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你应该知道,天王不快活,非常不快活。你希望不希望让他快活一些?”狄一微笑,语气有些象在诱惑一只迷糊的小猫。
傅汉卿认真想了想,幸亏狄九帮他出头顶灾,什么苦活累活二话不说都重逢在前。要自己眼看着他天天不快活,这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便认认真真点点头:“想。”
狄一点头,笑道:“其实如果想点法子,让一切恢复如旧,他还象过去那样,肝火过盛一般时时找你麻烦,也许咱们这一行人,都能出一口气。”
傅汉卿略略皱眉,小声的问:“他不高兴,只是不高兴,不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吧?”
“当然。”狄一笑道“他还不至于为了心情不好就去自杀,如果有人想乘他心情不好占他的便宜,那也一定是自找麻烦。”
如果狄一告诉傅汉卿,狄九再这么心情不好下去,没准就要一命呜呼,或是下场奇惨,傅汉卿本着不能见死不救的原则,再辛苦也要想办法了。
但现在狄九只是不高兴而已,为了让他开心,自己就要放弃眼前有吃有喝有睡,有一路的风景看,还有人伺候的神仙般悠闲岁月,而回到以前,那刚刚睡着就要被叫醒,每次睡觉都要绷紧一根弦在脑海中,提放被狄九用天魔音骚扰的苦难日子,这个问题,就有点麻烦了。
或者说,根本不算麻烦,因为傅汉卿没有任何思想斗争的说:“我不要。”
他大声的回答,睁大看起来极纯洁的眼:“不帮他,他会不高兴,帮了他,我会不高兴的。为什么我要为了让他高兴就让自己不高兴。”他很郁闷的望着狄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别人眼中,就是那种会舍己为人的伟大人物。
狄一没料到他拒绝的这么干净利落,怔了一怔,却见傅汉卿说完了话,还唯恐自己会强迫他一般,把被子整个拉起,死死的罩住脑袋,以这种极幼稚的姿态拒绝做更进一步沟通。
狄一怔了半晌没回神,这个人,可以为了不让一个下属自残而用任凭自己的手被洞穿,可以为了不让一些无关的人死去,而无比辛苦的谋划筹算,可以为了阻止狄九杀人,而难得勤快的顶风出头,却不肯为了让身边的人快乐一些,少睡一点觉。
他愣了半天,看着被子里缩作一团,摆明了抗拒的幼稚家伙,终究还是大笑起来。
原来傅汉卿并不是万事慈悲的老好人,他也会有自私冷酷之时,这个认知,居然让他莫名的一阵轻松。
他一边笑,一边望着那被子里缩成一团的人形,略有矛盾的想。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有的时候,他可以如佛陀一般,救苦救难,甚至牺牲自己去保全别人。
那么,会不会,有的时候,他也可以如恶魔一般,绝对冷酷,绝对无情,人间一切真情挚爱都不能打动他,世上一切悲欢离合,都无法触动他。
心思一阵恍惚,却又立复清明。他摇摇头,当然不会。那个永远傻乎乎只贪恋睡觉的傅汉卿吗?那个解救了所有影卫,却茫然不懂居功的傅汉卿吗?那个为了减少杀戮而筹划出演武会这种空前壮举的傅汉卿吗?冷漠,无情,这样的字眼,根本不可能和他连在一起啊。
狄一再次用力摇了摇头,为自己一瞬间的奇异想法。而感到好笑,却没有意识到,自从忽然生起这样的念头后,他的笑声便如被钢刀斩断一般,再也没有响起来。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四十五章 如何放下
傅汉卿用被子将自己牢牢的保护起来,自己缩在温暖的安全空间里,坚决不接受劝导。只是感觉到有一只手拉着被子,力气渐渐大了起来。
傅汉卿赶紧也拼命用力捉紧被子,以避免被人侵入温暖的私人睡眠空间。
狄一用力扯了几下,忽得回过神来,自己这么一个受了二十年苦训,学足所有杀人伎俩,权谋手段的人物,居然在这里陪个小孩子般的人玩扯被子游戏。
他停下手来,失笑道:“行了行了,别蒙头了,我不和你说天王的事,我自己有事求你。”
傅汉卿抱着被子居然缩得更紧了,连答也不答他一声。
狄一为之气结:“一点也不麻烦,不会影响你睡觉偷懒。”
傅汉卿一把掀开被子,爽快地说:“什么事,我一定帮忙。”
狄一一时之间不知该气该笑,瞪眼望了他半日,方才笑一笑,侧身坐在他身边,淡淡道:“给我一个名字吧?”
傅汉卿怔怔望着他,眼睛眨啊眨,明显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狄一微微一笑,带点淡淡的苦涩却又有更多的轻松:“我想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名字。”
“可是你不是已经有了名字了吗?”傅汉卿迷迷茫茫的问。
“那只是一个排名,一个符号,符合要求的任何一个影卫都可以叫做狄一。”狄一淡淡的解释,语气中,居然听不出悲痛“我觉得,现在我也勉强算一个人了,是人,总该有一个名字。”
“为什么找我呢?”傅汉卿依旧不解“取名字不应该找很有学问的人吗,要么就由自己的亲人……”
话说到一半,醒悟到狄一没有亲人,急忙闭上嘴。
狄一叹了口气:“我也估计找你可能是个错误的选择。但眼前,我是在找不着可以为我取名的亲人或重要的人了……”他略带逼视的扫傅汉卿一眼“你虽然不太合格,但也总比没有强。”
傅汉卿抓抓头,迟钝的脑袋没法开动起来愣了半天神才到:“我觉得狄一很好啊,简介方便……”
狄一似笑非笑望着他:“是狄一好,不是你懒得想?”
傅汉卿干笑两声。
狄一摇摇头,眼神却始终是温柔的:“好,那我就叫狄一。”
傅汉卿愣愣看着他:“你本来就叫狄一。”
狄一冷冷笑笑:“以前那只是一个任何影卫的代号,而现在……”他语气一顿,又复笑笑。同样是笑,此刻的笑意却让眼睛里都带点淡淡暖意。
“这是属于我的名字。”语中略又喟叹之意“这是我有记忆以来,唯一一个只为我而存在,只属于我的东西。”
看看傅汉卿仍有些迷茫的表情,心中略略叹息,尽管,这唯一只属于他的东西,也不过是硬讨来的。给他的人,还这样迷茫无心。
即使明知对方也许不理解,他还是凝视傅汉卿,轻轻的,郑重的说道:“以后我就叫做狄一。这个名字,我永远不会更改。”
傅汉卿还是迟钝的望着他发呆,他本来就叫狄一啊,这么郑重说半天,好像什么事也没有改变的啊。可是,为什么却觉得狄一身上确实有一些变化的。
那种释然和轻松,就算迟钝如他也感觉得到。
他愣了一会二神,忽得道:“如果狄九也能有一个自己的名字,他会不会不再这么不高兴。”
狄一一怔,望向傅汉卿。看不出来啊,你还算有良心啊,居然还能想起狄九啊。
傅汉卿被他看得都有些身上发寒,重新往被子里缩。
狄一叹息着摇摇头,掏出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打开车门,出去了。
狄一除了单独和傅汉卿呆在一处时,平时脸上都戴着面具,在人前又一向淡漠肃然。莫测高深,这帮弟子们对狄一都有点儿敬而远之。这回一见狄一从车里出来,不知不觉都控马向两边让了让。
狄一拍拍车辕上正在驾车的凌霄,做个手势。
凌霄把缰绳递到他手中,自己一跃到旁边一匹马身上。
狄一自己亲自驾车控马,然后,淡淡喊一声:“天王。”
狄九最近虽然象一块会行走的万年寒冰,对谁都懒得答理,但狄一的身份比较超然,狄九也没法不给面子,闻言只略略挑眉,直接在马上掠到车上:“什么事?”
狄一微笑,拍拍车辕。
狄九一语不发坐下来。
狄一一边赶着车,一边轻声道:“今天我有名字了。”
狄九一怔,侧目看他。
狄一目不斜视,望着前方:“就叫狄一。”
狄九微微一皱眉:“你出什么毛病了?”
狄一笑道:“他为我取的名字,你知道他有多懒,哪里肯多想,就拿了个现成的名字给我。”
狄九语气冰冷:“跟白痴在一起太久了,你都变得有些白痴。”
狄一也不恼怒,淡淡道:“我有了名字,你什么时候,让自己有一个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狄九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了:“我对自欺欺人没有兴趣。”
“是欺骗自己,还是放过自己?”狄一轻轻问“我已经放下,你呢?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从牢笼里挣脱出来?”
狄九冷笑:“你真的以为,你已经不再牢笼中了吗?”
“牢笼也许一直都在,但如果我们自己觉得不能挣脱,不想挣脱,也不敢挣脱,那么,就算是纸做的笼子,我们也打不破。”狄一淡淡道“就像我们,不怕死,却怕被引发禁制,不怕酷刑。却不敢背叛神教。不怕一切危难,却没有勇气去对抗命运?是当年设立影卫制度的第一代明王太聪明,还是我们太愚蠢,太胆怯?”
狄九有些不解的看着狄一,眼神甚至略带讥嘲。果然是想通了,果然是放下了。虽然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为什么发生这么大改变的。只是一个杀手忽然变成圣人,四处开导人,这变化是不是也有点过了。你我之间,有这么大的交情吗?我的心境,需要你来关心吗?
狄一自是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轻轻一叹,这才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四十二是怎么死的。”
狄九眼神微凛:“你想说什么?”
狄一沉默,唯有叹息。
四十二当年在通过考验任务时,受重伤晕迷荒野,被一个美丽女子所救。那女子日夜照顾,片刻不离,才将四十二从鬼门关前抢回来。狄一和狄九奉命寻找他,并杀死一切知情人。当他们找到四十二,并表露杀人灭口的任务时,四十二挺身拦在女子之前,然而,狄一和狄九就这样眼看着,那无情的剑锋从四十二身后戳入,直穿过胸膛,眼看着四十二那倏然惊悟后,绝望痛苦仇恨到极点的面容。
整件事,就是一个考验。四十二以为重伤逃离已是完成了任务,去不知道,最后的相救相守相依相知,才是这次考研的内容。
在影卫中,四十二不是第一个因贪恋温情而死的,也不是最后一个。
影卫的训练中,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磨灭人性中所有美好的情感。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与事,可以比神教的命令更重要。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动摇,不可以贪图亲情友情爱情。不可以信任别人,不可以贪恋温暖。他么是不见天日的影卫,除了神教,他们一无所有,除了命令,他们没有任何可以期待的人与事。
能活到最后的影卫,已经不可能再被任何真情所打动,即使有所触动,也不敢去接受,不敢去面对,不敢去接近,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些美好的东西,是真还是假,是幸运,还是陷阱。因为,没有人,愿意再去蹈无数旧人的覆辙。
光明与黑暗,从来不相容。肮脏的癞蛤蟆,日日在泥泞中生活,就算有一天,泥泞中长出了一朵最美丽的鲜花,癞蛤蟆也仍然是癞蛤蟆,不会因为鲜花而变得更美丽或更高贵,如若那泥污中的癞蛤蟆竟尔贪恋起鲜花的美丽,阳光的明媚,那么,永无尽头的地狱,就展现在眼前了。
“你想说什么?说我胆怯,说我多疑,说我被曾经见过的旧事给吓怕了?”狄九冷笑“你不是我,少用你那悲天悯人的恶心语调来和我讲大道理。我们绝情绝义,为了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无心无情,为了活下去,曾亲手杀过多少一起长大的伙伴,现在你要告诉我,你摇身一变成了圣人,并希望我也和你一样当圣人不成?”
他侧目,冷眼看着狄一,眼中即有万年不化的冰雪,却也有地狱中焚尽人心的烈焰:“我不是你,我想要一个名字,但那不是乞讨来的,也不需要别人来施舍恩赐。我的名字,应该是我自己为自己选择,我的命运,应该在我自己手中。你不是我,你永远不会了解我的心情。”
“要证明自己未必一定要教主的虚名权位。其实道目前为止,你手中的权利,并不是比教主少,而且,万事由在他在上头顶着,你也不需要象历代教主一样,时时与诸王彼此算计,动则为争权内斗。这一路行来,你做了所有教主该做的事,你得了上下许多人的心,你为各处分坛都解决了无数问题,这一切的实绩还不足以让你认同你自己的努力,你自己的实力吗?”
狄九冷笑:“我现在的权利虽等同教主,但我毕竟不是教主,这都是教主所赐,他也可以随时收回,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切,交托到别人手上。我是做了很多事,但那也不是为了替他替神教出力,也不是为了帮助我们分坛的弟子,我尽力做事,是为了显示能力,我亲近下属,是为了收揽人心,我全力推动演武会,是因为我知道,此事若成,作为倡议者的我,将会拥有永垂武林史的美名,和绝对超然的名望地位,我的一切为的都是……”
“为的是什么也不是很重要啊,重要的是,你做的事,真的帮到很多人啊。”接口说话的,居然不是狄一,而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傅汉卿。
本来狄一和狄九坐在一起说话,神色如此肃然,其他人早就知机,策马避得远远,以保证自己的小命不会因为听到不该听的一言半语,莫名其妙就消失掉。
唯有傅汉卿在马车里靠的最近。他虽嗜睡,但从昨天一大早,一直睡到刚才醒过来,也没可能立刻又睡着过去。所以一个人正瞪着眼躺在马车里头发呆呢。
他的内力那么高,耳力当然差不了,马车外头说的话,他居然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的大脑长时间处于呆滞状态,外头的人不管说什么。他都木木的听而不闻,脑子根本不思考。
也就是因为狄九说最后一段话时。语气渐有激愤肃杀之气,略略惊动了他,这才定了定神,勉强听明白这意思,脱口就接出这么一句话。
马车外的狄一和狄九都是一震,眼中多有惊色,一起回过头来。
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对傅汉卿不加丝毫防备,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谈论如此不宜让外人听到的话,他们居然谁也没多想过,要避傅汉卿。
等到一句话入耳,二人才倏然惊觉,彼此都对自己这种诡异的心态感到震怖。
狄九瞪了狄一一眼:“他怎么没在睡觉?”
多有闷哼不吭。
狄九哼了一声,探身进了马车,冷冷望傅汉卿:“你听到多少了?”
“我自烯烃的就是你最后那段,其他的话,我知道你在说,却没听你在说什么。”傅汉卿也没注意自己说出这句话后,狄九神色略略放松,只一迳道:“其实我觉得做事的动机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你在赵国的交代安排,让以后赵国分坛的弟子都不用去和人家打架了。你在戴国做的事,让戴国各大分坛的弟子,都不必担心械斗拼杀了。你救了很多很多人的命,这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你不用把自己想得那么坏。”
狄九冷声道:“你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以为,少杀几个人,就天下太平,少打几场架,就世人安乐了?你真以为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主意,能救多少人。在赵国,我听从你的意见,让他们以后有纷争直接求助于官府,那是因为那里的分坛是以商人身份做事的,在戴国我帮你推广演武会,使将来少了很多杀戮,那是因为戴国武人的地位极高,与朝廷关系较亲密,所以没有什么人敢过于胡作妄为。你以为在别的地方都这样吗?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分坛分堂,介入的武林纷争中,与别的门派帮会,拼得你死我活?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弟子,为了推广神教势力,杀人杀的血流成河?你知道,我们又有多少弟子,因为身为神教中人,而被别人杀戮清剿,死伤惨重?你又知道在那些大力肃清神教的国家里,在那些严厉管制武林中人的国家里,我们的弟子们为了让神教生存下去,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他望着那随着他的话语,渐渐皱起眉头,渐渐露出烦恼之色的傅汉卿,语气愈发冰冷:“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你根本不明白,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有多么艰难,你真以为,就凭你时时处处做做烂好人,偶尔出点不着边际的怪主意,就可以救所有弟子,就算尽了所谓教主的职责了吗?”
傅汉卿被他训得连头都低了下来,半晌才问:“我们下一过去哪?”
狄九正骂他骂的气势如虹,被他这一打岔不由愣了一愣,好端端的,这人怎么忽然问起跟话题完全无关的话。
“去齐国。”狄九虽然不明白,倒还顺口给了他答案:“正好夜叉王也在那里,你也该见见。”
“戴国不是靠着燕国吗?我们为什么不去燕国?”
傅汉卿以前几乎从不对行程提出任何意见,万事都是狄九指哪去哪,让干什么干什么,这次一反常态,令得狄九越发讶异起来:“去燕国做什么?当年教主狄靖曾经盗走燕国皇宫许多重宝,打伤过无数燕国大内高手,其中还包括一位王爷。燕国一直是剿灭我教最用心的国家,而且这一代燕国的摄政权臣主张控制民间武力,对武林人管束破严格,我们在燕国的弟子多年来死伤无数,也没正式建立起一个像样的分坛,我们去那里巡视是浪费时间。”
傅汉卿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可不可以先去燕国?”
“为什么?”狄九蹙眉问。
傅汉卿抬头望他,目光明定:“因为我知道你说的都很对,修罗教还有许多问题在,而我,也的确应该好好尽一尽教主的责任,想办法解决问题。”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四十六章 大燕权相
坐在高高的迎宾楼上房的某一间房内,隔着窗子望下去,斜对面那座府邸并不特别广大华丽,若非事先打听清楚了,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权倾一国的相府。
狄一目光淡淡扫过那守卫在门前的侍卫:“想要光明正大的进去,怕不是那么容易。”
狄九冷笑:“堂堂燕国的宰相,当然不是随便来个什么张三李四,站在门口说想见就能见得到的。就算是有品级的官员,递了名帖进去,也未必就能有幸传到宰相的手里。”
傅汉卿踏踏实实躺在床上,心安理得的缩在被子里:“所以我说咱们先睡一觉啊。等到了晚上再偷偷进去。”
“你们都是小楼出来的,彼此之间就没有什么通报来去的方法吗?还非得这么偷偷摸摸?”狄九淡淡问。
傅汉卿掀开被子,愣愣的问:“你怎么知道他也是小楼出来的?”
狄九连答也懒得答,狄一深深叹气:“我的教主的人,你明明不笨,为什么就是不肯动脑子。是你自己坚持要到燕国来,是你自己承认认识燕国的宰相,参照你以前说过的话,我们要再猜不出容谦也是小楼里的人,还有资格在神教活到现在吗?”
傅汉卿欣然笑道:“我只是不笨,你们是全都很聪明啊。”
狄一和狄九交换了一下眼神,这算是称赞吗?可惜听着不怎么让人高兴啊。
看看狄九悻悻然的样子,狄一替他把话说完:“你还没回答问题。”
傅汉卿打个呵欠,已经开始睡眼朦胧:“我以前就说过的啊。下楼是不允许我们自己随便串门的,偶尔碰上那是没办法,因此也就根本没有定过什么信号啊,方法啊。可以让他知道我来了,或是,让我可以一报名字就能直接见到他。”
狄九冷哼:“即是不让随便串门,你又来找他?”
傅汉卿声音已经显得有些含含糊糊的说:“我不是随便串门,我是来办正事的,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慢慢变成了鼾声。
狄一叹口气,而狄九,简直连叹气都已经无力了。袖了手再不去看那长着白痴脑袋的懒猪,自站在窗前,仿似漫不经心凭栏远眺,眼神却被长街尽头,一辆过分华丽的马车给吸引住了。
那马车极之巨大,简直是一只能移动的小房子。四匹通体雪白不带一丝杂色的骏马一齐拉车,驾车的御者,衣着也是非丝即缎。护拥在车旁的男女从人竟有二三十个,服侍打扮俱显奢华。
光这气派就已经很有点儿惊天动地的架势了。
这里是燕京最广阔的一条街道,但随着马车行来,竟让人感觉整条街都变窄了。
狄一适时也徐步过来,凝眸下望。
却见马车在相府之前停了下来,已引来街上路旁,无数行人的目光。
平日里相府之前,车水马龙,来往的高官从来就没少过,但这样的气派,这样华丽的马车,却也少见的很。
然而,大家的好奇心都没能得到满足。竟是谁也没有看到马车里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年长些的人走上前,同相府的守卫交谈了几句,又出示了某样东西之后,两名守卫慌忙行入府内,未过多时,便有十余下仆小跑着聚过来,合力把相府的两扇巨大朱红大门推了开去。
相府虽不奢华富丽,但府门大小因着要符合国家规制的缘故,却是极大地,一开一关,都是极麻烦,极费力,且动静颇大的事。基本上,平日进出,甚至官员来往都只是从侧门进出罢了。照官场上的规矩,若非极尊极贵的客人,或是宫中有旨意下降,这正门是断然不会打开的。
如今这两扇正门一开,竟也出奇的阔大,那小房子般的马车,居然也就顺顺利利,直接赶了进去。随后大门关闭,悄然隔绝了世人的视线。
狄一悠然一笑:“看起来是大人物啊。”
“那马车华丽的太过,别说百姓,就是官员们使用,也算是逾越,应该是宫中之物。”狄九淡淡接口。
“这等气派,显然不是传旨了。”狄一笑道“如今的燕国皇室,老皇帝死了,新皇帝还是个小小顽童,太后也已经病故,几个太妃位份不高,也没有显赫的娘家,断不敢随意出宫。整个燕国只容谦一人独大罢了,这位神秘客人是谁,倒要费一番猜疑。”
狄九冷笑:“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纵有尊贵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城府心胸,这样堂皇正大的招摇来去,太过惹眼了。”
“容谦如今位高权重,独霸朝纲,若是宫里有什么人与他勾连,又哪里还在乎什么惹眼不……”狄一的话音忽得一顿,声音陡然压低“来了。”
狄九亦随着他的目光向长街一端望去,却听着整齐的脚步声,清脆的马蹄声,响亮的喝道声,俱已遥遥传来。
二人再不多言,都是眼也不眨一下的凝望长街的尽头。
时光,仿佛在瞬息之间,慢的叫人觉得难以忍受。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看到那宰相回府的队伍出现在视线中。
那个年纪轻轻,便手握举国大权的传奇人物。
那个在数年间,便把一片破败山河,满朝纷乱政局,俱都整肃安定,令天下震惊的一代能臣。
那个,据某只懒猪说,是来自一个极遥远,极神秘,极不可测之处的神奇之人。
容谦并没有摆出整套的宰相仪仗,护从在他身边的人,加起来,竟也不过十人罢了。但人人行动整齐划一,动作迅捷稳健,神情庄重从容,是个人,竞走出了百人千人的仪仗威风。
然而,狄一和狄九的目光都不曾在这些年轻却伸手极出色,行动极快捷,目光极明亮的护从们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在那队人马出现在视线可及之处时,他们便只见到一个人,只看见一抹入目入心叫人一生都难忘的红。
依燕国朝律,一品官的朝服应是红袍。然而,很少有男子,可以把绯色,穿的即不轻浮,亦不燥烈,可以把一身的红,穿出白衣青衫的从容超俗之余,却又叫每一个人一见难忘,一见入心,只觉那样的白马与红衣,那样的风采与神容,纵一生只见一瞬,便也一世难以忘怀。
隔得尚远,仍不见眉目,只遥遥看着那人在马上的身姿,出奇的悦目,只隐隐感觉,那人的容颜,似乎比真实的年纪,年轻许多。
初时,狄一与狄九是因为好奇而眼也不眨一下的期待着,而当看到那人之时,却已经忘了眼睛原来会眨,目光原来是可以移开的。
就这样,定定的一直望着,一直到宰相回府的快马来到楼下,一直到那手操举国大权的男子,忽然从从容容抬眼,悠悠然望了过来。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四十七章 君臣之间
隔着一整条街道,越过颇为遥远的空间,那淡然的目光,与他们在虚空中的对视只有一瞬,仿佛那只是极无意之间的一回首,一扬眸,随后便又悠然望向前方。
然而,就在那最短的一个刹那,狄一和狄九都生出一种极奇特的感觉。仿佛那目光,穿越了一切有形或无形的红尘迷障,遥遥望来,便似能将人看通看透。
以他们二十多年铁血苦训培养出来的性情,若是有人让他们生出这种感觉,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人必须除掉,若实在无法杀死,则要远远避开,绝对不要再接近。
然而,容谦的目光仿佛可以在瞬间洞悉人心深处的一切隐秘,却又出奇的平和从容,让人无法生出一丝反感。
最具侵略性的探知力,和让人极难生出防范心的亲和力,同时出现在一种目光里,且能达到如此完美的和谐,这人果然不愧是小楼里出来的怪物。
狄一轻轻叹息一声:“我们隔了一整条街,而且又有意收敛气机锋芒,可是,他这种习惯了受万众瞩目的人,依然可以把我们的目光与其他人分别开来,这份感知力,简直匪夷所思。”
狄九沉默不语,像他与狄一这样,在时时刻刻的危险中挣扎长大,睡觉都始终保持着惊觉,也依然无法拥有容谦这么强大却又平和自然的感知力。
心头莫名的一叹。先是风劲节,后是容谦,最早还有一个极白痴却又极强大的傅汉卿,这种从小小井里跳出来,睁开眼,看到世界如此广大,天外一重重还有天的感觉。实在是谈不上有多好。
低头看看自己空无一物仿佛什么也抓不住的双手,井里的青蛙如果永远跳不出来,那是否可以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渺小和可怜。
可笑的是,他却连自欺欺人也不屑。
狄一的心境,不似他这般沉重。也并没有他那样强烈的负担,语气虽惊愕,却也始终从容:“先是风劲节,后是容谦,小楼里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的精彩,只除了某只懒猪比较丢脸。”
说话间他带笑看了看正呼呼大睡。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傅汉卿。就这么短短的走神之后,再把目光移向窗外,容谦已经入府而去了。
容谦身为燕国宰相,手控举国大权,自然也要处置全国的公务。因着皇帝太小,容谦身上的责任更加繁重。每日上朝之后,便是办理公务,待到回府之时,便已是将近黄昏。
他素来自恃武艺,初掌大权时,虽屡遭刺杀,却还是懒得把相府防务认真抓一抓,不但府内的防卫比较简单,就是府外也从不管治清肃,并不像别的大官那样,往往将整条街都封做自家的地盘,不许百姓开门立户或做生意。平日出入,也少摆仪仗,少携护从,能有十人左右在旁,已算是极多了。
为了他这性子,不知多少朝臣将军劝过他,又有不知多少政敌自以为可以钻空子刺杀他。
可是,几年下来,刺杀事件从层出不穷,到再也见不着刺客的人影儿,而所有刺杀背后的主谋,或是销声匿迹,或是蛰伏顺从,或是家败势落,随着燕国局势的稳定,而渐渐不再为人所注意了。
宰相大人还是继续这么随意,这么粗心,这么不注意自己的安全,而朝中最多事思虑最重的大臣们,也都不再多嘴劝导了。
因着容谦平时极随性,极没架子,便是府中的下人,在他面前,也并不见得多恭敬。
他才一从侧门进府,一个管事就快步来到马前,声音极低的在他马前说了一句话。
容谦眉头一皱,沉声问:“人呢?”
“在园子里头,原是要让进内厅的,可是经过园子时,瞧那园子里的花开的漂亮,便说要画下来,给容相亲眼瞧瞧他画画的功夫又有长进了。府里的极为管家,都在那服侍着呢。”
容谦叹口气,摇摇头,翻身下马,信手把缰绳往下人那边一抛,便大步向前行去。
因容谦并不好你吟风弄月,赏花玩景的风雅,相府的花园虽大,却也谈不上精巧奇致。花花草草,自由的生长,少有人工穿凿,倒别有一种天然生气。
花园正中,摆了一副小小桌椅,一个极小极小的人儿,正正经经坐在那儿挥笔画画。这样的专注与认真,在孩子之中,竟是极之少见。
四周护从之人,竟是数之不尽。近处有人捧茶,有人掌扇,有人撑伞,有人持拂尘,有人捧唾壶。桌旁,有人研磨,有人铺纸,远处,更有无数护卫,环伺而立,神色极之警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那小小的,只专心画画的孩子身上。直到有脚步声纷迭而来。
许多人都抬眸望去,却见花园大门尽头,有人快步行来,将身后一群护从下人甩的老远。
时正黄昏,天边夕阳如火,天地之间,都似有一种淡淡的红色光晕,正衬着那人,红袍绯衣,一路行到这无限鲜花绿草之间,一时惊叫人神为之夺。
一众下人无不警醒,正欲施礼,却被容谦微笑着做个手势,悄然止住。
容谦一边前行,一边目光淡淡一扫,心下好笑。真个好大的排场。不但带出了宫中最伶俐懂事,且身手不错的太监和侍卫,捎带着把我这相府最得力的手下和护卫们全吓得聚在一块了。仔细回想一下,好像就算是相府搞什么大宴会,大庆典时,也少有这么大阵仗来着。
他心中暗笑,脚下却已行近那孩童身旁,悄悄挥挥手,几个贴身服侍的内监便无声无息的退了开去。
那孩子专心画画,一时之间,竟是并未察觉。
容谦探头看他画作,笔法虽然稚嫩,挥毫之间章法机巧却也是有模有样的。容谦欣然一笑,太傅教的虽然好,但咱家小皇上聪明能干学的快,这才是重点啊。
这般欣欣然的想着,手就不知不觉伸过去,轻轻握住那执笔的小手,弯腰低头,附在那小小的脑袋旁,轻轻道:“皇上,这几比,该这样画才是。”
他的手,轻轻带着孩子的手,徐徐在画纸上涂抹。小小的孩儿,小的出奇的手。极柔嫩的皮肤,抓在手心里,有着淡淡的暖意和极佳的手感。那么小,那么粉嫩的手,仿佛稍稍用力,便会碎了,破了,化了开去。让他必须小心的,轻轻柔柔的握着。
所有的人都看见燕国的宰相,微笑着弯下腰,眼神出奇的温柔,右手轻轻的把住小小皇帝的手,左手自自然然张开去,以一个全然呵护的姿势,轻轻围住了小小孩儿的身子。
他低下头时,脸贴在皇帝的脸庞,他轻轻开口,说了一句什么话,夕阳下的风,仿佛都是暖的。
那个可爱的,常会让人忘记他是皇帝的小小孩子忽得睁大眼,欢欢喜喜叫了一声:“容相。”
而他,在夕阳下微笑。有些恍惚的想。
小孩子的皮肤真是好,握着都让人不想放。
小孩子的头发真是亮,好想用力摸一摸,揉一揉,手感肯定一流。
小孩子的身上又干净又清爽,还带着香,应该不是奶香吧,这小子断奶很久了。宫里到处都点着香,衣服,全要用贵的要死的香来熏,这毛病还是要改改,第一太奢侈,第二,把个男子汉熏得像个漂亮小姑娘香喷喷的可不太好。不过……
不过,这还真好闻,要不等他大一些再改吧。现在还小着呢。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四十八章 幸福时光
画完最后一笔,燕凛回过身来,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努力,小小的脸上,带点儿红晕,极是可爱:“容相,容相,今天太傅夸朕了。”
容谦的双手忽然开始作痒了。
这世上,所有的孩子都似是可爱的天使。天生便有让人喜爱的力量。何况这个小皇帝,长得又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看过来,就叫大人很想把他抱过来疼爱一番。因着宫中照顾得好,好吃好住好喝好保养,难免就有点儿营养过剩,小皇帝小小的个子,胖胖的身子,肥嘟嘟的小脸,皮肤又嫩的要命。每次看到,容谦都非常想伸手掐住小皇帝的两边腮帮子,往左右扯一扯拉一拉。享受一下柔嫩皮肤的手感,并看看可爱宝宝的鬼脸。
民间大人对自己的孩子,常会有这样举动。可惜对着尊贵的皇帝,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容谦要保持自己道貌岸然的权臣风范,每次都只得用理智强行按捺这种冲动罢了。
他这里一走神。那边小皇上不干了,死命的扯他的衣裳:“容相,太傅夸朕学得好,学的快,你要看朕的窗课吗??”
因着年纪太小,声音都是软软的,虽然照着大人的教导,说话必先称朕。但实在无法让人感受到任何皇帝的威严。
他就是个可爱的,聪明伶俐的,让人见了就想抱到怀里去亲热一番,逗弄一下的普通孩子。
大大圆圆的眼睛望着容谦,一副得不到夸奖便不甘休的样子。
容谦瞧着好笑,略略思想斗争了一下,还是把小小人儿抱到怀里,那么小,那么轻的身体。那样真实,那样鲜活的生命,总会让人感到极之神奇。
罢罢罢,大不了明天再去听那些老顽固们唠叨一番君臣纲纪就是了。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想着,口里也漫不经心的问:“真的吗,皇上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眼神却还是盯着小皇帝那胖乎乎极可爱的脸蛋。心里还是非常非常想要伸手扯这么两下。
燕凛得到了夸奖,心满意足了:“容相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因为皇上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啊。”容谦脸也不红一下的撒谎。心里盘算着,明天开始得给皇帝安排学武的课程了。每天叫他扎一个时辰马步。练两个时辰拳,就不信多余的热量消耗不掉,不信这肥减不下来。要再让小皇帝这么胖乎乎肉团团的下去,自己哪一天失控,闹出个什么大不敬的扯皇帝面孔的事件,还不得吓死一堆人。
所以啊,小孩子还是平常人家的好,脸蛋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头发想怎么揉,就怎么揉。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还能时不时在白白嫩嫩的脸上香几口。简直是天下最好的玩具啊。
他满脑子都是邪恶的想法,嘴里只淡淡问燕凛的贴身太监:“王公公,皇上万乘之尊,你就敢这般随随便便带出宫来,若是稍有闪失,你的脑袋够砍吗?”
王公公赶紧着跪下去:“相爷恕罪,小人哪有天大的胆子,敢随意安排圣驾出宫。实是相爷忙于政务,有些日子没到宫里来了。皇上实在想得紧。今儿太傅又赞皇上学得好,皇上一高兴,就想着把这事告诉相爷。奴才们也拦过劝过,可皇上说,今儿要是不能到相府里头来,他就不进膳。皇上那是万金之体,要饿出个什么不妥当,奴才们性命是小,皇上的身子是大啊。”
他执礼虽恭敬,解释虽迅疾,但因着心中早知道不会有什么大罪名,神色语气,倒也并不十分紧张。
容谦心中好笑,想是自己平日太好性儿了,真以为他不会杀人似的,一个比一个胆子大:“我哪里就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
这次不等王公公答,燕凛已经很不满的喊:“已经有三天了。”小小的脸上满是服闷的控诉着“容相有三天没有来看朕了。”
才三天而已啊,对于日理万机的我来说,这不算什么大罪吧?容谦朝天翻个白眼,小孩子都是这样从不体谅大人的难处,而且特别得寸进尺,早知道如此,以前别太顺着他就好了。
说起来,燕凛对容谦的过分依恋本来就是有原因的。
当年先王于国家危难之际病逝。容谦榻前受命之时,燕凛还在襁褓之中。
小小的婴儿,生来失母,未几亡父。天下局势纷乱激荡,敌国屡屡兴兵犯境,朝中重臣骄横跋扈,各地藩镇多怀异心。皇室宗亲,旁支血脉更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龙位宝座。
先帝仅有如此一个幼子,又没有母亲保护,只要燕凛一死,皇位就会旁落。而那么小,那么小的婴儿,那么那么脆弱的身体,哪里经得起任何风雨磨折。
要一个婴儿夭折的不明不白,太容易太方便太好下手了。有时甚至不需要下手,只要照顾的不甚周到,就已足够。
那时,容谦力排众议,毫不理会天下人的非议。就宿在宫中,把那小小婴儿,护在怀中身旁片刻不离。
日间他抱着他处理国家大事,夜晚,他让那小小婴儿睡在身旁,一夜数惊的照料他。
燕凛最初的记忆,全都只有容谦。
记忆回溯到生命最早之时,眼中见得。仿佛都是容谦。隐约记得是容谦一句句教他说话,是容谦牵了他的手,一步步教他走路。
生命中的所有个第一次,仿佛都和容谦连在一起。
第一次学写字,是容谦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提笔,如何用力。
第一次骑马,是容谦亲自抱上马,然后一直一直坐在他的身前。被他的双手紧紧护住。
第一次得到夸奖,是因为自己聪明伶俐,学得即好且快。所以容谦欣然欢悦。
第一次被责备,是因为自己做了错事,所以容谦一直用不悦的目光望着他。
第一次……
小小的燕凛,一直以为容谦是无所不能的,一直错觉,容谦会一直守护在身旁的。
然而,容谦只用了短短的几年时间就把国内局势完全掌控。确定现在宫中已没有人敢于谋害燕凛,于是放心离宫而居。
小小的孩儿,还不懂什么叫做离别,什么叫做失去,那个仿佛永远都会在眼前,任何时候,只要高叫一声,或许就会立刻出现的依靠,就这样远隔了重重宫宇。
燕凛从小就聪明好学,随着渐渐长大,也了解大臣不可能长留在宫里,皇帝不能同大臣住在一块儿的道理。但是,皇宫那么大,宫殿那么冷,龙床再柔软舒适,总及不上很久以前,某人胸膛的踏实温暖和安全。
宫中只有奴才,只有下人,即使是小小的孩儿,也知道寂寞的滋味。也就难怪容谦三天没有进宫,这个小小皇帝,便寂寞的要出宫寻他了。
容谦不忍心怪责燕凛,自是要拿太监们做法的:“皇上出宫,若要明着动身,便该只会内府和礼部以及京兆尹会同协办出行仪仗,即是要暗中离宫,便该尽量不引人注目,以确保安全才是,你们弄那么大一辆马车,生怕人家不知道我这相府来了大人物吗?”
王公公呼天抢地的叫冤:“相爷,奴才们哪里敢声张排场,实是皇上要把自进学以来,所有的窗课还有太傅们的评语,教案一股脑儿全带来给相爷看,这已是不少的东西了。再加上今年各地的贡品就都进齐了,皇上一心念着相爷呢,统共着才十筐的南陵桔,皇上就让搬了六筐到相府来,万水千山快马加鞭运到京城的火焰果,皇上又说让奴才们挑出一半好的到相府,云山的贡茶选了七盒,宫里头皇上只让留三盒。从齐国购来的绛轩纱,皇上又让挑了八匹……”
王公公这么扳着指头,算了一堆帐,方道:“这么多的东西,奴才们不弄辆大马车,又如何装得下。”
想是料着容谦听了这话,断然不会再狠心责怪,这冤虽喊得大声,几名太监脸上却无不是笑嘻嘻的。
便是容谦听了这话,到底还是有些感动,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追究,只笑对燕凛道:“皇上出来的时候,可用过膳了?”
燕凛眼睛亮晶晶的答:“没有。”
容谦微笑:“那微臣有没有这个荣幸,清皇上在臣府上用膳。”
燕凛极是欢喜的叫好。挣得两挣,从容谦怀里跳回地上,一手一边拖容谦的手,一边高高兴兴的往前走。
容谦由着他牵着自己向前,冲着内厅行去,心里悠悠然然的想:“这个小家伙,怎么对我这相府,倒似比他那皇宫还熟的多。”
这一夜,燕国幼主燕凛在相府待得很晚,这一场晚膳亦用了很久。
相府内灯明烛亮,一派辉煌。而相府之外,深夜的长街,已是清清寂寂,少有行人。
远远近近,无数户人家的窗子都是一片黯然,未见烛光。
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已进入了香甜的美梦之中。唯有迎宾楼最高处的某一扇窗无声无息的打开,狄九揪着傅汉卿的衣领子,把他从被子里拎了出来。
狄一弯下腰,对着刚刚被粗暴的叫醒,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的教主大人微笑:“教主,是否可以开始办我们的正事了?”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四十九章 小容救命
燕凛在相府饱饱的用过了晚膳,也不急着回宫,却是一本一本,将自己的窗课拿出来,献宝也似交予容谦看。
容谦便也将诸多待理的国事暂且放下,拿了个小孩子的功课,细细的看,不止是燕凛的课业,便是几名太傅的评语,留下的功课题目,平日的教案记录,也无不细查。
因着天色越来越晚,渐渐有了寒意,容谦恐冷着了小孩子,便携了燕凛,离开内厅,进了书房,又命下人在桌边另设了个高高的椅子,让小小个头的皇帝可以和容谦坐的一样高,并铺上厚厚的貂皮,又让点起十余根巨烛,吧书房照得亮若白昼。
燕凛却还嫌那高高椅子坐的不甚舒服,颇为闹腾了一番。
容谦也恐他万一跌下去受伤,只得让他做到自己怀里,双臂自他左右合拢,一边护着他,一边看课业,时不时也赞他一句聪明可爱学得好。
小皇帝重新回到久违的容相怀中,感受到消失好久的温暖。心满意足的半坐半躺在容谦怀里,听着他用那极好听的声音夸赞自己,高高兴兴的看着烛光下,容谦细心的在自己的课业旁,写下新的批注,认认真真,听着容谦的提点,下决心一个字也不忘。以后可以换的容相更高兴的夸奖自己。
如此这般,待得厚若小山般的课业看完大半时,夜色便已深了。容谦估摸着时间也晚了,也该吃点夜宵慰劳一下肚子,款待一下小客人了。他轻轻把燕凛放下地,自己也站起来,略略伸展一下被小孩子压得发麻的身子。
“很晚了,皇上饿了吗?”
燕凛笑说:“朕不饿,但如果容相饿了,朕就陪容相吃点什么吧。”
容谦失笑:“微臣多谢圣上给面子。”
适时,远处遥遥传来更鼓之声,燕凛侧耳听了听,这才恍觉:“啊,真的很晚了,朕都不觉得,还以为时间尚早呢。”
容谦看他这恍然不觉时光过的傻傻样子甚是可爱,也学他做侧头倾听状:“是啊,皇上听听,现在都几更了?”
四周烛光辉煌明亮,映得容谦眉眼之间,一片暖意,带着笑说这一番话时,眉峰忽得微微一扬,静夜中,仿若有利剑悄然出鞘。
在下一刻,他却又笑得云淡风轻:“皇上想吃什么?”
燕凛很是小大人的说:“随便,朕不挑嘴,容相吃什么,朕就吃什么。”
“好,臣去吩咐下人背些夜宵点心来。”
容谦不好排场,在书房里也向来只好清静,不喜欢旁人侍候,但燕凛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即携了小皇帝在书房里看功课,旁边当然就免不了要有贴身服侍的太监下人们。这传夜宵的小事。自然随便抬抬眼,吩咐一声便可以了。又何须劳动他自己动身。然而,这一次,他却是一反常态,略作示意,将燕凛交托予王公公照管,径自走出书房去了。
有皇帝在家里头做客,书房外头守着的下人还能少了不成。容谦一出书房,便有四五个管事迎了过来。
容谦淡淡的吩咐:“准备几样可口的点心和小菜。”说话间漫不经心的一拂袍袖,前方院子外面的某处楼顶上,传来一声清晰的瓦片破裂之声。
园中大部分仆役,并未注意,一干护卫们去无不变色。
虽说相府安生了许久,早不闻刺客踪迹,大家伙当着摆设,拿着工钱,渐渐歇的骨头都快生锈了。但半夜三更,瓦片忽然碎裂,还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夜行人失脚,踩得重了。
那一声破裂之声未落,四面八方,已有无数个身影飞掠而去。
换了在平时,这些松散惯了的护卫们,可没有这么高的警觉性,这么快的行动力,实是今天晚上,小皇上在相府做客呢,就算相爷没吩咐,全府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敢睡觉,人人都整装保持警戒,以备应变,事到临头,果然就能在第一时间应变了。
一众下人这才惊悟出了什么事,不觉神色略见仓惶。
独容谦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信口交代完,便漫然转身回了书房,复又抱了小皇帝接着看剩下的一点点功课。
因着门窗全关上了,外面那处楼宇又隔着远,书房里的人也没察觉有什么大变故,只隐约觉得外头似乎从远处传来一些杂乱的声息。
容谦拍拍燕凛的头,笑道:“下头人真没用,不过是让他们准备点夜宵就乱成这样了。”
小皇上信以为真,赶紧说:“宫里的厨子很好,做的东西又快又好吃,朕把他们全送给容相。”
容谦哈哈大笑:“那皇上饿了可怎么办啊?”
燕凛认真的想了想:“朕到容相这边来吃。”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容谦真想把他抱起来用力亲一下,天真可爱,孩子真是最好的开心果了。
他这边小容才展,却听得遥遥夜色中,传来一个很熟悉,却也很让人震惊的声音:“小容,小容,快来啊,救命啊。”
容谦一惊,倏然站起。
燕凛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容谦微笑道:“皇上,微臣有个朋友来了,臣出去看看。”
燕凛还不及说任何一个字,就觉得眼前一花,耳边听到书房门一开一合,明亮的书房里,已经不见了容谦的身影。
小皇帝又是郁闷又是羡慕的瞪大眼。什么时候,他才能像容相这么厉害啊。
容谦出了书房,脚下不停,急掠向前,未几,已赶到了院外那处高楼的楼顶。
楼顶上已经有一堆人战作一团,两个人被大群侍卫团团围住厮杀,还有一个人抱着头到处乱跑。身后追着一群亮着刀刀剑剑,喊打喊杀的护卫们。那人一边跑,一边用力大喊,声音传得老远老远,没准生生把半个京城的人都能从梦里惊醒过来。
“小容,小容,快来啊,救命啊。”
容谦深深叹息,所谓小容救命的意思是。小容啊,你快来救救你手下人的命啊。
真是丢脸啊,相府的武功出色经验丰富的护卫加起来有五十多人,大部分还得到过他的点拨,现在居然连两个人都打不过啊。
容谦是有点不高兴,而狄一和狄九的心情,就简直是郁闷了。
傅汉卿一直坚持着要来燕国,口口声声认识燕国的宰相。有事和他商量,可到底商量什么,却总是支吾着说不明白。
说是和燕国宰相是老熟人,却没办法登堂入室,非得半夜里偷偷摸摸,爬高跃低。
而且,这家伙明明有着最可怕的武功,偏偏要振振有词的说,他的轻功虽好,只适用于逃命,潜踪匿迹这种技术要求极高的活儿,他从来不会。
狄一作为护卫,职责所在,当然要带着傅汉卿悄然潜入,而狄九身为天王,有监督教主的责任,自然也得同行。
傅汉卿基本上啥事也不用干,只要跟着他们俩就行,怎么转,怎么躲,怎么跃,怎么闪,怎么悄悄潜入,一切的一切,全由这二位费心了。
相府防守虽严,但对于狄一和狄九来说,到底不算是有多困难,原来,相府如许之大,要找到容谦的缩在并不容易,不过,今天晚上,目标太明显了。书房那边,一片异样的辉煌,光院子里火把就亮的能把半个天空给照得红彤彤,远远近近站满了人,宰相大人会在哪里,还算是疑问吗?
因知容谦即是小楼出身,本领想是极之出众,狄一与狄九虽没想过能强过他,但到底有些好胜之心,不欲被人识破看穿。所以,两人的藏身之处,离着书房有老远。甚至在书房所属的院子之外的某处楼阁之上。
真不明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晚上夜风又大,院子里人又多,火把燃烧的声音能响成一片,那书房里的容谦,到底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居然会出了书房,借着说话时漫不经心的举动,遥遥不知弹射来什么东西。
虽然隔得距离颇远,那小东西射到之时,已没有太大杀伤力,却还是足以击碎一片狄一脚前的瓦片。
再然后,就四面八方,冒出一堆人,闷不哼声的要打要捉了。
傅汉卿是老规矩,施展出他那所谓只适用于逃跑的轻功,跑来跑去,居然谁也追不上他。
狄一和狄九被人围着打时,心理都是极不痛快的。
奈何,自家教主一边逃命,一边还不忘叮咛:“千万别杀人啊,不要下重手啊,是我们偷偷摸摸,我们做得不对,你们要手下留情啊。”
不但是狄一和狄九郁闷,就连一堆护卫都给气个半死。这是哪来的刺客,这么嚣张,被发现了,还敢说这样的话,真以为自己武艺高,了不起啊。
护卫们生气了,全都拼了命下狠手要打倒夜行人。
狄一倒还是勉强按捺着,做一个服从听令的好护卫,狄九的耐性可是有限的。就算对容谦的身份略有顾忌,也不代表他习惯挨打不还手。
好在平时很白痴的傅汉卿一到这种时候就聪明起来了,适时拼命大喊,小容救命,果然把容谦给引了出来。
容谦一到,刚看清形势,却见那被围在人群之中,眉目极之冷肃森然的男子,倏然一掌劈出,呼啸肃杀的掌风,如潮水激涌一般,以死亡之姿,吞噬向四面八方鲜活的生命。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章 男风传言
“未知贵客远来,恕我不曾远迎。”
一种至柔至大却毫无侵犯性的力量,随着容谦的一声长笑,已自四面悄然包容而来,海纳百川,可容万物。所有的锐利锋芒森冷杀机,便在转瞬之间,消融化解而去。
容谦在月下负手,飘然立于屋顶最高处,明月在他身后形成极之巨大的剪影,他自神色悠然,仿似刚刚自月下漫步而出。
一众护卫得他示意,纷纷向四下退开,转瞬间,便消失于黑暗深处。
想比容谦的满脸微笑,狄九的脸色,就实在谈不上有多好了。
刚才容谦隔着老远,淡淡然几下拂袖之间,消去他的掌力,这的确给人极大的震撼。
虽说刚才那一掌,他没尽全力,就算是狄一也恩那个出手挡得住。但要挡的这么从容,这么轻描淡写,这么温润平和,不伤及任何人,也没有一丝气力反震,轻而易举把所有气机全部消解,狄九自命,就算自己闭门再练个三五年,怕也不能这般举重若轻。
即使心里早就做好了不如人的准备,但是就这样被人从从容容比得一文不值,也的确是不怎么让人高兴的事。
傅汉卿左右一望,看看狄九的脸色,容谦的笑颜,赶紧着冲过来有意无意挡在容谦与狄九之间。抓着容谦的手死命的摇:“小容,好久不见了。”
容谦暗自失笑,做得这么明显,只怕人家不会感激,反要气恼了。
狄九见傅汉卿一副生恐自己找容谦晦气自讨苦吃,赶紧着拦上来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即使明知他一番好意,也难免觉得气恼。难道我在他眼中,就是那种只知逞勇自找麻烦的傻瓜不成。
容谦携了傅汉卿的手。一跃下地,笑对四下人等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素来喜好开玩笑,今儿晚上,原是想来看望我的,不想倒让大家误会了。”
相爷都这么说了,大家别管信不信,一起点头就是了,谁会不识相的提出异议啊。
一片寂静之中,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容相的朋友都是喜欢从房顶上跑来看望朋友的吗?好有趣!”
随着容谦一扬眉,四周众人立刻四下退开,燕凛那小小的身影,立时异常显眼。
容谦冷冷瞪着那个永远管不住皇上的王公公一眼,径自向前,脱了身上的外袍,罩在燕凛身上:“外头冷得很,皇上怎么出来了?”
他的袍子极长,披在燕凛身上,下摆完全拖在地上,连袖子都挨着地了。燕凛小小的人儿,被裹在其中,看起来颇为滑稽。四周众人,看得都不免暗笑,独燕凛自己不觉得。还一本正经地说:“容相不在,书房里好闷。”
容谦微笑。忍不住又把他抱了起来:“皇上,天也晚了,微臣先送皇上回宫好吗?”
燕凛大为失望:“朕不能住在容相这里吗?”
容谦皱起眉,做为难状:“皇上一定要住,微臣当然不能拒绝,只是明天微臣就要被文武百官责难,说微臣不懂礼仪规矩……”
燕凛急忙打断他的话:“朕回宫去睡,不会害容相挨骂的。”
话虽是如此说,脸上不免带了些黯然失意。容谦看的有些心软,轻声道:“皇上一个人住在宫里,也委实寂寞,要不然,就在公侯子弟中,挑几个年纪相当的进宫做个伴。”
燕凛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想到自己就要有适龄的小伙伴了,孩子心性,便觉无限欢乐:“朕喜欢靖园,上次他跟他爹一起进宫,还陪朕玩过游戏呢。”
“北靖王世子史靖园!”容谦点了点头“这孩子我见过几回,长得眉清目秀,人也知礼,听说还极聪明,学文学武都甚快,确实可堪为伴。微臣明日就替皇上拟旨。”
“什么,靖园还学过武啊?好厉害,朕还没有学过呢。”燕凛大是羡慕。
容谦笑道:“微臣正想着,过两日就要给皇上安排武技和骑射师父了。”
燕凛闻言欢喜之极:“真的吗,真的吗?容相,你是说真的吗?朕也能习武了吗?”
若是不是被容谦抱着,他简直就能跳起来了。
“容相,容相,你教不教朕呢?朕不要别的师父,朕就要容相。”
小孩子又开始得寸进尺了,可怜满心兴奋的皇上,完全不知道,这是容谦为了让他减肥出的阴招,地狱般的岁月就在前方等着他,他这边还纯洁天真的只顾高兴。
容谦这边心怀恶念,脸上还是满面慈祥的说:“教习师傅还是不能少的,微臣也要操持国事,不能一直在宫中教皇上,不过,总能抽出些时间,去宫里看看皇上的进度,想来也能有荣幸,偶尔指点皇上几次。”
燕凛也知道容谦是大忙人,自己又要装懂事,让容谦来夸奖,只得委委屈屈点头罢了。
容谦微笑着抚摸他的头,抬眸,目光四下一扫,心中忖思着该派什么人护送皇帝回去。
王公公他们出宫,随行的本来就是禁宫的高手,相府里的护卫也都是十分可靠,身手不弱的。
只是……
目光无意中掠过已从屋顶跃下的狄一和狄九身上,容谦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皇帝还小,这半夜三更在街上行走,仪仗保卫再周到,也总会有可乘之机。万一再来两个这样的顶尖高手,可怎么得了。
这心意一动,便道:“微臣亲自送皇上回去。”又转首对傅汉卿一笑“我回来再和你慢慢聊。”
傅汉卿连连点头:“你去吧,我没什么急事。”
容谦一笑,目光略动,一旁管家会意的凑近过来。
容谦低声吩咐:“把那位同我说话的公子让到我的卧房去,送上最好的酒菜点心,不用留人服侍了。”
管家听得目瞪口呆,这年头,哪有把客人往卧房里让的道理,堂堂的相府,有了客人上门,旁边还没有个招呼下人,这又像什么样子。
容谦却似全然不觉旁人的震动,只漫然笑道:“至于他的两位同伴,让进主厅去,好酒好菜好招待,挑最伶俐的人作陪,叫上最好的歌女舞姬为他们解闷。让府里最强的护卫小心在四下防备,却不可得罪。”
管家不敢多言,只低头应命罢了。
容谦径自抱了燕凛,施施然而去。燕凛人在容谦怀里,还回过头来,狠狠的盯了明月下,那懒洋洋站都站得歪歪扭扭的傅汉卿一眼。
不知道这人和容相是什么朋友,都怪他,要不是他跑出来,今晚上,容相还能多陪朕一会儿呢。
可惜啊,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小,就算身为皇帝,也并没有太多人在乎他的喜憎。
在容谦亲自抱了小皇帝送走之后,满府的下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人人都觉得千斤重担卸下肩,如今只要好好张罗照料这几位不速之客便是了。
难得的是,狄九对于被人把他与傅汉卿分隔开来招待的行为并没有表示太多的不满意,而狄一虽然认为这大大影响了自己身为影卫该尽得责任,不过在傅汉卿的一再坚持下,也只得暂时放弃跟在傅汉卿身边了。
管家自带着几个伶俐仆人,把傅汉卿送进容谦的卧房,看着这位英俊的公子爷,大大方方一点也不见外的直接往宰相大人的床上扑之后,相府就悄悄流传起,相爷大人好男风,还有个老情人的传言。
后来这话渐渐传出相府,传遍京城权贵之门,大多数人想到容谦一直不好女色,这么大年纪,还不肯迎娶夫人,也多深以为然,不免就有几个忧国忧民的老好人,摇头叹息了。
好,男风也就罢了,这娶妻生子却是传嗣大事,岂可为男子之间的情爱而耽误,容相何等人物,怎么就被小情小爱而误了呢。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一章 如意算盘
容谦回到卧房时,桌上的点心小菜早就吃的一干二净,难得的是,傅汉卿吃饱喝足,居然没有睡大觉,只半倚在床头,眯着眼,半梦半醒的等着他呢。
“你就这么一直等我回来吗?”容谦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傅汉卿笑道:“我来之前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原来是有备而来啊。”容谦故作恍然点了点头,这才一笑坐下“说吧,找我什么事?”极度危险的光芒在他眸中闪动“千万别告诉我,你是没事跑来找我串门的,你自己当了也就算了,我眼看就能以优异成绩通过了,要是被你连累可就太不值了。”
“我来找你,当然是有关我这一世身份的正经事。”傅汉卿正色道“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吧?”
“上次听张敏欣那个多事的女人提起过,你小子居然干起魔教教主来了。”容谦叹息摇头“我真为修罗教的前途担忧啊。”
傅汉卿一点惭愧的意思也没有,直接话入正题:“你知道的,修罗教在燕国几乎没有什么势力,官府的打击力渡太大,燕国的弟子境况恨艰难。你能不能让官府放松对修罗教的限制。进而扶住在燕国的弟子们建立基业呢?”
容谦失笑:“以咱们的同学交情,帮你点小忙当然是没问题的。可是电脑规定,不许讲交情作弊,不许私下见面,私结盟约。在今世身份限制内,因公务而见面是可以理解的,但既然如此,就只能公事公办了,任何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一个有远见的执政者,都不会允许民间有太多太强的私人武装力量。我有什么理由要答应你的要求呢?”
傅汉卿抓了抓头,苦恼地说:“如果我能保证,他们不做违法的事,不和官府作对,只以合理合法的方式来发展势力呢?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若是这样的话,倒也对我没有什么大妨碍,可是,你知道,以前修罗教的人倒行逆施,做过多少让人头疼的事吗?就凭以前的罪过,也没有理由取消国内对修罗教徒的压制。”
“我让他们不但守法听话,还要尽力协助官府,比如地方上有什么身手好的强盗飞贼为非作歹,只要官府一声号召,修罗教的弟子们都有义务派出高手,助官府一臂之力。”傅汉卿想了想,觉得自己身为教主,还是应该替弟子们争取一点权益的,便又补了一句:“你知道的,修罗教的大部分弟子,武功都很不错,也很有行动力,不要说官府,就是你要有什么事,不方便自己出面,也可以让他们去办,当然他们出了这么多力。官府也好,你也好,肯定不会亏待他们,是不是?”
容谦目闪异彩的望着他:“不错啊,阿汉,真没想到,才多久不见,你变精明能干了,看样子我们不用替你担心了。”
傅汉卿也不知道这话到底算是夸奖还是讽刺,只是笑笑:“我只是觉得,既然当了教主,就应该尽责任,替他们做点事。”
容谦点头不迭,欣欣然道:“原来想让你不懒的方法这么简单,只要尽力把责任压下来就行了啊,那我就……”
傅汉卿吓了一跳,赶紧道:“不是,不是,不是的,我还是喜欢懒懒的,什么也不用管的生活。可是修罗教的状况这么不好,也轮不到我去偷懒。”可能在他的意识里,自己当教主以来做的一切都不算是偷懒,所以这番话说的是脸也不红一下“所以,我要尽量让修罗教往好处发展,只有修罗教兴旺发展,没有大的危机,才不会有动不动打打杀杀的事,压到我头上来啊。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的去吃吃喝喝不管事了。”
想到未来的美好岁月,傅汉卿的眼睛都要冒出憧憬的小星星了。
容谦看得好笑:“你想得真美,第一,就算修罗教发展壮大,但越是树大,越是招风,怎么可能避免的了打打杀杀。第二,就算修罗教将来万事顺遂,当教主的,一样有一堆政务要处理的。”
傅汉卿深深叹息一声,脸上却又露出毅然之色:“第一点,我会尽量改变他们遇事只以打打杀杀解决的想法习惯。”
容谦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这种事根本没有多少成功的希望。”
“我知道啊,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就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傅汉卿理所当然的道“所以才要你帮忙啊,他们都以为我武功很高,再加上你帮我为修罗教办了这么大的事,我的威望会很高,会成为他们的偶像,我说的话,就会有很多人愿意听了。”
容谦觉得自己应该大声嘲笑傅汉卿的异想天开,为了想偷懒,却要去做最辛苦的事,然而,居然笑不出来。
从某些方面来讲,傅汉卿的想法和做法,竟真不是完全没有可行性的。他的逻辑也是合理的。也许不论他的方法多么正确,整件事的动机,和目标依旧蠢到极点。然而,这个世上,若是真能多几个蠢人,也许一切会美好很多。只不过,他自己是不可能伟大到当这种蠢人的。
他略带喟叹的摇摇头:“那第二呢?”
“第二啊,就是建立一个完美的制度,并选择有能力的人帮忙啊。”傅汉卿满是信心的说“我失败好几世之后,也认真上了一小时的历史常识课。”
容谦点点头做惊叹状:“真难得,你终于也会勤奋的自己主动找资料进行脑电波扫描记忆了。”
傅汉卿对这一类的讥讽一向处之泰然:“我发现,历史上,不干活只享受的皇帝有很多。象战国时的齐桓公小白,基本上大部分国政都是交给管仲去替他处理的。他只要专心吃吃易牙的菜,和开方,坚刁他们玩玩运动就好了。所以,有一个很能干的人帮忙是很重要的。”他展开真心的笑颜“恰好我身边有一个人,非常能干,所有教主的工作,他都可以胜任。”
“还有,在明代,就有好多皇帝许多年不上朝,完全不理国家大事,天天在后宫和妃子们玩运动,跟道士们装神仙,可是国家并没有停止运转。因为,当时的文官集团已经可以在没有皇帝的情况下,自行运作国家机构了。当然,那个时候的制度还不完善,皇帝昏庸可能会害很多百姓。可是,总比勤勤恳恳理政,结果把宰相大将,杀的杀,换的换,让国家灭亡的勤政之君要好吧。而且,到了我们的时代,有了最完善的制度,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基本上也就没什么事了,各级事务,只要照程序处理就好了。所以,只要我能找到一个好帮手,又能建立一个比较完善的制度,教中大部分事务就可以不用教主过问,就直接处理掉,那我就可以万事不管,混吃等死了。”