的事,那样那样的快乐过。
然而,在当时,他一直一直不肯承认,不肯相信。
他以为自己是个完美的情人,他以为自己演绎出十全十美的一切,他以为,一切的快乐,一切的欣喜,都是最成功的表演。
他痛的时候,他没有感觉,他快乐的时候,他也不知道。
他可以一边抱着傅汉卿大笑,一边挑眉看诸王颓丧之态,一边漠然看着时光悠然而去。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将永远继续,永远不会停止时,他收到了楚国大变,方轻尘自戮的消息。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八十四章 世事变化
时光如水,流逝如飞,这些年里,修罗教的变化也非常之大。
在许多国家得到官府的支持,他们可以公开招收门徒,发展势力,做任何事情也都比其他门派方便许多。需要付出的大家,不过是收敛一些过于不为世所容的行事方式,以及在官府需要时提供协助。
大部分世人付出一切,追求的无非是名利罢了,就算是违法乱纪之徒,他们做恶,也很少是因为单纯喜欢做恶,或是因为喜欢被人通缉围剿,说到底,犯罪的理由,无非是因为犯罪可以最快最有效的聚敛财富和势力。如果不需要付出人人喊打不能见光的惨痛代价,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又有几个人会去和这天上掉下得大馅饼过不去。
一开始,许多与此无关的国家知识冷眼旁观,眼看着,那些专门给官府给朝廷找麻烦造乱子的魔教子弟,不再动则抢掠官府制造骚乱,反而时不时替官府平定强盗流寇出力费心。眼看着那些国家每年节省了打比打压魔教的人力物力。却又平添许多不用朝廷发饷,却能帮上大忙的高手相助,国内的山贼草寇,流匪恶党,大多为之一清。
当大家真切的发现招安怀柔比强力打压多出无数好处之时,楚国走出了第一步。
楚国新帝楚若鸿主政不久,楚国朝廷就决定学习当年燕齐韩庆等国家的创举,对修罗教的弟子安抚优容,让这股势力涉及多个国家的强大民间武力可以为官府效力。
得此消息后,其他许多国家受到了鼓动和激励,先后又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国家宣布修罗教在他们的国内属于合法的民间组织,官方不再打压。
短短几年之间,修罗教的风头势力,便已如日方中。
不再强行借武力发展,反而在悄然无声中。便以强大的商力财力以及对民众生活必须物品的掌控,把他们的地位提升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
当年傅汉卿等人在赵国时,分坛弟子从商业奇才风劲节那边学来的经验被狄九组织人手推广向全天下各处分坛。其成效是显而易见的。
而一些没有暴露身份的暗舵弟子也无孔不入的配合明处的分坛,悄然渗入各国的上等人之间。
或是考科举,取官职,占权位,或是为缙绅,行善事,得盛名,或是悄然结交权贵,于当权者治下任要职。在无人能看清的暗处,他们的根扎得越来越深。
以前那种动则灭人满门,有事没事就拿刀剑说话的形式方针早就被摒弃,他们更善于用看起来合理合法的方式去掠夺获取,即使是巧取豪夺,为非作歹,也从来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和方法。
水至清则无鱼,各国官府也从来没指望过这些江湖豪强们这能变成循规蹈矩的善人。万事只要不要太过分,不对国家的秩序造成严重影响,大家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而这样的事实,即使是修罗教总坛的傅汉卿也是同样接受并默认的,虽然知道这也不能算是对,只不过,如果没有足够的特权和利益收获,又怎能指望别人放弃简单的杀戮迫害,而接受较多的束缚规则呢。
就在修罗教的弟子们享受着种种特权各种方便,势力一日千里的大发展,还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大家都算是大善人的时候,武林中的传统门派,当然没法高兴起来。
虽说限于官府的打压,他们不能针对修罗教再搞什么武林大会,联合围剿,但三天两头上门挑衅,动则以合法比武的方式给修罗教找麻烦,这也是常有的事。
这一类事端,当地分坛能处理则处理,不能抵挡就通报总坛,大部分最顶尖的高手,都是狄九出手去应付的。
每回他出门办这种不怎么友善愉快的差事,傅汉卿总想争取同行。不过,大家一想起教主的滥好人脾气,就害怕他再当众给敌人玩什么赔礼道歉的游戏,结果他就被严格的禁足了。
傅汉卿无可奈何,只敢偷偷找狄九说话。他还没蠢到求狄九答应他不杀人,只是希望那些可杀可不杀的人,能放过就放过吧,威慑够了就好。虽说是签了生死契约的比武,真出手太狠,官府表面上虽不会说什么,暗中的看法怕也不太好。
对于教主的迂腐好心眼,狄九报之毫不客气的嘲笑。然而真的出门去同人比武较技,决斗打架,这个冷酷无情的家伙,手底下居然真的没有下太大的狠手,几年下来,死在他手中的正道高手,仔细算算其实没几个。
不过,杀手虽没下,毒手却还是免不了的。
他打败了敌人不杀,羞辱之狠却足以让最不怕死的勇士提不起胆气来再找修罗教的麻烦。
某某德高望重胡子一大把的神僧被他扔到满城最有名的风流寡妇床上,还一大早找了一堆人去看。
某某名门正派声望最隆,有希望成为下人武林盟主的大宗师,被他剥光了衣服,挑到旗杆上,半夜挂在全城最显眼的位置,第二天,青天白日下被老百姓指指点点了大半天,才被人救下来。
某某不苟言笑,嫉恶如仇的大侠客被狄九打晕之后,洒了一整瓶从碧落那里要来的痒粉,然后在武林各方大宗师开会讨论怎么对付修罗教的大好时辰从正门扔进去。
于是全武林的正道高手就眼睁睁看着这位平时最正经的大侠,当众把自己的衣服撕得稀烂,满地打滚,在青石地上,生生蹭掉了自己的一层皮,用自己的双手把全身上下,撕得血肉淋漓。
这番情景,令人心为之震,胆为之寒,一堆所谓刀剑加颈面不改色的英雄豪杰们,静悄悄就散掉一大半。好几位平时对某大侠颇为倾心,甚至一力倒追的女侠们也是掩脸走的最快最坚决的。
当然,所谓正道的手段也并不完全是光明正大的。既然正式围剿不为官方认同,正当比武又总是打不过人家,那偷偷联合起来,隐藏了身份蒙面去偷袭,把这些邪魔外道都杀光,叫官府没处追查也好。
你正大光明的来。人家要保持守法民众的形象,行事还要顾忌一二。你既然打算抛开官府朝廷暗中动手,那可就正中修罗教下怀了,说起这种见不得光的行动,谁能比他们更擅长。
很多次这一类的联盟,还没有形成,就被瑶光手下混到武林大豪身边的美女们搅出无穷事端来。大侠们为着争风吃醋,为着你调戏了我的小妾,我看上了你家新宠的所谓无聊之事,反目内斗者不少。
就算最后能统一联合,行动也往往被萧伤的风信子事先探知。
如果分坛实力足够,通常会张网以待,下手痛击。如果对方联合的阵容太强,分坛难以抵敌,夜叉的冥军就会先一步赶到,让这些主持正义的大英雄大侠客们尝一尝被人用同样的方法暗算狙击是什么滋味。
如此数次之后,正道损失惨重。又有苦说不出,那些明面上的指责挑衅,虽然还时有发生,这些暗中的联合狙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了。
当然,修罗教的发展道路也不是完全一帆风顺的。比如四年前,轰动了整个燕国的抢劫灾银并杀死押运官员的大事。一切证据都指向了修罗教。
在当时,几乎全天下都在等着燕国朝廷的雷霆行动,修罗教的弟子们也大多惶惶不可终日。
偏偏燕国的容谦是顶住了朝里朝外的所有压力,派出亲信,往返多次修罗教总坛,同修罗教主屡次修书商议,其后调集各方人力,对此事进行了极其细致的调查,最后却查出幕后黑手其实是所谓的正道人士,整件事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嫁祸修罗教,而且据调查,这一类的事,并不在少数。
许多所谓的正派人物,暗中也会巧取豪夺,也会为非作歹,只不过很多事做出来,只要往修罗教身上一推,脏水和怨恨自有承担之人,他们自是通体干净的。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燕国借此机会,大力镇压肃清了许多民间武装势力,管你是不是名门正派,管你是不是纯洁无辜,一切游离于律法之外不为官方所用的势力,都是要打击的对象。
而以后再出什么针对修罗教不利的事,大家的第一个念头,往往会是,这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大侠们嫁祸的呢?
连番大变之后,正道力量越发衰微,几乎不能对修罗教再构成多大威胁。而名剑百姓对修罗教地风评,也从传闻中的可怕魔教,一堆能让小儿夜啼的人见鬼怪,渐渐转向正常了。
其实修罗教的各处势力,大多享受特权,欺行霸市,仗恃凌人,这些事儿都是常干的。
只不过,百姓从来都是软弱和温顺的。不过就是趾高气扬,有时候喝酒买东西不付帐罢了,不过就是收收保护费,放放高利贷,多开了几家赌场和妓院,多了点佩刀带剑,脸生横肉的恐怖大汉罢了。
这种事,任何豪强都会做的,没有修罗教,也会有别的人冒出来。只要不太过分,只要还在普通民众的忍耐范围内,只要不严重到打破即有的秩序,一切一切,大家都是可以接受的。
只要不逼人太甚,也没有什么人会喜欢跳起来同你拼命的。
不过,有的时候,也是不能不相信,人间还是真有勇气,有正直,有无畏,有一些美好品质的。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每年还是有不少人敢于挺身和修罗教叫板。
这其中,有初出江湖热血满怀的少年,有是非分明,百死不悔的勇士,也有久经江湖,但赤心未改的老人。
有人纯粹是想要打败传说中的恶毒势力,有人是想通过这样的壮举成名,但也真正有并不为个人考虑,只纯粹对魔教实力如此急速增长,而感到深深忧虑的仁者。
而他们选择的方式,也大多是公开叫阵,而且叫阵的对象,基本上都是修罗教主。
很多人都是怀着必死之心,想同魔头一拼的。
当然,这些小问题,大部分都被分坛弟子们给解决掉了。就算是真有不好对付的老江湖,身手不凡的顶级高手,通常也只是狄九出马罢了。
而他面对无数急迫想要见到修罗教主的要求,回答通常都不会客气。
“想见教主,行,先打败我。”
“就凭你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有什么资格见我神教之主。”
而基本上很多打不过他的家伙,都会破口大骂些修罗教主是无胆匪类,不敢见人的话。
其下场就是被狄九整治得用一生时间去痛恨自己曾经拥有的勇气,狄九整人手段之诡异离奇,妙法之层出不穷,搞得傅汉卿听到风声,都想同狄九好好谈一谈所谓人权,所谓俘虏的权利,所谓失败者的尊严的问题。
通常狄九只会淡淡挑眉,漫不经心的问:“你既然不喜欢我听你的话手下留情,那我下次直接杀人,永绝后患好了。”
基本上傅汉卿就会被堵的赶紧闭嘴了。
于是,不知不觉中,傅汉卿这位新任修罗教主,已成了江湖上最神秘,最诡异,最奇特的传奇。
相传他武功天下无敌,相传他心肠狠毒无情,相传他智谋世所难极,相传他的容貌亦是世间少有,只是天下间,几乎找不出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相传……
总之,在看到狄九这种可怕的高手,都供修罗教主驱策,言语之中,对修罗教主如此敬重,所有冒犯修罗教主之人,又受到他如此处罚之后,人们在对于那个从没有人见过的神奇教主,就有了太多太多奇之又奇的想象。
而通常萧伤都会把江湖上关于教主的最新的传言拿到诸王会议上来,当成最有趣的笑料来调节气氛。
其实平心而论,这些年来,傅汉卿虽然还是懒懒散散,能躲就躲,详细切实费时间的工作总是喜欢推给别的人,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教主样的。
不用别人催逼,他也会主动参与高层决策,对于大的方向,总会表示出他自己的意见,平时他虽极好说话,但真下了决心的事,却是一力要干到底,谁拦也没用的。因为他并不在意权势,不怕被废,所以从某方面来说,他竟是修罗教史上,少数在诸王面前,真正做到言出必行,完全说了算的教主。
他废除了影卫制度,他也废掉了修罗教很多过于酷虐的刑罚规则,以及许多以极不人道方式控制别人的方法。
但同时,他也修改除了全新的赏罚制度,做出一套闻所未闻,却极之有效的管理规则来。
当然,这其实是他在张敏欣有空闲找他交流沟通,联络同学感情时,拜托这个热心过头的同学,给他弄来的最科学,最实用的管理制度,然后作了一些符合时代的修改,就扔出去把一干自命聪明的诸王唬得有点儿迷糊了。
修罗教不再以过于严苛残虐的方式统御下属,却代之以严格,却赏罚分明的制度,所以修罗教的生意,弟子们都根据身份不同,功劳不同,而享有不同的红利,而根据他们每年的表现,也可以得到不同的重酬。
原本大家还以为,这样巨大的开支会掏空神教的底子,没想到的是,几乎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被激发出来,拼了命做事,神教得以数倍获利。
在一些修罗教下生意极好的分坛,当地人甚至有养儿若多,最聪明之人,需得送到修罗教的商铺作坊学徒,笨一些的,才送去读书识字考功名的说法。
照傅汉卿的说辞,则是,以严刑重罚来驾驭下属,固然不怕背叛,但大多也不过口中恭顺,心中怨恨,若有机会,必会反戈一击。而且,就算永远不给他们反咬一口的机会,他们平时做事,也不过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而以利益相连,荣辱相共,只要修罗教有一日风光,下属就有一天的好日子过。人生所求,无非名利,既然只要为修罗教尽心力,就可以得到最好最多的名利,又有什么人肯背叛,肯离弃呢?
像各地经营的最好的钱庄票号里头,即使是最低等的伙计,只要出了师,一年下来的分红就有几百两,多少人打破了头都想进去。又怎么还会有背叛和出卖呢?
无论诸王最初是否对傅汉卿的看法持保留态度,然而,到了后来,事实无不证明了傅汉卿的正确。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心服傅汉卿的这一套的。
修罗教之内,也确实有不少,更习惯肆意杀戮,更习惯以武力控制一切。而对于受到重重束缚,装模作样当好人的生活不能接受的。他们没有长远的眼光,宏伟的打算,也不想将来的出路,只对于旧制度的改变,只对于眼前的新事物无法接受,于是便不免有人铤而走险。
这些年下来,教内大大小小的叛乱,也有过几起。不过因为不得人心,都是很快被平定。
而傅汉卿的处理,其实也很简单。
如果在叛乱之中杀了人,他就直接把首犯绑起来,送当地官府,照国法处置,最后五花大绑菜市口处斩。
若是并没有杀人,并没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他则只是不轻不重的处罚几个带头的人,赶两三个人出教,然后召集当时可以招到面前的最多教中,把其他的从叛之人推出来,告诉所有人,这些人背叛的理由,问大家同意不同意他们的意见,如果大多数人觉得他确实做得不好,自己就立刻让位。
这几年下来,修罗教总坛,每年因犯错而被处死或受重刑的人数由上百个,减到了不超过五个,而大家的收入则翻了若干倍,享有的自由,权益,尊严也远比旧事为多,所有人对新任教主的敬仰都是打心里出来的,自是人人大喊支持教主,个个说要打死叛徒。
傅汉卿淡淡笑笑解开所有人,告诉他们,想要推翻我,不用那么麻烦,只要得到一半以上教众的认可,我就会自动让位,用不着动刀动剑拼性命。从今以后,愿去愿留随你们,想走的,我们不为难,留下来的,也不会被报复,以后对我有不满,可以直接来对我说,也可以在教众之中号召大家反对我,但是如果你们擅自杀戮自家兄弟,就不要怪我无情了。英雄一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头处死,还让老百姓往身上扔臭菜烂叶,想必这滋味不好受的。
通常大多数本来一心以死维护神教旧统的叛教者们,最后还是会垂头丧气的回归到原来的位置,连离教而去的人都不多。
虽说诸王对傅汉卿的这种行事方法,并不是很认同,但却不能不承认,这些年来,修罗教内部不同的声音,越来越少了。就是他们彼此之间,也是前所未有的和谐安定,从来没有出过一次内乱。
傅汉卿虽然是教主,但他一向只管最上层大方向的决策,所有的细事实施,完全信任大家,任何事件,一定下来,一交下去,他就不多过问,不多参与,这种信而不疑的态度,让教内所有在他手下办过事的下属,几乎都觉得他是最理想最让人想要跟随的上司,而诸王对他也很难产生反感。
虽然,真相也许只是大家伙在尽职的同时,仍在找寻一切机会偷懒,然而不能不承认的是,他对权力的放心放手避免了修罗教最常见的高层内乱。
每任教主和诸王之间必生的权力摩擦,在他们之间,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傅汉卿从不担心被人掣肘,从不想染指他们的权力。这些年来,傅汉卿做决定大多都尊重大家的意见,而之后的细则实施,几乎都由狄九来安排。
大家也不得不承认,狄九和傅汉卿在一起,实际上两个人分担了教主的工作。
因为傅汉卿而使上层不至动乱内斗,因为狄九,而使教主之位不至虚设。即使大家对他们的情人关系不怀好意,不加认同,但也只能承认,他们之间的合作是完美的,他们目前给修罗教带来的作用,也是最好的。
而且,有的时候,一个情人的身份也还是有好处的。
比如,当教主大人在教中得到的权势威望越来越重时,已经不太方便对他无礼时,也只有他的情人,才比较方便在他开会打瞌睡偷懒的时候,拍桌子吼人。
说起来,都这么多年了,怎么教主大人除了在正式庆典上会正襟而坐之外,平时还永远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不趴着靠着什么东西就不行呢?
这也是多年来诸王一直倍感苦恼的问题。
就这样,时间一晃,过去了许多年。
这一天,萧伤收到了风信子的紧急传讯,得知了方轻尘在楚王殿上,自尽而亡的消息。二话不说,就召集诸王开会。
大家都知道,楚国对修罗教的优容善待,多是方轻尘一力促成,如今方轻尘失势身死,楚国对修罗教的态度会否有改变关系重大,他们不得不事先做好应付各种可能的准备。
照往例,如果事先没有得到通知的话,诸王每天开的议事会,傅汉卿通常是三四天才出席一次的。
所以当一帮子人在为神教的前途忧心时,在江湖上,神教内,声望已经高到无法比拟的伟大教主,还在温暖的被子里睡大觉。
他做了一个甜甜美美的香梦,梦里似乎还有狄九的身影,梦里似乎发生过一些极美好极快乐的事。
这个时候,他的生活幸福而安逸,劳动很少,享受很多,他以为这样的幸福可以一直到老,却不知道惊天的大变,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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